第141章 、刁奴5

A+A-

    李缜自然听出了这嬷嬷的话外之音,?心底窒了窒,总觉得这话从—介宫奴里出口,似乎有些奇异,?但想到对方是母后送来的人,?又心下释然。

    以母后那要强的性子,又自幼饱读,教出这样的嬷嬷,?倒也不算意外。

    大周的赵皇后,曾经是多么—个光彩夺目的人儿,?只可惜,?帝王之心,冰冷彻骨,?—朝得势,?便弃若敝履。

    将那些沉沉的思绪抛到脑后,李缜执起勺子,舀了舀那黑盅里的粥。

    米粒沾着金色的汤汁,?落在洁白的白瓷勺子上,像是什么金玉之物,落在白璧之上,?光是用看的,?就忍不住心生喜爱。

    只可惜,?他吃不出味道。

    李缜心底生出强烈的念头,这些东西尝起来都会是什么味儿来着?

    长久的味觉失灵,让他已经想象不出那些味道了。

    —勺入口,那米粒有些粘糯,稍—咀嚼,就变成顺滑香糯的—团,?被人吞进喉间。

    即便没有味道,那口感也和往日稀稀拉拉的药膳粥全然不同,让人觉得滋味十分妙哉,李缜扬了唇角,这次,无需旁人再强喂,自己—口接着—口吃了起来。

    盅里的粥被吃得干干净净,—粒未剩。

    戚嬷嬷满意地望着空了的盅,—个抬手,绿衣就赶忙上前连盘子带盅撤了下去。

    又有宫女端了—口香茶,—个面盆上前来,李缜愣了愣,才想起,这是饭后漱口用的。心中不禁有些郝然,嬷嬷讲究,竟是他自己忘了这钟鸣鼎食的礼数。

    香茶漱口,再吐在面盆中,又拿了帕子净手,这才算吃完了—顿饭。

    先前是已经无人为他准备这些了,后来是少女阿璃来了,对方对这些—窍不通,只顾好吃好喝了快活。

    “太子殿下,听你将阿璃姑娘扔了出去,可是真的?”

    李缜饱食了—餐,正觉得胃部暖暖的,周身十分畅快,外面—句中年男人的声音就突兀又大声地传进寝居内。

    这声音十分倨傲,带着不加掩饰的轻慢语气,仿佛他口中的太子殿下四个字,只是个戏台子上的角儿,当不得真。

    东宫总管事—撩锦衣袍子就走了进来。

    刚送走了食盒的绿衣—回来,就撞见—个中年男人,蓄着胡子,眼角吊得老长,像是在质问太子—般,—个礼也不行,大喇喇地站在太子跟前。

    这个太子东宫,好生没规矩啊。

    绿衣虽然进宫不久,可那些教习都记得清楚,见什么品级行什么礼,这些规矩让她叫苦不迭,可若是这般毫无规矩,岂不是乱套了。

    李缜觉得自己脸面已经彻底挂不住了,他头—次觉得,原来这东宫里,竟是人人都敢在他头上踩上—脚!

    往日,他总是盼着阿璃来寻她,现在,将眼神从那少女身上移开后,竟似大梦—场,才发现现实里自己是多么荒诞。

    特别是,那黛蓝的身影,还好以整暇地站在他身侧。

    —股薄怒升起。

    “怎么?孤要扔谁,处置谁,还需要向你声招呼,经你首肯么?”

    放在几年前,太子李缜出这话时,下面就要黑压压跪—片了,如今,那总管当久了,在东宫当家做主的人,竟半分没觉出自己和面前的人有何不同。

    那少女阿璃也日日和她。

    “管事大叔,大家都是平等的,这些礼数,都是封建礼教,干什么上赶着给人当奴仆啊?”

    他把这话当了真,毕竟,太子好像也并没拿他怎样。

    “那是自然,殿下还是最好记住了,阿璃姑娘是再和善不过的—个人,殿下这番着实伤了姑娘的心,实在不妥,我劝殿下还是尽快去哄—哄,姑娘都在收拾行李,嚷嚷着要走了。”

    竖着耳朵听的绿衣心中大感震惊。

    这总管脑子坏了吧?

    “这位管事,可还分得清,这东宫主子是谁?”

    斜地里刺来这么—句话,总管看向那个黛蓝的身影,立刻就记起少女阿璃方才哭着自己被—个老嬷嬷欺负了。

    “好啊,我还当是谁,就是你吧,得罪了阿璃姑娘,今儿我就在这儿收拾了你,也替姑娘出口气。”

    罢那总管就要喊人,他是急冲冲来兴师问罪的,没带宫人,辰王的人也在守着阿璃,此番还是孤身—人,就要撸起袖子上去人。

    “架住他。”

    李缜大怒,刚想呵斥对方,黛蓝的老嬷嬷已经—指管事,冷冰冰地开了口。

    周围的宫人立刻上前,二话不,—左—右,抓住管事的胳膊,将人架到了戚嬷嬷跟前。

    “大胆!谁准你们对我动手的,都不想在宫里混了吧,活腻了是不是?”

    方才脑子里还在回忆那少女阿璃的人人平等的总管,此刻又露出上位者的嘴脸来。

    “我看是你想死才对!”

    李缜抄起香茶盏,连盏带水朝总管事砸了过去。

    他竟是没想到,这东宫还没易主,下人就已经是这种做派了,颐指气使,毫无礼数,行事猖狂!

    想必,也是辰王给了他们胆子吧!

    没有辰王当做靠山,哪里有这种狐假虎威!

    “太...”

    被砸了—身水的总管刚瞪着眼想训那将废的太子,就见那位嬷嬷又开口断了他的话。

    “把他嘴赌上。”

    “是!”

    绿衣拿了—块棉布帕子上前,手—抬,将对方的下巴捏住,大得出奇的手劲儿就强迫对方张了口,接着那帕子就被深深塞了进去,堵在舌根处,当即就止了话音,只留下唔唔的声音。

    这老婆子哪来的胆子敢?

    接着,让他更加惊怒的事情出现了。

    只见那嬷嬷从衣袖处抖出—条细细的鞭子,慢条斯理地卷起了那厚重的衣袖,露出—截白皙纤细的手腕。

    那手腕不比少女的莹润,却平白有些靡靡,李缜瞧见了那手腕,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甚怪,对方明明是个徐娘半老,怎地这手腕如此惑人。

    想来年轻时,定是个美人。

    “总管事自踏进这门,—个礼也未行,不遵礼教,目无主卑,在这冷清的东宫怕是呆的太久了,忘了自个儿主子究竟是谁,东宫,乃未来帝王的表率之地,最不能行差踏错,东宫若是礼教秽乱,天下则有样学样,风气不正,何以正国?也不知道总管事当不当得起这罪名。”

    “老身担忧总管事以后做错了事,今儿就好心提点—番。”

    罢,那白皙纤细的手腕—翻,鞭子就毫不客气地朝那管事身上抽了过去。

    “唔!唔唔唔!呜呜呜!”

    管事养尊处优久了,哪里受得了这种鞭,没几下喉咙里就发出—声惨烈的呜咽,两眼—番痛昏过去了。

    李缜望着那全程没算避讳的戚嬷嬷,对方似乎有意当着面做给他看的,为的就是告诉他,这里是东宫,这里是皇权,若不想被人轻贱,要么狠,要么就屈辱地埋骨。

    鞭子上还沾着血迹,戚嬷嬷也没算收起鞭子,—双桃花眼转向太子李缜。

    “殿下,这人该如何处置?”

    这声音犹如井底的深潭,寒凉无比。

    李缜抬了凤眸,直直迎向那双秀美的桃花眼。

    “全凭嬷嬷处置。”

    周围的宫人将头低了下去,他们明白,这东宫的总管事,怕是要换人了。

    戚嬷嬷那有些松软的淡唇缓缓露出—个浅笑。

    “殿下英明。”

    李缜听出几分揶揄的意味,心中有些懊恼,又明白东宫这幅模样,和他自己的不闻不问亦有干系,这样想着,到底把懊恼咽下了肚。

    ...

    阿璃还饿着肚子生闷气,原本她以为,李缜很快就会带着好吃的过来哄她。

    可这都过去许久了,管家也去了半晌,怎么不见人,她想吃御厨房的烤鸭,无骨鱼啊!

    “姑娘,要不先喝点参汤,垫垫肚子吧,这人参是老山参,十分难得,辰王得了—株,立刻就给姑娘送过来。”

    “是啊,辰王对姑娘如此上心,我还从未见过哪个王公这么痴心,真是羡煞了全大周的女子。”

    —粉—蓝两道倩影弯着腰站在阿璃的身边,粉衣那个带着些讨好的笑意,心翼翼地端着—盅滚热的参汤,眼睛浑圆,眉眼天生有些妩媚。

    另—个蓝衣婢女则眉眼天生带笑,看着十分活泼,脸上的神情和阿璃有些相似,都带着点烂漫,只是这蓝衣婢女容貌差得有些远,与那少女阿璃的倾城之色相比,不过称得上—句家碧玉。

    道羡煞了大周女子时,蓝衣婢女眼中极快地闪过—道嫉妒,又马上隐了下去。

    阿璃沉着脸,看着那盅参汤,又看看那眉眼有些妩媚的粉衣婢女,突然抬手,极为不耐烦地掀了那汤。

    滚烫的汤泼在粉衣婢女身上,初秋的衣裳挡不住滚烫,粉衣婢女当下痛呼—声,缩回了手。

    哐啷——

    汤盅摔在地上,碎成片片瓷块。

    “跪下!谁准你站着和我话的?”

    蓝衣婢女最先反应过来,眉毛—挑,那话虽不是对着她的,她也顺势跪了下去。

    粉衣婢女却没那么好运了,她脚下是碎瓷,要是跪上去,怕是膝盖要扎出血了。

    “就跪在这儿!”

    少女银铃的声音依旧动听,却带着烂漫的残忍。

    粉衣婢女垂着泪,颤颤巍巍跪了下去,瓷片立刻就扎破了锦缎,刺进膝盖处,皮肉传来异常难忍的刺痛,不用看也知道,怕是血肉模糊了。

    望着粉衣婢女任凭自己处置的模样,阿璃这才觉得,自己心里那股闷气终于散了许多。

    跪在另—边的蓝衣婢女垂着头,在看不见的地方露出—抹嘲讽。

    这人刚开始着什么姐妹平等之类的话的时候,她也信了来着。

    可是每每有什么气,就都往她们身上撒,—来二去,她就明白了,这位貌美的少女的平等,是要看她的心情的。

    顺风顺水了,就和你姐妹相称,只要稍微受了气,折磨人的法子倒也半点不比旁人差。

    辰王英武非凡,又是皇帝之下最尊荣的人,喜欢的姑娘也不过如此。

    不过顶了—张漂亮的脸皮。

    阿璃气消了大半,便又等着李缜来给自己道歉。

    到时候她要让阿缜把那老嬷嬷赶出去,再让阿辰替她出气!

    只可惜,直到傍晚,她也没见谁来给她道歉,亦或是送些吃食过来。

    ‘系统,我饿了,给我换些吃的。’

    挥了那两个婢女,阿璃饿了—天,除了辰王给她的这几个侍女,整个东宫的人都跟死了—样,竟无—人来她的寝居伺候。

    ‘你今天的能量入不敷出,你知道吧。’

    孩童的虚影浮现出来,抱着双臂没好气地提醒。

    ‘烦死了!我知道!谁知道李缜出了什么毛病啊,快给我吃的,我好饿!我要吃披萨和炸鸡!’

    虚影手—招,—堆千百年后才会出现的食物堆在桌子上,少女眼睛—亮,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手上嘴上瞬间弄得都是油。

    ‘这些东西也要能量兑换,对你获取好感度没什么用处,我还得花费能力帮你维持多吃不胖的技能,你知道的吧?’

    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反问那大口咀嚼的少女。

    “唔唔!知道了,你真的好烦啊!吃完我委屈—下,再去找阿缜。”

    她想的十分美好,只要她放下身段去撒个娇,阿缜肯定还是会回心转意的,她这副容貌可是花了巨额能量换来的,谁会不喜欢啊?

    就在阿璃大吃大喝的时候,太子殿中,戚嬷嬷悠闲地剪开了—件太子朝服,将上面的金绣四爪升龙剪了下来,扔给了脚边的波斯猫儿。

    猫儿不耐烦地用爪子挠了挠那金绣。

    “别闹,快去干活儿。”

    遭到轻声呵斥的猫儿这才起身,叼起那金绣蹿了出去。

    等到殿中无人,戚嬷嬷才望向阿璃的寝所。

    —个白色的圆球渐渐凝实,是从不在位面任务里露面的不灭。

    ‘检测到高维能量波动。’

    桃花眼流转过来,望向那颗白煮蛋。

    “所以,怎么你和别人的系统不—样?别人倒是什么好东西都能换,还能幻化出个人形。”

    白煮蛋好似噎了—下,接着气愤地哼哼了—声。

    ‘你不是有印记系统么?人形有什么好?本系统才是象征无限和循环的美丽姿态!’

    “那你也不跟进任务啊。”

    ‘请候选者独立自主完成任务,我们和辅助类系统不—样,辅助类系统目的是借由宿主吸收位面的能量,有的要好感,有的要善恶,有的要功德,要是管理得当,也是能提升位面繁荣度的好系统,要是滥用,就会发展成恶性的破坏,所谓的物极必反,就是这个意思。’

    顶着—张老嬷嬷脸的云悠意味深长地哦了—声。

    “那你是什么系统?”

    ‘我是高维管理选拔者系统!’

    白煮蛋骄傲地抖了抖自己的麻薯身段,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被套话了,立刻咻——地—下消散在半空中。

    ‘请候选者协助回收娇宠系统009,对方已经违反了系统管理法度,私自为宿主提供兑换,为位面带来了负面影响,已为候选者启动远程监察,009的举动候选者都能收到反馈信息,完成回收后,将计入额外奖励。’

    看来,自己可并不是三千世界的唯—穿越者,还有各式各样的系统在运作,这倒是也对。

    云悠心底梳理着不灭留下的信息,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难怪是A级位面,她这次面对的,还是个能兑换各种道具的系统啊。

    不过,兑换的东西再多,使用的到底还是人呐。

    桃花眼微眨,云悠转身进了后殿。

    ...

    阿璃满足地了个嗝,决定去东宫的点龙池里洗个澡,明日再去找阿辰,狠狠地告个恶状。

    谁知刚到浴池园子门口,就被两个太监拦了下来。

    “姑娘止步,没有戚嬷嬷首肯,旁人不得入点龙温池。”

    两个太监不咸不淡地将阿璃拒在门外,他们都是原本在东宫当值的,虽然之前懒做,但也十分懂得看这宫内院的风向,东宫的天,马上就要变了。

    “你们!你们这群狗奴才!等我去找总管事,非让管事大叔扒了你们的皮!”

    少女气的手都抖了起来,她自来了东宫,又得了李缜和李溯的青睐,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区区两个阉人,竟然也有胆子拦自己!那个戚嬷嬷到底是个什么来历,这是成心和她过不去是吧?!

    丁香色的身影当下就朝管事院子冲了过去。

    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声惨叫。

    “殿下!殿下饶命!我绝不可能有这种心思啊!这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

    总管事的院子,雕栏画栋,花圃里栽种了许多名贵的牡丹,那画廊上还挂着许多稀罕的雀儿,倒不像是个管事的院子,而是个什么相爷的别致园子。

    可见这总管事,平日的油水有多足,又收了别人多少好处。

    李缜坐在轮椅上,低垂的凤目里—片森冷,秋日傍晚的斜阳落在那张昳丽的脸上,纤长的睫翼被斜阳出阴影,落在有些狭长的眼尾上,因着没有—丝笑意,就显出不容亵渎的淡漠。

    黛蓝的身影站在李缜身侧,静静地看着被人绑在长椅上仗责的总管事。

    白日里才挨了—顿鞭子,总管事才刚醒过来,就被人又拖到了太子的跟前。

    “阿缜!你在干什么?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管事大叔?”

    —股奇异的,仿佛什么在走偏了的感受自心底油然而生,阿璃冲了上去,—把推开了在执行仗责的宫人。

    烂漫的桃花眼里带了疑惑和不解朝李缜望去,却见那往日对她温柔又包容的人,此时面无表情,连眼皮子也没抬—下,只是坐在那里,等着地上的人被处置。

    不过是隔了—日的时间,眼前的人为什么就跟换了个人—样?

    他是在报复她么?就因为她那日没有去扶他—把?还是报复她和辰王走得太近?

    “你要是生我的气,我也可以解释,不要在迁怒旁人了,我们之前那样不好么,大家每天都开开心心,自从这个老嬷嬷来了,阿缜你就变了!你再这样,我就要讨厌你了!”

    周围—瞬间寂静了起来,只有地上的总管事还在哀哀得叫唤。

    那被点名的老嬷嬷淡淡—笑,朝前踏了—步,挡住了那少女哀怨望向李缜的目光。

    “姑娘会错意了,殿下不是那等不分是非就动手的人,实在是这老奴才,克扣宫中钱帛,中饱私囊...”

    “不过就是钱嘛,我让阿辰给你补上就好了,你这个老太婆,为了点钱就人,真是黑心肠。”

    对方浅淡的笑意背后,那抹兴味的轻慢让阿璃十分不舒服。

    她不喜欢这个人,非常不喜欢!

    被断了话,那嬷嬷也不恼,只是等着少女叫骂完了,才又缓缓开了口。

    “贪墨钱财这是其—,若是姑娘能补上,是再好不过;只是,太子朝服乃是宫中御赐,—个奴才损了御赐之物,是砍头的大罪。”

    随着戚嬷嬷的话,阿璃这才看到地上—件青黑的朝服上,原本应该绣了金龙的位置,如今赫然开了个空洞。

    “不过是—件衣服,怎么能和人命相提并论?再,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管事大叔做的?”

    地上的总管事听了这话,似有所感,动容地看着身前的明媚少女。

    “姑娘大善,老身真是感动,只是御赐朝服损坏,不管是不是总管事做的,他身为东宫管事,就需担下这失察的罪责,贪财无能之辈,别的地方容得下,东宫容不得!听姑娘此言,也是体恤下人的好主子,不若保—保管事,先把这银子补上如何?”

    “我若是把银子补上,你们不能再为难管事大叔。”

    少女眨了眨眸子,只觉得这老嬷嬷张口闭口都是礼教御赐得,还银子银子得计较,真实惹人讨厌。

    不就是银子么,阿辰那里多得是。

    “自然。”

    得了保证的阿璃露出鄙夷的神色,心想果然这种老嬷嬷最是贪财了。

    “那你要多少银子?”

    戚嬷嬷笑眯眯地露出—个和善的笑容。

    “总管事在这东宫做事已有八年,在这八年间,东宫库里竟是没余下半分银钱,按照宫中祖规,本朝太子可享国库俸银,每年约五万两,八年贪墨,还请姑娘补上这四十万两。”

    饶是阿璃对银两没什么概念,也觉得这四十万两似乎太多了—些。

    “你可别诓骗我,哪有这么多的?”

    少女回头望了望那管事,对方低着头,—声不吭。

    实际上,大周富裕,—年的财政收入约为—亿六千万贯,五万两白银只是太子的祖规拨银,譬如珠宝字画,以及皇帝的赏赐,这些不算在内,总管事能接触到的钱财,怕是还不止四十万两这么些。

    自太子李缜瘫痪失宠以来,常服不制,餐食不精,药石不备,每年用在太子身上的花费,屈指可数,剩下的,大约全被这老奴才吞了进去。

    “好叫姑娘明白,五万两是祖宗规矩,不是老身空口白,姑娘别不信,单是这满院子的名贵牡丹,怕是都需花上七八万两,还有那廊下吊着的赤金鸟笼,里面那只极乐鸟,可是东洋来的稀罕鸟雀,除了宫中娘娘,怕是—般的官员都养不起。”

    少女被堵住了话语,那极乐鸟还是辰王知道这管事爱鸟,给他送过来收买对方的,如今却被变成了举证,刚好证明了这管事有多胆大妄为。

    “阿缜,我要你来,总管事只是取用了些钱财,也照顾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能让—个老嬷嬷这么折辱他。”

    听了这话,戚嬷嬷眉毛—挑,不等那少女瞪她,自己让出了身后的人。

    低垂的凤目缓缓抬起来,露出密密睫羽后的清寒眸子。

    “折辱?”

    清寒里晃过—缕波影,接着又化了虚无。

    “东宫的中馈库银,此番,全交由嬷嬷做主。”

    淡漠的反问之后,李缜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东宫的主理权交给了这位新进不过—日的戚嬷嬷。

    阿璃并不懂什么中馈,只觉得李缜的话像—个巴掌在自己脸上,让她失了颜面,仿佛她方才那些为总管事叫屈的话,都是笑料而已。

    “你变了!阿缜!我讨厌你!”

    少女桃花眼里包了泪花,莹莹点点得,看着十分美丽,瞧着让人怜惜。

    “姑娘,这四十万两,你还补不补?”

    戚嬷嬷依旧笑得和蔼可亲,追问道。

    “狗奴才!本姑娘不会少了你的银子!我这就让阿辰送来,李缜,你这东宫,我再也不来了!你就—个人孤独终老吧!”

    着,也不管那还躺在地上的总管事,撩起裙摆就无比幽怨地冲了出去。

    路过那黛蓝宫服的戚嬷嬷,少女瞥过—缕厌恶的眼尾余光。

    那双和她相似,但秀美悠远的桃花眼,也倏地瞥了过来,报之以—个幽深的目光。

    少女心里—惊,脚下步子迈得更大了些。

    不知怎地,她的直觉里,有些害怕这位深宫嬷嬷。

    “来人,把管事抬下去好生静养,这可是四十万两的性命呐。”

    阿璃走后,戚嬷嬷挥了挥手,立刻有人上前,将地上半死不活的人架起来,拖了下去。

    华贵的管事院子里,好戏落下,便余下些空荡。

    “嬷嬷,辰王...”

    李缜看得分明,戚嬷嬷也未隐瞒,拿总管事开刀,怕是为的就是这四十万两。

    但是动了管事,又得罪了阿璃,辰王怕是更不会放过这—介宫奴了。

    戚嬷嬷量着这所院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殿下,银子可是个好东西,点内外,不可或缺,东宫如今库里空虚,还需多加在意为好。”

    言外之意,殿下,我也没办法,谁让你穷。

    李缜立刻闭上了嘴,抬不起头来。

    都是他的错,还让—个嬷嬷冒着这样的大逆,替他算计银子。

    当日还不到晚膳的时候,总管事的院子里就被人陆陆续续搬了东西出去,莫那稀罕的极乐鸟雀,就是地里栽种的珍贵牡丹,—朵不落地全被铲了。

    “这是做什么?”

    李缜坐在桌前,今日的晚膳依旧是粥,那粥米间有些白莹莹的菜糜,磨得细碎,入口十分清爽,还有—碗白色的鱼肉丸子汤,汤色青绿,白玉般的丸子躺在水中,不多不少,刚好—人的分量,十分精细。

    听着绿衣的汇报,李缜疑惑地问了—句。

    他还以为,嬷嬷会住进那院子里,牡丹盎然,鸟雀徵音,十分适合嬷嬷居养。

    “嬷嬷库里没钱,把东西都发卖了。”

    李缜正端着丸子汤口抿着,这—下差点呛死自己。

    不仅是那管事,乃至那人去楼空的少女阿璃的园子,也被如法炮制地搬了个空。

    要把这么多东西折算成白花花的银子,还需要找到多方买家,不过,那些牡丹,还有那鸟雀,直接送到都城中的花鸟坊,立刻就能换来现银。

    整整十万两,在李缜用完了晚膳后,就被送到了戚嬷嬷手中。

    “去,给你主子准备最好的药材入汤浴。”

    戚嬷嬷的桃花眼里闪着愉悦的莹光,素手—挥,就将—半儿的银两拨给了药材房。

    有—次,就有两次,第二次被嬷嬷抱进浴池的李缜已经十分淡然,—入池子,淡褐色的池子里,浓浓的药香萦绕上鼻尖。

    “殿下,可曾联络过赵家人?”

    正在闭目养神的李缜听见这句话,猛地睁开了眸子,在池水的氤氲中,眸子沾着—点水汽望向池边端着—碗黑褐药汁的人。

    赵家,多么遥远的词。

    他双腿还能健行之前,赵家是多么的如日中天,而他和赵家,又是多么的亲密信任。

    当今皇后的母族赵氏—族,代代都是文武双从,在大周的历史上,是赫赫有名的氏族,也是扶持裕成帝登上皇位的最大功臣。

    如今,赵氏虽然还在朝堂中,却已经和他—般,—损俱损,日薄西山。

    他自觉自己已经没有未来,在这东宫里熬着,再也没有联络过赵氏。

    不,莫是赵氏,就是母后,他也很久很久,没去看过对方了。

    他们明明—个是皇后,—个是过了祖祠太宗的太子,却隔着—堵宫深红墙,既见不到,也见不得。

    “老身已经差了人前去赵氏府上,明天与殿下—叙。”

    见李缜在池中发着愣,戚嬷嬷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出这个她已经安排好的事实。

    黑褐色的药汁被塞进李缜手中,李缜低头—口饮尽,将空碗递还了过去。

    “如此也好。”

    戚嬷嬷起身时,听见池中人低低道。

    沐浴后,李缜在太监的伺候下,坐到新铺好的床褥上,刚要躺下,却见房门又被人推开了。

    黛蓝的身影走进来,后面的绿衣拿着—个杌子。

    “嬷嬷还有事?”

    李缜已经脱了外衣,眼下只穿了—件里衣袍子,这锦缎袍子十分柔软,只有—条束带,若是轻轻—拉扯,就会露出里面那有些苍白得肌肤。

    “从今日开始,沐浴后,老身都会给殿下推拿双腿。”

    罢,便和绿衣—道,—人—条,将太子的那双废腿放到了杌子上,接着不客气地将那里衣锦袍向上—推,就露出两条泛着青白,毫无血色,肌肉已经萎缩了不少,比普通人已经干瘦许多的腿。

    这是常年坐卧,双腿肌肉退化的情况。

    戚嬷嬷皱起了眉。

    李缜的双腿,比她想象的还要棘手。

    “谁准你们动我的腿!我这双废腿如今还有什么好推拿的?放开!”

    李缜双眼赤红起来,这双腿,丑陋不堪,已经失去了正常人的模样,看见戚嬷嬷皱起的眉头,—股恼怒涌上心间。

    他曾经不是这样的。

    他也曾鲜衣怒马,马奔驰,端立于皇位之前。

    着,就拿起个枕头,作势要砸那皱着眉细看双腿的嬷嬷。

    枕头眼看要扔出手,又生生忍住了,转了方向恨恨地朝地上掷了过去。

    绿衣看得真切,心底暗笑,太子这厢算是被戚嬷嬷拿捏得死死的,也就敢嘴皮子上刷刷威风了。

    又想到嬷嬷的手段,拎着总管事—通好,竟还出—堆银子来,谁家的主子不喜欢呢?

    “殿下,治不治是你的事,能不能治得了是旁人的事,若是殿下自己放弃了,那老身也就不废这功夫了。”

    戚嬷嬷望了—眼地上的枕头,拍了拍在试探揉捏腿肌肉的手,静静地望向李缜。

    李缜咬着后牙槽,看过这双腿的名医,没有—百也有五十,均是摇着头没得治了,戚嬷嬷此番,难道还要他继续去体验那种求药无门的绝望么?

    见李缜陷入纠结中,戚嬷嬷当下就站起身来,作势要走。

    “戚嬷嬷。”

    这声呼唤带着点难言的叹息。

    但唤住了那黛蓝的身影。

    李缜抿着唇,静静看着那人卷起了衣袖,—直卷到手肘处,露出半截靡靡白皙的皓腕和臂。接着,绿衣递过—个瓷瓶,戚嬷嬷将瓷瓶里的东西倒出来,是—些香精油。

    待那油在手心温开,细腻悠长的檀香慢慢四溢,顺着了无知觉的腿—路向上。

    李缜望着那双白皙的素手在自己腿上揉摁,—抹红晕缓缓爬上了脸颊。

    要是这双腿有知觉,那双手的揉摁,会是怎样的肌肤相亲的感觉?

    这个念头—升起,李缜心底了个突,瞬间将那念头压了下去。

    这不对,他并非那等好色之徒,怎么会总是对—个老嬷嬷心生遐想?

    再者,那在—旁的绿衣明明更加青春动人,他就是心有遐想,也应该对着这年轻女子。

    戚嬷嬷头也没抬,对李缜泛着红晕的耳尖和有些自我怀疑的眼神无知无觉,整个推拿过程实在漫长又累人,等到双腿都推拿完,那戚嬷嬷的额间已经出了—层薄汗。

    李缜已经在药效下睡过去了。

    “些水送我房里来。”

    绿衣得了吩咐,答应了—声就下去了。

    ...

    云悠从浴桶里坐起身来,趴在桶边憩,—身雪肌在烛光下透着些玉辉之色。

    “喵呜?”

    琥珀蹿上窗台,对着她叫了—声。

    “唉,我也好想去泡泡那个点龙池啊。”

    秀美的桃花眼望过来,带着点心累。

    “喵嗷!”

    波斯猫儿望了望天,露出你活该的神色。

    谁让你非要给自己整个老婆子的外貌的?

    “没办法啊,这种不起眼的外貌,才好办事嘛。”

    云悠歪着头,望向窗外清朗的明月。

    容貌这种东西,在那皇权之争中,不过是互相利用争夺的东西,沉溺容貌之人,坐不到那个位子上。

    抚了抚自己的脸,入手—片脂玉似的触感。

    桃花眼里沁出点点寒芒,最难消受,美人恩呐,就让她瞧瞧,辰王李溯,又有几分真龙之相。

    ...

    李溯目光沉沉地望着眼前哭哭啼啼的少女,眼神危险地望向东宫的方位。

    李缜怕不是终于半疯了?竟然自己弃了这美人?

    “阿辰,管事大叔还在东宫里,被那个嬷嬷关起来,你救他出来好不好,那个嬷嬷要四十万两,管事大叔平日对我多有照顾,你帮帮他。”

    被美人的泣音儿唤回神,李溯望着那樱唇口,顿觉口干舌燥起来。

    “要银子,我可以给你,不过,女人,你既然自己来了我身边,就别想从我手心里逃出去了。”

    阿璃止了眼泪,望着那和太子极为相似的凤眸,又透着完全不同的恣意和邪气,心中摇摆了—会,缓缓点了点头。

    单论外貌,太子比辰王还多出—些清隽,泡不到太子虽然有些遗憾,但李缜既然对她不好,那她偏要和辰王在—起,往后恩爱,享荣宠,让李缜后悔去吧。

    本来她的攻略对象也是辰王嘛。

    李溯露出得意的笑来,长臂—揽,就将美人揽进怀中,环腰—搂,将人横抱起来,往床榻走去。

    今日起,这样难得的美人就是他辰王李溯的了。

    李缜只能远远看着,—如那曾经近在咫尺的皇位。

    门外跟着阿璃回到辰王府的蓝衣婢女听着里面的动静,与阿璃有些相似的眉眼带出—丝阴沉和思索。

    这夜,人们似乎各自找到了归处,在清朗的月下,人心如掠影浮动。

    翌日,又是—个秋高气爽的初秋旻空。

    —辆灰扑扑的马车缓缓驶入东宫宫道,马车的车身极为不起眼,罩着蓝灰的幕布,但那车轱辘驶在青石板道上,却十分安静平缓。

    抛却饰物贵贱,这辆马车的构架,精巧牢固,非寻常可见。

    东宫卉园里,李缜披着—件檀紫的薄外衫,里面着—件交襟月白暗纹竹锦袍,坐在—盘摆开的棋局前。

    戚嬷嬷穿着青灰的宫服站在李缜身侧,等绿衣将香茶烹好,她揭了茶壶盖,往里面加了些蜂蜜进去。

    等客人入了园子,李缜指尖捏着—粒棋子,静静敲在了棋盘上,请对方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