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念期待着能从裴言卿脸上看到些不一样的表情。

    但没有。

    他表情平淡无波澜，目光下移到她跌青了的左腿上。重新蹲下身，抹了些药酒在手上，两只掌心摩挲至温热，随即贴在她膝盖骨处，“沿着髌骨。”他弯起指节，从膝盖骨按到淤青处，又从淤青处下移，往腿上按，“再移至筋络，每处至少揉捏半分钟以上，让药酒充分吸收。”

    “不仅仅可以化瘀，也可以缓解肌肉疲劳。以后练功后都可以用。”

    这完全医生嘱咐病患的语气，让苏念念心里那一点旖旎的火苗“嗖”地散了。

    她讷讷“哦”了一声。

    “会了吗？”裴言卿低声问。

    苏念念：“会了。”

    我恨你是块木头。

    “走吧。”裴言卿站起身，“我送你回去。”

    苏念念跟在他后头站起来，两人一前一后正准备出门，裴言卿手机响了。

    “抱歉，稍等片刻。”裴言卿接过电话，看清来电人，表情微凝。

    这通电话没有持续多久，裴言卿全程没有几句话，但苏念念就是感知到了他疏淡的情绪。

    挂电话后，他道：“走吧。”

    苏念念抿了抿唇，“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要是忙，我可以自己车回去的。”

    裴言卿淡淡道：“不算大事。”

    “先送你回去，也不迟。”

    两人下了楼，走在医院大厅，后头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苏念念觉得有点耳熟，一回头，正对上阮白温婉的笑颜。

    和上次在长辈前的乖巧不同，今天阮白扮得更时尚些，声音也更灵动娇俏。

    她喊裴言卿：“三哥哥。”

    裴言卿目光微顿，朝她轻轻颔首。

    阮白目光极快地在二人身上绕了一圈，眼波微动，她冲苏念念点头：“苏姐，真巧啊，你怎么和三哥哥在一起啊？”

    苏念念被她一口一个“三哥哥”喊得胸闷，只扯了扯唇，客气道：“碰巧遇见。”

    裴言卿倏的回头看她一眼。

    “这样啊。”阮白微笑点头，又笑盈盈地看向裴言卿：“三哥哥，我是专门来医院碰碰运气，现在看来运气不赖。”

    “昨天不凑巧，没见着三哥哥的面。今天正巧听爷爷你有空，所以冒昧请爷爷帮我喊你一起吃个饭呀。”阮白歪了歪头，眼波流转，“不知道三哥哥能不能赏个脸？”

    苏念念心一沉，抿紧了唇，直直盯着裴言卿侧脸。

    他眸色清冽，无甚波动，但不知怎的，她就是从他眉目中窥得一丝被压抑着的沉郁。

    “嘶，我腿又开始疼了。”她突然指着被纱布包着的右腿，眸色像是蒙着一层雾，“火辣辣的。”

    裴言卿平静扫她一眼，目光正和对着他比眼色的苏念念对个正着。

    “不行了，我得回家躺着。”苏念念眨巴着眼睛，更显得可怜兮兮的。

    裴言卿接受了她的会意，“那我尽快送你回去。”

    他抱歉地看了一眼阮白：“不好意思，阮姐。”

    阮白放在身侧的双手猛地握紧，但面色未变，她笑着道：“没关系的，苏老师的伤更重要。”

    “我们下次约。”

    苏念念心中轻哼一声。

    不可能有下次的。

    她依旧蹙着眉，装着一脸分外难受的模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又心翼翼地揪住了裴言卿的衣角。

    裴言卿无声看她一眼。

    苏念念愣是看出了一层意思“差不多就得了。”

    她忍住笑，硬是把这戏演下去。

    感受身后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苏念念心中默默比了个V。

    直到上了车。

    苏念念自然而然地上了副驾，又极其愉悦地关上车门。

    “你是不是还需要，和我声谢谢？”她道。

    裴言卿婉拒，无声笑了笑:“你演得太夸张了。”

    “哼。”苏念念冷哼一声，“给你个台阶下都不错了。”

    她懒懒掀了下眸，状似不经意道：“昨天我也见到阮姐了。”

    “家世年岁相当，温婉贤淑。”

    她静等着裴言卿的反应。

    等了半天，也没看见他有什么反应。

    她扭头看过去，裴言卿面无表情地：“所以呢。”

    “和我有关系么。”

    不愧是你。苏念念开始庆幸起裴言卿这不解风情的性子。

    至少她难撩，别人更是想也别想。

    苏念念努力压平嘴角，道:“没关系。”

    “一点关系都没。”

    *

    苏念念到家的时候，苏焱正坐在电视前游戏。

    听见声响，他懒洋洋转过头，冷哼了一声：“还知道回来。”

    他正准备转过视线，目光扫到苏念念的膝盖，锁眉道:“怎么回事？”

    苏念念：“从旋转木马上摔下来了。”

    苏焱面色难看，他站起身走过来，直接伸手抬起苏念念的腿，屈膝摆动，闻到药酒味，又看了眼整洁干净的纱布，难得评判一句:：“医生不错，处理得还算用心。”

    废话，你导师当然不错。苏念念在心中默默道 。

    苏焱见没什么大碍，又慢悠悠晃回了电视前，嗤了一声：“旋转木马也能摔下来。”

    “什么东西勾了你的魂？”

    苏念念没好气地声嘟囔：“反正比你帅。

    ”

    “还真有？”苏焱倏的偏过脸来，严肃强调:“我和你啊，苏丫丫，不准早恋。”

    “我十九了，还叫早恋？”

    屏幕上的人物□□翻，“KO”响声响起，苏焱气得扔下游戏机，又冷笑一声，威胁道:　“比你哥早恋爱，就是早恋。”

    苏念念：“你是想我和你一样黄昏恋吗？”

    苏焱：“……”

    晚上，苏念念坐在房间，盯着腿上的纱布发呆。

    猛然间想起什么，她摸出手机，开微信找到了裴言卿这个“来者不拒”的微信号。

    苏念念先点进朋友圈细细观察，结果显示好友只展示三天的朋友圈。

    她退了出去，试探地找了个可爱猫猫的表情包过去。

    一分钟，十分钟，一时过去了。

    那边毫无回应。

    苏念念试探着又发了一句，【dd，你在吗？】

    但直到第二天，还没等到回复。

    想到裴言卿很忙，苏念念没再扰他。

    因为腿受伤，苏焱也没再让她送饭，裴家那边也让她休息一周。

    每天给裴言卿连发的消息，都石沉大海。

    之前辛辛苦苦建立出来的联系，好像一夜之间全部没了。

    顿时，苏念念觉得前路漫漫，道阻且长，有气无力地在家躺平了三天。

    唯一努力的只有裴恬，执着于每天和她汇报机密。

    大意就是老爷子最近在不遗余力地撮合阮白和裴言卿。虽然裴言卿具以工作忙推卸，但她目前形式依旧不容乐观。

    苏念念退出游戏，躺在沙发上长长地叹了一声。

    她能怎么办！

    现在追男人也这么卷了吗？！

    苏念念在家躺平的第四天，越想越不得劲，开微信，找到裴言卿的微信号，敲敲半天，她才公事公办道：【我伤快好了。】想了想，她又在后面加了个字母表情QWQ。

    这次是下午五点回的，足足等了六个时。

    苏念念都等麻了，一点开，看到的只有这样冰冰冷冷一句话：【哪位病人？】

    她瞪圆了双眼，这才想起自己当时是随意加上的号，微信名SNN，或许裴言卿真的不知道她是谁。

    他妈的她在这里纠结了四天，裴言卿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苏念念被自己蠢自闭了。

    她苦大仇深地敲了几个字过去，又是一阵好等。

    裴言卿这几天非常忙，从早到晚排满了手术。

    晚上九点。

    刚刚才下手术台，他疲惫地坐在桌前，修长手指翻动手机屏幕，黑眸淡淡，无甚焦距。

    几位实习生轮流排班，今天正好是陆玄和苏焱，两人拿了外卖回来，声音由远及近。

    “又他妈踩雷了，这黑心店铺，黄焖鸡的鸡肉没几块，菜叶子焉巴巴的，土豆都化成泥了。”陆玄一边走一边吐槽。

    苏焱冷着脸，一手插兜，看起来心情也不甚好。

    两人拐个弯，进了房内，苏焱将饭放在桌上，“老板，吃点吧。”

    他们还好，毕竟只是观摩加下手，裴言卿却是实实在在主刀了八个时，三台手术。

    裴言卿点头，低声道了谢。

    他蹙着眉，开饭盒，稍稍吃了一口青菜，苦涩还带着些鸡肉的腥气，只一口，就没了食欲。

    裴言卿压下胃中的翻滚。

    “艹。”陆玄突然呕了声，“竟然还有头发。”

    裴言卿拧眉，没再碰一口菜，就着米饭填满胃。

    “吐了。”陆玄“呸”了一声,苦着脸看向苏焱：“哥，焱哥，我念女神呢？她最近怎么没来了？”

    “怎么不给她最崇拜的哥送饭了？我急需她的手艺拯救被冒犯的舌头。”

    苏焱冷哼一声：“别想了，她受伤了，来不了。”

    一旁默不作声的裴言卿抬头，静等下文。

    “啊？”陆玄苦着脸，“没事吧？”

    “还好。”苏焱没有多，“但以后我不算让她送了。”

    “太辛苦。”

    陆玄叹口气：“也是。”

    听完，裴言卿面色微松，他低下眼，囫囵吞下几口米饭，手上继续回着微信消息。

    这是他专门用来联系病人的账号。

    骨科很多病人在出院后，休养期间还会有大大的毛病，所以需要随时保持联系。

    这个号加了很多人，不仅仅包括病人。

    他的工作号码很多人知道，被四处传播，多了不少麻烦。每天都有几十条好友验证，很多不是病人的混在其间。除了推销的，更多的是一些年轻女士。

    后来，裴言卿干脆关掉了好友验证。

    对于发来的消息，不正事，上来就是表情包搭讪的一概忽略。

    就比如前几天加的这一个，相比往常的，胆子了点，没有频繁骚扰。

    裴言卿看到那边的最新回复，轻笑出了声。

    【是你免三倍工资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