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玖的资料摆在了东方豪办公桌上。

    首先她是被收养的,这让东方豪眼皮一跳。

    她的经历很简单，出生没几天就被陆文礼和雷书雅收养，而她的生日是六月九日——只比东方紫三天。

    福利院可能并不知道她的确切生日,六月九日应该是她进福利院的日子。

    仅仅是一个开头,就让东方豪不得不多想。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看。

    陆玖三岁前生活在原县，陆文礼和雷书雅去世后被送到老家跟奶奶一起生活，直到她十岁那年,奶奶去世,她才回到锦城,跟陆文斌一家生活在一起。

    而这个时候,她转学到了陆明曦读书的学。恰好,也是东方紫所在的学。

    东方豪头皮发麻。

    他想起来了，韩初梅质问他那天，好像就是紫紫开学，她送紫紫去了学校。

    你有没有背叛过我？

    你真的没骗过我吗？

    可是紫紫不是

    不是什么？

    她为什么要这些话？

    他看着资料里陆玖学时的照片，恍惚看到了韩初梅的时候——他和韩初梅青梅竹马,记得她童年的一颦一笑。

    她们那么相像。

    初梅那天是不是看到了陆玖？所以回家质疑他。

    她在临死前，是不是拿到了什么证据？

    她是不是想：如果你没背叛我、没骗过我,为什么我生的紫紫不是我的女儿？

    东方豪被自己大胆的猜测吓了一跳。

    不会的，不会的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

    陆玖接到东方豪秘书的电话，东方豪想请她吃饭。

    距离那个表彰会已经好几天了,东方豪拿了她的名片后一直没联系她,她还以为他当时只是客气。

    这样的大佬主动约饭，她当然答应。

    东方豪定的地方是一家私厨，藏在别墅区里。

    陆玖到后，在服务员的引导下往里走。她今天穿的旗袍,是在燕城时程馡带她去做的。

    东方豪站在别墅里，远远地看着她走近，神思恍惚。

    韩初梅也有一件差不多的旗袍，他仿佛看到她回到了他身边。

    “东方先生？”陆玖走到门口，停下来打招呼。

    东方豪回神：“哦，哦，陆姐请。”

    陆玖见他心不在焉，假笑了一下，心里满是戒备。

    两人落座，东方豪一直盯着她。

    陆玖端起茶杯，一边喝茶，一边用眼角扫了他一眼。

    “东方总裁、陆总裁。”私厨老板亲自来招呼二人，递上菜单。

    东方豪和他客气了几句，陆玖这才知道对方是老板，也问好致谢。

    老板递了张名片给她：“还请陆总以后多光顾。”

    “那是自然的，还希望陈老板不要嫌我烦才好。”

    “那我等下给陆总办个会员？”

    “那就多谢了。”陆玖笑着。这种私厨一般人预约不到，陆玖知道对方是看在东方豪的面子上才邀请她做会员。

    等老板走后，她郑重感谢了东方豪。

    她不是美食家，不重口腹之欲，但这种地方适合商务宴请，以后肯定用得着。

    菜上齐后，服务生退出包厢，偌大的空间里只有陆玖和东方豪两个人。

    不过这是半封闭的包厢，倒不会让人觉得压抑。原属于别墅的落地窗附近有人造的假山鱼池，直通花园，远处的蛙叫蝉鸣声声传来，很有几分闲趣。

    陆玖问：“不知道东方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东方豪：“先吃饭吧。”

    陆玖顿了一下，点头。搞不好他的事会影响食欲，还是先吃吧，这些东西看起来极度美味，不品尝可惜了。

    两人吃了个多时，陆玖本不打算话，结果东方豪一直问她：东西好不好吃？喜不喜欢？平常爱吃什么？下次给她准备还她和他女儿一样大，顺势问她时候的事情。

    陆玖：“我命苦，时候没什么好的，能活着已经很艰难了。”

    东方豪突然不话了。

    过了一会儿，陆玖发现他在偷偷掉眼泪。

    陆玖惊恐：我招你惹你了？

    她生怕他哭出事儿来，到时候恐怕没法向他的人交代。她就想：他要是再问什么，我语气一定不这么冲。

    还好，东方豪没再话。

    吃完后，两人移到茶室，东方豪叫人上了一壶好茶。

    陆玖走到窗边，看着池子里的锦鲤。

    东方豪走过来，在西装内衬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个怀表打开。

    陆玖以为他看时间，他却把表递给她。

    她疑惑地接过，见表盖上有一张照片，是彩色的，像是证件照。

    照片里的人长发披肩，直视镜头，微微一笑。如果不是长发，陆玖险些以为是自己。

    她晃了一下，怀表跌落，扯着表链窸窸窣窣往下掉。她吓了一跳，害怕摔坏，急忙将链子拽紧。

    怀表停止坠落，在空中转动，照片一会儿面向东方豪，一会儿面向陆玖。

    东方豪：“是我发妻也是我女儿的生母。”

    陆玖回过神，将怀表还给他，冷静地问：“你跟我这个干什么？”

    “你们长得很像。”

    “那又如何？”

    东方豪一窒，不懂她为什么这么冷静。看到和自己长得这么像的人，她就没有任何想法吗？

    陆玖直视着他，似乎真的没有任何想法。

    东方豪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难受？失望？反正有些复杂。

    他只得：“我怀疑你是我女儿，可能是出生的时候在医院和紫紫抱错了。我我想和你做个亲子鉴定。”

    陆玖从来没想过找寻自己的亲生父母。

    她一直觉得，她既然出现在福利院，就代表不被人喜欢和期待。

    可能她的生父母出了意外，不得不丢下她；可能他们好好地活着，但有别的苦衷

    但不管什么原因，丢下了就是丢下了，既然当初没人愿意承担抚养她的责任，她就不必再找。她被养父母爱过，不再做弃婴，这就足够了。

    可是现在，有人站在她面前：我是你父亲。

    陆玖的心情并没有太大的波动，而是问：“你已经确定东方紫不是你女儿了？”

    东方豪愣了一下，低声：“没”

    “所以你只是因为我和你妻子长得像，就来找我？”

    “”

    “如果被你女儿知道了，她会难过的。”陆玖浅浅一笑，“你应该先和她做鉴定，确定她不是你的女儿，再来找我。”

    “不是”东方豪慌乱地，“我还不知道怎么跟她，所以”

    “心疼她？怕她难过受伤？所以把一切推向我？”陆玖垮下脸，难掩愤怒，“你应该查过我了吧？知道我是收养的。那你想没想过你对我这些话会对我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你已经怀疑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却还是更心疼养女！”

    “我没有！”

    “你有！”

    “我不是！”东方豪急道，“我只是想快点确定你是我女儿！”

    “快点？上次见面已经是几天前了，这算快吗？你明明是经过了思想斗争、深思熟虑之后再来找我的！”

    东方豪张了张嘴，半天接不上话。他明明没想过这些，但被她一，却有种隐秘心思被戳中的难堪。

    他觉得她不可理喻：“陆玖，你怎么这么敏感？！”

    “哈，你还开始对我摆长辈的谱了。”

    东方豪又被刺了一下，觉得颜面无光，气道：“如果我真是你父亲呢？！”

    “那又如何？”陆玖冷冷地看着他，“可能你觉得，要是确定了我是你女儿，我会高兴，我们抱头痛哭、父女相认！但我希望你明白，我已经是成年人，有自己的情感和想法，可能没那么容易接受突然冒出来的父亲。”

    东方豪瞬间泄气，受挫不已。

    他想过，她一开始可能没那么容易接受他。但他觉得她肯定会认他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他认为不管开始如何，时间一久他们肯定会成为感情很好的父女。

    现在，她击碎了他的幻梦。

    他从来没想过她会出这些一针见血的话，这些话像刀割在他身上，让他明白，她可能不会认他。

    是啊，他从来没尽过身为父亲的义务和责任，她已经完全成年，他们之间只有薄弱的血脉相连，他们完全可以各过各的，像从前不知道彼此的时候一样，凭什么认为她会接受自己呢？

    东方豪看着她，沁出眼泪。她的性格好像初梅啊。

    陆玖背过身，不看他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我觉得你很奇怪。就算我和你妻子长得像，你怎么能那么轻易地怀疑东方紫不是你女儿？你们二十多年的感情是假的吗？还是——你早就觉得她不像你的孩子？”

    东方豪有种当头一棒的感觉。

    对啊，他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地怀疑？这些年，他明明那么爱阿紫。

    “其实她也在怀疑吧。你们一家人还真有趣。”陆玖轻轻一笑，“我和你女儿结了怨，你知道吗？”

    “我”东方豪想了想，“知道一点点。”

    “我一直以为是她性格偏激，只因为我不把权卖给她，她就恨我。现在一想，权不是我一个人做主，她为什么只恨我？如果因为权，我连第一都排不上，怎么成了唯一？”陆玖叹口气，“我想起来了，那天见面的时候，她隔着墨镜看了我好久，可惜当时的我不知道她在看我。她也是发现我和你妻子长得像吧？所以她后来指使陆皓晨来强暴我，想对我造成打击，摧毁我的精神；在司徒家见到我男朋友后，又去我男朋友那里打听我的情况。她在防备我，害怕我是真正的东方紫——你觉得我分析得对吗？”

    东方豪当然想不对！

    就算东方紫不是他的孩子，但二十多年的感情，他也不想否认她，更不想别人诋毁她。

    可他什么都不敢。

    他已经看清了陆玖的性格，他要是敢帮东方紫半个字，他就永远别想认她。

    而且，他细细一想，觉得陆玖分析得很对。

    东方紫平时很少想妈妈。就像她自己的，她时候都是保姆在照顾。所以她对韩初梅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

    那天她见完陆玖回家，却第一次出现了擦拭相框的举动。

    他潜意识地认为母女天性，默认她在思念母亲，却没想过，她可能是在透过照片看陆玖。

    陆玖和初梅长得那么像，紫紫会怀疑自己的身世很正常。不，她应该早就在怀疑，否则她的反应为什么那么迅速，还要做后面那些事？

    叫陆皓晨去伤害陆玖，结果自食恶果；

    明明对经商不感兴趣，却突然想进公司，是不是因为陆玖也在做这些？

    如果陆玖真是他女儿，又有经商的本领，一旦他认回她，当然会将东方集团交给她。紫紫一定是担心这样的事发生，所以才想进集团。

    东方豪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难以接受东方紫是这样的人。

    “什么时候去做鉴定？”陆玖的声音传来。

    他惊喜地抬起头：“你愿意——”

    “不，我只是想弄清楚真相。”陆玖，“我还有很多疑问，但鉴定出来前，讨论那些没意义。”

    陆玖拿起包，转身告辞。

    走到门口，她停下来：“抱歉，我刚刚太激动。因为您女儿的行为在我看来有些歹毒，所以我借题发挥了。如果鉴定结果我们没有关系，我当然也不会道歉，不过希望你别太受那些话的影响。”

    东方豪：“”

    *

    陆玖回到家，给赵峻打电话：“东方豪我是她女儿”

    赵峻一惊：“你没事吧？”

    “我有些乱，明天去做dna鉴定。”

    “那你快睡觉，我明天陪你去。”

    “不用。”他现在在研究所呢。

    “乖，我请得到假，你快睡。”

    “好”陆玖趴在床上，“突然觉得有男朋友挺好的。”

    赵峻噎了几秒，差点没喘上气。他们谈了一年了，她以前难道认为有男朋友不好？

    他无奈地：“我会继续努力的。”

    陆玖轻轻一笑，趴在床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