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殿上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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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守义死在了悬泉置,此事上报至廷尉寺,廷尉沈万山不敢拖延,在朝会未开始之前就找到了丞相禀明此事,生怕生出变数。

    傅九襄也从白俞的口中听闻了此事,他皱眉问道:“烦请老师清楚些,薄守义那狗贼怎么死的?”

    “一刀封喉,死的干脆利落。”

    “薄守义从北疆来烛都,状告失败,就已经废了,他能活到现在,我还挺震惊的,那狗贼祸害北疆,命还挺长。”

    “阿野,金銮殿中不可妄言!”白俞瞪了一眼傅九襄。

    不远处沈万山同周边文臣格格不入,他向苏郎仪回禀了薄守义的死后就再没过话了,那张脸板在那里不怒自威。

    苏知玺作为廷尉史自然也听到了薄守义已死的消息,他站在角落中,低头敛眉显得格外不起眼,但他的余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了金銮殿中的每个人。

    “大公子初进廷尉寺,一切可还安好?”

    覃隽不知在何时站到了苏知玺身边,他身形稍稍高些,同苏知玺话时侧头微微躬身。

    这一幕落在了不远处傅九襄眼中,莫名的,傅九襄舔了舔后槽牙,咬住了尖齿,心中划过一丝难以言的蠢蠢欲动。

    “一切尚好,有劳覃大人挂念。”苏知玺浅浅点了点头。

    “大公子的脸色倒是比刚入冬那会好多了,廷尉寺清闲,倒也是个好去处。”

    覃隽是苏郎仪的门生,幼年时住在丞相府,同苏知玺勉强算是有过一段短暂的同窗之谊,不过苏知玺自幼身体孱弱,学堂断断续续去几日停几日,到了后来索性就没去学堂读书了,且苏知玺待人一向冷清,因此他同覃隽并无多深厚的情谊。

    按照往常苏知玺的脾性,话到此处就该断了,也不知覃隽哪句话勾起了他的兴趣,苏知玺竟然弯了眉眼。

    “倒是有人,廷尉寺煞气重,不适合我。”苏知玺露出了几颗贝齿,那本就夺目的五官更是沾满了春色。

    聊什么呢?笑的这样开怀。

    傅九襄在心中冷哼一声,什么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烛都大公子,还不是见人就笑开了花。

    “陛下驾到!”

    明晃晃的身影出现在了金銮殿中,百官纷纷下跪,高呼:“陛下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傅九襄作为二品侍郎,原本应当带刀御前伺候,但碍于他又有着亲王身份,便站在了白俞领着的宗亲那一列,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跪拜起身时忍不住又在人海中寻找那一抹黑影。

    “阿野,规矩。”白俞注意到了傅九襄的心不在焉,恨不得在金銮殿中给他一个爆栗。

    傅九襄作为宗正白俞的学生,绝对不是他教导年限最长的一位,但在调皮捣蛋上,绝对在他这辈子教的学生中都能数一数二,尽管傅九襄已经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军、承袭了父辈爵位的定北王,但在白俞眼中,他永远都是那个在十几岁的年纪时在老师脸上画王八的学生。

    “老师,你看着吧,相党的人马上就要出来做妖了。”傅九襄声嘀咕。

    果然,这边傅九襄话音刚落,那边苏郎仪就亲自从官员列队中站了出来,“陛下,微臣今早从廷尉沈万山沈大人口中得知北疆騪栗都尉薄守义惨死于悬泉置,北疆官员惨死烛都,兹事体大,还望陛下明察!”

    “陛下,薄守义此前状告侍郎傅九襄,同傅侍郎产生积怨,薄守义之死是否与傅侍郎有干系?”

    “陛下,微臣附议!薄守义状告傅九襄不成,傅九襄对此怨恨薄守义,对其暗下杀,理由充足!”

    “陛下”

    金銮殿一声接着一声的陛下,就像是催命似的没有停歇。

    苏郎仪不过提了一句,他的门生下属就忙不迭跳了出来,恨不得钉死傅九襄。

    傅九襄冷笑一声,当即跪在了金銮殿中,义正言辞道:“陛下,微臣也对騪粟都尉之死存有疑虑,悬泉置乃是官栈,其中人员进出皆登记在册,为何薄大人会平白无故死在了悬泉置当中?刺客为何能悄无声息的进入悬泉置当中?众所皆知,悬泉置中居住着大量商户,为了防止盗贼肆虐,院中入夜后仍旧有守卫轮番巡守,且悬泉置四墙皆由青石堆砌而成,高耸光滑,宵之徒想通过爬墙进入悬泉置已是不易,更何况还要躲避巡视的守卫,可谓是难上加难,诸位大人,我傅九襄着实惭愧,到如今也没想出偷偷进入悬泉置的法子!”

    “那么问题来了,如若常人无法偷摸进入悬泉置,那么就只能从大厅进出,沈大人,想来今早薄守义之死报至廷尉寺后您就派人去取了悬泉置中的登记簿,人员往来可有异常?”

    沈万山摇头,“廷尉寺派遣了左右监两人前往悬泉置取登记簿,调查过后发现进出人员一切正常,并无特殊之人。”

    “多谢沈大人答疑。”傅九襄作揖,态度恭敬,紧接着他犀利地望着方才你一眼我一语的起劲的那些文官,厉声发问:“各位达人,傅某还想问一句,管理悬泉置登记簿的一般都是和人?”

    傅九襄尖锐发问,刀削般的五官桀骜不驯,那一双眼睛漆黑发亮,深不见底。

    “各位大人,敢问管理悬泉置登记簿的一般都是何人!”

    傅九襄语气急促,他猛地一声呼和,站在最前头的一位文官扛不住了,腿脚发软地滚了出来,拽着他的裤脚就道:“傅傅侍郎,悬泉置虽是官府经营的客栈,但其中人员复杂,近十年来悬泉置直属典客!”

    此话一出,立马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典客邵永严脑子轰的一声,他实在是没想到这场火怎的就烧到了自个儿身上!

    邵永严顶着一张青白色的脸跪到了大殿中,他把头磕的砰砰响,着急忙慌道:“陛下明鉴,微臣从未插过悬泉置一应事务!騪粟都尉薄守义之死微臣更是不知情,不知情啊!”

    傅九襄冷冷盯着典客邵永言,怒气横生:“你底下的悬泉置出了人命,难不成还是本王的问题?”

    “定北王,您此话何意?下官下官可从未针对过您啊!”邵永言五十多岁了,一路安安稳稳升迁上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哪儿碰到过这样的大场面,他不过是被傅九襄激了一下,言语间就语无伦次了。

    苏郎仪一听邵永言这番话,面色一变,还未来得及出声呵斥,就见傅九襄冷笑,剑眉一挑,幽幽扫过众人,“原来本王在朝堂上,被针对了啊。”

    “傅九襄,你别含血喷人!”

    “是啊,王爷,你可别仗着你身份贵重就到处污蔑人!”

    “呵呵”傅九襄轻笑一声,面色嘲讽,“究竟是谁在含血喷人、疯狗一般地在金銮殿上到处攀咬,诸位心中自有定夺,用不着在这比谁声量大。”

    “够了!”威严的顺帝一声轻呵,那些原本喋喋不休的官员顿时噤声,不敢言语。

    “薄守义之死移交廷尉寺,诸卿不必争辩,沈卿铁面无私,定会查清薄守义的死因。”

    “陛下明鉴!”傅九襄率先跪倒在地一声高呼。

    那些想要借此会发难于傅九襄的官员见先已失,只得作罢。

    下朝后,白愈叹了口气,神情苦涩。

    “老师为何叹气?”

    “朝堂人奸佞当道,弄权贪财,蝇营狗苟,阿野,你今后的路不好走。”

    傅九襄理了理衣襟,“有打战难吗?”

    白愈侧头瞧着他这位学生,傲气肆意,他就像是青天白日下一棵坚毅挺拔的松柏,无坚不摧,但这世间事,从来都是过刚易折。

    “战场上将士的刀枪对准敌人,而在这里,阿野,你的对是足同僚。”

    “老师,在烛都的这场风雪中,我们所有人都在负重前行。”傅九襄弯腰替白愈撑伞,陪着他一步步走出宫门。

    白愈老了,微躬着身子,步履蹒跚,他走在伞下,抬头望着天,厚重的乌云堆积在天边,雪花从云间落下,无数的雪花聚集在一起,浩浩荡荡地席卷整个尘世。

    南邑的天已经几十年没有变过了,不知怎的,今年雪下得格外多,一如北疆那场兵败案之后,隐藏了几十年的权力倾轧倾巢而出,没有人能够在这场权利的斗争中脱身而出,权利二字,从来都是翻为云覆为雨。

    “阿野,这朝堂,已经烂了。”

    “那就刮骨疗毒,把那些作祟的人全都赶出南邑朝堂。”

    “一棵树,如果连跟都烂了还能往上长吗?”

    傅九襄撑着伞,伞面朝白愈倾斜,雪花落在他的肩头,他沉声道:“北疆有胡杨柳,十年生十年死,枯萎的胡杨柳仍旧固执地守护着戈壁,老师,你它是生是死?”

    “老师,我要做那把最锋利的剑,捅烂南邑的阴暗与腐朽,斩断捆在我身上的镣铐,终有一天,我不用被束缚在烛都,我想回去,在那之前,我只能当陛下中的一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