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醉
宴会正酣,屋内欢声笑语,屋外寒冰雾霭,白茫茫一片遮人双眼。
苏知玺不胜酒量,一杯温酒下肚,只觉得浑身燥热,眼前的人影都渐渐重叠在了一起,屋内笑声嘈杂,他索性出了大堂,独自一人在廊下吹风。
不远处傅九襄正依靠在廊下湖边的栏杆上喝酒,神情漠然,脸上挂着一层让人退避三舍的冷冽。
苏知玺自知此刻傅九襄心情不好,只是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他自知同这位定北王的关系不过如此,这时候上赶着凑过去,未免有些无趣了。
酒气上涌,苏知玺揉了揉眉心。
“大公子脸好红啊。”傅九襄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苏知玺身边,带着一身酒气同他话。
苏知玺本就喝了一杯酒犯迷糊,闻着酒气格外醉人,他往后退了几步,皱眉。
“大公子这是嫌弃本王喝酒了?”傅九襄抬闻了闻衣袖上的酒味,他不甘心地往前走了几步,将鼻子贴在苏知玺脖颈上,“大公子不也一身酒味么,咱两谁也别嫌弃谁。”
傅九襄这话的倒是委屈,苏知玺喝了酒就不爱话,一双眼睛也没了平日的矜持冷静,湿漉漉的眸子盯着人看时,让人心头软成了一片。
“冷。”苏知玺冷不丁突然开口。
他没披狐裘,这一会鼻尖已经冻得通红,寒风吹来时更是冷到了骨子里,傅九襄一把揽过苏知玺,将他带到怀中,笑着道:“本王抱着你,就不冷了。”
在竖柳巷畅饮时,傅九襄也曾短暂地好奇过苏知玺这人若是喝了酒会如何,也会想往日一样禁欲到底吗?
傅九襄没见过,所以格外想要撕开苏知玺那层端庄的面皮,想看清他酩酊大醉后会是一副何种模样。
但此时此刻,苏知玺眼尾泛红地靠在他怀中,傅九襄突然后悔了。
堂中有那么多的人,他这副柔情无骨的模样,谁都不能看。
真正上了,傅九襄才发现苏知玺的腰可真细啊,他单就能将他揽在怀中,喝了酒的苏知玺格外安静,低眉顺眼,不知在想什么。
“本王带你去暖阁?”傅九襄声哄着苏知玺,他嫌苏知玺走得慢,索性弯腰将他背了起来。
背人这件事,一回生二回熟,定北王从前也没背过什么人,如今倒是动不动就将苏知玺背在了背上。
“唔热”苏知玺嘟嚷了一句。
他在傅九襄背上倒是趴的安静,完这句话后就再无后话,傅九襄停了片刻,侧着头问道:“你这是冷呢还是热?不清楚本王也不明白啊。”
苏知玺被问的不耐烦了,抬,将他那被冻得冰块似的拍在了傅九襄脸上。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傅九襄哭笑不得。
沿着长廊走到底,穿过花厅,就是暖阁了。
傅九襄背着苏知玺稳稳当当地走在长廊下,外头雪落无声。
苏知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他只觉得头顶的灯笼仿佛在打转,整个人轻飘飘的找不着南北。
想话,但又不知该什么。
他伸碰了碰傅九襄的脸,轻问道:“你背我做什么?”
“不背你,都走不动道了,本王可做不出把你丢在雪地中的事情来。”傅九襄侧头望着苏知玺,笑道:“大公子可知道谁背着你?若是不知道,我就把你卖到酒馆去换酒钱。”
“王爷。”苏知玺将脸埋在傅九襄的脖颈处,闷声开口。
温热的气息就像是羽毛,若有若无地划过,傅九襄尾椎突然一阵酥麻,他差点没忍住就苏知玺扔了下来。
“好好话,别耍流氓。”傅九襄憋着一股气。
“好香。”苏知玺不听,反而低头认真嗅了嗅傅九襄身上的味道。
“方才不还嫌弃的很,见着本王还往后退呢。”
“好香。”苏知玺又重复了一边。
傅九襄明白了,苏知玺这是要他顺着这话往下呢,别的一概不听,傅九襄低声闷笑,故作正经开口:“什么香呢,让大公子这样念念不忘。”
“酒香。”
九襄。
苏知玺清冷的嗓音下多了丝讨好,他又自顾自了一句:“酒香呢。”
九襄呢?
“在这儿呢,本王在这儿呢。”傅九襄托着苏知玺的身子,牛头不对马嘴的哄着他。
“疼。”苏知玺皱了皱眉,又开始了一个新话题。
他哑着嗓子,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丝软弱和娇气。
“哪儿疼啊?”傅九襄好脾气地问道。
“身上疼,被关起来了,铁链绑在身上,疼。”
“放血,疼。”
“放血,好疼。”
这番话的颠三倒四,没有条理,傅九襄只当苏知玺喝醉了胡话,他将苏知玺放了下来,让他坐在廊下长椅上,他拍了拍苏知玺的背部,哄道:“不疼了,王爷给你拍拍背,就不疼了。”
“外头冷,咱们去暖阁。”
傅九襄索性将苏知玺抱了起来。
轻的像只猫似的苏知玺被他轻而易举地抱在了怀中,明明是七尺男儿,窝在傅九襄怀中却是如此相得益彰,仿佛苏知玺生来就该被傅九襄视作珍宝地抱在怀中一般。
“我给你念诗吧。”
安静了一路的苏知玺突然开口,专注认真地盯着傅九襄。
“呵。”傅九襄瞅着他那亮晶晶湿漉漉的眼神,就像伸将他眼睛遮住,这双眼睛看着人时真是个祸害,只可惜眼下他腾不出来。
只能任由苏知玺祸国殃民。
“你想念什么诗呢?”
苏知玺还真低头思考了,就见他鸦羽似的睫毛微颤,模样无比认真。
片刻后,傅九襄就听见苏知玺开口念——
“天下英雄出吾辈,铁马金戈人欲催。”
明明是一首沙场悲壮,但眼下被喝醉了的苏知玺念出来,偏偏多了分旖旎缱绻。
苏知玺又念:“我意辞都自逍遥,却见玉人高台萧。”
傅九襄可没忘记方才苏知玺同覃隽箫音琴声你来我往,他轻轻颠了颠怀中人,开口道:“不喜欢这句,换一句。”
苏知玺茫然单纯地望着傅九襄,呆滞了片刻后:“哦。”于是他就换了句,“他年九州十二月,莫忘烛都风花好,无人与我沙场归,无人与我”
“无人与我什么呢?”傅九襄带着坏笑。
苏知玺皱眉,嘀咕道:“不念了。”
“雀奴。”傅九襄唤了一声他的字。
“雀奴,”傅九襄就像是中了蛊似的叫个不停,“雀奴,雀奴”
苏知玺微微睁眼,似乎在嫌弃傅九襄吵,他哼唧了一声,“王爷是鹦鹉么,真吵。”
“雀奴,你醉了。”傅九襄低头,碰了碰苏知玺的额头。
暖阁就在前头,傅九襄前脚将人抱紧了暖阁中,苏知玺就缓了那股迷糊劲,他无措地望着傅九襄,似乎在回忆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
“大公子可别用这一副本王强抢了良家民女的眼神瞧着人,本王可是好心啊,若是不抱你过来,你就要睡在冰天雪地中了。”
苏知玺似是不信。
“大公子,你这是翻脸不认人呐,方才本王可是耐着性子又是听你话又是听你念诗的,啧啧啧,这可真是人心凉薄!”
苏知玺无奈地揉了揉额头,“多谢王爷,王爷宅心仁厚,是我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傅九襄哼了一声,算是勉强接受了苏知玺似是而非的道歉。
“不过”傅九襄眯了眯眼睛,他开口问道:“方才大公子的许多话里头,有一句话本王倒真是挺好奇的,”话头顿了顿,傅九襄记挂着苏知玺那瘦骨嶙峋弱不禁风的身子,顺给炭盆中添了几块银炭,继续道:“本王不知,大公子口中的放血,是何意思?”
苏知玺面色一顿!
他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更是雪白一片。
“大公子方才念叨个不停,放血啊,疼啊的,听着怪莫名其妙,但却又不像是无中生有,不知相府金枝玉叶的大公子是怎么能疼成这样呢?难不成丞相不管么?”
苏知玺难得慌乱,他起身就准备往外走。
傅九襄伸拉住了他,“话没完就走,这可不是个好习惯啊,大公子。”
“王爷硬是要让一个醉酒之人明白酒后胡言乱语的缘由,怕也不是个好习惯。”清醒过来的苏知玺变得冷硬无情,没有喝醉了的雀奴惹人怜爱。
傅九襄一见苏知玺抿着唇,板着脸,横眉冷对,就知道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话了。
苏知玺这人的脾气同他那美艳精致的长相真是有着天壤之别,明明长了张一世无双的美人面,却有着一颗刀枪不入的冷心肠。
真是让人无处下。
暖阁中安静无比,苏知玺酒醒后就离开了,傅九襄眼瞅着无趣,自顾自躺在了胡床中,闭眼昏睡了过去。
席面上众人皆喝的半醉,就连傅乾辉都红着脸躺在了放置在堂中一角的胡床上。
满堂的纸醉金迷。
苏知玺随意扫了一圈,突然发现李燃不见了,李燃好酒,今日这种场合他不喝个天昏地暗决计不会离场,可眼下席面中竟然不见他。
不知怎的,苏知玺眼皮跳了跳。
就在这时,突然外头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几名厮连滚带爬地跪倒了傅乾辉脚边,哭喊道:“殿下,不不好了!李李家公子死了!”
“李家公子在湖心亭中溺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