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逐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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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会杀死那只鹿,他会坐上那高台。

    那是他们傅家儿郎的命运。

    不过短短几日,烛都内外便都知晓了这场冬至宫宴上的动乱,顺帝的病就像是冬夜里的一把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势席卷了烛都内外朝野。

    进了宫的官员除了傅九襄都被困在了麟德殿,没进宫的想方设法打探宫内的消息,那座覆满了白雪的宫墙困住了所有人。

    傅乾历无功而返,他进宫一趟别消息了,连顺帝都没见上一面。

    回了定北王府,苏知玺倒像是早有所料。

    他面色平静地站在廊下,傍晚时分,下了一天的雪隐隐有停下来的征兆,呼啸了一天的寒风风声渐停,冷风扑起了苏知玺的外袍,脖颈上的雪白毛领在风中不安分地打着转,他被傅九襄精细地养在定北王府,原本消瘦的下巴尖也变得圆润了,那张原本冷冽的脸也多了几分柔和。

    环佩叮咚,自打傅九襄回了烛都,定北王府也变得热闹了起来,侍女托着沐羽刚熬好的药走进了,沉着脸的苏公子她们不敢上前,只敢巴巴儿地望着定北王。

    傅九襄招了招,吩咐道:“将药方屋内温着,别让它凉了。”

    “是。”侍女走远了。

    苏知玺自打眼睛坏了,耳朵便格外尖,他没回头,听着身后逐渐走远的脚步声,嘟嚷道:“那药真是苦得不像话。”

    傅九襄捏着他的耳朵,咬牙切齿道:“你前几日吩咐莺时将药偷偷倒掉的这笔账我还没和你算呢!”

    苏知玺顺势牵着傅九襄的,讨好道:“咱们两人还要算什么账呐。”

    他眉眼冷淡,从前一双眼睛无情无欲无悲无喜,就像是端坐在莲花台上的观音,如今眼睛瞎了,倒是落了凡尘,眉眼间沾着温软,连带着那双琉璃瓦似的眼睛都多了几分茫茫然的无辜和纯粹。

    那是不自知的诱惑。

    傅九襄真是爱极了苏知玺明明什么也瞧不见,却仍旧要睁着那双眼睛全心全意地看着他,透过苏知玺那双眼,他仿佛已经住进了这个人的心底。

    “安庆王是已经回来了?”

    傅九襄牵着苏知玺往听厅内走去,“回来了,陛下没见着,还被宫里头的御林军给气了一顿,听郑伯回府时面色阴沉得不得了。”

    苏知玺笑着道:“安庆王气归气,我的人不得还回来呐?”

    首阳跟着傅乾历去了他住的西院,到现在也没过来回话。

    傅九襄边疆打战,但也是个风流人,他箕踞着剥了一颗葡萄,喂到了苏知玺的嘴边,“我倒是瞧着,琢殷见着首阳脸红的紧。”

    “这就打起我身边人的主意了?”苏知玺咽下了那颗葡萄,顺带舔了舔傅九襄的指尖,轻声道:“九郎好不客气。”

    厅内温药的侍女安静地跪坐在一侧,傅九襄打了个颜色,让众人都退下了,他端起架在火炉上的药壶,“来吧,伺候你喝药。”

    滚烫的药壶中冒着泡,苏知玺皱眉,闻着这味道只觉得牙口都苦的不行。

    “喝了半辈子的药,闻着药味我都觉得这日子到头也好。”

    听到这话,傅九襄不轻不重地抽了苏知玺背一巴掌,他淡淡道:“雀奴,你这种话,作践的不是自个儿,是我。”

    口齿伶俐了十多年的苏大公子头一回觉得错了话,他闷声接过了药碗,一口喝完了滚烫苦人的药。

    真烫。

    这要是平时,苏知玺怎么也得几句浑话在傅九襄跟前耍个赖。

    只是此时此刻,傅九襄静默坐在他跟前,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恨不得让人退避三舍。

    北疆的鹰崽亮出了利爪,既怕伤了人,又急不可耐地想要昭示着他的野心和占有。

    猫奴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乖顺地躺在苏知玺膝边。

    苏知玺轻声道:“你去哄哄九郎呀。”

    猫奴瞪着大眼睛,听着听不懂的话,在苏知玺的抚摸下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

    “咱们的九郎生气了。”

    “你哄哄他去。”

    苏知玺音调中带着哄人的软语,他的嘴角还沾着褐黄色的药渍。

    他太懂傅九襄了。

    从始至终,他都将傅九襄拿捏的死死的。

    傅九襄不爱听苏知玺那些话,什么生生死死,他半个字都不爱听。

    那日在千佛寺中见到苏知玺奄奄一息的模样,傅九襄就在心中想到,他怎么能让雀奴走到如今这一步!

    他的雀奴,在吃人的烛都中挣扎了这十多年,之后的年年岁岁,他都不会再离开雀奴半步了!

    那是苏知玺在心中许下的誓。

    苏知玺摸着傅九襄的衣角,讨好似的捏了捏他的背。

    有一双笨拙地蹭到了傅九襄的后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这是拿我当猫奴哄呢?”傅九襄不咸不淡地道。

    苏知玺眉眼弯的乖极了,“我再也不那些话了。”

    他每日都待在王府中,别正衣冠了,就连正经的衣袍都没穿,身上披的是傅九襄行军打仗最保暖的黑虎皮,里头穿着宽松舒适的中衣,如今他倚在傅九襄跟前,嫩白如玉的锁骨露在了傅九襄眼前,活色生香。

    “跟我使美人计?”

    “哪儿成呢?九郎坐怀不乱,再没比你更柳下惠的人了。”

    傅九襄轻笑着挑起了苏知玺的下巴,公子哥似的道:“就你这破身子,也不怕死在我塌上。”

    “这种事儿,试了才知道。”

    外头是风雨飘摇,一片伶仃。

    可苏知玺只想做红尘人,做那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快活人。

    傅九襄抓住了苏知玺不安分的,低头将他嘴角边的药渍都吻干净了,大臂一挥,将人从软塌上捞了起来。

    他将苏知玺抱在怀中,捡起散在地上的大氅,将他遮的严严实实,出了厅子,一路抱着人回了东院。

    东院的屋内终日燃着炭火,苏知玺缩在傅九襄怀中,就连鼻尖都是暖和的,他闷声道:“才用了中饭,回屋做什么?”

    傅九襄大笑道:“你呢?”

    “洞房去!”

    东院内伺候的侍女听了这话,不约而同地低头,面色尴尬地往后退了几步。

    傅九襄一脚踹开了屋门,他刚进屋,侍女就紧跟上来关好了屋门。

    屋内层层纱帐将大好的天光都遮住了,苏知玺被傅九襄扔到了床榻上,身上的大氅早被扔了,傅九襄随扯过锦被,遮好了他半露出来的肩头。

    傅九襄撑着臂,整个人都压在了苏知玺身上,他身上冒着热气,嘴边呵出来的都是从苏知玺身上吻走的药味。

    他捧着苏知玺的脸,一时间铺天盖地都是从北疆来的烈阳,苏知玺溺毙在了这场热吻中。

    他紧紧抱住了傅九襄,就连换气他都不会了。

    他就是一只被傅九襄拽上万里高空的雀,那里万里晴空,千里无云,所到之处皆是朗朗日月。

    有情人做有情事,有情人做快活事。

    苏知玺被吻得失了神,他的嘴角沾着艳色,傅九襄将他欺负坏了。

    “雀奴,你知道的,我要的从来都是岁岁年年。”

    “要是我只求这十几日的温存,我拼了命把你这条命捡回来,图什么!”

    苏知玺眼中盛着水汪汪的清意。

    “雀奴,错了没?”傅九襄使坏,掐着苏知玺的痒痒肉,硬是要他出那一句‘我错了’。

    “错了没?”

    苏知玺被吻得没了东西,胡乱点着头,他的眼前只能看到一团黑影,只能闻到傅九襄身上的药香和烈阳,他是无主的雀,只有傅九襄是他的归处。

    他抱着傅九襄,就成了回笼的鸟,从此再不惧怕万物。

    “睡吧,喝了药犯困,我陪你睡一会。”

    傅九襄松开了苏知玺,两人闹了这好一会,苏知玺眼角酸了,嘴角也酸了,他懒懒地点了点头,顺着傅九襄的滑进了锦被中。

    他枕着傅九襄的睡得无比安稳。

    自从傅九襄出宫后,苏知玺再没做过任何噩梦。

    不得不承认,苏知玺已经被傅九襄养的再也离不了他了。

    苏知玺药性上来了,整个东院连带着也安静了下来。

    苏知玺睡得昏昏沉沉,一觉醒来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累得很,耳边隐约传来一两句话声,他想睁开眼睛,但眼皮上好似被扎了千根万根的针,一动就疼得慌。

    “嘶——”

    苏知玺传来一声轻哼。

    听到动静,傅九襄了句‘稍后’,紧接着他将覆在了苏知玺眼皮上,皱眉道:“怎么了?”

    苏知玺没彻底醒过来,只是眉头紧皱,连带着紧闭的眼睛都不安分地转着眼珠子。

    “去把沐羽叫过来!”

    自从那日沐羽跟着苏知玺去了竖柳巷后,苏知玺便再未单独见过沐羽,沐羽也再也踏进过东院。

    “你过来瞧瞧,雀奴这是怎么了?”

    傅九襄心里头担忧苏知玺的病,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前尘往事已是尘归尘土归土,眼下雀奴还活着,便是老天爷的恩赐,沐羽也能治好雀奴,这就足够了。

    傅九襄不是圣人,但他也不是那种只顾过往不顾眼前的人。

    沐羽走进了,瞧着苏知玺似乎睁眼极其困难,心中一动,他把了脉,然后又掰开了苏知玺的眼睛瞧了瞧,喜道:“恭喜王爷,公子眼疾大大好转了!”

    苏知玺已经醒了,他听着沐羽的话,也没有多欣喜,只是伸将覆在他眼睛上的那双往下拉了拉,遮住了他的整张脸,以示对沐羽的不喜。

    苏知玺一向沉稳,在傅九襄跟前倒是时常露出孩子气似的举动。

    傅九襄拍了拍他的额头,轻声道:“没听见沐羽么,咱们雀奴眼睛快要好了。”

    “好了又如何?没好又如何。”苏知玺语气淡淡。

    沐羽的师傅参商道人,害了他这十多年,他睚眦必报、人气量,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此生都原谅不了参商道人的罪孽,也不会宽恕沐羽那日在幽都的选择——将他重新推回烛都、再次成为了傅乾辉的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