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进了牢房，将带过来的粥碗放在了由几块木板搭成的桌上，“公子，您趁热喝。”

    苏知玺直勾勾地望着千山，过了半晌后，他叹了口气，“阿野没出宫？”

    “他是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惹怒了陛下吗？”

    千山倒吸了一口气，他当真是佩服苏知玺的谋划，他人在狱中，却依旧料事如神，仿佛任何事情都在他的掌握当中。

    “不知主子在陛下跟前了什么，只知道苏文弘带兵闯进宫中后，主子便再没消息了。”

    苏知玺慢吞吞地喝着粥，道：“这是好事。”

    千山不解。

    昭狱中阴冷，苏知玺待在里头，旁的倒还好，就是骨头泛着密密麻麻的疼，他伸捂着胸口，低垂着眉眼，没再开口。

    傅九襄从北疆带过来的黑骑军还在城外驻扎着，这件事瞒不过去，在这个时候先惹怒了顺帝，来日傅九襄私自调兵的事情被捅到了御前，也能缓上一缓。

    这一招，叫做先发制胜。

    与其等到来日揪出过错，不如先让顺帝揪着不放，反正都是错，不过是错多错少、先错后错罢了。

    “阿野不会有事的，只是没那么快出宫罢了，不过眼下，在城郊的黑骑军，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千山神色凝重，“还请公子出个主意，那黑骑军就是压在主子身上的刀，陛下如今病体未愈，还不曾因此事发难主子，日后若丞相以此事为缘由，只怕主子浑身是嘴也不清了”

    早在傅九襄去北疆，千山就预料到了，这一趟只会是火中取栗，轻易不得善终。

    苏知玺沉默寡言时的模样清冷的可怕，一双眼睛无悲无喜地望着远处，浓稠的墨色透不进半分光影。

    “陛下眼下自顾不暇，宫中祸乱未平，三殿下还被关在宫中呢，暂时还动不到你们头上来。”

    “可主子眼下出不了宫，公子您又被关押在了昭狱中，府中连个话事的人都没有，的们心中很是没底。”千山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低声道：“安庆王从宫中带出来了一位太医，郑伯将他安置在了王府中。”

    “太医？”苏知玺连忙问道：“可是陛下身边的柳太医？”

    千山摇了摇头，“柳太医不曾出宫，跟着安庆王出宫的是孟方平，孟太医。他是柳太医的学生，平日里跟着柳太医在陛下身边伺候。”

    “安庆王出宫时，可曾有旁的人瞧见了？”

    “首阳在角门亲自将人接进来的，除了咱们王府中的几位心腹，不曾有旁人见着这位孟太医了。”

    傅乾历倒是办妥了一件事。

    只是苏知玺之前交代的，是让他抓着会直接在高堂镜中当着顺帝的面捅出傅乾毓做的那些下三滥之事，只是不知其中出了什么差错，傅乾历竟然将人从宫中带出来了。

    这倒是个麻烦事

    顺帝病情有疑，这件事满朝皆知不正常，但却谁都无法将这件事捅穿了。

    这撕烂的，是皇家的尊严，是顺帝维系了十多年的父慈子孝。

    谁也不敢在史书上落下这一笔——皇子谋逆，下药毒父。

    “千山，你回去，让安庆王带着人去一趟四殿下府。”

    昭狱内哭喊声、凄厉声响彻不停，听得让人无端心里发毛，昭狱大门口的长阶就像是连接着人间与地狱的黄泉路，无论是谁，只要进了昭狱，就没有受得住的。

    千山的脑海中始终回想着方才他离开时，抬头不心见到的一幕——

    苏知玺端坐在破烂的草席中，一席华服不染尘埃，窗上透进来的光落在他身上，他成了一尊普世的观音。

    千山走后没多久，昭狱就来人了。

    苏郎仪面色阴沉地清了昭狱中的所有狱卒，他亲自来到了关押苏知玺的牢房中，停下，神色铁青地望着他。

    “雀奴，你当真是好生放肆。”

    苏知玺闷头咳了好几声，他笑着望向来人，“丞相日理万，今日到得空来这儿了？”

    “给我把门打开。”

    铁锁刚落下，苏郎仪就一脚踹开了木门，他几步走到了苏知玺身边，伸，用力扇了他一巴掌。

    苏知玺整个人都被带倒在地，他吐了口嘴角的血水，仰头，冷笑道：“父亲，许久未见，您就没什么话想对儿子吗？”

    “你这个孽子！”

    苏郎仪盯着苏知玺，“雀奴，你该知道的，要不是你”

    “要不是我还有点用，要不是没了我五殿下就会死，我怎么可能会活到今日！”苏知玺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放声大笑道：“苏丞相，您不必两次三番地提醒我啊！”

    他将嘴角的血水抹干净了，沾在下巴尖上的一滴红只让他的那张脸显得格外妖冶，苏家没出过像苏知玺这样的好的皮囊，从一开始苏郎仪就知道，苏知玺不会是苏家人。

    他从生下来，便是如此的突兀。

    “雀奴，到底是我和皇后让你放肆了。”

    “你不过是苏家圈养的一只雀，如何敢妄想飞出去？”

    “雀奴，你以为傅九襄护得住你吗？别想了，他如今连自己都护不住。”

    苏郎仪冷冷道：“来人，将大公子带回相府。”

    “苏郎仪！”苏知玺站在原地，他神色淡漠，同苏郎仪对峙着，“你最好杀死我，否则，我生不会放过苏家，死后也不会让傅乾辉安生！”

    “皇后娘娘不是最宝贝他了么？大不了，我就让傅乾辉和我一起陪葬！”

    苏知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

    苏郎仪从身边侍卫的中抽出刀，刀背向着苏知玺，朝他狠狠打了下去，砰！苏知玺单膝跪在了地上。

    痛感钝麻了他的心。

    他早就没心了。

    是傅九襄，在无数个暗无天日的夜里将他的心重新拼了回来。

    苏知玺咬牙，忍下了这阵痛，这点痛怕什么？

    他如今有多痛，来日阿野就有多恨，只有恨意才能让人往前走。

    他的阿野，终有一日会站在谁也无法指的高位上，他会重新成为天地间最自由的那只鹰。

    苏知玺低着头，笑得抖了起来，那会是他亲自养出来的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