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殿下掺和进来了？”苏知玺轻声问道。

    傅九襄沉默不语。

    “九郎，让他们闹去吧。”苏知玺拍了拍傅九襄的背，“让他们闹去吧。”

    夜色寂寥，这一夜傅九襄难得的睡得不安稳。

    他梦见了老爹。

    老爹在世时在烛都住的日子不长，自傅九襄有记忆起他便在各地游历。

    从北到南，冬日里和老爹在塞外草原上驰骋，呼啸的寒风从枯黄的草上刮过，他还那样，躲在老爹宽大的衣袍之后，露着一双眼睛将塞外萧瑟的冬景都收进了眼底。

    那是傅九襄对老爹最深的记忆。

    塞外的寒风蓬勃、肆虐，他们傅家的儿郎，生来就属于那样宽阔的天地。

    老爹是塞外的雄鹰，但最后却死在了上林苑。

    傅九襄半夜惊醒，出了半身的汗，扭头望着安稳睡在身侧的苏知玺，他那颗悬在半空的心缓缓踏实了下来。

    他伸抱住了苏知玺，将脑袋埋在了他的脖颈处，猛地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

    梦里头灰暗潮湿的血腥味消失了，熟悉的药香袭来，傅九襄又闭上了眼睛。

    一夜好梦。

    傅九襄常年习武，每日早上的练剑风雨无阻，今日苏知玺醒来时见着躺在边上未醒的傅九襄还震惊了一番。

    他轻轻脚地下了床，往吊在炭盆上的铜炉中添了壶水，泡茶的功夫都过去了，帷帐内毫无动静。

    苏知玺拧眉，他掀起帷帐，喊了声：“九郎？”

    屋内屋外静的只剩下了炉子内水烧开了的咕噜声。

    苏知玺伸，触了触傅九襄的额头，有些烫。

    今日沐羽去了丞相府，参商住在相府，沐羽这阵子时不时都会跑到相府去，苏知玺不愿惊动了郑伯，便找了方干净的帕子，浸在冷水中，心翼翼地擦着傅九襄的掌心。

    傅九襄的模样在武夫里头，是不可多得的英俊硬朗，他有着不合时宜的剑眉星目，若是没穿上那身盔甲，便活脱脱是一位温柔乡里头泡大的世家公子。

    苏知玺好似从未见过傅九襄虚弱地躺在这儿的模样，从摘星楼匆匆一眼开始，这个人的身上仿佛就带着散不去的意气风发。

    他盘腿坐在床边守着傅九襄。

    傅九襄醒来时引入眼帘的便是苏知玺撑着脑袋看书的一幕，正午时候的光线明亮，连带着苏知玺眼角的那颗痣都沾了几分光彩，翻书的沙沙声听得怪舒服，傅九襄一眨不眨地盯着苏知玺。

    “醒了也不吭声？”

    还是苏知玺察觉到有一道灼灼的目光落在了身上，抬头看，才发现他守着的人不知何时醒了。

    “你坐在这儿，光从窗子洒到你身上，我瞧着心里欢喜。”傅九襄伸，握住了苏知玺。

    方才苏知玺一只在用冷水浸帕子，此刻一双凉的吓人，傅九襄皱了皱眉头，“这么凉？”

    苏知玺不甚在意，他探了探傅九襄的额头，“总算是没烧了。”

    折腾了一早上，苏知玺累得慌，他脱了鞋，爬上床趴在了傅九襄身上，“伺候你好累。”

    傅九襄搂住了苏知玺，“才伺候半天就累了？前阵子瞎了眼下不了床，大公子衣裳都是我换的，也没听见我喊一声累呢。”

    傅九襄低沉的笑意在胸膛中震动着，苏知玺将耳朵紧紧贴在了他的胸膛处，听着稳健有力的心跳声，他轻声道：“九郎，咱们都要好好的。”

    “嗯？”傅九襄低头，吻着苏知玺的头顶，“雀奴，我想好了，等过了冬至，我便带你离开这儿。”

    “咱们去江南，去塞外，去北疆。”

    “就是不要回烛都了。”

    苏知玺声调懒懒的，“为什么要过了冬至？明天就离开烛都不好么？”

    “自然是好的。”傅九襄起身，让苏知玺跨坐在了身上，他的眼底一片沉静，那是一种做好决定后的释然。

    “明日我们便离开烛都。”

    傅九襄紧紧抱着苏知玺，重复道：“明日我们就离开烛都。”

    这一日傅九襄和苏知玺在东院躲了一天，谁也没见，翌日天一亮，傅九襄便和苏知玺悄无声息地出了王府，等莺时和松童来叫两人时，院子内已经空空如也，不见半分人影了。

    主子和公子不见了，可把一众人吓得不行，郑伯正准备招呼青山和千山去外头找人，正巧赶上了光见柏来王府打牙祭，听了晨起的事情，他笑着拍着青山和千山的肩膀，“急什么，你们家主子还能丢了不成？去后头看看山鬼还在吗，若是不在了，指不定是定北王带着雀奴出城玩去了。”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出去了也好。”光见柏坐在饭厅之中，等着上菜，“要我啊，如今雀奴和王爷不在王府中，你们最好是将府门紧闭，省得那些人上门滋事。”

    郑伯乐呵呵地替光见柏布菜，“光公子这话的，咱们王府如今虽然不得圣宠，但如今王爷到底在尚书台里头当差，谁敢上门来寻事？”

    光见柏摇头，缓声道：“非也，非也啊！”

    他这话的神秘莫测，郑伯听着也就一乐，未曾深问。

    如今朝中局势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何事，就比如谁也没有想到，陛下病重醒来后，颁布的第一道政令竟然是让四殿下和五殿下一同，携清查朝中牵扯进了巫蛊之乱中的官员。

    此令一出，百官哗然。

    毕竟此前在后宫之中蔓延的巫蛊之祸到底只是妇人之间的纷乱，未曾牵扯到前朝，落入众人口中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可如今政令下来了，文官武将们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早已成了那待宰的羊！

    四殿下傅乾安一改以往的温和作风，带着细柳营中的人大肆搜查烛都大官吏的府宅，细柳营经过此前宫乱的整改后，唯皇命是从，搜查时野蛮粗鲁，可以是搞得烛都中人心惶惶，怨声载道。

    “今日我出去打探消息，听监察院那边有好几个官员的宅邸被查了，从前与谢琨交好的几个官员不过是态度强硬了点，就被细柳营的人暴打了一顿。”

    千山听着青山这番话，眉头紧皱：“咱们主子刚入都时领的便是细柳营那边的差事，那时我记着细柳营还未曾这般不分青红皂白。”

    青山叹了口气，“是呢，如今烛都中的官员提起细柳营，可以是闻风丧胆，不敢多言！”

    “也不知道主子去哪儿了，烛都再这样闹下去，只怕又要乱了啊！”千山语气忧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