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背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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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子风骨,看的还得是这些文臣。

    武将们提着刀,刀上沾满了血,煞气太重,百姓们避之不及,能让百姓抬头就看到的,唯有这些捧着笏板站在朝堂之上鞠躬尽瘁的文臣。

    “雀奴,朝中不能没有定北王,还请你好好劝劝王爷,其实你我都清楚,陛下发落王爷,不过是受了人蛊惑,倘若王爷有心辩解,何至于会被幽禁于此地。”

    “不过是王爷自个儿寒了心,不愿再上朝。”

    覃隽都看得明白的事情,苏知玺又怎么看不明白。

    傅九襄如今在上林苑中混沌度日,不知今夕何夕,这又何尝不是因为心中烦闷无处排忧,想借此躲避俗事罢了。

    只是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傅九襄有心躲避,可他们未必肯放过傅九襄。

    自从冬至前那老太监传了话后傅九襄迟迟没有动静,傅乾安坐不住了。

    他接连又派了三拨人去上林苑,想打探傅九襄的消息,但派去的人统统有去无回,傅乾安很快便反应过来了,傅九襄不是不清楚陈年往事,只是他压下来了。

    傅乾安没有想到,傅九襄如此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子的人,在得知了生父惨死的真相之后,竟然还能坐得住!

    冬至过后雪停了,便是上巳节。

    宫里传来的消息,陛下病情有所好转,因着没有举办冬至宫宴,决定大肆操办上巳节,一应事宜都交给了贵妃青姬操办,并且在上巳节当日,病了将近半年的顺帝将在天坛之上亲临祭天大典。

    去岁祭天大典因为傅乾毓作乱,停了一年,今年的祭天大典势必要格外隆重,顺帝决定亲临祭天大典,这也相当于向外界释放出了一个信号,他的病,到头了。

    顺帝这病,来也是古怪,从高台上跌一跤,腿伤了,连带着人也病糊涂了,可满朝上下,谁敢怀疑?

    从冬到春,苏知玺和傅九襄就看着上林苑的霜雪化成了溪涧中的春水,枯黄的草木又泛出了绿意,这一年冬天,他们到底没有回到梅岭山下的宅子,也没有去看过梅岭上那漫山遍野的红梅。

    开春的夜里,总是能听见滴滴答答的水声,吵得人睡不着觉。

    傅九襄翻来覆去地没睡好,苏知玺听见动静,睁开眼睛问道:“开春了。”

    傅九襄伸将苏知玺揽在了怀中,摸着他散下来的长发,沉默不语。

    “上巳节过后便是春闱,这是南邑的第一场春闱,阿野,你不想去看看吗?”

    “陛下病重,句难听的,若哪一日去了,当年的真相就真要被陛下带去地底下去了,阿野,老太监的话一半藏一半,要想知道真相,只能去问陛下。”

    傅九襄心中苦闷,捏着苏知玺肩膀的也情不自禁用了力,他闷声道:“真相如何重要吗?该死的人早就死了,查清楚又能如何?”

    “雀奴,这儿挺好的,谁也碍不着咱们。”

    “挺好的。”

    傅九襄在自欺欺人,苏知玺又能什么?

    他拥住了傅九襄,两人在难眠的夜里互相依偎。

    三月三,上巳节,天地同庆。

    沉寂了整整一个冬日的烛都都苏醒了过来,草长莺飞,烟花烂漫,站在西山山头上往远处迢远,甚至还能看到天坛上起的那尊高大的龙头,迎风而上。

    顺帝于今日午时,将会亲登天坛,上香祈福。

    这一日注定不太平,从晨起时便开始起风,初晨的光被风一吹就散了,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好兆头。

    上林苑安静的与世隔绝,黄昏时分,就见覃隽急匆匆地上了山。

    “定北王,出事了。”覃隽拧眉,神色慌张。

    “怎么了?”

    覃隽上山的时候傅九襄正在院子中练剑,见到来人,他收了剑,从苏知玺上接过宽大的外袍,边穿边问道:“今日陛下天坛祈福,能出什么事?”

    天坛祈福,守卫森严,上有御林军坐镇宫中,下有细柳营守卫天坛,可以这一日连只鸟都飞不上天坛。

    覃隽抹了一把汗,“陛下遇刺了,四殿下替陛下挡了一剑,如今重症不起,被挪进了高堂镜。”

    “什么?”

    傅九襄和苏知玺对视一眼,他不动神色地问道:“好端端的,陛下怎么会遇刺呢?”

    覃隽摇头,“刺客当场身亡,陛下震怒,细柳营的人当场被下了昭狱。”

    顺帝无事,傅九襄垂眸,“既然如此,朝中必定繁忙,松轶你快些下山吧,省的耽误了公务。”

    听到此话,覃隽摇了摇头。

    对上傅九襄不解的目光后,他开口道:“定北王,此番上山,是陛下让我来的。”

    高堂镜内年迈的帝王神色疲倦,他病太久了,久到坐在这把龙椅上,他只剩下了力不从心,放眼望去,满朝的魑魅魍魉妖魔鬼怪。

    有那么片刻,顺帝甚至都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阿野怎么去了上林苑?

    外头伺候的太监皆是生面孔,顺帝一朝梦醒,回头看,仿佛走了一条蹚水的糊涂路。

    “你去将阿野,从上林苑带回来。”

    “朕疑心他,想来他心中有怨,你去将他带回来,朕亲自同他。”

    自从覃隽从儋州回来,面对顺帝,他只觉得圣心格外难测,外臣都当今陛下偏宠四皇子,可那是在人前,人前陛下身旁只有四皇子,四皇子什么就是什么。

    可顺帝偶尔清醒的时候单独召见他,覃隽又觉得顺帝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头又藏了些难言的清明。

    就像是一盏蜡烛,燃到了最后头,挣扎着亮着最后一丝光芒。

    “陛下既将我幽禁于此地,微臣必定静心思过,无事再不入朝堂。”

    傅九襄站在廊下,神色凉薄如水,“松轶,我上有八万黑骑军,无论陛下是否承认,但事实都是,只要有我在,北疆就没人能管得住。陛下既然忌惮我,若是想要安心,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杀了我。”

    “可我如今还活着,”傅九襄笑得讽刺,“那陛下留着我,就注定了长夜难眠。”

    风声猎猎,吹起了傅九襄的衣角。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北疆了,因为他终于彻彻底底地意识到,他回不去了。

    若有回去的那一日,那也只会是他的尸首被运回北疆;亦或者,他肩上将会背着破碎的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