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帝派了人去上林苑，但却没有召见傅九襄。

    高堂镜内的烛火彻夜未熄，顺帝见了强撑着精神见了一批又一批的大臣，傅九襄没进宫，但宫内的消息却是源源不断地传了出来。

    顺帝先是召见了尚书台的一应大人，独独除了覃隽。

    紧接着便是九卿之下的首要官员，如今尚书台已运行地非常完善，这个由顺帝一搭建出来、和南邑开国以来便建立的三公九卿制相抗衡的尚书台，终于发挥出了他应有的作用。

    只是

    虽在病重但神思清醒的顺帝并不糊涂，尚书台，早在他病的下不来床、糊里糊涂的时候就已经成了傅乾安的后花园。

    他的，已经插不进尚书台了。

    顺帝最后召见的人，是苏朗仪。

    天才蒙蒙亮，傅九襄坐在院子里头擦拭着水鬼刀，烛都的天辽阔、高远，灰扑扑的雾气裹挟着云层缓缓流动着，逐渐拉开了这一日的开端。

    傅九襄起身，看了一圈院子。

    葡萄架上绿意盎然，半熟的葡萄垂了下来，像一颗颗宝石主子似的惹人怜爱。

    这是苏知玺一建造的院子，傅九襄甚至都能想到苏知玺夏日里躺在院子中惬意地乘凉，他像只猫儿似的窝在藤椅上，夏风吹过，舒服地眯着眼睛。

    傅九襄心里头想着这一幕，便仿佛眼前也看到了似的。

    从北疆到烛都，从定北王府到上林苑，他这一路走了太长太长，一眼望不到头，傅九襄就像是一个不知道疲倦为何物的旅人，闭着眼睛漫无目的地走在荒原之上。

    但苏知玺出现了，他就知道，那是荒原上的一道光。

    而他如今，便是要踏光而去。

    “来了。”

    傅九襄骑着山鬼刚到宫门口，就碰上了匆匆而来的覃隽。

    天光已经彻底大亮，闷热的暑气从早到晚都笼罩着这座沉默的孤城，覃隽跑的满头大汗，他遥遥朝傅九襄招了招，“我我老师已然出宫了，定北王，老师他好似拿了军令牌。”

    “军令牌？”傅九襄拧眉，他翻身下了马，厉声道：“陛下是把细柳营全权交到了苏朗仪上？”

    “不知。”覃隽摇头，神色很是慌张。

    他纵然是文官，但也知道，军令牌到了一朝宰辅的上，那必然是要不太平了！

    皇城内闷得仿佛透不进一丝风，人行走在长街上，烈日当空，盯着日头瞧上片刻，仿佛都要产生晕眩。

    高堂镜内放置着一水缸的冰块，傅九襄大步踏了进去，凉气从后背席卷而上，傅九襄顿了顿，弯腰行礼道：“臣傅九襄，拜见陛下。”

    许久过后，明黄色的帷帐后头才传来一两声沉闷的咳声，人头攒动，伺候着顺帝的太监低眉顺眼地拉起了帷帐，“陛下，定北王到了。”

    顺帝缓缓点了点头，“你先退下吧。”

    “陛下龙体不适，奴才伺候陛下喝药。”那太监充耳不闻，反倒端起了搁置在一旁的药碗。

    傅九襄听了片刻，就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他猛地走上前，一把揪住了太监的衣领，将他拖出了高堂镜。

    咚！

    太监从高堂镜的台阶上一路滚了下去，傅九襄眉眼间俱是戾气，“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主子又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把伸进了高堂镜！一群以下犯上的逆贼，其心可诛！”

    太监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傅九襄踹他的那一脚用了大力，御前伺候的太监哪里受得了这一脚，浑身发抖之际紧接着整个人都抽搐了起来，口吐白沫，没一会就咽气了。

    傅九襄冷眼看着那一群跪在高堂镜之前的太监宫女，他扫视了一圈，然后冷声道：“陛下跟前，若不尽心伺候，这便是下场！”

    与此同时，就在同一时刻，皇城之外，苏朗仪亲自去了细柳营，接过了细柳营的掌兵之权，这场交接来的悄无声息，等傅乾安底下的人反应过来之时，苏朗仪早已握稳了兵权。

    消息传到凉州需要时间，再加上苏朗仪命人切断了从烛都去凉州的官道，傅乾安得知此消息的速度又慢了几分。

    “阿野，你总是如此莽撞。”

    顺帝颤颤巍巍地起了身，他握拳咳着道：“你日后日后该更加稳妥些才行来日来日”

    顺帝后面的话怎么也不出口了。

    倒是傅九襄，扯了扯嘴角，道：“来日新皇登基，难道还会容不下微臣吗？”

    随后就见他讽刺地笑道：“也是呢，陛下身为臣的亲叔叔，尚且容不下微臣，更何况新皇？”

    “只是微臣实在惶恐，不知道来日登基的，会是哪位皇子？”

    听了这话，顺帝气得面色通红，他不知道在骂谁，又或许谁都在骂，“逆子！逆子！”

    顺帝跌坐回了龙椅上，这把椅子他费尽心思才坐上来，年轻的时候，他再狠，也不至于弑父，可如今倒好，他这些儿子——

    他这些儿子！

    一个比一个强！

    都恨不得吞了他的肉，拔了他的皮，坐上这把椅子！

    “陛下，这不都是您自个儿教出来的好儿子吗？”傅九襄轻描淡写地开了口，眼底一片不屑。

    “您自个儿教出来的——弑父、杀臣、足相残的好儿子啊！”

    顺帝瞳孔蓦然放大，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傅九襄，他不敢相信，这样大逆不道、恶毒无情的话会是他从看着长大的傅九襄出来的！

    “阿野，你你何时变成了这样！”顺帝整个人都趴在了桌子上，奏章被他统统扫在了地上，哗啦啦落了一地。

    傅九襄微微一笑，“陛下何时成了无情无义之人，微臣就何时变成了这样。”

    “你应允过的，待最后一日，会将我父亲身死之因亲口告知于微臣。”

    “微臣等着那一日。”

    “还望陛下也能记在心中，切勿遗忘。”

    顺帝已然油尽灯枯，任凭他如何强撑，在经历了傅乾毓犯上作乱和傅乾安这阵子的下毒之后，他根本没多少时间了。

    “朕、朕没忘。”顺帝抬头，死死盯着傅九襄：“朕朕要你去凉州，将那大逆不道之人带回来！”

    “朕要你、把傅乾安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