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何以为道 我即是道
南荣麒惊怒之下回头, 却见萧倚鹤似长长地卸了一口气,一下子倒在了薛玄微怀里,昏昏沉沉地闭上眼去。
即便他身上数道伤口, 累极倦极,下意识中仍在维持着几轮灭灵阵的运转。薛玄微皱了下眉头,抬指在他额心一点,迫使他陷入深眠。
“他们不值得你耗费如此心力。”他道,“睡罢。”
萧倚鹤紧绷的手臂倏然垂软下去, 灭灵阵光华一震,随即迅速黯淡,那些被禁锢在山林中的尸群没了约束, 如蜂出巢,四向奔涌。
与此同时,无数道灵光自四面八方涌来,一朵朵传讯灵花劈头盖脸地砸在诸人身上, 均是留守各宗门的弟子们发来飞信,道各地也相继涌出大批尸群,请求万法会众人回宗驰援。
天幕间的归墟眼仍萦绕着血光, 而地上的甲人聒噪地叫唤着“父债子偿”。
好似当真是七十年前的灭世之灾重演。
薛玄微抱起沉睡中的萧倚鹤, 一转身, 却被数柄剑刃逼停。
各大门主长老拦住了他的去路,他们看向萧倚鹤的目光充斥着戒备与迷茫, 一场混战,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看起来最可疑的就是这个少年。
方才他与那虚影的斗众人有目共睹,二人剑法快意纷呈, 但仍有人认了出来,正是“天玑剑法”遗韵。
“让开。”
各家主犹豫了一下,仍站住了:“薛宗主,如今大难在即,太初当与我们同心协力——此人身怀异能,身份不明甚是可疑,与那魔头关系匪浅!望薛宗主将他交于道门一同看管。”
“一同看管?”薛玄微视线一沉,“是一同看管,还是一同剿灭?”
“薛宗主此言何意,你我皆是为道门着想……”
许是众人的喧哗吵到了萧倚鹤,他扭头朝里埋去,薛玄微登时压下心跳,将两团灵力护在他耳缘,似一双柔-软大掌捂住了他的耳朵。
随后转过身,把他交到了南荣麒手里,南荣麒一脸懵然地接过,正要问要把他抱到哪里去,突然见面前一泓剑光耀起——“寸心不昧”一剑轰开人群,铮鸣啸叫着飞回薛玄微手中。
众家主长老们也算有头有脸,此时膝盖往下的半截衣袍亵裤都被剑光削断,诸人面红耳赤地弯腰拽着断裤边儿:“薛、薛玄微!你——”
南荣麒目瞪口呆,紧接着他手上一空:“哎?哎!”
怀里的人还没抱热乎,薛玄微就伸手又把人接了回去,他听着萧倚鹤略粗重的呼吸声,语气不由放轻了:“道门与我何干,我所求只他一个。”
他抛出长剑,正要登上,忽地身后传来一声:“玄微!”
薛玄微回头,见到匆匆赶上山来的朝惜之,他独自一人,身后并未见到朝闻道的身影,可能是路上吃了不少苦,袖口都污了一角,发髻凌乱。
朝惜之依旧是温善和软的模样,他气喘吁吁地跑上来,被石阶绊了两下才走到薛玄微面前,焦急地看着他,又将视线下移,落到他怀中面色虚白的少年脸上。
那一瞬间,他呼吸好像都抑住了几分。
他重伤初愈,又千里迢迢赶赴清静宗,而朝闻道视他为父为师,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离开他身边——而眼下他一人独至,朝闻道不知所踪,上山一路群尸乱舞,他自己是如何上来的呢?
薛玄微突然意识到什么,沉声问:“你路上遇见了什么人,都知道了什么?”
“……”朝惜之顿了顿,脑海中闪过那道从天而降的虚影,他望着萧倚鹤的脸庞伸出手,眼底流露出一种令薛玄微极为熟悉的神色,“玄微,我、我可以看看他吗……”
薛玄微浑身骤冷,猛地退后一步,竭力压住手边蓄势待发的剑,他凝视着朝惜之,冷冷道:“你如今是谁?”
朝惜之沉默良久,眼角的失落一闪而过,他艰难地张口:“我……我不知道……我好像想起了什么,我以前是不是做过很多错事?”
他确实不知,养伤的这段日子,总断断续续地梦到一些画面。虽并不真切,但每每醒来都觉心口刺痛万分,他心中困惑,想求答案。
在他感到迷茫的时候,这答案就不期而至——
做了几十年的朝惜之,突然之间有人告诉他,他与尘世相隔血海,与薛玄微之间亦负深仇。
“朝惜之。”薛玄微猛地将他唤醒,朝惜之惶惶然抬头,见他目中深幽。一道淡淡金芒落下,在朝惜之双腕上结成两环限制灵力的咒枷,“回太初剑宗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可离开观花殿。”
“南荣麒!”他叫道,“护送惜之回山。”
“啊?我……”南荣麒莫名其妙被使唤,被薛玄微严肃地看了一眼,他只好应下,“哦。”
朝惜之紧追一步:“玄微!”
“惜之。”薛玄微倏然闭上眼睛,一声将他断,“不论有人跟你了什么,但你我数十载情谊,我不愿将你当做那个人。所以在倚鹤醒来做出决定前,你我最好不见……我不想伤害你,望你不要让我为难。”
朝惜之张了张口,知晓一切已难改变,只好默默咽下:“……好。”
·
与此同时,清静宗百里之外的一处山巅,一棵繁茂巨树之下,悬挂着一个由条条藤蔓拧做的秋千。
一道黛影静静地坐在秋千上,远眺层峦叠嶂,翠意涛涛。一尊精致的雪衣偶人立在他的膝头,手舞足蹈地跳演着,正唱到高-潮,它忽地一停,向密林边际看去。
黛衣人也随之回头,见树影一摇,一道虚影踱了出来。
偶人往黛衣袖口内一藏。
虚影一把将它揪住,倒提在眼前甩了两下:“明明是我将你点化,你怎么每次见我就跟耗子似的?他有什么好,你和他这么亲,你俩一样,都是我做出的傀儡。”
“一个大傀儡,”虚影将它抛起,又一把抓住,“一个傀儡。”
偶手脚乱踢,又忙着兜住自己的脑袋不被甩出去,一双玛瑙眼珠反射着粼粼波光,哭啼啼地朝黛衣人求救。
“萧凉,你吓到它了。”黛衣人两手一握,把它从虚影手中解救了出来,偶立即手忙脚乱地钻进他胸口,只露出半只瑟瑟发抖的眼睛,又不多会,连这只眼睛也藏起来了。
萧凉嗤笑一声:“一个给大傀儡作伴的傀儡罢了,它懂什么叫害怕?”
宁无致将他看了一会,视线停在他破溃了一个洞口的腰际,淡淡地问:“为什么不杀了他,取他魂魄回来。你如此折腾,心前功尽弃。”
萧凉捡起被偶落在秋千上的一把玉箫,仅有指头长,他托在掌心玩了一会:“我杀不了他,但他仍然会死。”他纳罕地转头,“宁无致,离得那么远,你倒是清楚。谁给你做的传话筒?”
宁无致抬手抚住胸口衣襟,里面偶抖得更厉害。
萧凉道:“怪不得刚才又唱又跳的,一见我就吓成这个样子,敢情是在背后编排我的呢——怎么着,这出戏好看吗?”
宁无致平静地眨眼,无法做出评价。
萧凉冷笑,把手里玩腻的玉箫扔过去:“也是,我问你做什么,你也不过是我造出的一具供我修养的傀儡。”
宁无致接下箫,捏住一段伸进衣襟,里面偶高兴地两手握住,飞快地拽了进去。他再次看向萧凉,语气毫无波澜:“你受伤了,要回来吗?”
“你担心我吗?”
萧凉抬头看他,从宁无致的眼神中再也找不出一丝的挣扎和抗拒,自然也不再有曾经的温情。
他似回忆起什么,眼底升起一股促狭:“你如今倒是乖顺极了,不似当初,宁死不屈,手指断了几根还能立眉竖眼地什么誓不违道……若非你这身躯很适合我修养,我只恨不得掰断你的手脚,把你挂起来放干了血,看你这张嘴还能不能继续跟我论道!”
宁无致对他所的断手断脚没什么感觉,相反的,对他所提及的另一个字眼反而很有兴趣。
“道?”宁无致不懂。
他早已不是原本的宁无致了,只是身躯将死未死之际,被秘法所制成的能会跳的傀儡罢了。原本的意识早已消散,如今只是萧凉暂住的一具躯壳,偶尔陪他话解闷,本质上与怀里的偶人没有什么分别。
他问:“什么是道?”
“道——”
下一瞬,宁无致瞳孔霍然散开,片刻之后又重新凝聚。
继而他伸手入怀,又一次从把那尊瑟瑟发抖的偶人倒提了出来。偶人眼看他回到宁无致的身体里,自己没了护身符,不敢造次扑腾,直接装死,任他再怎么抛玩甩弄都不吱一声了。
他把偶人摆成一个仙风道骨的姿势,脸上的平静淡漠转为锋锐逼仄:“这世上哪有道?若非要有——我即是道。”
偶人长身玉立,僵硬得一动不动。
回到宁无致身躯里的萧凉将它用力一戳,看它摇摇欲坠:“你跟他不是挺能、挺有话可聊的吗?怎么跟我一句话都没有?话,不就把你扔到火塘里当柴火烧了。”
偶不知道什么,欲哭无泪,他希望宁无致回来,萧凉赶快滚开。
见他当真抓来一把枯草燃起了一堆火苗,又提着它后领把它往灼热的火舌上燎。偶脚尖滚烫,吓得登时跳起,四肢并用攀住了萧凉的臂,哭道:“你是道,你是道!不要把我扔进去呜呜……”
萧凉这才满意了,重新将它收回衣襟,隔着衣物拍了拍:“好,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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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萧倚鹤就这样被一路抱回了太初剑宗。
身下变成了软若无骨的厚实床榻。
薛玄微纵使家财万贯,但他常年清静苦修,很少睡床,亦不在乎要彰显什么身份。但并不妨碍门人非要为他铸一座高殿,一张阔床——别家宗主有的,他自然也要有。
扶云殿后室帘幔重重,这张睡三个人也不显拥挤的云绵阔榻,硬生生被没形没状的萧倚鹤睡出了窄床的气势。
一时辰前,薛玄微为他输过一回灵力,将他放得端端正正盖上被子,离开内殿去与诸人议事;一时辰后回来,被子早已滑到地上,而底下的人更是头尾颠倒,横七竖八。
薛玄微叹了口气,将手中玉碗放在榻边案。
案上已有一碗甜水,一直贴着符咒温吞吞地维持着暖意,就是怕他中途渴醒,而自己又不在身边,他触手可及之处便能摸到水碗,不必下床奔波。
可惜这碗甜水来来回回换了几十趟,十数种不同口味,它都始终是平平稳稳没有被动过一口。
萧倚鹤睡得一点也不老实,每次回来总见到他不同睡姿,但就是不肯睁眼。
“睡了三日,师兄也该醒了吧?”薛玄微抽-出袖中一把刀,于腕间划破一线,待涌出了温热鲜血,便往萧倚鹤唇边递去,“张口。”
萧倚鹤折过身,扭向内侧。
“师兄,听话。”薛玄微掰着肩膀把他折回来,俯下-身深深凝视着他的睡颜,视线停留了一会,直到腕上血珠沉甸甸地坠-落,顺着萧倚鹤紧闭的唇缝溢淌。
他以拇指摩挲其上,将一抹赤红揉开了。
这道柔-软艳丽将眼底一刺,他手指颤而滑出,不心将这绯色勾出了边界,胭脂似的抹在嘴角脸颊上。薛玄微呼吸微重,吮住自己手腕的伤口,接着垂首俯下,将一口鲜血半哺半吻地渡进他口中。
两人呼吸交错,唇齿交融,萧倚鹤喉咙上下滚动,本能地一口口吞咽下去。
本是为了渡血,到了后来已完全背离初衷,一条柔韧温舌钻入,肆意勾抹挑动。萧倚鹤脖颈轻轻扬起,不由自主地追寻快乐。
可能是他的无辜而靡艳的神态又一次刺激到了薛玄微,他抬指抚上萧倚鹤耳垂的红痣,手下一边狎玩,一边落下更加急骤的深吻。
他一改温柔,如疾风骤雨般汹涌,逼得萧倚鹤在睡梦中喘不过气来,想要逃离,却又被一掌捞住后脑,强势地带入更粗蛮的欲念之中。
胸口微凉,层层衣领被游刃有余地揭下。
薛玄微却将亲-吻游-走到耳畔,含-住一点耳缘轻轻磨咬:“师兄……”
滚热的血液冲上头脑,萧倚鹤四肢虚软,呼吸声颤颤而栗,仿佛溺在汪洋大海中不得喘息,巨浪颠浮,他在飘摇刺激中越加胀闷,实在是受不住这般拨撩,猛地倒吸一口气,睁开双眼。
喘了几声,他从失神中找回焦点,感觉唇角肿痛,看到自己衣衫大开,这才挪移视线,定在俯撑在自己身上的人,一张嘴,嗓音微哑:“……干什么呢?”
薛玄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师兄醒了?”
萧倚鹤闭上烫热的眼睛:“没有!”
薛玄微便低下头,又将一口鲜血哺喂进去,唇舌厮磨了好一会,萧倚鹤的喉口被迫不断吞咽。他唇舌酥麻得不似自己,见薛玄微还要再来,忙不迭抬手挡在他的胸-前:“住嘴,醒了醒了!”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薛玄微啄吻过两下脸颊,这才翻身坐起,拂去了腕间伤口,又是端端正正、高雅清冷、自持己身的薛宗主了,好似刚才那个将他拨弹玩弄的流氓不是他。
薛玄微端过一碗甜水,萧倚鹤就着手顺势饮下,半天才回过神来:“这是在哪?”
薛玄微擦了擦他的嘴角:“扶云殿。”
萧倚鹤点点头,被薛玄微揽肩坐起来,他靠着软枕四下看去,见内殿昏暗:“为何窗门紧闭?太闷了开一些吧,上次来时,我都没能好好看看你的住处。”
薛玄微只好为他开了一扇偏窗,萧倚鹤向外望去——他初登扶云峰时,山巅还是一片绿意盎然,如今竟略显萧瑟,飘起了细碎的雪花,飞旋着扫进殿内,落在萧倚鹤的肩头。
而远处的天际还浮着一抹血红,几日之间那轮归墟眼已经涨大了数倍。
他问:“今天是第几日了?外面是什么情形?”
薛玄微一愣。
萧倚鹤笑了下:“别装啦,我知道,他不是限你七日考虑吗。他与我……都是一样的,向来言出必行,七日一到他必然折腾得天翻地覆——所以好师弟,今天是第几日了?”
薛玄微静默片刻,回答他道:“第四日。”
“唔。”萧倚鹤沉吟了一会,“朝惜之在哪,我想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