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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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如水, 火盆通明。

    水火交融的赛道上,两个选手往复奔跑。

    贵族的长跑者已经跑完了二十三次赛道来回,只稍再来回一次, 冠军收入囊中。

    阿长才完成十六次来回, 还有三分之一的路途。

    观众们早已对阿长不抱任何希望。哪怕是阿长的平民同伴们, 也把欢呼献给阿长的对手。

    特洛伊人没那么多弯弯肠子。

    谁跑得快, 谁就是被神祝福的人。被神祝福的, 理应受到万民敬仰。

    哪怕这会儿他们信奉的战神, 正在蓬莱与特洛伊交界海面的云端,同酒神举杯畅饮。

    阿长定住了心,胸中气息流顺, 脚下奔跑不停。

    方澄穆也定住了心。他知道他更不能表现出一丝慌张,他一乱,阿长必乱。

    不论何时, 只要不乱, 就还有希望。不到终点,还能翻盘。

    贵族的长跑者发出一声嘶吼。

    他只剩最后一条赛道的脚程!

    他的嘶吼引来场外观众彻天欢呼。

    可人群的热闹劲儿还没过,长跑者双膝一弯,面朝下扑倒在地。

    “怎么回事?他怎么躺下了?”

    “躺一会算什么。后边那个平民子还差八圈。”

    “等他跑到第七圈突然起来冲过去, 这才叫那子绝望。”

    贵族们纷纷称赞同伴的机智,向着阿长嘲讽起来。

    “喂,种田的, 别跑了。他一伸手就能到终点。”

    “明年再来吧。你还得多练练。”

    “人家练多久你练多久。别比啦。”

    就连围观的平民们也劝阿长歇着。比赛已经没有悬念,看下去没意思。

    阿长的心再度受着动摇。

    他虽是平民出身, 他也像贵族那样具有荣耀感。这般在终点前趴着等他过去,实在侮辱人极了!

    一胡思乱想,他的气又乱了。

    方澄穆只好再念三遍口诀。

    东土内功的初学者往往如此。起心动念易, 收心定神难。非时常把口诀挂在嘴边不可。

    阿长可算再次稳住他的气息和步伐。不管别人怎么,怎么看,怎么嘲讽他,他都充耳不闻。

    眼下只有一件事值得他专注,那就是跑完二十四个来回。

    他不跟任何人比,他就做好自己。

    阿长越发觉得整个身子轻飘飘的。四周变得无比静谧,听不见任何欢呼,甚至看不到任何观众。

    他仿佛独自一人,就着月,踩着光,在田间乡野的路奔跑着。如同他还是个孩子时,常赤着脚漫无目的地跑,那时真是永远不知疲倦。

    他压根不知道当他跑到最后一圈时,场外的观众差点挤破赛场的栅栏。

    人们高呼地上的贵族选手:“起来!他要到了!”

    那人没有起来。

    阿长甚至没注意到他躺在一边。

    稳健的平民选手跨过横倒在地上的人,率先跑过终点。

    这个结果谁也没有料到,甚至连高坐裁判台上的方澄穆都没有料到。

    方澄穆甚至来不及宣布冠军的名字。

    焦躁的人群涌入赛场,将阿长和躺在地上的贵族选手团团围住。

    当人们愤怒地叫醒贵族选手时,却发现可怜的年轻人早已气绝身亡。

    贵族的长跑者死得极惨。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两只眼睛还睁着,定住。眼眶却凹陷下去,现出厚厚的乌黑的眼袋来。

    他的身体僵直绷紧,断气之后竟还有些的抽搐。他躺下的位置流出一滩水,是失禁的排泄物。

    他是一个贵族。一个贵族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像那些没有理性的动物那般肆意排泄?

    人们不能理解。

    但凡他们不能理解的东西,他们就归诸众神。

    大家想着,贵族的青年男子必定不知何时得罪了神灵,所以才趁他长跑时降下诅咒。既夺去他的荣耀,也夺走他的生命。

    死亡不是件可怕的事,可怕的是被神诅咒而死。

    一想到这层,围观的人们纷纷往后缩,生怕因为同情死者也遭到神灵的惩戒。

    只有方澄穆不这么想。

    他始终瞪大眼睛关切周遭,没见到什么神灵。

    既然不是天灾,必定只有人祸。

    联想起死者生前突然变得神采飞扬气力炽盛,方澄穆立马回忆起曾叫阿基琉斯发狂的罂粟毒酒。

    定然有人叫选手服用令人上瘾的药物,这才叫他跑得比野兽还猛,最终耗干气力猝死在赛道上。

    方澄穆想起赛前潘达罗斯曾命人把选手带离赛场。

    他的目光刚扫到潘达罗斯,不想这混账竟恶人先告状。

    “我们健足公民的死亡,全因外邦蓬莱人的诅咒。”

    潘达罗斯的代言人振振有词地指证道。

    “明智的将军亲眼所见,蓬莱人曾念诵塔尔塔罗斯旧神的祷词。他要推翻宙斯的统治,他早已习得旧神的恶咒!”

    潘达罗斯的亲信们在人群中散播谣言,都正是因为方澄穆念了些什么“虚无”“真气”之类的话,才引得贵族长跑者跌倒在地。

    贵族的怒火被点燃,抬头吆喝叫高台上的方澄穆下来给个法。

    方澄穆平日待平民们极好,又是治水会的龙头老大。平民们大多站在方澄穆一边,决不肯信他干出这般勾当。他们也吆喝起来,叫贵族子弟不要污蔑他人清白。

    竞技场上乱作一团。先是双方扯开嗓子吼,随后是推推搡搡扭成一团,甚至是有是敌都分辨不清。

    到底还是有钱人跟没钱人积怨已久,借着给运动员加油的劲,再给方澄穆的事情一挑唆,一伙人得昏天黑地。

    方澄穆在高台上抬高了八个分贝,也喊不住他们停下。

    难不成不用武力真收伏不得这帮子刁民?

    方澄穆看了眼他的猫头鹰。

    他可以轻易刮起阵飓风把大家都镇住。可是这样一来他的武力值就暴露了,甚至会坐实他懂得魔咒的骂名。

    不行,他不能出手。

    隐忍,还是要隐忍。

    底下暴动的人里不知谁往火盆里踩上一脚,点燃了他自己。这个浑身是火的人被烧得连连哀嚎四处奔跑,最后撞在飞台的木制地基上。

    顷刻之间,方澄穆所在的飞台被熊熊大火点燃。

    这这这,这还能忍?

    再不叫鹰哥抓着自己飞走就要变成焦炭了。

    趁乱,开溜吧。

    火光里只见潘达罗斯冲他露出得意的笑。

    不管下边得多么激烈,总有一群人护在潘达罗斯身边,把他远远地同群氓隔离开。

    方澄穆这才明白,这是潘达罗斯的阴谋。

    他早该想到这一点!

    夺冠的目的是拿下王室卫队的入场券,可是人都死了还当什么王室卫队。

    先叫运动员服下药物猝死,然后挑起民愤放火烧台,都是他的阴谋。

    可是,从前在蓬莱的潘达罗斯坏归坏,怎么也谈不上狡猾二字。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腹黑的呢?

    方澄穆已来不及多想,火已要将飞台烧断。

    潘达罗斯一双眼睛紧盯着他,分明想逮着他展示法力的时刻。

    原来这才是潘达罗斯真正的筹谋。他不赢也烧不死方澄穆,但他能叫城邦的民众遗弃方澄穆!

    方澄穆从没恨谁恨得牙痒痒。

    他忍不住像普通特洛伊人一般咒骂:“卑鄙的潘达罗斯,但愿宙斯的雷电击穿你的脊梁!”

    潘达罗斯听不到。

    他的耳边充斥着公民们的斗声,还有飞台噼里啪啦的火烧声。

    他倒要看看方澄穆还能撑多久!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

    方澄穆抬起头,难道诅咒还能灵验?

    闪电不是宙斯的专有物。宙斯的儿子们登场也能带闪电。只是儿子们的闪电不伤人而已。

    半空中迎来战神的怒吼:“毁坏竞技盛典者,死无葬身之地!”

    战神的长戟从空中鱼贯而落,一连将三个人钉死在广场的正中心。

    三个死人周围靠得近的纷纷为戟风所伤。或被划破了脸,或在胸口划出道长长的伤痕。最严重的,直接给卸掉一只胳膊。

    特洛伊的居民们立马冷静,谁也不敢再冲过去架。只留下断胳膊花脸的横在地上连声哀嚎。

    另外一头,战神顺手一捞,把方澄穆从即将被烧断的飞台上捞下地面。

    战神阿瑞斯没有在特洛伊人面前现身。他把自己隐藏在云端。同时隐在云端的,还有同他喝酒的酒神。

    从竞技赛开始,狄奥尼索斯就拉着阿瑞斯喝酒。

    狄奥尼索斯关注着特洛伊城的一举一动,他特意来找阿瑞斯喝酒,就是为了防止他干预特洛伊的竞技赛。

    喝到一半,收到丘比特的消息:“赛场起来了!”

    狄奥尼索斯赶紧找个借口,怂恿阿瑞斯带他去看特洛伊勇士们的角逐。

    阿瑞斯也想秀一秀他领地的子民,立马兴冲冲带着狄奥尼索斯前来,没想到发现这波人竟在架,连象征神灵的飞台都敢放火烧,真可谓把他战神的脸丢到家门口。

    潘达罗斯往回缩了缩。

    他的箭矢由太阳神所授,他不是战神的心腹。

    方澄穆也往回缩了缩。

    他不知道狄奥尼索斯已经过招呼,还道战神刚才救他只是由于没认出他。

    阿瑞斯却从来不像他们两人考虑得那么周全。

    阿瑞斯的想法很简单。谁架,惩罚谁。不架,乖孩子不惩罚。

    战神在空中发问:“善辩的苏里吉,你你的耳朵是给谁咬伤的?”

    乱归乱,苏里吉还记得他的耳朵是刚被隔壁一个叫达利斯的农民咬的。

    阿瑞斯不由分,一戟削干净达利斯的嘴巴,再割裂他的右嘴角。

    达利斯痛苦地晕死过去。

    苏里吉正要赞颂阿瑞斯的公义,他的耳朵立马被切落在地。

    苏里吉没晕,疼得哇出了声。

    阿瑞斯再一长戟,把他的嘴巴也给捅破。

    抬手杀三人,覆手伤两人。

    阿瑞斯就是要让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刁民看看,到底谁才是城邦的话事者。

    他的威吓极其有效,特洛伊的公民们屏住了呼吸。

    不管贵族还是平民,不管身上有痛没痛,不管挨还是人,大家一句申诉都不敢。

    阿瑞斯在云端大笑:“这就对了。不吵不闹,神灵就不会降罪你们。”

    战神发泄完他的怒火,不再理会众人,钻回云里继续喝他的酒。

    狄奥尼索斯忍不住从云端里探头瞧方澄穆一眼。

    方澄穆又惊又喜,旋即想起酒神散播的谣言,狠狠瞪了他一眼。

    酒神赶紧缩回去,拉着战神快快跑掉。

    方澄穆忽然有些想念狄奥尼索斯。他好想拉住狄奥尼索斯唠嗑一阵,想问问酒神,蓬莱的朋友们最近过得好不好。

    可惜神灵的云和闪电已经走远,只留下一群被吓得噤若寒蝉的特洛伊人。

    方澄穆抓住机会:“大家看到了,战神并不迁怒于我。可见我信奉旧神灵,全是胡!”

    战神救下方澄穆是明明白白的事,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谁还要害方澄穆,那就是跟城邦的守护神过不去。

    这个道理,就连一开始指责方澄穆的贵族们也是懂得的。

    方澄穆乘胜追击,死死把矛头对准他不好的潘达罗斯。

    “身为特洛伊的执政官,你搬弄是非,引得公民混战。你的罪过神灵全都看在眼里!”

    方澄穆发现言必称神还是挺管用的。

    潘达罗斯不答话。他是个哑巴。

    正是因为他是个哑巴,所以他能甩锅。

    只听得一声利箭响起,潘达罗斯的代言人应声倒地。他的咽喉被箭矢贯穿,再也不能为人代言了。

    潘达罗斯早已安排好新的代言人。新的代言人蒙着脸,声音无比阴沉:“这个卑鄙的家伙伪造将军证言。阿波罗的神箭已经夺去他的生命。”

    既是洗白,也是威胁。话里话外无非告诉人们,潘达罗斯也是神选之子,你们谁敢招惹他?

    果然所有人都一言不发。不论潘达罗斯还是方澄穆,大家权当事不关己,四散而去。

    人群既散,也没法找潘达罗斯算账。拿下三个冠军,还折他一个传话人,总算胜他一筹。

    方澄穆总觉得新的代言人的声音似曾相识。那人蒙着脸,叫他辨认不出。

    那人鸡贼的眼神上下扫过方澄穆,扭头跟着他的主人离去。

    方澄穆的家门口燃起巨大的篝火。

    平民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将三位夺冠的英雄托在空中。

    在他们心目中,只有神灵眷顾的人才能夺冠,只有夺冠才能证明为神灵眷顾。

    当平民中产生冠军,这便意味着神灵始终没放弃过他们,甚至眷顾他们比眷顾那些有着大土地大农田的贵族还要多。

    众人高高唱起赞歌,感恩神的恩德。

    只有阿长稍稍有些明白。

    他能赢,不考神灵,靠方澄穆的心法。

    要没有方澄穆的那句“精神内守”,只怕他也要跟对手一样倒在赛场上。

    要神,方澄穆才是他的神,是方澄穆把叫做“精”的神安置到他的体内。

    阿长向方澄穆拜倒:“要谢,也该先谢方会长,他才是我们的神……”

    方澄穆连忙把阿长的嘴捂住。

    哪怕方澄穆觉得他比爱琴海边的诸神靠谱多了,他也不能轻易出来。

    今天广场上的流言蜚语虽然被揭破,毕竟会给人们留下不好的映像。此时要是妄自称神,只怕落人口实。

    方澄穆忙把话题岔开:“该先谢战神,还该先谢我们的国王普里阿摩斯。战神和国王允诺,将把夺冠的你们送入王室卫队,赐你们神力护国。”

    人们的呼声顿时更高了。

    国王的侍臣混在人群中,听得方澄穆如此赞美国王,心底十分满意。

    比起有握有太阳神弓箭的潘达罗斯,没有任何神灵支持的方澄穆显然没什么威胁,也就更受国王青睐。

    老国王很快遵照诺言收编三个冠军进入卫队,并且把竞技赛上表现最好的阿长封为队长。

    王室官衔的组成里,总算插入一丝方澄穆的势力。

    【特洛伊统治度:15%】

    【平民信赖度:99%】

    【贵族信赖度:10%】

    【王室信赖度:30%】

    猫头鹰报出方澄穆在特洛伊的权力比例,以及各方势力对他的态度。

    平民本身在特洛伊王国的身份就很低,就算得到他们全部的支持,尚不足以动摇国本。

    贵族掌握着经济命脉,王室掌握着同守护神沟通的特殊地位,他们才是城邦的真正主人。

    战神在竞技场上平息纷乱的雷厉风行,已经充分显示出平民力量的弱,也显示出王室对国家的绝对统治。

    看来要换个王室,还是把贵族拿下的好。

    方澄穆驯化特洛伊人的思路总是一样的。无非投其所好,长其所需。平民们需要水源,就给他们搭建灌溉系统。

    而有奴隶帮工的贵族不知辛苦,到现在也对灌溉系统置若罔闻。

    要收伏贵族们的心,还需想别的方法才好。

    既要有10%的贵族信赖他,那问问这10%到底为什么信赖他。然后再不断加强,乃至于得到更多贵族的追随。

    跟阿短比短跑的苏拉就对方澄穆颇有好感。

    因为方澄穆解答了他的难题。

    苏拉自从比赛回来就一直画,彻夜不得入眠,吃饭索然无味,还时常揉头发。

    几天下来,苏拉头顶成了地中海的模样。

    阿短看他凄惨,来求方澄穆过去替他答疑。

    方澄穆手把手教苏拉画线段图。

    “比赛开始,你在这,阿短在这。差一只脚掌的距离对吧。”

    苏拉魔怔地点头。

    他画得足够多,现在不必看,脑海里也能浮现出图像。

    “好,你赶到这里,阿短向前走了一点对吧?”

    苏拉继续点头,仍不看图。

    方澄穆把他的头按下来,叫他好好看。

    苏拉才发现方澄穆画的、跟他想的不一样。

    从前苏拉画图,当他跑到阿短的位置时,阿短又往前跑了一段距离。这段距离还是一个脚掌长。

    可是方澄穆画的图里面,阿短往前跑出的那一段,只有半个手指不到的长。

    苏拉反驳:“不对,我跑上去,他应该又往前跑了一个脚掌长。”

    方澄穆纠正他:“你跑得比他快。你跑一个脚掌,他只能跑半个脚掌。慢慢地你就追上他了。”

    苏拉不相信。他想把阿短叫过来比比,看看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

    可这位好学的贵族又碰到困惑。他怎么能跑出一个脚掌的长度呢?难道要踮起脚尖跑?

    方澄穆翻了个白眼。早知道就不该出那么难的题!他只好拿出必杀绝技。

    “假如你先跑半个脚掌,阿短就追不上你。”

    苏拉又不信。明明他追不上阿短的,阿短怎么又会追不上他呢?

    方澄穆废话不多,叫他画线段。

    新作的几何图不外乎把原先的两个点调换位置,别的一概不变。

    苏拉惊奇地叫起来:“他真的追不上我!”

    方澄穆微笑着点头:“他追不上你,你也追不上他,神对你们的眷顾是公平的。”

    苏拉转忧为喜。

    方澄穆继续给他加油气:“你看,他得你让一个脚掌才能赢,你只叫他让半个脚掌就能赢。你还是更受神的恩宠多些。下回竞赛你一定能赢回来。”

    方澄穆本就是竞技裁判官,他的话本来就带着神意的味道。苏拉听得热泪盈眶,一下子从垂死之躯活了回来。

    丢铁饼的弥纳斯比苏拉还惨。

    自从他发现自己连石头都丢不远,以为神灵厌倦了他。从此蜷缩在床上,整整七天没下床。

    方澄穆才走进他的房间,一阵污秽的臭味扑鼻而来,成团的苍蝇围着弥纳斯盘旋。他原本肥胖的身子已饿得只剩皮包骨。

    给苏拉答疑纯粹看着阿短的面子。给弥纳斯答疑多少有些愧疚。

    方澄穆没想到他的信仰那么坚定,只是因为被神夺去力量就一蹶不振。

    对付信仰坚定的人,就得用神神叨叨的方法。

    方澄穆酝酿老半天,总算学着特洛伊人的腔调,作好几句诗:

    “慵懒的铁饼健将弥纳斯,战神唤你不必颓败。

    吃尽桌上的食材,

    洗净身体的尘埃。

    举起铁饼,

    朝着天上神灵用力掷来。”

    弥纳斯忽地哇啊哭出声。

    他以为这真是战神给他的谕示。

    因为在这座城邦里,从未有人敢口称战神作诗一首。只要有人胆敢这么吟诗,其他人便信以为真。

    曾经的铁饼冠军如今连起身的气力都没有。只好靠方澄穆扶着过去,把桌上备好的饭菜吃个干净。

    再叫奴隶来好几盆水,将全身上下的脏浊洗个干净,人也变得精神起来。

    方澄穆等他休息得差不多,塞给他一块铁饼。

    弥纳斯心有余悸。虽战神有命,万一,万一他还是不行呢?

    方澄穆向他保证,非但能行,而且比从前丢得更远。

    弥纳斯壮着胆子,将铁饼猛力掷出。

    他的身体刚刚恢复,吃力得很,不抱许多希望。

    那枚铁饼竟在空中飞行良久,最后远远地落在百步以外的地上。

    弥纳斯激动得全身发抖!他的力量,他的力量全回来了!而且比以前还要强大!

    方澄穆看一眼抓着铁饼飞得老远的丘比特。单人自娱自乐,不算比赛作弊吧?

    弥纳斯连忙要再多试几次。方澄穆忙劝住:“战神过,先赐你一次荣耀。要再获得荣耀,此后半月需吃好喝好,日夜勤加练习。否则连你从前的荣耀也要夺去。”

    弥纳斯欣喜归欣喜,也有些疑惑:“何以战神不为我吟唱一首诗?”

    方澄穆:“……”

    好在方澄穆脑子转得快:“先前那一首已经有这个意思,你自己参悟不够。好好琢磨,不然战神要生气的。”

    万金油的劝勉用语,总算把弥纳斯给糊弄过去。

    丘比特扑腾着翅膀跟上道回府的方澄穆。

    一路上不住闹他:“你完了,我要告诉阿瑞斯,你假冒他的名字念诗。”

    方澄穆知道丘比特不过开玩笑,弹弹神灵的肚子:“阿瑞斯宿醉好几天了。你叫也叫不醒他。”

    “你怎么知道他宿醉?”

    “该死的狄奥尼索斯。他跟阿瑞斯喝酒的云团竟然开到我家头顶。下的雨都带着酒味。也不知是真的雨还是他们的尿!”

    方澄穆骂归骂,倒挺感激狄奥尼索斯的。没有狄奥尼索斯的报信,方澄穆还不知道战神原来被他的好兄弟拿下了。

    战神一旦被拿下,特洛伊的王室就失去神灵庇护。

    此时只要拿下贵族,改天换日不在话下。

    通过跟两个贵族的深入接触,方澄穆大致了解了贵族的欲望。

    贵族不缺钱不缺粮,甚至反过来觉得这些东西卑贱肮脏。

    他们缺荣誉,最高的荣誉莫过于神灵的认可。

    至于神灵的认可嘛,来源于诗,或者神秘的几何。总之,来源于一些平日里大家不常见的东西。

    方澄穆已有了想法,叫猫头鹰把系统开。

    【请确认您要开启的科技树:文化系列一级-造纸术。】

    【造纸术已点亮。】

    东土的造纸术多以竹子为原料,爱琴海边寻不得竹子,只好就地取材做些莎草纸。

    纸莎草在河边浅水随处可见。往来的农户割来喂牛养羊,并不十分在意。方澄穆明目张胆地割了一大捆运回家中,谁也不去注意他的反常。

    搞定贵族跟搞定平民不同。平民们求吃求喝,那就给他们普及实实在在的技术。贵族们非要崇拜神灵,非得给他们营造些神秘感不可。

    方澄穆决定偷偷造纸。

    自己动手倒也不难。合计也就四字诀。剁、泡、压、晒。

    造纸用的是纸莎草的根茎。削去外皮,取出内茎,再将它们剁成碎片,第一个字也就完成了。

    方澄穆做过鸡蛋羹。造纸跟做鸡蛋羹有几分类似。无非造出一个平坦光滑的面,能在上边画东西而已。

    所以为着把凝固的东西压成一个面,非把它剁得碎碎的不可。

    既然在家里偷着造纸,也就不用那么辛苦啦。方澄穆索性叫猫头鹰刮起飓风,把去皮的纸莎草茎块绞得七零八落。

    按着系统的指引,第二个字是泡。需得整整泡上六天,才能去净茎块中的杂质。这六天中要是能每日勤换水,可以缩减到四天。

    方澄穆并不十分着急。六天就六天。

    泡足六天的纸莎草茎片开始发黄,浮在水面上倒真有几分鸡蛋羹的模样。

    方澄穆将这些茎片捞起来,准备在碾压中把它们变成真的羹状。

    对于长年习武的人来实在不费吹灰之力。

    方澄穆把茎片堆成齐平,在上边放置一块木板,随后以伞尖点板,内力便顺着伞穿透木板,直将地下松软的茎片撕裂成糊。

    等到阳光把这些糊糊烘干,再将木板揭开,成型的莎草纸也就大功告成。

    方澄穆一手拈着刚做好的莎草纸,一手抚着从神奇背囊里摸出来的书。

    书用的蔡侯纸,竹子与树皮所制,两面写字不在话下。用这莎草制成的纸但要写了一面,墨水便透到另一面。两下相比,优劣立见。

    不过方澄穆还是更珍爱他亲手做出来的纸片多些。这些纸片将成为他征服特洛伊贵族的秘密武器。

    丘比特看他忙忙碌碌许多天,一点没想到这些能写字的东西怎么能骗到特洛伊的贵族?

    方澄穆压根没算往上边写字。

    之前挖出法典石碑的时候他就发现,即便特洛伊贵族,识字的也不多。

    给不识字的人看字,绝对白搭。

    既然不识字,那就全画图。

    方澄穆先画一柄长戟斜斜立在地面。再往天空中添几道雷电。

    他的画功不算尽善尽美,不过天上有雷,地上落戟,任谁都能看出那就是战神那天丢到竞技场上的长戟。

    长戟一现,三人毙命,伤者少四五十。

    方澄穆站到土丘上,让这幅画随风飘到城镇的广场上。

    广场立马乱做一团,尖叫声不绝于耳。片刻不到,熙熙攘攘的广场跑得空无一人。

    最后还得国王亲自率众祷告,才敢把地上的纸片捡起来丢到火炉中化作灰烬。

    方澄穆的土地上还时不时下起酒水雨,阿瑞斯还未从酒神的佳酿中醒来。

    方澄穆赶紧抓住机会,一口气画出三张阿瑞斯的装备。

    只要他能画出来,再加上点电闪雷鸣风起云涌的特效,虔诚的特洛伊人都会当真。

    一杆长戟,一方大盾,还有一顶带有鼻甲的科林斯头盔。

    方澄穆要用战神的三件“装备”,让特洛伊的贵族势力重新洗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