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侯门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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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四年前。

    玉米坳。

    到处都是倒塌的麦杆子,被踩坏的玉米。

    一个白衣少女躺在地上,手指微微卷曲。

    无力抓着土地。

    “哼,穷酸秀才教出的穷酸女儿,只会来偷人家玉米吃!”

    “我告诉你,就算我踩烂了,也不会施舍给你们这种人家!”

    一个恶声恶气的肥硕大婶,脚底碾压着玉米,对着少女肆无忌惮骂起来。

    少女拖着酸软无力的长腿,艰难匍匐着想爬走。

    手指却被一脚踩下去。

    “让你偷玉米!”

    “哼,这次是手指,下次就指不定是废了你手掌了!”

    “断腿瘸子还当偷,真是废物!”

    黑色粗布鞋狠狠碾着细长手指,咯吱咯吱,能听到骨骼挣扎的声音。

    肥硕大婶脚下用力,看架势是不踩断一根手指不罢休了,却忽然听见田间野狗咆哮声。

    大婶一抬头,在密密麻麻的麦积杆子之间,探头探脑露出一只野狗脑袋。

    猩红舌头从森森白齿中吐出来,十分骇人。

    谁?谁家野狗也不锁好?

    大婶哆哆嗦嗦骂着,却是撒腿赶紧跑了。

    躲过一劫的少女,摸着自己疼到麻木的一截手指,眼角流下了屈辱的泪水。

    “喂,你哭什么?”

    “我帮了你,你怎么谢我呀?”

    一个拿着绿竹竿子的乞丐,手里啃着油腻腻鸡腿,笑眯眯伸出左手,讨要奖赏来了。

    少女红着眼睛,声音细如蚊蛻。

    “……”

    “我家里穷的揭不开锅,没法子给你奖赏,对不起……”

    “穷得揭不开锅?”

    “不是吧?”

    “你还真的是偷人玉米了?我帮错人了?”

    乞丐吓得一跳脚,围着她上上下下量。

    他刮着脸皮,不害臊地笑起来,“我好歹是一个明目张胆讨饭的乞丐,不偷不抢,嘿嘿!”

    少女越发尴尬,手指慢慢恢复了知觉,她勉强撑了起来,在地上摸摸索索找拐杖。

    乞丐实在看不过去,把自己手上的绿竹竿子塞给她,“哟,不但是个穷鬼,还是个瘸子。”

    “喏,拿着先用,这玩意儿可是好东西,逢凶化吉,时来运转!”

    少女拄着翠竹竿子,好歹是勉强站起了身。

    漫天云影在她身后,她侧脸苍白,整张脸也平踏踏的,并不好看。

    但她这么风轻云淡着家里穷困潦倒的一生,倒让乞丐看得一瞬间愣住。

    “……”

    “别,盯着我看……”

    少女似乎也注意到了乞丐略带痴迷的眼神,立即羞赧低下头。

    她尴尬地再次轻声道谢,一瘸一瘸艰难转身走了。

    背后,是乞丐喊叫声——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你欠我的人情,我可找谁去还呢?”

    少女再次破防,被乞丐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人情”弄得哭笑不得。

    她只好大声喊回去。

    “洛川!”

    “洛水之洛,山川之川!”

    **

    人与人之间的参差。

    有人享受锦衣玉食,争奇斗艳。有人心怀天下,忧国忧民。

    时隔四年,当年洛川再回到玉米坳,回到破落篱笆墙后的荒芜院,只觉得颇为感慨。

    侯府仿佛是一只精致的笼子,锁住了两只金丝雀。

    一只唤做锦瑟,一只唤做洛川。

    如果。

    如果锦瑟真的是扬州瘦马,按照太子喜好一手裁剪出来的色-艺-双绝,洛川又能顺顺当当与三皇子成婚,那么侯府的这两只金丝雀就能各得其所,将成为侯爷安-插在未来继承人身上的筹码。

    只有是不同的。

    在经纬纵横的宣纸上,才能沾染墨水挥斥方遒。暂贪官、断舞弊、平疆域、治水利,不怒自威,万国来朝。

    那个心心念念要守得百姓一方乐土,要看着女子官拜宰相的落魄书生,才是她爹。

    侯爷呢?只是一个一心守着金山银山,只顾一家一姓的贵族遗老罢了。

    也因此。

    他可以不顾洛川腿疾,照样拿着板子她,得只剩半口气了,再扔到须弥山佛堂上。是抄经反省,实则将她从侯府除名。

    除了每月派管家按时送点钱粮,问一句可有姑子欺负她,再无半点音讯——

    明明初一十五侯府一大家子浩浩荡荡会来大雄宝殿烧香,也不愿意挪出一炷香时间来看她一眼。

    山上山下,七七四十九级台阶也嫌多。

    她溜到玉米坳来,按着落魄书生口中提到的蛛丝马迹来查二皇子线索,也没人拦她。老尼姑只微笑着随口一句,那居士路上心。

    玉米坳。

    充斥着她从到大的回忆。

    上元灯节她走失的时候,已经是七岁。

    可是她记忆中,似乎出生起就看到低矮茅房,听着落魄书生念李杜诗词。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茅草屋八面漏风、四处漏水,这一句铿锵诗句听来分外刺耳可笑。

    可后来住了整整二十四个月的雕梁画栋,却还是怀念这破茅房。

    还有玉米坳初见乞丐的情形。

    被她从脑海中硬生生删除了,又在午夜梦回一次次翻腾起来。

    他穿得破破烂烂,整个人也吊儿郎当毫不正经。

    讨要起赏赐来更是毫不客气,冲他背影大喊——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你欠我的人情,我可找谁去还呢?”

    这样的人,怎么会失约呢?

    怎么会丢她一个人在孤零零渡口,成为满城笑话呢?

    难道。

    真的是落魄书生口中暗示的线索么?

    照他辞,二皇子是失踪在京城北郊沿线,一处非常荒僻之地。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非要走的话,最近的炊烟人家也要生生走七里地。

    这个地方就是玉米坳。

    据他当时误信了道士胡言乱语,跟着司南方位、跟着所谓的占卜卦辞,才会一脚踏入荒芜之地。

    迷路得很彻底。

    这一失踪,朝-廷派了多少人马都没搜寻不到,似乎是他故意躲着上头?

    一时众纷纭,谣言四起。

    二皇子论脾气比不上三皇子仁厚,论手腕比不上太子狠毒,倒喜欢杂学八卦预言占卜——

    皇上本来就不太偏爱他。

    真的失踪了,也就不再深究,反正继承大统也轮不到他。

    “你该想想,二皇子去哪儿了?”

    “为什么乞丐对你示好时,会管它太子妃呢,还不如跟我当个乞丐妃?”

    “乞丐妃?哪有这么可笑法?”

    “除非……”

    除非这乞丐私底下一直默认,他的妻子必然称得上妃位。

    才会下意识脱口而出。

    这。

    简直就是明示了。

    可落魄书生的推理,洛川半个字也不愿信。

    怎么可能?

    这些年来,她可是隔三差五就和乞丐天南地北聊天,没感觉到什么皇子贵气——

    不是抠脚就是挠耳朵,浑身散发酸臭味简直是七天七夜没好好洗澡。头发仿佛一只刺猬,眉毛乱七八糟宛如野草。

    二皇子有病?

    不回京城当皇子,宁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流浪?

    洛川一边收拾着破漏屋子,一边竭力碰上两条线索,看看有无交叉点可能。

    突然。外头响起了熟悉的石子声。

    砰一声。

    是每次乞丐来偷偷找她,会拿石子轻弹水缸的声音。

    她急着奔着去,忘了跛脚刚好些,还不能疾走。

    啪嗒一声。

    她摔倒在地上。

    后院水缸旁,站着衣衫褴褛的人影。

    调侃她,哟,笨死了,洛川!

    “你还有脸见我!”

    洛川艰难爬起来,恨恨指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