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能写。

    不可写。

    三皇子陷害二皇子到沦为乞丐的地步，无论是真是假，皆不可写。

    甚至不能暗示。

    如果是假，就是影射诬陷皇室成员，死罪。

    如果是真——

    三皇子如果城府真的如此之沈，能装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又能翻脸迫害亲兄弟，那么除掉一个风月话本写手，岂非什么难事。

    星光如幕布，山坳鹿鸣声。

    洛川在漫天星光中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书肆掌柜还要我们稿子么？”她声问铃铛。

    铃铛有点瞌睡了，迷迷糊糊回答她，“估计不要了吧。上次我又特地问了一次，他似乎觉得续作卖得又好，又不收他稿费，他乐得以假乱真呢。”

    呃，不愧是商人本-色。

    竖大拇指。

    “你有一个人模仿我文笔、顺着我原著脉络、精心编织情节、又不要一文稿费，是为了什么呢？”

    洛川双手枕在脑后，实在想不明白。

    铃铛发出轻微鼾声。

    “……”

    洛川无语。

    行叭。

    君澜话本到此终结，后面就交给捉刀的了。

    她要构思下一个话本了。

    哼。

    这样就想倒她，没门！

    **

    九龙殿。

    宫殿极尽奢华，到处是璀璨夜明珠，仿佛昼夜不息。

    龙涎香袅袅丝丝，盘旋而上。

    太子衣不解带侍疾了整整三日三夜，一直昏昏沉沉的皇帝这才睁开了眼。

    皇帝稍微清醒了一点，听到贴身侍奉的公公低声夸赞太子如何孝顺，如何不眠不休三日三夜陪床，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咳咳……”

    他伸出手，想要抚摸太子的脸，却发现无比艰难。

    太子觉得难受，一下子忍不住眼眶湿润，“儿臣不孝，应该早点来侍奉……”

    皇帝摇摇头，断他的话。

    “我自知时日无多。”

    “跳过场面话，点实在的。”

    皇帝弥留之际，却刻意没有发走侍奉的公公。

    他希望接下来的谈话，不止是太子一个人听到。

    “慈不掌兵，这天下从来就是要一个心狠手辣的主子。”

    “但我也担心你杀伐太过，希望老三能辅佐你。”

    “如果老三有异心，杀之。”

    “……”

    太子有一瞬间无语，似乎没有料到平日里一直盛赞三皇子的父皇，其实压根儿不喜欢他那一套。

    “你过来。”皇帝招招手，让太子靠近他唇边。

    接下来的话，才是只对太子一个人的。

    **

    承平四十三年夏。

    皇帝驾崩。

    太子继位，改年号为承和。

    二皇子遗体在荒郊野岭被发现，重新迁入皇家墓穴下葬。

    三皇子被封为瑞王，迁居洛阳，无召不得入京。

    全国推行郡县制，各公侯子爵贵族封地被逐步替代。

    三皇子曾经大力推行的女学被废止。风月话本被严查，尤其是女相君澜这本。

    满城搜寻原著作者，一旦找到，立即入狱。

    话本触及了太多六部具体事宜，且宣扬女子涉政，忤逆儒家传统，列为禁-书。

    新帝上任，第一件就是以文-字-狱为名，关押了一批不同政见读书人。

    一时人心惶惶，人人噤若寒蝉。

    第二件，则是按照卜辞，迎娶定国公长女沈洛川为后。

    若违抗圣旨，则满门抄斩。

    夏至一过，万物渐渐燥热。

    侯爷等在须弥山上，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女儿，你……你不会忍心看着我们侯府上下，因抗旨被满门抄斩罢？”

    “当时送你来须弥山，你，你不会怨恨我们吧……”

    他声音颤抖。

    苍老又无力。

    锦瑟嫁了三皇子，等于变相告诉世人，在先帝驾崩之前，定国公府站队站错了人。

    如今太子仍然坚持要娶洛川，是给侯府一个浴血重生的机会——

    当然。

    重生失败的话，就是万劫不复。

    “不忍。”

    垂帘后，传来一声清脆婉转的声音。

    侯爷与大夫人都送了一口气。

    洛川称病，都不让他们进屋，只能隔着帘子话。

    洛川想，其实侯爷与大夫人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她并无选择。

    当乞丐拒绝与她私奔时，她就孓然一身，再无盼头了。

    嫁谁不是嫁呢。

    只是太子爷这么大张旗鼓搞文-字-狱，她最爱的话本也被剥夺了。

    “见到太子，记得替锦瑟求情。”

    “她现在在牢狱中，日子很不好过。”

    侯爷大概也没料到洛川答应得这么爽快，临走才颤抖着又匆匆了一句。

    被大夫人白了一眼。

    **

    天牢。

    到处是阴森灰暗的蜘蛛网，老鼠们惊叫着逃窜。

    严刑拷的声音远远传来，有女人哭泣尖叫声，仿佛是地狱爬上来的厉鬼。

    洛川跟着狱卒一直走到牢房最深处，才看到锦瑟。

    她穿着囚衣，神情恹恹，整个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毫无求生样子。

    “能开一下牢门么？”洛川声问。

    狱卒犹豫了一下，大概想到再过三日，这个女人就要被册封为皇后了，还是拿钥匙开门了，“只有一柱香时间，我们当差的也很难做，还望体谅。”

    狱卒得如此客气，洛川也不好意思了，“很快的。”

    锦瑟本来耷拉着眼皮，看到有人来了，才勉勉强强睁开眼，等看清是洛川，一下子勾唇笑了。

    “哟。”

    “姐姐来了。”

    “来看我笑话？”

    “……”

    “锦瑟，”洛川不敢站得离她太近，只能靠着门口，声问，“你是被陷害的么？”

    “话本……我是女相君澜那个……是有人陷害你么？”

    她问得非常心。

    一直斟酌着字句。

    问得不好，就成了——

    后面续作真的是你？怎么续得这么像，你是偷了我草稿么？

    “哦，那个呀，”锦瑟嗤笑一声，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是我。”

    “怎么写得太好了，我配不上？”

    在她被抓进来之前，也是得到三皇子宠爱过一段时间的。

    这个温润如玉的公子，惊叹于锦瑟的笔力，当他获悉他一直苦苦追寻的原著作者就是锦瑟，而锦瑟又被太子陷害利用，不由万分心疼。

    既然那个时候大大方方承认了，三皇子府上多少下人都听到了，现在被人举报揭发，也是因果报应了。

    只是。

    报应又如何？

    能够得到三皇子真心，比什么都好。

    锦瑟着不由笑出了声，反正要死了，什么不是呢。

    “他答应我，此生只娶我一位正妃，再不娶侧妃。”

    “也愿意照着话本情节，去真的推行女学、女商等等。”

    “倒是要恭喜你呀，洛川，”锦瑟嘴上着恭喜，可是眼底全是讽刺，“你这人真是，下能嫁乞丐，上能嫁太子。”

    “哦，不止是太子，现在是新帝了，你要封后了。”

    “当时你怎么劝我来着？”

    “等太子成了皇上，还要有后宫佳丽三千人呢，哪里能够一个个吃醋呢。”

    “到时候，你就当一个傀儡一样的皇后罢，呵呵呵呵呵。”

    她笑得很开心，仿佛接下来要被砍头是件爽快事，洛川要被禁锢在后宫才是无间地狱。

    “……”

    “新帝继位，又是封后大典，一定会大赦天下的。”

    “我会求陛下，让他放过你。”

    洛川低了头，声。

    她语气不太确定，只能试试。

    “你何苦来哉？”锦瑟笑得更加肆意，“你和乞丐私奔不成，被侯爷得半死不活的时候，我也没替你求情。”

    “你现在何必来管我死活？”

    狱卒催促时间到了，洛川赶紧又塞了银子，然后匆匆退出牢房。

    锦瑟头发凌乱，眼神却十分犀利，隔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望着洛川。

    洛川有点心虚，扭头匆匆走了。

    论理吧，锦瑟是替她顶罪，她救锦瑟，也是为了让自己好受点。

    可事实上呢？

    事实是，锦瑟下半部续篇，比她构思的更加波澜壮阔。

    她的构思只是君澜一人拜女相治国，然后稍微提升了女子低位。

    在锦瑟的续作中，却是君澜彻底推行政策，整个天下彻底颠覆一般。

    在九洲华夏，再无一人能欺侮、轻视、作践女子，但有逾越者，一律大刑伺候。

    如此盛世。

    不敢想象。

    --------------------

    作者有话要：

    下章争取大结局，这个世界太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