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

    他看到洛川这么艰难苦涩在廉价出租屋里，求着龙套头吴哥给到一个角色。只要有台词就行，一句就是一百块。

    即使这一百块还会被龙套头抽走大半，只剩下剧组盒饭是真正赚都手的。

    为了速来钱，她可以没日没夜疯狂码字，却到头来只能署上别人的名字。

    在暗无天日的黑-幕之下，没有人之后这背后究竟是谁的构思，谁的灵感，又是谁一个字一个字实实写下来。

    稿子念给猫咪听，再反复逐字逐句修改，只为了——

    一笔买断稿酬。

    为了鱼干。

    为了不让猫咪断粮。

    他一直是高高坐在云端俯视众生的影帝，拿了别人几辈子都存不到的薪酬，动辄挑剔剧组挑剔助理找事，却还会有无数影迷娱记捧着他。

    他什么都是对的，他做什么都是值得被歌颂的。

    瑕疵？

    不，影帝没有瑕疵。

    即使是时时刻刻会找他麻烦的锦瑟，眼中也藏不住对他的喜欢。

    他几乎是被这个世界迷恋的。

    直到此刻，他看着阔别半年的舞台，无比熟悉又分外陌生的异样感觉袭击了他。

    他甚至不想碰微博。

    曾经随随便便拍个困到不行的侧脸，随手写句“困了，晚安”之类的废话，就会有无数粉丝尖叫着喊，哥哥太辛苦了，又是连轴转拍戏了，心疼死了好么。

    可是。

    现在他只觉得可笑。

    辛苦？

    如果他被人前后呼应心捧在掌心拍戏叫辛苦，那洛川这种没名没姓的龙套替身又算什么？还要在片场间隙冲到医院给人献血？

    他下意识握紧了手，可乐瓶被捏得几乎变形。

    **

    霓虹灯闪烁。

    街上到处是人们穿得清凉，趿拉着拖鞋，在路边摊啃西瓜吃烤串。

    大雪覆城，仿佛遥远得像上一个宇宙的事情。

    一下子，整个天地都变了。

    洛川抱着橘猫，在烤串店门口排队，墙上贴着耀眼的海报。海报上是踩着水钻高跟鞋的女子，水蛇细腰回眸转身，漂亮得宛若天仙。

    “锦瑟的海报！好想偷偷撕下来贴在我家墙头！”

    “嘘!别让烧烤店老板听到了……”

    “话锦瑟的谍战剧怎么还不上映？去年过年就杀青了，到今年暑假能放么？”

    “对哦，我也好期待《谍战·黎明》！”

    “光是剧照就飒爽死我了！锦瑟杀我！”

    海报上的女子一身银灰色旗袍，气质斐然，手上的银色迷你枪，性感又神秘。

    她的姿势为什么是侧身呢？

    因为本来这是一张双人海报，另外一半倚靠的事反派女一号，一身黑金色旗袍，脸上一条刺眼醒目的红色伤疤，一柄锐刃匕首划破漆黑背景。

    咔嚓。

    反派女一号被剪掉了。

    洛川露出一个微笑。

    她与锦瑟肩并肩一起摆各种姿势，对着镜头露出毒蝎般迷人微笑——

    原来已经一年多了。

    她再也不用在廉价出租屋抱着捡来的橘猫，白天拍戏晚上献血，抽空还要赶稿子，做一只连轴转陀螺了。

    唔。

    那时虽然穷，虽然苦，可是距离遥远星空似乎一步一步更接近了。

    现在好了。

    她过上了非常平凡朴实的生活，买油条豆浆大饼，偶尔逗逗福利院的孩子，闲暇继续疯狂码字连载。

    到孩子，这要感谢南城市政府。

    在不知名人士捐赠下，市政府再出资一部分，重新把破旧孤儿院修葺一新。

    墙壁粉刷防漏不，还贴上了崭新的墙纸，重新铺上了实木条纹地板，甚至连破烂家具都一股脑儿全换成了新的。

    无家可归的孩子们，从现有的老旧市区福利院挑了一半，迁移到了这里。

    专业的幼师、院长都被聘请过来，洛川则像特别顾问一样，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平时帮忙出谋划策，怎样甄别养父母，让孩子能匹配到何时的寄养家庭，闲暇继续更新。

    影帝回归大众视野也一起年多了，这一年无论是影视大片还是连续剧，甚至出单曲、上冒险综艺，都几乎没有消停过。

    但是洛川连载的《撸猫指南：论如何养成一只影帝喵》仍然继续如火如荼更新着。毕竟的进度也跟上了现实，影帝喵也是白天去冒险综艺，晚上变回猫咪，窝在女主腿上。

    猫咪失踪很久了，连带着那个叮铃哐啷乱响的蝴蝶结铃铛。

    其实。

    洛川一直没弄明白，为什么蝴蝶结铃铛这么明显的声音，她居然会没听到？就让一只大活喵莫名其妙走失了？

    她只好又收养了一只流浪橘猫，花了重金去医院替它看瘸腿，然后一点一点俘获猫咪的心。

    唔。没事。

    换只喵，照样能写按这原型写影帝喵指南。

    只是。此刻在这充满烟火气的摊店队伍里，再听到锦瑟的名字，听到影迷们无比崇拜的声音，还是会觉得恍如隔世。

    横店梦想到此终结了，三年之期已到，她没能突破。巅峰只停留在谍战剧反派女一号，而这部戏一直被压到猴年马月都不能何时能播。

    叮铃铃——

    电话声就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洛川？”

    “我好容易才找到你新号码！”

    “我是季导！连我声音都听不出了么？”

    “《谍战·黎明》已经初步定下档期了，我们碰个时间，补拍一组广告镜头！”

    “对了，还有新戏要试戏，要是你古装扮相够好的话……”

    洛川几乎是瞠目结舌，拿着手机，一时不知怎么接口。

    正好排到她，店员用半生不熟普通话问，要哪种烧烤？后面队伍老长的，侬不要电话了好伐？

    洛川一时蒙住，没反应过来，只好指了一圈各色烧烤，“都来一点。”

    “啥？”

    “都来一点？”

    电话那头，导演完全摸不着头脑。

    她是想奸臣、宠妃、宫女戏份都试镜一次吗？

    **

    两周后。

    片场。

    到处是人声鼎沸，今天是场大戏，光出镜的群演就有上百人。到处是环肥燕瘦，霓裳羽衣，一时让人恍惚错觉穿越了时空，一脚踏入了古代。

    锦瑟一身奢华装扮，是荣耀胜过三千佳丽的宠妃，头上钗环发饰无一不是翡翠珍珠。身前跪着的却是贫苦捣衣女，洛川低着头，不断喃喃，无意冲撞贵妃，还望恕罪。

    “哟，这不是妹妹么？”

    “当日在青城山下，本宫不幸被毒蛇咬伤，是妹妹妙手施针才保住了本宫一条腿。”

    “妹妹怎么也入宫了？不是医女，倒是捣衣？”

    锦瑟俯下身，赶紧搀扶洛川起来，又颇为心疼地看着她脸上伤痕，“哟，这脸上又是怎么回事？”

    “那日在青城山下，本宫做梦都记得妹妹人美心善，有一张光洁如玉的脸庞。”

    “怎么如今平添了一道伤痕？”

    卡。

    导演大喊，“不行！重来！”

    “味儿不对！”

    “锦瑟你咋回事？！”

    天热，知了声喊得人烦躁。

    导演让了五分钟休息，喊话锦瑟赶紧调整一下。

    呵。调整状态？

    看到洛川，锦瑟就觉得她啥劲道都没有了。

    “你查出来没有？”

    “到底是谁让塞的人？”

    “导演？制片方？还是哪个金主？”锦瑟私底下就懒得扬起一张笑脸了，直接声怼助理，“都开拍快一周了！效率呢？！”

    助理被怼得有点瑟瑟发抖，只好压低嗓门，声，“似乎……都不是。”

    “据内线可靠消息，似乎是……穆影帝？”

    “怎么会是他？”

    “他俩有交集？”

    锦瑟摸着下颌，精致的眉头皱了起来，仿佛在苦苦思索。

    **

    红桃七。

    红桃是桃花劫，七是一周。

    如果一周内不能把洛川骗到女巫占卜屋，她就会在劫难逃。

    锦瑟忽然想到一两年前走投无路的时候，抽到的扑克卡牌。是七天，可她只花了三天就把洛川搞定了。

    洛川到底可不可怜她不管，她只知道洛川必须消失。

    那时大雪纷飞，万物寂寥。

    等到开春的时候，娱乐圈早忘了这世界上有个的谍战女反派唤做洛川，背着一身黑料沉到了潭底，她再路过黑猫占卜屋时，就难免眉角眼梢都染上了几分得意。

    这不？

    省下了一大笔占卜钱？

    毕竟。

    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巷子深处开的私人订制占卜馆，接的都是匿名大单生意。

    贵不可言。

    可惜。

    占卜师并不放过她，瞎女人摸索着从墙根后门转出来，特意来叮嘱她一句。

    “锦瑟，你可心了。”

    “劫数没完呢。”

    锦瑟只是敷衍一笑，一句多谢。

    心中无限得意，哟，为了赚一笔占卜费，这瞎女人也是拼了。

    此刻。

    看着片场上来来往往的人，无论是导演还是场务，都有意无意往洛川这里凑——

    导演正殷勤给洛川戏，脸上笑着手上比划着，似乎十分满意，场务呢？又是伞遮阳，又是送柠檬水，吸管上还顶着半片柠檬。

    锦瑟才觉得悚然一惊。

    失策了。

    是不是穆影帝不晓得，助理的所谓内线道消息暂且存疑，反正她唯一知道的就是——

    这一次，洛川是大张旗鼓会片场了。

    “锦瑟姐，快看热搜！”

    助理掏出手机，嗖嗖刷着屏幕，指着前几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