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 庄理收到一则好友申请。

    女孩具体姓甚名甚不知，昵称万。像他们这类社交达人出门在外总是花名示人，即使不知对方本名亦能如最真挚好友般把酒言欢。

    庄理心道好巧好巧, 告知对方自己本名。事实上无需告知，她微信名字就叫庄理Lowy，非常商务。

    万邀约她去俱乐部看演出，她有点事情，客气地拒绝了。

    两个人成了朋友圈点赞之交, 庄理给万点赞, 因为庄理很少发朋友圈，她的阵地在IG, 关注者水涨船高，而她关注的那位, 动态依然空白。

    叶辞并非玩不转社交媒体，他投资互联网公司的眼光可谓犀利, 知悉不同社群的用户偏好, 也很了解当下的舆论导向。

    他只是习惯保持低调。

    尽管回北京还不到半月, 庄理就感觉出了微妙的差别。与乡愁无关，叶辞在那边自由、狂放, 和她出席活动不惧任何目光，而现在, 他变得收敛，至少不会像从前那样时时刻刻把她带在身边。

    他的家族、不同的环境与社交方式，他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去处理。除却想见他这一点，她其实觉得这样子蛮好, 她有个人空间, 也不会引起舆论关注。

    这日, 叶辞提前招呼让庄理把星期五晚上空出来，“朋友吃个饭。”

    “哦、好。”

    庄理感到意外，却也没有追问具体是哪些人。都一样，她只需要做一个叶辞需要的或聪敏或甜蜜或稚拙的佐酒点心。

    *

    收线时，叶辞的车在二环一胡同停泊。

    微风吹拂斑驳的影，胡同里连着好几座独门独院的四合院，冷冷清清看起来只是文物保护建筑。

    叶辞下了车，把瑾瑜牵出来。瑾瑜今天戴了系黑丝绒的编织草帽，穿一条Baby Dior粉白色连衣裙，蝴蝶袖轻若蝉翼，真丝纱蓬蓬裙层叠，衣身上有珠线刺绣。

    瑾瑜别扭地扯了扯裙摆，看起来有些紧张。最开始她对这里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天然同爷爷他们亲近，可真正来了北京，她反而感觉古怪。

    他们刚回来那天，叶辞就带瑾瑜来过，被告知人不在，夫人也不在。叶辞笑不凑巧，瑾瑜没觉着另有隐情，是后来在等待中觉察出了什么。

    遭遇过事件，等待对她们来成了最可怖的事情。

    中间叶辞是怎么动叶家人抽调时间回来见一见瑾瑜的，女孩自然不知，亦想象不到。当下，她在心里默念国语，爷爷奶奶好、大伯大妈好、姑好，跟着父亲来到大门前。

    警卫应门，叶辞提醒瑾瑜垮门槛，再一同过垂花门进院。

    四方院子格调雅致清简，只有两株盆景松柏可算名贵珍惜。三进四合院的正房厅堂里，一家人坐着闲谈。叶玲率先看见来人，迎出门廊下，“倒是你最晚了。”

    叶辞笑，还没话，女孩就乖乖地唤：“姑好。”

    叶玲一顿，敛眸隐去情绪，俯身应一声“哎”，“瑾瑜好。”

    “来，姑抱一下。”叶玲抱了抱瑾瑜，又牵着人进屋。

    一家子人没寒暄几句，叶玉山和秘书就从书房出来了。一行人移步饭厅，厨房传菜上桌，都是应季的家常菜，也有两道糖醋口味的菜和一盅清热的甜汤。

    叶玲妈专门为瑾瑜准备的，叶辞让瑾瑜向奶奶道谢，接着又举杯敬父亲和夫人。

    叶玉山一家人吃饭，不兴这些。大哥叶琤圆场叶辞这回北京来了，就当给他接风洗尘了，又提难得三代同堂。秘书也附和着，叶辞这杯酒才敬出去了。

    叶家饭席间从不谈政事，一般些家常或来往比较多的几家人的好的趣事。今日瑾瑜在，话题便在瑾瑜身上，当了一辈子领导的人话容易显得严肃，问来问去，饭桌成了入学面试似的。

    夫人适时把话拦住了，和叶琤的太太一唱一和把话题引向别处。

    叶玉山和夫人年龄相差七岁，门当户对，却不是经人撮合的，据是在部门文艺汇演上看对了眼，过去还被传为一段佳话。

    叶琤和太太没那么多浪漫往事，太太出身曲艺世家，是夫人钦定的大儿媳妇。两个女人很亲密，甚至超过女儿叶玲。

    叶琤四十上下，和太太育有一儿一女，一个参加夏令营去了，一个混不吝，背着父母和同学跑郊野骑行去了。也不知是夫人授意还是怎么的，他们和叶辞这位叔就没过几回照面。

    饭桌上阖家和睦，底下却是泾渭分明。

    饭后，叶玲姑带瑾瑜在院子里玩。叶家三个男人去里间叙话。

    叶玉山之前在负责科技教育领导组的事情，近来传出风声，上面要开始深化医疗卫生改革，可能会让他搭建班子着手这件事。趁叶辞回京，来找的人那是络绎不绝，都想从中分一杯羹。

    叶玉山提点叶辞该回避的要回避，又关于叶琤的文件已经下来了，两兄弟有的事情该谨慎的要再心谨慎。

    叶夫人让大儿媳妇送水果过来，顺便探探他们在讲什么。叶玉山心下不悦，转而训斥起叶琤来，接着让叶琤出去，换叶玲过来话。

    叶玉山到底偏爱女儿，同样告诫一番后起家常。不过在叶玲看来，父亲并非独独偏爱她，不过是借着机会同儿子些轻松体己的话罢了。

    身处高位，无数双眼睛盯着，叶玉山一辈子活得太规矩，唯情根难除。叶家的儿子也肖似父辈，各个都是多情种。

    大哥叶琤年少时期是很轻狂的，走上坦途、结了婚，一下变了个人。叶玲年少不经事，轻佻地问大哥有多爱大嫂，大哥不答。

    后来叶玲玩笑，能量守恒，大哥的多情因子转移到了哥身上了，哥变本加厉地招蜂引蝶，人们一期一会，他活成了詹姆斯邦德，一期一换。

    但叶玲明白的，无论是大哥还是哥，没有人能撇去叶家的影响力。他们活在世人的羡慕和仰望之上，所谓高处不胜寒，连讲出这句话都是禁忌。

    回到客厅，叶辞看见夫人和大嫂正同瑾瑜逗趣，情真意切好似真的。其中也许有真意的，任谁来看瑾瑜都是可爱聪明的孩，讨人喜欢。可瑾瑜不是旁的谁的孩，是叶家不愿认可的血脉。

    人的感情究竟是复杂的，单单一句话很难道清全部。

    叶玲站在叶辞身旁，转了转左手的腕表，轻声：“哥，这么多年，谢谢你。”

    叶辞笑了下，“太阳西边出来了。”

    “真的。”

    “叶玲——”

    “哥，其实我宁愿那时候我是死了的。”叶玲平静道，“还好你救了我，等于救了我们三个。我看见新闻，他如今那样好了。”

    叶辞沉默片刻，：“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送一幅画给你。”

    “过去了，哥。他是他，我是我。”

    夜幕低垂，人们陆续离开四合院。瑾瑜同叶辞坐在车后排，数着大伯大妈给的厚厚一封红包，可以请姐姐吃汉堡了。

    叶辞揉了揉瑾瑜的头，“就吃汉堡？”

    “可是我不知道姐姐喜欢什么呀。”

    “姐姐喜欢我。”

    “才怪！姐姐明明喜欢我……”

    “那你觉得姐姐不喜欢我吗？”

    瑾瑜眨了眨眼睛，皱眉头：“我们应该问她。”

    “嗯，你下次旁敲侧击问一下。”

    “什么是‘旁敲侧击’？”

    “就是不要是爸爸问的。”

    “哦……”瑾瑜若有所思地点头。

    叶辞忽然责问：“你中文学哪儿去了，这么简单的词还没掌握？”

    瑾瑜脸拉耸，“你再凶，我不帮你问了。”

    叶辞语噎，过会儿找补：“谁让你问了，爸爸和你着玩儿呢。”

    女孩可是很较真的，吵着要电话给姐姐。叶辞没办法，拨通了庄理的电话。

    “怎么了？”庄理以为先前的饭局情况有变。

    叶辞轻咳一声，问：“你喜欢瑾瑜吗？”

    瑾瑜在旁边出声，原本庄理感到莫名其妙，一下就笑了，“废话嘛，喜欢啊。”

    “姐姐喜欢我多一点还是喜欢爸爸多一点？”瑾瑜拽着叶辞手臂，大声道。

    “……”

    “看来信号不好。”叶辞对瑾瑜，就要挂断电话。

    “瑾瑜，”庄理出声了，语调温柔，“真正的喜欢是不可以比较的。”

    “那……你也喜欢爸爸吗？”

    “嗯。”

    叶辞挑眉，插话道：“‘嗯’是几个意思？”

    “就是喜欢！”瑾瑜嬉闹似的。

    叶辞乜了她一眼，“没让你。”

    电话那边的人默了默，：“叶辞……你真幼稚。”

    “就，瑾瑜非要问。我怎么幼稚了。”

    “喜欢，喜欢到巴不得供起来。”

    瑾瑜疑惑地问：“供起来？”

    叶辞脸上的一点笑意却是消失殆尽，淡然道：“好了，你问到了。”又对电话那边，“嗯，挂了。”

    “叶辞……”

    要垂下来的手又抬回去，手机紧贴耳廓，“怎么？”

    “没，就是想着还是跟你一声，我一会儿去玩。”

    庄理还想具体解释一下，可叶辞“随便你”，通话就断了。

    *

    庄理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会儿，回过神来，对镜补唇妆，背上链条挎包出了门。

    周四，一些酒吧、俱乐部为活络生意会推出“女士之夜”，女士入场可以获赠一杯酒饮。

    万再度邀约庄理，另外还有两个女孩，都是学艺术或设计的。

    庄理本身对南晴还保持着高中时期的友好印象，觉得叶辞的话言重了。而万是南晴的朋友，气质出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庄理也不例外。回到北京总需要一些别的交际，想着先接触看看，便应下了。

    俱乐部场地，以Hiphop音乐为主，今晚人不多，几乎一走进去就能看见侧台边碟的DJ，更没有什么人跳舞，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酒闲谈，偶尔有几位和着音乐摇摆。

    庄理同一个男人擦肩而过，那人回头吹了声口哨。她充耳不闻，四下寻找万的身影。

    “这边！”靠角落的桌旁站着三位扮时髦的女孩，庄理认出了万。尽管和上次在商场所见的有些不同，但庄理看过万朋友圈里的浓妆自拍。

    待人走近了，万笑着“你太美啦”。庄理穿一件果绿色露背吊带裙，曲线尽显，又随意将长发盘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与漂亮的侧脸线条，确是暗光中也能让人一眼就会捕捉到的存在。

    庄理正要回话，手机振动了一下，弹出消息：

    在哪儿？

    庄理笑了。

    “怎么了？”万问。

    “没什么，一个幼稚鬼。”

    女孩们会意，问：“追你的人？”

    庄理垂眸摇头，“没。”

    这才几秒，幼稚鬼没等到回复，一通电话拨了过来。

    庄理接起来，捂住话筒：“听不清……你干嘛？你很闲吗？”

    万问：“有人要过来吗？”

    庄理摆手，接着对电话那边：“你很奇怪诶……不是随便我吗？现在是几个意思？”

    见庄理隐隐有些生气，女孩们面面相觑。

    收线后，庄理无奈道：“抱歉，我可能得走了。”

    “啊？”万，“怎么了……男朋友吗？”

    “嗯，他过来接我。”

    庄理觉得搅了女孩们的兴致，走时点了几杯酒和食。万拦不住，：“你怎么这么客气啊……”一路把人送出地下室，来到路边。

    “男朋友管这么严？”

    “他一阵儿一阵儿的。”庄理叹气。

    “你脾气太好了，是我的话才不要理。”

    庄理抿唇，佯作轻松道：“没办法。”

    没一会儿，一辆商务车开了过来。万不着痕迹地量车标——丰田，据是堪比劳斯莱斯的一款车。

    “我走了。”庄理再次向万表达歉意。

    “没事的，下次啦。”

    车门是从里开的，庄理拉开车门上车，整个人就被拽上了车。

    “叶辞！”

    庄理的惊呼隔绝在车门内。

    只是这一声，却让万惊疑不定。待车缓缓开出去，万又看见了牌照，数字相当吉利，非常人不能拥有。

    思索着、思索着，万给南晴拨去电话：“那位叶总一般开什么车？”

    南晴问怎么了，万可能看见了。

    南晴惊讶之余，去问了高培安，回上次开的是丰田世纪，他们那种人就喜欢看起来低调实际可以彰显身份的车。

    “你真见着了。”

    “还有你那个朋友……”

    “庄理？！”南晴难以置信，“真的假的？”

    “对……”

    南晴骂了一句，“看不出来啊，竟然背着我暗自勾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