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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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极快就停在了老宅门口。

    “爷爷该已经在颐年居等我们了”,谢半珩的站位会比景明稍前一些,正好可以让景明循着他的脚步走路。

    “只可惜来的太匆忙,没来得及带些合适礼物”,景明稍微有些可惜的看了看他和谢半珩里提着的几样人参酒、百花蜜、燕窝。

    这些东西都是去商厦里买的,买的都是最贵的,却未必是最好的。

    而且这些东西谢老先生恐怕见得多了。

    “带什么礼物啊!”

    谢半珩摆摆,笑嘻嘻,“我们这么好的朋友,我家就是你家。我爷爷不会怪罪你的。”

    景明忍不住笑出声,“是是”。

    “不过今晚如果在你家过夜的话。可否将我安排去远一些的院子?”

    “为什么?”

    谢半珩顿时不悦起来,“你跟我住同一个房间不就行了!干嘛要分开住?”

    景明微微摇头,“没什么”。

    “不要”,谢半珩阴着脸,嘟嘟囔囔,“我还想带你去看我院子呢!”

    景明霎时放软了声音,“谢半珩,就一天”。

    谢半珩眉头紧锁,还是很不高兴,“你为什么要跟我分开住,还住得那么远?”

    景明沉默不语,“等我明天再告诉你”。

    态度如此坚决,毫无转圜余地,谢半珩终于死心了。

    “那好吧”。

    两人穿过亭台水榭,沿着长廊到了颐年居。

    “这是景明吧?”

    谢老爷子拄着铁拐杖站在庭院里,惯来冷肃的脸上释放出一点点柔和的笑意。

    “谢爷爷,您好,我是景明”,景明客客气气的颔首。

    谢半珩刚和景明交朋友的时候,谢老爷子已经查过景明了,对他的眼睛和口罩见怪不怪。

    景明提着礼物上门,摆足了尊重的姿态。他自然也要尊重景明。

    于是谢老先生淡定的忽略了景明的口罩,直接对着谢半珩道,“臭子,还不赶紧领着你朋友进去吃饭?!”

    谢半珩笑嘻嘻,“爷爷,你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谢老爷子一马当先,坐在了主位,“没什么,几道菜”。

    谢半珩眼尖,“爷爷,今儿有花炊鹌子啊?还有金银夹花?”

    “难得回来一趟,我请厨师们做了些你从前爱吃的”。

    这八仙桌上满满当当,各色菜肴加起来也有个十几道。哪里是几道菜、随便做做?

    “谢谢爷爷”,谢半珩笑着地把景明带到老爷子右侧坐下,自己坐在景明对面。

    他先夹了几个口感软糯、清淡的菜,放进了谢老爷子碗里。

    老爷子摆摆,“你俩也饿坏了,赶紧吃吧!”

    景明和谢半珩这才开始往自己碗里夹菜。

    “景明你尝尝,这个金银夹花挺好吃的,放了蟹黄蟹肉”,着,他夹了一块放进景明的碗里。

    还没等景明吃下一个呢,谢半珩的筷子又到了白什盘里。

    “还有这个,你尝尝,白什盘里的蹄筋和茭白特别好吃”。

    “好吃吧?”

    “的确,茭白很鲜”。

    谢半珩眉开眼笑,几乎把他觉得好吃的菜都给景明夹了一遍。

    看得谢老爷子眼睛一阵抽搐。

    他怎么从来不知道这臭子这么善解人意?

    “你再尝尝这个!还有这个!”

    景明也笑,“鹌子好吃,你也吃”。

    两人互相给对方夹菜,一顿饭吃的高高兴兴。

    谢老爷子心越来越沉。他太了解谢半珩了,这子只要没碰上他爸,基本不是懒得提不起劲儿,就是笑嘻嘻的跟你插科打诨。

    你不知道他的笑到底是真是假,你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琢磨什么。

    就他这副关心人的样子,基本只在老爷子自己和他外公身上出现过。

    可他们是亲人,那景明呢?

    谢老爷子心里越沉重,脸上越发不动声色,还招呼景明多吃菜。

    饭毕,谢老爷子擦擦,“珩啊,天色太晚了,你俩在老宅睡一宿吧”。

    景明微笑,“谢谢谢爷爷”。

    “不用客气”,谢老爷子脸色冷肃,但语调颇为柔和。

    “珩,你安排好景明的住宿。”

    “行!我带他去涵碧堂!”,谢半珩应道,“那爷爷,你也早点休息”。

    谢老爷子瞬间便思绪万千。

    涵碧堂不是客房,它坐落于山水间,前临溪湖水,后对假山石,是一处观景的好地方。

    此地距珩住的东吟堂极远,一个在正中央,一个在西北角。

    两个人关系这么好,又为何要住的这么远?避嫌吗?可既然要避嫌,又为什么不去住客房?

    谢老爷子心思复杂,目送着他俩出了颐年居的大门。

    老爷子在椅子上坐了会儿,突然出声道,“走,老沈,我们看监控去!”

    这么大的老宅,怎么会没监控?

    管家沈伯叹气,“先生,您别忧虑,珩是懂事的”。

    “再怎么懂事,也才十六岁”,谢老爷子忧心忡忡,“蔡承德是业内出了名的心理医生,他都觉得不对劲了,我还能装看不见?”

    “况且刚才你也看见了,两人之间又是夹菜,又是舀汤”。

    沈伯一边跟着老爷子往外走,一边劝他,“先生,同学之间,夹个菜也没什么!”

    “哪里是夹菜呀?刚才景明吃蟹生的时候,珩什么来着?”

    谢老爷子都快抑制不住自己的忧心了,他神色凝重,“珩,蟹生是生螃蟹拿酒、香料腌制的,怕他吃坏肚子,只准他吃半只,最多再吃一点黑蟹膏”。

    “哪家的朋友之间会管到这种地步?”

    太亲密了,这不正常。

    着,老爷子叹了口气。

    沈伯也不知道该什么,只好默然不语。

    老爷子坐在安保处,看完了景明和谢半珩进门后的所有监控,只觉心脏都凉了半拉。

    他从来没见过谢半珩有这么多话要,简直就跟导游似的,恨不得把家里的一草一木都介绍给景明。

    像一个展示玩具的孩,欢呼雀跃。

    如果这还只是朋友之间的殷勤好客,那到了中间客房的那段,就更不对了。

    “你看,景明想住客房,珩不肯,非要景明住他院子”。

    沈伯安慰道,“好朋友住一个院子倒也没什么”。

    谢老先生更忧虑了,他亲带大的谢半珩,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脾气。

    “珩的领地意识很强,最厌恶别人进他地盘,怎么可能允许别人跟他睡一张床?”

    这都已经不是登堂入室,而是登床入帐。

    太亲密了!

    “唉”,谢老先生叹了口气,又猛地一敲拐杖,沉声道,“老沈,你一会儿把珩喊过来,我跟他谈谈”。

    “先生”,沈伯还想再劝。

    十六岁的少年,心智再成熟,也还是孩儿。他甚至都没搞明白什么是朋友,什么是爱人。

    “先生,您不如再等等,等珩高中毕业,年纪涨上去,自己也就知道了。您又何必点破呢?”

    谢老爷子摇摇头,“一个孩子,前十八年,你要他当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什么都不肯教他,只肯让他心无旁骛地读书”。

    “十八岁的生日一过,你又告诉他,你成年了,懂事了,是个大人了,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这就好像在一夜之间,要他从懵懵懂懂的少年变成稳重成熟的大人,怎么可能呢?”

    谢老爷子的语气过于沉静,他这一生,饱经风霜。世事看多了,就知道养孩子最忌讳的就把他养成一副单纯的秉性。

    运气好,周围又都是好人,他能安然度过一世。运气不好,再碰上几只中山狼,那后半辈子就会穷困潦倒甚至危及性命。

    “先生,孩子得慢慢教,就算从十八岁开始您再慢慢提点珩,也来得及啊!”

    沈伯也是看着谢半珩长大的,又没有孩子,最心疼的就是谢半珩。

    “您现在直截了当的点破,要珩想清楚,景明到底是他朋友还是爱人,这未免也太直接了”。

    “就不能再等等吗?”

    谢老爷子神色自若地摇摇头,“为什么要等呢?他十六了,再过两个月就十七了”。

    “在法律上,十六岁的人,所有的犯罪都要负刑事责任。也就是,十六岁早就有了分辨是非的能力。他应该知道什么是朋友,什么是爱人!”

    “况且我们也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知道年少慕艾。发现有这个苗头,就该早早的教育他。掰开了,揉碎了,将朋友、爱人都给他讲清楚”。

    谢老爷子语气很平静,“如果景明是他将来要携一生的人,那么早早地弄明白就是一件好事,防止懵懵懂懂的错过。”

    “一旦错过了,他后悔遗憾,我也要心痛自己为什么没有早早提醒他”。

    千金易得,良缘难求。

    沈伯沉默片刻,“那如果珩未来的爱人不是景明、另有其人呢?”

    “那就更要让珩分清楚了!朋友与爱人的界限到底在哪里?”

    “他和景明的界限早就超越了朋友。如果不是爱人,那么就要及时止步,以免对双方都造成伤害”。

    “不止是景明,他未来遇到的每一个人,如果不想人,那就不要超过朋友的界限”。

    “况且珩早早弄明白了,将来万一碰到心爱的人,心里就有数了,知道要去努力追求对方,不要错过”。

    沈伯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可他又格外的焦躁。

    “先生,珩的成绩现在已经进步到了全校第一第二,安安生生的把高考度过去不好吗?”

    “或许等上了大学,他们各奔东西,这段感情也就淡了!”

    到时候就不需要烦恼这个问题了。

    “老沈啊”,谢老爷子叹了口气,“你不能寄希望于事情一定会变好。”

    “我今年七十,人活七十古来稀,阎王不叫自己去。我们谁也不晓得两年的功夫,这世道又会怎么变?万一我老年痴呆、得癌”

    沈伯气急,“先生!您别胡!”

    谢老爷子笑着摆摆,“我们活了这么久了,人老成精,哪里还不知道世事无常的道理。”

    “既然已经知道了此事,就不能逃避!趁着我还能替珩兜底,意识还清醒着,更要教会他这一课”。

    完,谢老爷子平静道,“走吧,老沈”。

    “唉”,沈伯叹了口气。

    两人慢慢的往东吟堂走去。

    此刻的谢半珩正和景明在涵碧堂嘀嘀咕咕的话,他正指着窗户外头的假山石向景明介绍这里每一块石头的来源。

    “叩叩叩”。

    “谁啊?”

    谢半珩偏头,“景明,你等等,我去开门”。

    “嗯”,景明点点头。

    “沈伯?”

    奇怪,这都晚上十点了,沈伯早就该睡了。这么晚还来找他做什么?

    谢半珩笑嘻嘻,“沈伯,还没睡呀?”

    “是”,沈伯笑呵呵,“珩,你爷爷找你有事,让你回一趟东吟堂”。

    谢半珩有点奇怪。

    如果是有重要的事着急找他,为什么不打电话?可如果是不重要的事,又为什么突然要他回去?

    “你去吧,谢半珩”,景明认真,“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好吧”,谢半珩怏怏不乐,“那你也早点睡”。

    谢半珩跟着沈伯出了涵碧堂的大门,直到进了东吟堂,回了自己房间,他都向沈伯没打听出来爷爷到底找他什么事儿。

    “爷爷”,谢半珩喊了一声,顺势在椅子上坐下,“喝茶”。

    “嗯”,谢老爷子接过谢半珩倒的茶水,啜饮一口,然后问道,“景明那儿怎么样?”

    “挺好的,我带他熟悉了一下屋子里的布局结构”。

    “爷爷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谢老爷子性格严肃板正惯了,别看他跟沈伯得天花乱坠、振振有词,可面对自己的孙辈,你要他讲这些情爱之事,实在难为人。

    老爷子转了转茶杯,有些尴尬。

    “爷爷?”

    “咳咳”,谢老爷子清清嗓子,“珩,你从心智就比同龄人成熟,甚至好多大人都比不上你”。

    谢半珩更奇怪了。

    这应该不是在夸他,而是想起个话头。可起这个话头又是为了什么?

    “我想问一问,你觉得景明跟你是什么关系?”

    奇了怪了,最近怎么老有人问他这个问题?蔡承德要问,爷爷也要问。

    “是不是蔡医生给你打电话了?”

    老爷子点点头,“你去他那里做了心理咨询,他觉得不太对劲,就打电话给我”。

    谢半珩嗤笑,“这么没有职业道德的医生,真是白瞎了他的心理咨询师证!”

    “珩”,谢老爷子加重了语气,“我不是在跟你讨论蔡承德医生的职业道德,而是想问一问你,你觉得你和景明的关系正常吗?”

    “挺正常的啊”,谢半珩只觉莫名其妙,“我和他是好朋友啊!”

    谢老爷子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在爷爷眼里,你们的朋友关系已经过界了”。

    “你有没有想过,在外人眼里,你们这样不像朋友,更像恋人”。

    恋人?

    什么玩意儿!

    谢半珩简直宛如被重锤猛击了一下,头晕目眩。

    “这不可能!我们怎么可能是恋人呢?!”

    这般表情,不像震惊,倒像是愤怒。

    完了。

    谢老爷子狠狠的闭了闭眼。

    自己养的孩子自己知道。

    他之所以如此迫切地试图教导谢半珩朋友和爱人的区别,除了跟老沈的那些理由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条——

    谢半珩的爱情观很可能出现了问题。

    老爷子轻轻地搁下茶杯,拉了拉袖子,盖住了自己微微颤抖的双,反问他,“为什么你和景明不能是恋人?”

    “为什么要是恋人?”

    谢半珩迷惑的看向爷爷,“做朋友不好吗?”

    老爷子不疾不徐,“那为什么你会觉得做朋友会比人好?”

    这还用问?做朋友肯定比做恋人好啊!

    谢半珩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恋人随时随地都会分、离散,但朋友却可以当一辈子!”

    一瞬间,巨大的愤怒袭击了谢老爷子。

    谢兴琮!

    你看你干的都是什么破事啊!

    在一个少年慕艾的年纪,谢半珩非但没有对恋人的渴求,甚至打心眼儿里觉得谈了恋爱就一定会离散。

    他不想跟景明分开,所以他们就不谈恋爱,做一辈子好朋友。

    谢老爷子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

    造孽!

    真是造孽啊!

    “爷爷,你怎么了?”

    谢半珩一急,赶忙起身往外跑,“我去喊医生!”

    “不用!”

    老爷子压着火气,“你坐下”。

    “爷爷,你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老爷子摆摆,“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觉得恋人一定会分?”

    室内的空气里都泛着沉默。

    谢半珩冷声道,“我妈和谢兴琮、你和我奶奶,外公和外婆不管是眷侣还是怨偶,最后都早早地天人永隔”。

    “你奶奶和你外婆都是因病去世的,我和你外公都没有续娶,一心一意把孩子养大”。

    谢老爷子看着自己的年少的孙子,一字一顿道,“不管是恋人还是朋友,都有可能因病去世,然后生死永隔,你不能因为这个去否认爱人。”

    “况且爱人会离散,朋友也会啊。而且爱人是一对一的,你天然的就可以要求对方只有你一个,但朋友却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谢半珩反问道,“景明现在只有我一个好朋友,我也只有他一个。这就已经是独占对方了啊!”

    “况且好朋友可以一辈子,而一旦感情转薄,恋人离散的概率比朋友高多了!”

    “我有的选,为什么要跟景明做恋人,却不做朋友呢?”

    谢老爷子惊愕难言。

    良久,他问道,“你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想?”

    “爷爷”,谢半珩嗤笑,“你爱人比朋友长久,那我妈和谢兴琮呢?”

    老爷子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果然如此啊!

    童年时的阴影如此深刻,杨懿一次次发病,既要逼疯她自己,也要逼疯时候的谢半珩。

    “我妈和谢兴琮十九岁恋爱,二十五结婚,三十五岁去世”。

    “他们结婚的十年里,从恩爱夫妻到怨偶,谢兴琮领进来一个一个的私生子,情妇们耀武扬威的上门要我妈腾位置”。

    谢半珩的声音是冷的,“爷爷,你很就告诉过我,人心如水,易反易复”。

    “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之间尚且如此,恋人之间难道就不适用吗?”

    谢老爷子竟被问到哑口无言。

    “我妈临终前教我读山花子,爷爷,你这首诗是怎么念来着?”

    情到浓时情转薄,另有浓情向娇娥山盟海誓犹在耳,君心早如月西移

    谢老爷子嘴唇嗡动,他很想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