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刑罚
温无玦悠悠醒来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子极其浓烈的药味。
脑中短路了好一会。
耳边是温伯惊喜的声音,“丞相你醒了?”
但见温伯将一碗刚熬好的汤药置于案上,忙上前察看。
众人皆是围了上去,?唐玉抹了把眼角,生怕自己看错了。
“丞相,你感觉好些了吗?”
温无玦浑然没事人一样,?身上没有丝毫不爽的地方,?仿佛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
这才想起来,?适才他连遗言都交代好了。
这……有点尴尬。
难道刘宣的药,还是间歇性发作的?
他的心往下沉了几分,?刘宣为了控制他,?当真是煞费苦心。
宫中的太医姗姗来迟,连连告罪,
温伯让众人给他让出一条道来,“别了别了,?快看看丞相怎么样了吧。”
太医将药箱子搁下,?伸手探在温无玦的脉搏上。
他的神色如常,似乎不见半点急色。
倒是温伯急得不行,“方才我们丞相差点没命了,一直喘气,呼吸不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啊?”
太医没有理会他,兀自把脉。
片刻后,?他收了手,又瞥见旁边的药碗子,便随手取了过来,仔细闻了闻。
“这是从前的方子。”
温伯忙道:“对对。”
太医想了想,?淡定地从箱子里取出笔墨纸砚,边写边道:“丞相这是旧疾复发了,比从前更严重了几分,想必是过度劳心劳力的缘故。我重新开个方子,多加两味药。”
写毕了,他交给温伯,又转向温无玦,拱手道:“丞相多保重身体,若是自己不爱惜,便是药石再灵,也无用。”
温无玦悠悠叹了口气,心道你连中毒都没查看出来,还谈什么药石灵不灵。
看来刘宣弄的药,的确非同寻常,即便是太医也毫无察觉。
再发作一两次,就该一命呜呼了吧。
他突然希望可以给他个干净利落地了断,像刚刚那种走在死亡边缘的感觉更恐怖。
不过,活着也并非没有好处,至少他的计划可以继续安排了。
见他没话,太医无奈地摇摇头,让温伯去熬药。
温伯将众人请了出去,让丞相好好休息。
谁知,众人刚走,一个高大的身影就闯了进来,温伯拦都拦不住,“丞相在休息呢!”
“相父!”
萧归大步跨至床榻前,突然顿住。
但见他相父面如白雪,没有半点血色,苍白得有些诡异。
“相父怎么了?”
温无玦随口将太医的话转述与他,“旧疾发了。”
萧归知晓他相父宿疾难消,一向病病歪歪的,可养了这么多年了,之前在北境那样恶劣的情况下,也不见发作,怎么突然现在就发了呢?
“只是旧疾?”他怀疑地盯着温无玦的眼睛。
他相父鬼心思多着呢。
温无玦愣了下,发觉萧归如今是越来越敏锐了。
他不动声色,淡定地道:“皇上可召太医详问。”
萧归想想也是,适才是太医给他相父把脉,料也不敢欺瞒。
他蓦地想起那伙太学生,脸色顿时阴沉起来。
“朕已经让人就地封禁了太学,待?日将他们一个个审问,参与此事的人,一个都不放过。”
温无玦摆摆手,“审问可以,不可动刑。”
“为什么?”萧归不满道,长此下去,真当王法律条是挂在墙上好看的么?
温无玦并不赞同刑讯逼供,“若是软骨头的人,重刑之下,必有冤案。若是硬骨头的人,刑讯只会逼得他们态度越加刚烈,甚至不惜一死。”
而这群太学生,恰恰是凭着一腔热血,无知无畏的硬骨头。
他沉吟片刻,“?日,我同皇上一起去吧。”
过了片刻,温伯将重新煎好的药,端了进来。温无玦一闻到药味就头疼。
将死之人,还喝什么药?况且这药又不对症,喝了有什么用?
“拿走吧,不喝了。”
温伯气岔了,“这怎么行?”
萧归却接过了药碗,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朕盯着相父喝。”
温伯怀疑他是否有这个本事,却被他瞪了一眼,只得背着手出去了。
萧归笑面虎似的端着药转过来,“相父是自己喝,还是朕喂你?”
“……”
温无玦深觉自己养虎为患,悔得肠子都青了。
面色不豫地起身,靠在枕头上,伸手去端药碗。
“朕帮相父拿着,喝吧。”
温无玦闭了闭眼睛,一口闷了下去。
一条浓黑的药迹不心在嘴角流下,萧归瞧见了,随手抹去。
“相父,可觉得好些?”
好个鬼。
温无玦没话,身子往下一溜,有些乏了,“皇上要是无事就回去吧,臣要休息了。”
萧归的手上还缠着纱布,用两根手指虚虚地在他额头探了探,觉得没有异常,这才帮他掖好被子,站起身来。
“相父好好休息,朕去处理些事。”
温无玦没有睁眼,没看到萧归满脸的深重戾气。
“去吧。”
·
大理寺位于皇城北边,距离内禁相隔七八个街坊。
自前几个朝代就已经建起,后又多次改造修整,到了先帝时,又在外头高高筑起了一层护卫墙。
从外入内,至地下一层,总共是铜墙铁壁一般的三层。
这里一般关押重要人犯,进了这里,便是插翅也难飞。
萧归孤身策马而来,大理寺的官员皆是没有料到,忙跪下接驾。
他没有理会他们,只往地下水牢去。
“刘宣人呢?带路。”
大理寺少卿忙上前给他引路,边道:“刘宣如今是重要人犯,臣等时时刻刻盯着呢,皇上放心。”
萧归没有应声。
底下光线极暗,死气沉沉,几簇油烛连动都不会动一下。
走至最里头的一间牢中,隔着木栏狱门,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污浊的男人站在水中,水过腰部,双手被左右两侧的铁链锁住,高高举起。
头颅低垂着,仿佛睡着了,又仿佛死了。
“开门。”
萧归躬身跨了进去,站在水池边缘上。
光线不好,他微眯了眼睛才看清楚这狼狈的人,确实是刘宣。
他将手伸至后腰披风之下,缓缓抽出马鞭。
“刘宣——”
太学之事都是因他而起,一个并无实权的太学祭酒,却能搅得鸡犬不宁!
萧归骤然出手,挥出鞭子,“啪”地一下,精准狠地甩在刘宣的脸颊上。
他浑身污浊,唯独脸上还算干净,这一鞭子下去,顿时皮开肉绽,高高肿起。
原本半死不活的人,被抽得彻底清醒了过来,发出轻微的吸气声。
萧归蹲了下去,用马鞭轻蔑地抬起他的下巴。
声音冷冷地问:“想死还是想活?”
刘宣狼狈到了极点,却还是轻笑了一下,扯动了伤口,笑声有些诡异。
“条件呢?”
萧归眼底难掩极度的恶心。
“承认你的罪行,跟那些太学生清楚,害死那几个太学生的,不是丞相!”
刘宣似是无辜地问:“我怎么清楚?确确实实是丞相无所作为,不肯调查郭大人之死,引起太学生不满,故而双方发生了冲突,不心导致了几个太学生之死,这些都是事实。”
萧归差点没气炸,挥起马鞭,又往他另一侧脸上招呼过去。
这下好了,两边都一样肿,浓稠的血液从脸颊蜿蜒而下。
“不好好是吧?朕今天就抽得你全身没一处好皮!”
他霍然站起来,弹了弹鞭子,然后猛地挥了出去。
暴烈的声音在深牢中回响,外面的官员听得背脊一阵阵发凉。
从前只当这皇帝是个傀儡,如今看来,倒像是个暴君。
亏得丞相拿捏得住他,不然还得了?
刘宣被得半死不活,气若游丝,一脚已经迈进了棺材。
萧归得手累了,就停下休息。
“你好好想,朕也不急,今天就在这儿。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朕的鞭子硬。”
抽鞭子一般是抽不死人的,却能让他饱受皮肉之苦,也可让萧归出了这口恶气。
可惜,刘宣有恃无恐,料定了温无玦一定会因为药的事,饶他一命,所以咬紧了牙关,死活不肯松口。
从大白天折腾到深夜,萧归都没能撬开他的嘴巴。
他也不着急,用马鞭拍着他肿得跟猪头一样的脸,冷笑道:“?日朕还来,到时候就不是用鞭子这么简单了。”
他策马离去后,大理寺官员立即检查了一下刘宣,发觉人还有气息,这才放下心来。万一给死了,丞相那边怎么交代?
萧归用手用了一天,虽用的是右手,但受伤的左手也隐隐发痛,鲜红的血染满了纱布。
且他在水牢中折腾一天,浑身上下都不干净。
他想了想,调转马头,直接回了宫中。
·
子夜的丞相府,灯火通?,门口禁军把守,禁止出入。
正堂上,几个身着蓝衣长袍的太学生被五花大绑,按着跪在了地上。
一侧站着岿然不动、公事公办的许鼎,一侧是满脸鼻青脸肿、浑身狼狈的薛思忠,颤抖着手指,指着地上的几个太学生,差点气晕过去。
上首的温无玦脸色苍白,有些疲乏,却不得不强起精神处理。
这些事本该由京兆府尹处理,却因太学生身份特殊,且薛思忠不肯罢休,故而才让许鼎将人押到丞相府来。
“怎么回事?”温无玦问道。
薛思忠上前一步,但见他神色激动,话含糊不清,温无玦听得头疼,挥挥手制止了他。
“许大人,你吧。”
许鼎淡定道:“丞相,近日禁军校尉巡城,发现了这几个太学生正在一处巷中,殴薛大人及其家仆,下手甚重,其中一个被死了,其余几人重伤。薛大人虽然没有性命之虞,可也受了皮肉之伤。可以确定,这些太学生无故生事,行为乖张。”
温无玦抬眼仔细瞧了瞧,发觉这几人正是早上那群拦路的太学生之中的人。
萧归已经把太学就地封禁了,那这几个是流落在外的漏网之鱼?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决断,薛思忠已经嚎叫起来。
“丞相,太学这些人前些天劫持丞相、皇上,胆大包天,如今又对朝廷命官下手,着实是目无王法,恳请丞相依法处置,下官那个家仆也不能白白就这样死了!”
只见那几个太学生,犹不悔改,牙尖嘴利地反刺道:“死了活该,就是可惜没死你!不然就能给郭大人报仇了!”
薛思忠断然喝道:“你胡什么?下官跟郭大人之死半点关系也没有,此事已经查清楚了,你们凭什么还如此叫嚣?天子脚下,你们就敢这样公道殴朝臣,这不是要谋反了吗?”
“你还有脸跟你没关系,?眼人都看得出去,也就是丞相眼睛瞎了才会看不出来!”
“不对,丞相压根不是眼瞎,是助纣为虐!”
……
温无玦听得心血一阵阵地上涌,呼吸越发沉重起来。
这些太学生已经彻底疯癫了。
没救了。
如今已经闹出了人命,不可能不处罚。
这些人,??都是好好的太学生,不消几年,就可以入朝为官,前程光?,偏偏被刘宣蛊惑得头昏脑胀,一味自以为是伸张正义的直臣,莽撞胡为,是非不分。
他无声叹了口气。
下面还在吵吵嚷嚷,温无玦忽然喝道:“够了!”
堂中霎时静了下来,众人看向他。
他面无表情道:“殴他人致死,按照大梁律,多人共同有计划地谋杀,判处绞刑。具体招供画押、执行事宜,交由刑部处理。”
绞刑,即用麻绳套住犯人脖子,两行刑官分别攥住麻绳两端,用力勒紧,直到死亡为止。
堂下跪着的几个太学生如同当头一棒,面色发白。
显然是没有料到居然要面临这样惨重的刑罚。
温无玦目光冰冷,没有人可以因为无知而避开法律的惩处。
无知从来不是作恶的理由。
他拂袖站了起来,头上一阵发晕,扶着案头才稳住身体。
许鼎觉出他身体不正常,上前虚扶了一把,忙道:“末将领命,这就将他们押去刑部。”
“去吧。”
薛思忠见他发了话,也不担心刑部那边敢轻判了,这就眉开眼笑,步至温无玦身边。
“下官多谢丞相秉公处理。”
虽然他跟温无玦有旧怨,也从来不喜欢这个每次战就想从他们这些大家族中吸血的丞相。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有时候还是很有用的。
温无玦淡淡扫了他一眼,语气疏离,“夜深了,薛大人好走。”
“额。”薛思忠从善如流地拱手告退。
他人一走,温无玦便撑不住地坐了回去,缓了口气。
温伯忙递了热茶过来,“丞相,茶里加了糖,先缓缓。”
温无玦接了过来,却没有喝,兀自坐着思量了片刻。
太学生总共一千多人,如果人人都像今天这几个一样,那太学相当于名存实亡了。
朝廷培养人才不容易,若是都弃之不用,且不接下来几年官员接续问题,就是这一千多个人,有文化有能力,若是成了逆党,只怕未来为患不。
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一切,还得刘宣解决。
他将茶水一口饮尽,然后站起来。
“备车马,去大理寺。”
·
大理寺官员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一日之间,来了两尊大人物。
众人皆不敢懈怠,饶是已经深夜了,仍将地牢点起烛火,照得如白昼一般光亮。
温无玦见过一身伤痕的刘宣,用疑惑的眼神询问。
大理寺少卿忙道:“丞相,皇上白日间来了,将人逼问了一天。”
“用什么刑具?逼问什么?”
“好像是要刘宣去清楚什么,用的是马鞭。”
马鞭?
温无玦轻轻一笑。
他躬身进了牢房内,灼灼烛火之下,瞧见那人浑身血污,衣衫破败,伤痕交错狰狞,看起来十分可怖。
“刘宣。”他缓缓开口,“我跟皇上不一样,我不用马鞭,我也不逼你。”
他勾了勾嘴角,用着最温柔的口气,出最残忍的话,“你若不愿到太学生们面前解释清楚,我就一寸一寸地、剥了你的皮。”
“先帝仁厚,开国以来,还没人享受到凌迟之刑,你想试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