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春耕过后,南临县云氏铁矿的事也有了消息。
两座云氏铁矿,总共暴毙二十六人,其中十五个云氏私奴,十一个周边的平民。
上任南临县县令给出的结论是云氏矿场苛待乌面奴,还屡次动以私刑,不给乌面奴饭吃又逼迫他们日夜劳作,才至于乌面奴大规模累死。
穆清快马加鞭的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重新调查此事。想要找乌面奴埋尸的地方,叫仵作重新验尸,却发现前任南临县县令竟然叫人将暴毙的乌面奴都丢去了乱葬岗。
好在期间间隔的时间尚且不长,穆清有心之下,仍旧能找到那些乌面奴已经半腐烂的尸体。
由于尸体已经半腐烂,这些乌面奴是否被鞭虐待过无从考究,仵作却在乌面奴的骨头上发现了剧毒。结合乌面奴家人的供词和其他证据,穆清推翻了前南临县县令的结案,重新写了份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到咸阳。
宋佩瑜也时刻留意着这件案子,刚收到前南临县县令的结案折子送到刑部的消息,就借口重奕对这件案子很感兴趣,专门让刑部将这件案子的记录送到东宫。
宋佩瑜轻而易举的在文书上找到了一堆含糊其辞且有漏洞的地方圈起来,让刑部重新整理记录再送到东宫,然后再找漏洞周而复始的拖延时间。
偏生宋佩瑜每次找到的漏洞都能站得住脚。
刑部无奈之下只能屡次重新记录。还没来得及将上任南临县县令送来的结案折子定死,穆清的第二份折子就到了。
朝堂为此事争执了几日,最终还是以穆清的折子结案。
可怜前南临县县令刚高升门下给事中没几天,就被贬到了刑部做主事。虽然还是正六品,和他做县令的时候相比官阶没差别,手中的实权却一落千丈。
云氏被永和帝下旨申斥,罚了两万两白银,手中的两座铁矿却是如愿留下了。
云沉马上带着两座矿产的详细图册来东宫求见,要按照之前的承诺,将其中一座矿产送与重奕。
宋佩瑜以新故事为代价,让重奕勉为其难的亲自见了云沉一面,期间除了‘起来’和‘嗯’,就没过第三个字。
宋佩瑜早就习惯了将重奕的混子行为,按照早就设想好的主意,并没有要云氏的铁矿,而是让云氏每年将两座铁矿开采出来的四成矿石送给东宫。
云沉闻言面露迟疑,越过宋佩瑜看向重奕。
永远失去一座铁矿,和两座铁矿四成矿石的损失,对云氏来从每年的收入影响上来看差别不大,其中的意义却天差地别,他当然更倾向于将两座铁矿都握在手中。
但宋佩瑜提出要从东宫派人去云氏的两座铁矿,防止云氏谎报产量,却是踩在了云沉的底线之内。
如此一来,云氏铁矿在东宫面前如同透明,绑定的比当初和穆氏还要深。
宫中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嫔妃,若是将来又有皇子诞生……
重奕感受到云沉的目光后,转过头来静静的和云沉对视,却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须臾后,云沉低下头,“南临云氏定会为殿下理好那两座铁矿,绝不会再让铁矿发生意外。”
还要再劝的宋佩瑜默默闭上嘴,转头量重奕面无表情的脸。
重奕换了个姿势,以手杵着脸颊,懒洋洋的道,“赏”
云沉喜形于色,“谢殿下!”
当日离宫之前,宋佩瑜听穆侍中在勤政殿办公时,不心摔坏了个永和帝赏赐的茶盏。
宋佩瑜四处托人寻了许多史书,不仅自己研读,还要拿到东宫和重奕共赏。
重奕不看也没关系,宋佩瑜每天读书的时候就去找重奕,他自己看的同时正好也念给重奕听。
许是宋佩瑜讲故事确实有一套,或者声音委实长在了重奕的审美点上。重奕竟然没让人将宋佩瑜丢出去,默认了宋佩瑜定时定点去叨扰他。
等宋佩瑜将两大箱子关于历朝历代詹事府的书籍都研读完了,时间即将迈入了五月。距离当初永和帝圣旨上定下的三月之期,只剩下最后一个月。
以宋佩瑜的研究,詹事府由正三品詹事为主,正四品副詹事为辅,主要由左春坊、右春坊组成。
有实权的詹事府,能堪比朝堂。
左春坊如同门下省,主管传令和礼仪。其下设司经、典膳、药藏、内直、典设和宫门六局,负责宫中事物,包括膳食、医药、衣服、玉玺和东宫各门。
右春坊可比中书省,主管朝臣召见、整理文书。其下有家令寺、率更寺和仆寺三寺,分别负责饮食仓储、宗族礼乐刑罚、车骑仪仗。
这是普通皇子甚至是有封号的亲王,永远都得不到的气派。
查阅资料用了两个月,罗列詹事府的官位却只用了宋佩瑜半个时辰。
他将拟定好的官位递给身侧的重奕看,“殿下以为如何?”
重奕随意瞥了眼,“嗯”
宋佩瑜也不在意重奕的敷衍,继续问道,“陛下可曾与殿下透露过,折子通过后,詹事府的官员会从何处分配来?”
重奕正专心与白瓷碗里的樱桃做斗争,闻言只分得出功夫摇了摇头。
宋佩瑜见重奕吃的香甜,将写满字迹的宣纸压在桌上的猛虎摆件下,去拿另一碗尚未动过的樱桃,边吃边,“不如我直接在上面列下推荐人选?”
话音刚落,宋佩瑜就自己否决了这个提议,“还是不了,想来陛下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人选,而且折子还要经过三省,不知道被多少人看了去,万一对东宫产生误会就不好了。”
“也不知道折子递上去能不能顺利通过,我这几日听盛贵妃有意求陛下让盛泰然入朝。按照穆大哥和景明他们的旧例,陛下若是同意了,盛泰然恐怕也是从五品官开始。”宋佩瑜到这里停了下,将嘴里的樱桃核吐到碗里,侧头去看压在猛虎下的宣纸,目光快速捕捉到相应的官职,“不定直接安排在了詹事府,或许会是正五品的左庶子、右庶子。”
“殿下觉得呢?”宋佩瑜侧头看向重奕。
重奕已经将满满一碗的樱桃变成了樱桃核,听见宋佩瑜的问话也转过头来,挑起半边眉毛,“盛泰然是哪个?”
宋佩瑜手中的瓷勺敲在碗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他语气拉长,面容却很认真,“殿下,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重奕却仍旧满脸茫然,语气带着不满,“我从来不开玩笑。”
宋佩瑜这才知道,重奕竟然从来都没分清柏杨和盛泰然谁是谁,或者根本就不在意。
如果不是宋佩瑜特意和重奕提起盛泰然,还念叨了这么久,重奕仍旧不会好奇学堂里没被他记住名字的同学如何称呼。
好在重奕记性绝佳,也不脸盲,宋佩瑜只要稍作形容,重奕就能将他们的名字和相应的模样对上。
宋佩瑜却难免因此升起好奇,“殿下记得魏致远是谁吗?”
“记得”重奕嘴角扬起抹嘲讽的痕迹,“每次青鸾在的时候,他都吵闹的很。”
宋佩瑜没想到重奕竟然会对魏致远有如此‘深刻’的印象,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试探道,“也许魏致远是想吸引惠阳县主的目光,而不是大公主。”
重奕冷漠的眉眼缓和的些许,望向宋佩瑜的目光甚至隐约有赞赏,“那最好。”
宋佩瑜悬在半空中的心这才落下了些,顺势趣了重奕一句,“若是大公主知晓殿下如此关心她,不知道要怎么高兴呢。”
肃王并非只有大公主一个女儿,王府里还有几个庶女,在府上却只能含糊的称呼一声姑娘,也许出嫁的时候会有个县主或者郡主的封号,如大公主似的尊荣却无法奢望。
宋佩瑜却听大公主对几个不同母的姐妹还算和善,曾有贵女公然羞辱大公主的庶妹被大公主撞见,被罚在烈日下站了半个时辰。
这点惩罚倒是不算什么,主要是让那贵女失了脸面,好久都没好意思再在外面走动。
然而宋佩瑜能肯定,大公主对庶妹的友爱,绝对比不上对重奕这个隔房堂兄的万分之一。
别人家大多都是哥哥让着妹妹,看到什么新奇好玩的东西,想着给妹妹送去看个新鲜。
大公主却不同,肃王府见天儿的往东宫送东西,肃王和大公主父女两个像是想将王府库房都搬到东宫似的。
偏生重奕是个狗脾气,从来都不肯主动给大公主半点回应。偶尔宋佩瑜看不下去眼,以东宫的名义给大公主送些稀奇的玩意,重奕也都是可有可无的态度。弄得宋佩瑜始终觉得大公主满腔对兄长的热忱都错付了,却没想到重奕竟然会默默注意到魏致远在大公主在时表现的有所不同,这样的细节。
重奕对宋佩瑜的话毫无动容,勉为其难的‘嗯’了声。
宋佩瑜无奈的耸了下肩膀,继续和剩下的大半碗樱桃奋斗,嘴边念叨的话题也又扯回了詹事府上。
两人着闲话,或者一个人单方面,另外一个人不知道在没在听,全程没有感情的‘嗯’、‘啊’应声,场面却和谐的很。
起码安公公老远看见了他们的身影,就觉得心情转好。原本紧绷的脸色也逐渐缓和下来,走到宋佩瑜和重奕身边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慈祥。
安公公在凉亭外与二人搭话,“殿下,宋大人。”
两人齐刷刷的转头看向安公公,重奕手指着装着樱桃核的碗,黑白分明的左右眼写着‘还要’两个大字。宋佩瑜则对安公公招手,“公公快进来,外面晒得慌。”
安公公摇了摇头,面上浮现难色,轻声道,“老奴与你们两句话,就要去给殿下收拾行李。”
宋佩瑜诧异的挑起眉毛,“收拾行李做什么?”
这个时节既不能去狩猎,又还没到避暑的时候。
安公公笑眯眯的看着重奕,“殿下是五月初六的生辰,如今殿下还没及冠,就算留在宫中生辰也不宜大办。陛下开恩,特意放殿下去庄子上过生辰,还特意点了学堂里的同学们陪着殿下一起去。”
“你也是五月初六生辰?”宋佩瑜转头去看重奕。
安公公闻言脸色一僵,正要话,反应却快不过重奕。
重奕的声音已经响起,“不是,是五月初五。”
“殿下您记错了,您就是五月初六的生辰!”安公公气得直捂脑壳,看向重奕的目光充满了无奈。
宋佩瑜连忙安抚安公公,“五月初六是个好日子,恰好我也是五月初六的生辰,只是与殿下不是同年。”
他比重奕一岁。
重奕不再与这两个人计较他究竟是哪天生辰,忽然目光如电的看向安公公,“勤政殿怎么了?”
“没……”安公公扬起个无奈的笑,知道迟早瞒不过重奕,又生怕重奕多想,轻描淡写的道,“勤政殿与往常没什么不同,是后宫的林德妃有喜了”
宋佩瑜下意识的去看重奕的脸色,发现重奕的脸色果然不同于往常,想要开口安慰,却少见的不知道什么。
“唔”重奕点了下头,对安公公道,“你去收拾行李吧,收拾好了就出宫。”
安公公闻言更担心了,对宋佩瑜使了好几个眼色,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宋佩瑜想了想,离重奕近了点,低声道,“我也是五月初五的生辰。”
“我姨娘身子弱又是难产,恰逢我家那时候的光景也不好,我又是在这么个不吉利的日子里出生,产婆和大夫都觉得我和我姨娘活不成了。”想起刚穿越来这个世界时的狼狈,宋佩瑜忍不住苦笑,“恰逢大哥幼子夭折,大嫂不堪击出现轻微的臆症,非我是她的幺儿,将我抱去了大房。大哥觉得五月初五不吉利,就对外我是五月初六的生辰。”
重奕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道,“你记得倒是清楚。”
“怎么可能?”宋佩瑜笑出声来,“谁生来就能记事,这都是我长大后,母亲和姨娘当成故事讲给我听,我才知道原来我时候还有过这道艰险。”
宋佩瑜完这句话,发现重奕望着他的目光越发奇怪。
阳光过于充足,以至于将重奕乌黑的眼睛都照成了浅淡的颜色,如今这双眼睛正眨也不眨的望着他。
宋佩瑜突然有种不知道该往哪看的狼狈感,下意识的躲开了重奕的目光,将视线放在重奕眼角的泪痣上。
重奕却主动转头,再次盯上了宋佩瑜的眼睛,“你你不记得刚出生的事?”
宋佩瑜张嘴就要答话,却莫名有种张不开嘴的感觉,最后只能呐呐点头,起身就要走,匆忙找了个借口敷衍,“臣也要回府收拾行李。”
却被抓住了手腕。
宋佩瑜回头,居高临下的看着重奕。
重奕抬起另一只手,对宋佩瑜勾了下手指,“我也告诉你个秘密。”
宋佩瑜警惕的睁圆眼睛,虽然这个角度让他看不清重奕的表情,但本能让他觉得这样的重奕非常陌生且危险。
他试探性的扯了下手腕,轻而易举的将手抽了出来。
宋佩瑜愣了下,在原地站了良久,终究没能抵抗住好奇心,主动弯腰将耳朵贴向重奕。
重奕视线放在宋佩瑜上下翻飞的眼睫上,语气中带着诡异的笑意,“父皇不会再有除了我之外的孩子,他自己知道。”
宋佩瑜直接傻掉了,呆愣愣的转头去看重奕的表情。
为什么重奕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合在一起却如此难以理解?
所以永和帝急三火四的将重奕发出宫,不是有了幼子就不稀罕重奕了,也不是防备重奕嫉妒心起会对尚未出生的孩子动手,而是觉得丢人?
宋佩瑜觉得他就像是明明知道不该去玩毛线团却控制不住爪子欠的猫,发现危险的时候已经被凌乱的毛线完全包围,彻底没了撤退的余地。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个秘密!
但愿林德妃只是假孕争宠,不然帝王一怒……
呵,祝她好运。
等宋佩瑜回过神的时候,重奕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懒散,边吃果子边半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宋佩瑜重新坐下,反正秘密只有知道和不知道,不会存在知道多少。他往重奕的方向歪了歪,几不可见的动了下嘴唇,“陛下什么时候知道的……那件事?”
重奕啃了口果子,“忘了”
“那陛下是为何?”宋佩瑜轻咳了一声,到底是没勇气将这句话完。
这次重奕回答的很痛快,“战场受伤、命悬一线、虎狼之药。”
宋佩瑜在心头过了遍这句话,诧异道,“那知道这件事的人岂不是很多?”
“嗯”重奕完全没有列举都有谁知道这件事的意思。
宋佩瑜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总觉得这里突然变得结实了一点。
重奕将宋佩瑜难得的蠢样子尽收眼底,嗤笑道,“你不是要回府收拾行李?”
宋佩瑜摆了摆手,精疲力尽的窝在另一个软塌上,“我直接与殿下去庄子,让金宝回家收拾行李再送去庄子就行。”
安公公的办事效率非常快,没到一个时辰,东宫外就停了一排的马车,只等重奕和宋佩瑜上车,就能直奔庄子。
出了东宫大门,安公公忍不住提醒重奕,“殿下走之前不去给陛下请安吗?”
重奕望了眼一墙之隔的勤政殿,“不必。”
安公公还要再劝,却被宋佩瑜恰到好处的岔开了话题,等到安公公回神的时候,他们已经坐着马车出了咸阳。
永和帝给重奕安排的庄子在距离咸阳五百里的地方,他们中午从东宫出发,直到太阳落山才到庄子。
是庄子,其实是旧日的行宫,只是已经破落的不成样子,再叫行宫未免过于牵强,才被称作庄子,却比普通庄子宽敞精致得多。
稍晚些的时候,骆勇、平彰、盛泰然和魏致远风尘仆仆的出现在庄子外,他们都是收到消息后就快马赶来,行李都落在了后面。
这几个人都已经知道了林德妃有孕的事,连平日里最跳脱的骆勇和平彰也安静了下来,生怕触了重奕霉头的模样。
尤其是盛泰然,新进宫的嫔妃属他姐姐位份高,给家里带来的荣宠最多,结果先有喜的却不是他姐姐。家中正因为这件事担心他姐姐在宫中的日子会不会变得难过起来,他就收到宫中的传话,快马加鞭的来陪重奕过生日。
他本就是笨嘴拙舌之人,又先入为主的觉得重奕肯定会看他姐姐不顺眼,继而看他不顺眼,忙中出错,竟然碎了个茶盏。
恰巧路过的宋佩瑜按住盛泰然的肩膀,没让他起来,笑着道,“没想到是盛兄先讨了吉利,岁岁平安。”
盛泰然张了张嘴,见重奕没有发怒的意思,才呐呐的跟着重复‘岁岁平安’。
好在安公公来得及时,指使着厮们搬了个麻将桌进来,才缓和了越来越凝滞的气氛。
重奕不仅自己不亲自上场玩,他还不许宋佩瑜玩。
最后平彰、骆勇、盛泰然和魏致远刚好凑了桌麻将,重奕坐在一边围观。
刚开始麻将的四个人还拘谨着,但重奕看热闹从来不会出声指点江山、发表意见,存在感只会越来越低。久而久之四个人就自在了起来,还会相互抱怨谁了臭牌。
每当这个时候,宋佩瑜就能感觉到重奕的目光落在开口抱怨的人身上,大概就是笑人菜不自知的意思。
第二日,不仅吕纪和与柏杨姗姗来迟,大公主和惠阳县主竟然也来了。
两个女孩的到来,让不明真相的人纷纷松了口气。
这样看来倒像是陛下真的想让三皇子好好过个自在的生辰,才让他来庄子。
虽然男女有别,但大家整日都在学堂见面,本就能算得上相熟。
况且自从前朝覆灭后,风气就逐渐开放起来,未婚男女在大庭广众之下,只要没有无缘无故的肢体接触,都算不上冒犯。
因此大公主和惠阳县主也没什么不自在的地方。
倒是宋佩瑜长了个心眼,发现大公主追着重奕跑的时候,惠阳县主也总是在一边,就主动给姑娘们找了点乐子。
太复杂的东西他也弄不出来,简单的飞毛毽子、橡皮筋和羽毛球却都手到擒来。
只是宋佩瑜没想到,这些东西不仅受女孩子们的喜欢,也受到了男孩子们的一致好评。
于是重奕又有了新乐子。
别人在下面玩的开心,他在房顶、凉亭、树上……看热闹。
宋佩瑜踩着木梯出现在重奕身边,顺着重奕的目光看向正围成圈踢毽子的五个人,“殿下觉得有趣,怎么不下去一起玩?”
重奕看了眼宋佩瑜脚下的木梯,不假思索的开口,“不玩,没趣。”
“那你还能从早上看到现在。”宋佩瑜拨开遮挡他视线的树枝,没能忍住吐槽的欲望。
没等重奕话,宋佩瑜已经学会了抢答,“自己玩太容易了所以没趣,看他们犯蠢才有意思,是吧?”
重奕靠在树干上点了下头,毫不心虚的承认了,“嗯”
沉默了会,宋佩瑜突然问道,“殿下什么时候能回咸阳?”
“随时”重奕给出答案。
永和帝只让重奕来庄子上过生日,却没重奕过完生日前就不能回咸阳。
就算永和帝言语上限制重奕了,听不听也要看重奕的心情。
没听见宋佩瑜再话,重奕换了个姿势,能将宋佩瑜的脸也收入眼底,“你有事?”
宋佩瑜扯了下嘴角,转而起其他,“刚收到我们离开咸阳后,咸阳发生的趣闻,正好见殿下闲着,就顺便上来和殿下。”
重奕闻言往旁边挪了下,空出个位置给宋佩瑜。
他已经习惯宋佩瑜总是不管他听不听,自顾自的给他讲‘咸阳趣闻’,反正就像是听故事一样,也不难熬。
宋佩瑜低头看了眼树冠到地面的距离,抓着树枝的手更用力了些,毫不犹豫的拒绝了重奕,“我站着就行,站着比较踏实。”
他可没有就算从树冠上掉下去也能双脚落地的本事。
重奕嗤笑一声,却不勉强宋佩瑜。
宋佩瑜的‘咸阳趣闻’果然没让重奕失望,难得都是他能记住的人。
穆侍中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逼着慕容靖过继个姓穆的孩子。
众所周知慕容靖有两个逆鳞,谁碰了都要遭殃。
一个是他的宝贝独女,另一个是他幼年时的经历。
穆侍中好巧不巧两个都踩中了。
过继了姓穆的孩子,就是逼慕容靖承认他是穆氏的私生子,让慕容靖不得不回忆那些曾经的无能为力和羞辱。
而且穆氏逼他过继姓穆的孩子,必然不是抱着找人给他养老的好心,而是惦记着他准备全部留给独女的家底。
刚开始的时候,慕容靖还能保持理智。
他始终明白他能脱颖而出成为慕容将军,固然是因为他在战场不要命的拼杀,也有穆氏的功劳。
若不是穆氏缺少武将,他又有穆氏的血脉。就算他屡建奇功,最后也未必能保住自己的功劳。
因此慕容靖虽然与穆氏有诸多龌龊,却从来都没想过要和穆氏拆伙。
慕容靖这样的武将,骨子里总有些不为人知的‘义气’在。
可惜穆氏终究不是慕容靖在战场上能放心将后背交给对方的兄弟。
慕容靖能接受他在活着的时候提拔穆氏子弟,还昔日穆氏保住他战场功劳的情谊。却不能接受穆氏惦记他女儿的东西,尤其是他已经有了宋景珏这个天赋不凡,能继承他衣钵的女婿。
于是在屡次拒绝穆氏过继的提议,穆氏却依旧步步紧逼,甚至开始在咸阳散布昔年旧事逼他就范的后,慕容靖彻底对穆氏死心了。
慕容靖反击的方式是给他早就入土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娘请封诰命。
当年这些人羞辱他的时候,总要他娘是最低贱的外族妓女,他是贱人生下的贱种。
他敢认这样的娘,穆氏还敢认他吗?
穆氏给了慕容靖答案,他们不敢。
永和帝在朝堂上通过慕容靖的折子,亲自交代礼部尽快给慕容靖的母亲发放诰命,重新下葬。
没到一天的时间,坊间关于慕容靖父族的风言风语就消失的一干二净。
至此,慕容靖就是慕容靖,再也不会有没眼色的人他本该姓穆。
听完了宋佩瑜讲的趣闻,重奕若有所思的盯着宋佩瑜面容平静的脸,“你也想给生母请封诰命。”
宋佩瑜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轻声道,“殿下先看着,我突然想起昨日咸阳送来箱新收罗来的书还没整理。”
重奕在树上望着宋佩瑜的身影逐渐消失,又将注意力放在了远处围着圈踢毽子的人身上。
宋佩瑜回到房间后,没去管咸阳送来的那箱书,而是拿了块喜欢的砚台出来亲自磨墨。
等墨汁均匀,他也好了腹稿,一气呵成的写了份措词平淡的文章。仔细查阅没有错处,才抄写在空白的折子上,高声叫金宝进门。
“拿我的名牌将这份折子送到礼部。”宋佩瑜将写好的折子递给金宝。
金宝双手接过,特意找了个空木盒将折子放进去,“可是要直接给二爷送去?”
宋佩瑜摇了摇头,“不必告诉二哥,直接送去仪制清吏司。”
金宝走后,宋佩瑜又静坐了良久,才去拿芬芳庭和茗客楼的账本来看。
自从芬芳庭的生意稳定后,收益就没有过太大的起伏。
茗客楼却不同,自从茗客楼开张以来,咸阳果然出现了大量茗客楼的仿制品,偶尔也会让茗客楼的生意出现波动。
对清楚了近日的账,宋佩瑜正要叫银宝进来,就听见了敲门声。银宝在外面道,“主子,吕公子前来拜访。”
这处庄子原本是个破败行宫,最初的规模在那里,修整后,里面能住人的地方非常多。
重奕单独住在正院。
大公主和惠阳县主住在后面的一个院子,。
骆勇和平彰住在一个院子,盛泰然和柏杨住在一个院子。
宋佩瑜和吕纪和都有自己单独的院子,分别在重奕的院子左右。
天色正好,宋佩瑜在院子里的凉亭中招待吕纪和。
双方都耐着性子和对方周旋,明明都不是听课的人,却能坐在一起,满是真挚的想念他们的授课老师们。
也不知道如果老师们有幸得知他们的对话,是非常感动,还是会面容古怪。
直到侍女换了新茶,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
良久后,吕纪和突然笑了,“我们这般绕来绕去,恐怕坐在这里三天三夜,将你带来的好茶都耗光了都不上正事。”
宋佩瑜面露惊讶,“我还以为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闲谈,竟然是有正事吗?”
吕纪和假装没听出来宋佩瑜言语间暗藏的锋芒,开门见山道,“我听云阳伯夫人有意给你议亲,最近频频赴宴却始终没个结果。”
宋佩瑜这次是真的惊讶了,他还真没听大哥大嫂和他起过这些,却没在面上露出端倪,随口与吕纪和开了句玩笑,“难道你还有别的妹妹待字闺中?”
“我自认今日还没什么失礼的地方,你为何话语间总要和我过不去?”吕纪和脸上的笑意全无,露出和宋佩瑜两看相厌的本质。
宋佩瑜沉默了会,发现吕纪和的没错,他今日言语间的耐心确实不如往日,用人家妹妹开玩笑也实属不该。
于是亲自给吕纪和倒了杯茶,示意吕纪和继续。
“我是来告诉你,我父亲最近得了份下面孝敬的好东西。”吕纪和从袖子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青铜牌子放到重奕面前的桌子上,“七个半人高的紫檀木箱子,看上去就是老物件。封口也极为严密,没有半分损耗,不知道里面都是什么宝物,才值得如此封存。”
宋佩瑜的瞳孔猛得紧缩了下,将青铜牌拿在手里仔细摩挲,果然在隐秘的位置摸到了熟悉的图案。
宋氏从洛阳到咸阳的路走了差不多快四年,期间绝不是一帆风顺,除了许多分支七零八落,还有寻找起来都不能声张的东西,其中就包括七个紫檀木箱子。
那里面是宋氏真正的族谱。
如今供奉在宋氏祠堂的那份,是族中长辈按照记忆默写出来的族谱。
丢了的那份,却是从几百年前开始,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族谱。
要族谱没了也没什么大碍,毕竟宋氏每代都会有毫不起眼的人专门背族谱,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意外发生。
但这个前提是族谱彻底消失,而不是落在了别人手中。
族谱不仅记载了历代宋氏嫡枝和五代旁支所有人的名字,还有他们的生平大事。族谱落入吕氏手中,就相当于将宋氏的衣服扒得干干净净,然后任由吕氏围观点评。
如果吕氏再做的绝些,将宋氏的族谱公开。
别是赵国,恐怕九国所有世家都要笑掉大牙。
“这种趣事该尚书令大人去与我大哥才是。”宋佩瑜将硌得他手生疼的青铜牌子放回桌面,做出风轻云淡的模样,“我年纪尚,见识也少,恐怕还没资格与尚书令大人共同鉴宝。”
“我父亲还没来得及去看那七个箱子里都是什么东西,却能猜得到其中必是宝物,正有算将那七个箱子分别给家中的姑娘们做陪嫁。”吕纪和又将桌上的青铜牌子往宋佩瑜那边推了下,意味深长的道,“我除了同胞亲妹,还有个堂妹,正好与你年纪相仿,自与我妹妹一起长大,眼界气度别无二样,父亲母亲正有算将堂妹过继到他们名下。”
宋佩瑜僵着脸没话,要不是自家族谱还在对方手上,他真的很想与吕纪和,‘原来你真的还有个待嫁的妹妹’。
眼看着吕纪和就要单方面将他堂妹许配给自己,宋佩瑜不得不开口断对方,“我记得你上次不是这么的。”
上次吕纪和对重奕起他亲妹妹的时候,明明是‘独一无二’的‘掌上明珠’,如今还没到一年,就成了吕氏双姝。
吕纪和展开手上的折扇,眯眼看向远方,丝毫不理会宋佩瑜的岔,“只是堂妹终究没有我胞妹身份贵重,父亲母亲疼爱她,也不会将七个箱子全都给她一人陪嫁。”
“你们家可真是够贪心的了。”宋佩瑜真心实意的感叹。
吕纪和却不生气,笑眯眯拱手,“过奖”
既然宋佩瑜吕氏贪心,吕纪和就贪心给宋佩瑜看,他又变出来了第三个妹妹,这次是个身份还不如堂妹的旁支族妹。
如果重奕愿意娶吕纪和的胞妹做正妃,那七个箱子就都是吕纪和胞妹的陪嫁。
如果重奕不愿意娶吕纪和的胞妹,却愿意纳吕氏女做妾,七个箱子的大半是那名吕氏女的陪嫁。剩下的半是吕纪和堂妹的嫁妆,宋氏想要,就要让宋佩瑜娶吕纪和的堂妹。
捋明白吕氏开出的条件,宋佩瑜虚心请教,“你还有第四个妹妹吗?”
吕纪和冷笑,“吕氏枝繁叶茂,人丁兴旺,别四个,就是四十个妹妹我也有。”
“别怪我没提醒你”吕纪和忽然沉下脸来,“以你和殿下的关系,殿下想要地位稳固,更需要出自名门能压得住后院妾室,还识大体知进退的正妃,再也没有比我胞妹更合适的人选。”
宋佩瑜觉得这句话他没太听懂。
什么叫以他和重奕的关系?
以他和重奕的关系,他不更应该防备着如同吕氏这样的人家,在重奕登基后,半路摘桃子,和他抢夺朝堂上的权利吗?
重奕除了宋氏别无所靠,才应该是他乐见的画面。
“你还与我装什么糊涂?”吕纪和嗤笑,双眼亮的惊人,“上次在暖阁,你穿着中衣躲在床上,殿下也只穿着寝衣。若不是风雪突然将屏风吹倒,我险些被你蒙蔽过去。”
宋佩瑜面露迟疑,“这……”
“我堂妹虽然在出身上稍逊色些,却能帮你遮挡这件事,你也不希望这事传的满城风雨吧?”吕纪和目光灼灼的盯着宋佩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