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当天晚上,宋佩瑜还没出宫,勤政殿便有旨意到东宫,斥责太子耽于玩乐,且丝毫没有悔过之心。
令重奕闭宫反省,期间不许任何人到东宫看望重奕。
宋佩瑜是被孟公公‘请’出的东宫。
翌日,天还蒙蒙亮,宋佩瑜就带着两大马车的东西去长公主府拜访。
直到日上中天,宋佩瑜才从长公主府出来,在长公主府门口站了一会后,独自前往鸿胪寺。
下午,宋佩瑜在鸿胪寺接到旨意,永和帝命他送卫国八皇子回卫国。将卫八送回卫国后也不必急着回咸阳,替太子坐镇奇货城。
不是正式的圣旨,而是孟公公转述永和帝的口谕。
面前是孟公公冰冷的眉眼,身后是鸿胪寺同僚们奇异的目光,宋佩瑜跪在上愣了好一会,才朝着皇宫的方向叩首,低声道,“臣谨遵陛下口谕。”
孟公公站姿笔挺的立在宋佩瑜身侧,语气丝毫不见往日的和善,提醒宋佩瑜,“宋大人收拾好行李,就尽快出发,多体谅卫国八皇子对卫京的惦记。”
宋佩瑜从地上起来,将腰间的玉雕猫拿下来往孟公公手里塞,低声道,“请问公公,我什么时候能回咸阳?”
孟公公脸上闪过明显的犹豫,到底还是半推半就的收下了玉雕猫,他轻声道,“您不必担心,陛下只是让您替太子殿下坐镇奇货城,又不是要流放您。等陛下想起您了,自然会叫您回来。”
罢,孟公公像是怕宋佩瑜再问让他觉得为难的话似的,对宋佩瑜弯了下腰,转身就走。
宋佩瑜身后的鸿胪寺官员们,也都听见了宋佩瑜与孟公公的话,眉眼相对间默默交换了几个眼色。
他们虽然远离朝堂权力中心,但家中都有消息灵通的人。
早就听闻过,刚过完年不久,宫中闹出的动静。
上次还特意用太子生病,要闭宫养病的借口来遮掩,后头长公主闹到宫中去,还大张旗鼓的弄出了祛毒药来。
如今看来,当初的祛毒药,也是掩盖天家父子不和的手段罢了。
半年的时间都没到,太子又被陛下关在东宫软禁,这次不仅长公主无动于衷,连太子身边最得力的宋大人都要被发配到奇货城去。
鸿胪寺的这些人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却没在宋佩瑜面前露出分毫。
他们可不敢得罪宋佩瑜。
虽然太子失势,宋佩瑜也跟着吃挂落。
但宋佩瑜又不是只靠太子,人家可是出身宋氏。
孟公公都了,等永和帝想起宋佩瑜了,就会让宋佩瑜回咸阳。
就算太子无法与永和帝提起宋佩瑜,还有中书令大人在,宋佩瑜回到咸阳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宋佩瑜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与众人过招呼后,立刻回了宋府。
当天下午,吕纪和长跪在勤政殿前,没见到永和帝的面,却得了永和帝的口谕。
‘朕听闻奇货城还缺个副城主,你与宋佩瑜一起去吧。’
吕纪和在勤政殿门口被尚书令训斥了几句,臭着脸回府收拾行李。
短短一天的时间,咸阳再次风云骤变。
东宫学堂的其他人听闻这些变故后,立刻派人去宋府与吕府探消息,却什么都听不出来。
宋佩瑜告诉他们‘别问,别管。’
吕纪和告诉他们‘离远点。’
面对愁眉苦脸陷入深思的众人,轻轻摇着折扇的柏杨觉得寂寞极了。
他下午的时候,就收到了宋府的消息,宋佩瑜要将他也带去奇货城。
但他不知道能不能与其他人。
稳妥起见,只能对不起各位同窗了。
骆勇突然拍了下手掌,一扫之前的萎靡,满脸兴奋的道,“不如我们也去勤政殿外给殿下求情吧!”
“好主意!”平彰对着骆勇伸出大拇指,第一个响应,“反正我们加起来都没有宋佩瑜与吕纪和聪明,那就跟着他们做好了!”
魏致远皱起眉毛,低声反驳,“这是什么好主意?宋佩瑜与吕纪和背靠宋氏和吕氏都没法为殿下求情,被陛下直接发配到了奇货城,我们去求情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我们人这么多,万一成功了?”盛泰然双手交叠握在一起,呐呐的开口。
魏致远对盛泰然和善的笑了笑,没有再开口,态度却显而易见。
众人意见不一,面面相觑间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人始终都没话,纷纷将目光放在柏杨身上。
柏杨想了想,告诉他们,“你们……我们学着宋佩瑜与吕纪和去给殿下求情,最坏的结果就是跟宋佩瑜、吕纪和一样,被发配到奇货城。”
去奇货城的人越多,就越容易被朝堂想起来,想回咸阳也会更容易。
在座的这些人,除了平彰之外,还真没有怕去了奇货城就回不来的人。
柏杨自己身份特殊,就不多了。
盛泰然有个做贵妃的姐姐在后宫。
骆勇他爹是永和帝的心腹,他从就叫着永和帝姑父长大。
就连魏致远也不怕,魏忠虽然在朝堂失势,却是永和帝身边为数不多的老人。魏忠若是为了独子不要面子,肯在永和帝面前哭哭旧情,永和帝也不会置之不理。
魏致远见众人都露出雀雀欲试的神色,提醒大家,“如果我们都去了奇货城,岂不是只有殿下一个人留在咸阳?”
魏致远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在众人头顶。
他们面面相觑,都有些发蔫。
正犹豫着,突然有穿着青衣的太监从宫中找来。
太监认真的给众人见礼,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话字正腔圆却慢的磨人心志,“我来传殿下的口谕,让平骁骑去东宫。”
众人面露诧异,他们可从来都没在东宫见过这个太监。
若是平时,他们自然不会将这点事放在心上,东宫那么多宫人,他们认不全才是正常。
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蛛丝马迹般的疑点都让他们格外重视。
太监话虽慢,口齿却异常清晰。
他他不是东宫的太监,是勤政殿的太监。
长公主晚上进宫与陛下共用晚膳,起了太子被软禁东宫的事,才有陛下开恩,允许太子选一个人去东宫陪他。
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等惊喜,骆勇立刻将太监从地上拽起来,按在自己身边坐下,还将桌子上的糕点拿到太监面前,催促道,“长公主与陛下都怎么?再得详细些。”
太监僵硬的坐在骆勇身侧,茫然的环顾四周,语气也不怎么坚定,“我不能,孟爷爷,不能将陛下的言行透露出去。”
众人就算有再大的脾气,也没法对才到他们腰间高的太监发,只能变得法儿的诱哄太监,让太监透露出更多的内情。
可怜太监本就是凭着可爱单纯入了孟公公眼,怎么可能绕的过这些混世魔王,没招架两句,就什么该的不该的都透露给他们了。
永和帝不仅没听长公主的话,将重奕放出来,还因此与长公主起了争执。
直到长公主掉了眼泪,永和帝才勉强退步,让太子选个人进东宫陪他反省,随手指了太监去办这件事。
平彰满脸掩饰不住的激动,急声道,“殿下竟然选了我?”
太监满脸天真的摇头,“殿下选了宋宾客,但宋宾客要送卫国八皇子回卫国,不能去东宫陪殿下。”
感受到身上若有若无的目光,平彰伸手拍了拍胸膛,骄傲的昂起脑袋,也不知是给太监听,还是给其他人听,声音格外响亮,“在宋兄与吕兄都不能进宫的情况下,殿下选择了我。”
太监似乎被平彰突然洪亮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点了下头,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后,立刻疯狂摇头,连带着两只手也疯狂摇摆,却因为过于着急而有些口吃,“不不不……殿,殿下……”
平彰无声抹了把脸,再也没有勇气去看其他人的神色,朝着太监伸手,“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再了。我们进宫吧,别让殿下等急了。”
罢,平彰已经牵着太监的手,朝着门口疾步前行,满脑子都是他要立刻离开这个伤心尴尬的地方。
太监被拽的几乎双脚离地,回头依依不舍的望向桌子上的糕点。
刚才骆公子是将糕点赏给他了吧?
平骁骑能不能给他个机会,将他那碟糕点带上?
太监正想着糕点,突然发现平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脚步。
平彰松开握着太监手腕的手,虚挡住脸上的伤心,低声道,“去把你的糕点带上。”
太监短暂的愣了一下,立刻发出声短促的欢呼,朝着门内跑去。
平骁骑真是个好人!
怪不得太子殿下知道不能让宋宾客去东宫陪他后,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平骁骑。
还在纠结自己到底能在重奕心中排上第几位的平彰,完全不知道,他已经与振奋人心的消息擦肩而过。
平彰去东宫陪重奕,其他人羡慕酸涩的同时,反而不再纠结。
既然已经有人留在咸阳陪伴殿下,那他们就都去勤政殿前求情试试。
就算他们都被发配去奇货城,大公主与惠阳县主还有平彰都在咸阳,骆勇也会求他爹照顾殿下。
虽然不太愿意面对现实,但他们不得不承认,单是骆指挥使一个人在咸阳照顾殿下,就比在座的所有人加起来都有用。
于是被发配到奇货城的人,从两个变成了六个。
宋佩瑜是替重奕坐镇奇货城,吕纪和是去做副城主。
柏杨、骆勇、魏致远、盛泰然就比较惨了,他们只能在奇货城守大门。
值得一提的是,在柏杨等人也被发配奇货城后,大公主成功摆脱了身边的奴仆,也跪在了勤政殿外。
可惜永和帝没见她,也没让任何人给她传话。
肃王与肃王妃亲自到勤政殿外抓人,将大公主抓回肃王府软禁,是要遂了大公主的心愿。
太子在东宫思过多久,大公主就在肃王府被禁足多久。
见识到永和帝的决心后,朝堂上下彻底绝了替太子求情的心思。
如果真的能求情,长公主和肃王难道不是最能影响永和帝的人?
中书令与尚书令,难道愿意眼睁睁的看着弟弟和儿子被发配到奇货城?
连元后的侄子骆勇都没逃过被发配到奇货城的惩罚。
宋佩瑜也像是认命了似的,离开咸阳的时候,不仅带着卫国八皇子,和同样被发配到奇货城的副城主和诸多门卫,还带着几大车的等身银镜。
大有既然短时间内回不来了,就顺便在奇货城售卖新品的意思。
隔日长公主府的宴会上,咸阳的夫人贵女们第一次见到等身银镜,知道宋佩瑜将准备售卖的所有等身银镜都带走了后,顿时捶胸顿足,恨不得能叫人将宋佩瑜追回来。
这么好的东西急着带去奇货城做什么?
先在咸阳卖啊!
宋老夫人与长公主闲聊的时候,不经意的透露出等身银镜的制作艰难。
银镜庄共生产了一千五百四十二座等身银镜。
初步筛选后,只剩下一百二十座等身银镜,那些被定义为不及格的等身银镜已经被彻底销毁。
除了宋氏内部消化的五座等身银镜,和送到宫中、长公主府与肃王府的五座等身银镜,只有宋佩瑜带去奇货城的七座等身银镜能称得上是完美无瑕。
银镜庄还剩一百零三座等身银镜,只待详细记录瑕疵后彻底销毁。
悄悄竖着耳朵听着长公主与宋老夫人话的夫人们闻言,纷纷提起了兴致,求着宋老夫人让她们看看银镜庄的瑕疵品是什么样。
宋老夫人犹豫后,终究还是抵不住老姐妹们的劝,应下了此事,承诺回府后会给众人发帖子,邀请她们去银镜庄赏镜。
赏镜当天,一百零三座银镜,错落有致的摆放在空旷的水泥地上。
夫人贵女们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银镜中格外清晰的镜像,刚开始的时候,她们甚至不敢轻易靠近银镜。
已经习惯了银镜的长公主却没有这等顾虑,甚至因为夫人贵女们有些畏缩的表现而显得更加从容贵气。
有长公主与宋氏女眷们从容不迫的姿态珠玉在前,已经习惯了攀比的咸阳贵夫人们又正能甘心屈于人后。
没过多大一会,参加宴席的所有人都适应了从银镜中看自己的模样,甚至还能专心研究这些镜子上都有什么瑕疵。
宋佩瑜为银镜上的瑕疵下过大功夫,摆放在水泥地上的这些银镜中所谓的瑕疵,都是经过巧妙设计的‘艺术’。
比如某个等身银镜的上方突然出现个粉色的‘污渍’,初看的时候,只觉得粉色‘污渍’突兀碍眼,若是细看,就会觉得粉色的‘污渍’像是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某个等身镜的左上角有三道长短不一、颜色不同的竖立痕迹,虽然显眼,却不会挡住想照镜子的人的脸。
……
越是近距离接触等身银镜,夫人贵女们就越是舍不得这些有瑕疵的等身银镜被毁。
尤其是听宋佩瑜已经将银镜坊的工匠都带去奇货城后,夫人贵女们就更舍不得这批等身银镜了。
谁知道陛下什么时候才能原谅太子,肯让宋佩瑜回咸阳。
错过了这批等身银镜,她们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再怎么动心,夫人贵女们也不出来要用瑕疵品的话,只能一味的劝宋老夫人不要浪费了这些等身银镜。
宋老夫人的态度却很坚定,她与众人道,“这些东西存了瑕疵,你们是必然看不上的,最多卖给商家夫人,让她们开个眼界。但狸奴离开咸阳时特意将这些瑕疵品托付给我,就是怕别人舍不得眼前的利益,坏了银镜庄的名声。狸奴了,宋氏银镜庄,绝对不会卖瑕疵品。”
围在宋老夫人身侧的夫人们面面相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了。
哪怕宋氏愿意将这些有瑕疵的等身银镜卖给商家妇也行啊。
商家妇人最会看眉眼高低,自然知道该将银镜送到哪。
宋氏坚持不卖瑕疵品,也不是不能理解。
如果是她们掌握了生产等身银镜的秘方,也不会乐见市面上有瑕疵品流通。
但她们如今不是卖家而是买家,自然不在乎卖家的口碑,只想早买早享受。
长公主坐在主宾的位置上,将众人精彩纷呈的脸色皆收入眼底。
她放下手中的琉璃茶盏,用帕子擦了擦嘴,慢条斯理的开口,“要本宫,狸奴还是过于较真了。这些银镜虽然有瑕疵在,却不耽误使用。自陛下登基以来,就劝诫朝臣勤俭,并坚持以身作则。若是让他知晓,这么多尚且能用的等身银镜白白被销毁了,定要为此闷闷不乐。”
众人见已经有了完美等身银镜的长公主竟然愿意为她们解围,顿时大喜过望,顺着长公主的话继续劝宋老夫人。
她们不敢以永和帝勤俭为由头逼迫宋老夫人,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疯狂暗示宋老夫人,她们对等身银镜的喜爱。
经不住众人的轮番劝,宋老夫人脸上的坚定逐渐变成犹豫。
“狸奴终究是年轻人,心气大了些,不如陛下与长公主想的周全。”宋老夫人叹了口气,看向窗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等身银镜,“这些等身银镜直接销毁,确实有些可惜。”
长公主也点了点头,笑道,“你是狸奴的母亲,他有思虑不周的地方,自然要你这个做母亲的替他找补。你替他拿个主意就是了,若是狸奴从奇货城回来后有不服气,你就让他来找本宫。”
宋老夫人摆了摆手,“不过是些家务事,就不劳烦长公主了。”
坐在宋老夫人身侧的叶氏以帕捂嘴,笑着对长公主道,“您不知道,我这弟弟孝顺极了,但凡手头有点什么东西,都要第一时间送到母亲的松鹤堂。只要母亲发话,他绝对不会有异议。”
长公主对着叶氏点了点头,赞叹道,“老夫人好福气。”
眼看着惦记了好几天的等身银镜终于有了希望,在场的夫人们自然不会吝啬好话,顺着叶氏与长公主的话往下,恨不得能将宋佩瑜赞成绝无仅有的孝子。
宋老夫人被捧的笑不拢嘴,也没刻意吊着众人的胃口。
她沉吟了一会,很快有了主意,“老身听闻,前些日子有异龙搅弄风雨,弄出龙吸水的异象。异龙虽然不敢与陛下真龙之身抗衡,没到咸阳来兴风作乱,仓皇逃命的时候却惊扰了许多西边的百姓。”
“这些等身银镜虽然不耽误使用,但毕竟有了瑕疵。恰好狸奴又不在,老身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价。不如公开拍卖,价高者得。所得款项,宋氏分文不取,全都用于赈灾。希望在龙吸水异象中受灾的难民,能在陛下的庇护下早日恢复正常生活。”
长公主面露动容,恭维宋老夫人大义的同时,还帮宋老夫人出了些主意。
其他贵夫人们也不甘示弱,三言两语之间就将这件事彻底定下了。
剩下的一百零三座稍有些瑕疵的镜子,全都交给长公主组织拍卖。
长公主当即给一百零三座等身银镜当场编号。
从明天开始,每天按照编号售卖一座等身银镜,有意出价者,遣人去长公主府的门房处报价即可。
每日报价的时间从卯时到宵禁,第二日可以在长公主府的门房处得知前一日的镜子是以什么价格卖给了谁。
一切事宜商议妥当后,长公主轻轻摇晃着手中的团扇,“等到所有等身银镜都卖出去后,本宫再邀请诸位夫人来盘算账册。”
众人知道长公主这是不愿意落人口实的意思,她们中的大多数人,也有意借着等身银镜讨好长公主与宋老夫人,因此也没认真推脱,最后都高高兴兴的应了下来。
编号为一,瑕疵最的等身银镜,在第一天被拍卖。
从早上开始,长公主府门房上的茶水点心就没停过。
各府的得力奴仆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从长公主府的人口中听到,今日的等身银镜被叫到了什么价格。
可惜长公主骄矜,她府上的奴才便也高人一等,虽然不至于用鼻孔看人,甚至还能得上是进退得当,谦逊有礼,却根本就不肯理会各府奴仆的套话。
有情绪过于激动或者言语不当者,直接被长公主府的护卫丢了出去。
有些人上午来了,下午还要来。
下午来了后,直接不走了,厚着脸皮要在长公主府铺盖。
哪怕宵禁后才能知道结果,已经不能再回府上,也能在第二日一大早回府报信,好让自家主子能在第一时间知道结果。
对于这些人,长公主府倒是宽容得很,还特意给他们空出个能暂时休息的院子。
翌日,天还蒙蒙亮,第一座等身银镜花落谁家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咸阳。
盛氏以一千两黄金的价格,拔得头筹
就连等着上朝的尚书令,都拿‘千金镜’趣同样等着上朝的宋瑾瑜。
宋瑾瑜却不肯接这茬,被问急了,就他记得宋佩瑜房中有座完美无瑕的等身银镜,如今宋佩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咸阳,等身银镜放着也是落灰……
尚书令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不再趣宋瑾瑜。
花钱还要买瑕疵品算什么?
他能从宋瑾瑜这里拿到完美的等身银镜。
尚书令之前不肯放过宋瑾瑜,也不是计较买‘千金镜’的花费。
千两黄金,虽然不是数目,但也不足以让尚书令了气量。
他介意的是宋氏弄出来的这些花花道子。
宋氏要名还是要钱都与吕氏无关,但在幽州这个地界上,吕氏的当家夫人却不能输给个‘商人妇’。
随着钟敲响,勤政殿宫门大开。
宋瑾瑜与尚书令相视一笑,纷纷谦让对方先行。
穆侍中冷哼一声,径直从宋瑾瑜与尚书令之间穿行了过去。
他筹谋已久,终于借着东宫让穆氏翻身,却没想到永和帝居然能狠心到如此程度,因着憎恨穆氏,连唯一的儿子都不顾。
不过这样也好,重奕彻底对永和帝死心,才能发现穆氏的好。
至于宋氏与吕氏……不过是秋后的蚂蚱罢了。
尚书令夫人虽然错失第一座公开拍卖的等身银镜,却得到了从宋府送来的完美无瑕的等身银镜。也就不再介怀第一天的失利了。
其他贵夫人却没有这样的好运,她们不仅暗自悔恨落在了‘商人妇’后面,还要面对更让人烦躁的现实。
盛氏夫人这个曾经的商人妇已经走到了她们前头,还有许多身家仅次于盛氏,真正的商人妇,也在等身银镜拍卖的第二天派人去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的门房竟然也接待了他们!
从这天起,什么穆氏、什么太子,都成了昨日黄花。
咸阳贵族们最关心的事,莫过于今日的等身银镜被拍卖到了什么价格,自家什么时候才能有一座等身银镜。
这不仅是后院妇人们的攀比争锋,也是外面男人们的脸面。
为什么中书令大人能凭着面子,就从宋氏讨一座完美无瑕的等身银镜。有些人却连花钱买都舍不得?天天派厮去长公主府竞价,每次都空手而回,好意思吗?
男人一旦八卦恶毒起来,根本就不会再给后院妇人们留下发挥的余地。
宋佩瑜与卫国八皇子一行人还没到到蔚县,‘千金镜’的各种奇闻,就先在与赵国相邻的各国之间传开了。
前往蔚县的路上,宋佩瑜等人不止一次遇到正赶往咸阳的各国游商,他们都想去咸阳碰碰运气。
从咸阳传出来的最新传闻,楚国襄王拍了座等身银镜,命人送回楚国,长公主府并未阻止。
也有一开始就在咸阳的他国游商,从长公主府拍到了等身银镜。
只要能出得起当天最高的价格,长公主府并不介意买走等身银镜的人是世家还是富商,是赵国人还是他国人。
宋佩瑜从咸阳离开的当天就病了。
柏杨他是心中憋着虚火,郁气下沉导致的症状,除了吃药调理,只能自己想开。
东宫学堂的人都明白宋佩瑜是为什么而病,连劝的话都不出来。
这个时候,无论什么,都显得过于苍白。
因为宋佩瑜的病症,除了柏杨与吕纪和,其他人都没再去扰宋佩瑜。
就连卫国八皇子与卫国使者,都始终是吕纪和出面招待。
只有每次在驿站停下或者出发的时候,众人才能看到脸色苍白,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不少的宋佩瑜,在面生奴仆的搀扶下出现。
出于对病号的特殊照顾,众人每次都将驿站最大最舒适的房间让给宋佩瑜,连最难伺候的吕纪和都没提出过异议。
可惜大多数人却不知道,宋佩瑜的房间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住。
离开人前后,宋佩瑜心不慌了,气不喘了。
容光焕发的翻看各地送来的书信。
‘千金镜’闻名各国,不仅让咸阳热闹了起来,奇货城更热闹。
所有人都知晓,宋佩瑜不仅从咸阳带走了七座完美无瑕的等身银镜前往奇货城,还将咸阳银镜坊的所有匠人都带去了奇货城。
有瑕疵的等身银镜都能价值千金,完美无缺的等身银镜能价值多少?
不仅梁州与豫州的富商立刻朝奇货城出发,连始终都是偷偷摸摸与奇货城交易的翼州富商都大张旗鼓的前往奇货城,生怕晚一步,再想要完美无缺的等身银镜,就要等不知多久的时间。
奇货城甚至还接待了来自卫国的富商。
宋佩瑜将已经到达奇货城的卫国富商记下来,声嘀咕,“回头问问向云和卫八,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历。”
在卫国已经快要没有王法的时候,还敢去奇货城买等身银镜。
要不就是真正的聪明人,算在奇货城避难,等卫国安稳下来再回去。
要不就是根本就没算回卫国,算进些货物后,前往其他国家。
也有可能是要钱不要命的狠人……
以目前的形势,宋佩瑜反而希望在奇货城的卫国商人能特别一些,最好是要钱不要命的狠人。
钱,是奇货城最不缺的东西。
始终坐在宋佩瑜对面,安静的看着宋佩瑜边看信边念叨的人突然开口,“杨业,当初与向云一同来奇货城的人。”
“你记得!”宋佩瑜满是惊喜的看向重奕,然后默默捂住眼睛。
自从离开东宫后,重奕就没卸下过身上的伪装。
宋佩瑜让人连夜给重奕制作了一双‘恨天高’,穿上这双鞋后,原本就身高八尺傲视群雄的重奕,直接变成了‘巨人’。
衣服里面再裹上层层软布缝制出来的软垫,重奕给人的视觉效果,马上从身体修长匀称的青年,变成膀大腰圆的壮汉。
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扑上黑粉,蒙住半只眼睛,然后整个右脸都用特殊染料画出烫伤的痕迹。
重奕光明正大的低头站在魏致远、盛泰然等人面前,这些人都没怀疑过宋氏给宋佩瑜派的忠仆,会是本应该在东宫反省的重奕。
宋佩瑜给重奕伪装出来的形象,简直太符合‘有真本事的护卫’形象了。
再加上宋佩瑜从离开咸阳后就开始称病,每天都窝在马车里不肯轻易露面,重奕所扮的宋缺,是时刻贴身保护宋佩瑜的护卫,自然是整日陪着宋佩瑜窝在马车中,也不轻易出现在人前。
就连平时最为跳脱,喜欢找各种高手喂招的骆勇,都很有眼色的没来叨扰宋佩瑜。
如今距离蔚县的路程只剩下三天,除了事先就知道宋缺就是重奕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不对劲。
重奕目光定定的望着正捂着眼睛的宋佩瑜,无声绷直嘴角。
即使没与重奕对视,光是感受重奕的目光,宋佩瑜也觉得良心受到了谴责。
他悄悄分开手指,透过缝隙去看重奕,刚好看见重奕抬起手想要摸脸。
也许是感觉到了宋佩瑜的目光,重奕忽然抬起眼皮,乌黑的的眼睛正对上宋佩瑜视线。
宋佩瑜轻咳一声,若无其事的放下手,他隔着衣服捂着隐隐作痛的良心,解释道,“我刚才眼睛疼来着。”
重奕并不知道还有‘辣眼睛’的法,他感觉到宋佩瑜没有谎,却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看到重奕下意识歪头的动作,宋佩瑜捂着心脏的手更用力了。
他竟然觉得黑得堪比煤球,一只眼睛被黑布蒙上,脸上遍布烫伤痕迹的重奕很萌?
他的审美大概没救了。
但重奕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尤其是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他的身影,宋佩瑜觉得无论此时的重奕与他什么,他都无法拒绝。
“烧伤妆好看吗?”重奕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变得凉嗖嗖的。
宋佩瑜抱着不能让重奕不高兴的想法,昧着良心点头,“你什么样都好看。”
“唔”重奕似乎是很满意这个答案,嘴角勾起了的弧度,毫不犹豫的道,“既然这么好看,你也化个烧伤妆让我看看。”
宋佩瑜望着重奕的目光凝滞了一下,然后如无其事的转开视线,“也不知道慕容将军与平彰怎么样了,等我们从蔚县赶往奇货城的时候……”
重奕冷笑,望着宋佩瑜的目光逐渐犀利。
宋佩瑜只当他既没听见也没看见,继续之前没完的话,“等我们在蔚县修整后,赶往奇货城的时候,慕容将军也差不多能点完兵。大军从庄县到蔚县,刻意隐瞒动向的情况下,也最多五天的时间就够了。”
永和帝已经在咸阳筹备粮草,庄县原本就有大粮仓,蔚县去年也新设了粮仓。也就是,他们完全不必担心开战后,粮草供应的问题。
只要时机得当,他们随时都能对卫国开战。
重奕根本就不肯接宋佩瑜的话茬,无论宋佩瑜什么,他都以不变应万变,乌黑的眼睛静静的盯着宋佩瑜。
两人目光相对,无声对峙了一会。
宋佩瑜忽然起身朝着门口走去,“我去找吕纪和问……嗯?”
感觉脚下的触感有些不对劲,宋佩瑜下意识的低下头去。
视线中突然多了个竖起来的圆润头颅,圆润头颅上还有两个茫然找不到对焦处的黑点。
脑子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宋佩瑜的身体已经做出了最诚实的反应。
“蛇啊!”
尖叫的同时,宋佩瑜想也不想的回头,朝着他刚刚嫌弃过的‘烧伤’脸扑了过去。
吕纪和与柏杨正好来找宋佩瑜与重奕,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宋佩瑜难掩惊恐的叫声。
吕纪和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柏杨却想不也想的抓着吕纪和的袖子冲了进去。
房间内,通体深灰色的蛇被根玉簪钉在地上,尾巴仍旧在疯狂摆动,甚至扫到了吕纪和的脚腕。
吕纪和立刻双腿发软,贴着墙壁坐在地上。
他很清醒,但清醒并不能战胜恐惧。
为了让自己冷静点,吕纪和僵硬的移开目光,看向刚才发出惨叫的人。
宋佩瑜正披散着头发,双脚离地的骑在看不清脸的壮汉身上,死命的往壮汉怀里躲。
明知道壮汉就是重奕,吕纪和仍旧觉得有些……微妙?
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吕纪和一改虚弱无力的模样,猛得从地上爬起来,狠狠的拍上了门,抢在护卫前面开口,“没事,有蛇进来,已经被宋缺处理了。”
宋佩瑜被吕纪和拍门的动静吓得又了个哆嗦,双手抓着重奕的衣领,充满警惕的回头,他脸侧染上了一抹不规律的嫣红,是蹭上了重奕脸上的烧伤妆。
还没看见吕纪和,宋佩瑜先看到了仍旧在地上疯狂摆动的蛇尾。
宋佩瑜喉咙口发出声几不可闻的呜咽,再次将头埋在重奕颈侧,可怜兮兮的道,“它为什么还在动!”
当年在华山遇到刺杀后,在陌生的山头醒来,柏杨已经见识到吕纪和有多怕蛇了,却没想到宋佩瑜居然也怕蛇怕成这样,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感觉到身前突然变得充满压迫性的目光,柏杨的动作僵住,不太流畅的将转头的动作变成反方向转身,面朝仍旧在地上挣扎却始终没法挣脱的灰蛇蹲下去,动作利落的给灰蛇一个痛快。
将门外的人都发走后,仍旧脸色惨白后背紧紧贴门站着的吕纪和,见到灰蛇终于彻底安静下来,脸才逐渐恢复血色。
他绕着灰蛇走到桌子边坐下,看了眼仍旧紧紧抱着重奕的宋佩瑜,伸手敲了敲桌子,似笑非笑的道,“先正事,等我们走了你再抱。”
“蛇不动了?”保持原本姿势的宋佩瑜声道。
重奕瞟了眼地上已经头尾分家的蛇段点了点头,没得到回应,才反应过来宋佩瑜这样的姿势看不见他点头。
重奕低声‘嗯’了一声,用目光示意柏杨将地上的蛇段收起来。
柏杨无声叹了口气,半点脾气都没有,随意从行李中撕扯了块布下来,盖在地上的蛇段上。
宋佩瑜推着重奕的肩膀,慢慢从窝在重奕怀中的姿势,变成面对重奕坐在重奕腿上的姿势。期间时不时的警惕回头,但凡发现盖着蛇段的那块布发生半点变化,宋佩瑜的动作都会暂时停滞住。
直到确定发现那块布动了是他的错觉,宋佩瑜才会继续心翼翼的起身。
好不容易坐直身体的宋佩瑜,正对上吕纪和意味深长的目光。
宋佩瑜觉得,吕纪和简直有毒。
每次他都以为,这就是吕纪和能误会的极限了。
下次的吕纪和却永远都能看到更‘劲爆’的画面。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宋佩瑜抢在吕纪和开口前否认。
至于吕纪和会不会相信,宋佩瑜已经无所谓了。
宋佩瑜觉得被吓软的腿脚比之前好多了,正想按着重奕的肩膀借力,从重奕腿上爬下去,突然感觉到腰上一紧,有滑嫩细软的不明物体狠狠蹭在他脸上。
直到被重奕放开,宋佩瑜仍旧满脸茫然,看着重奕的目光透着前所未有的傻气。
重奕脸上的烧伤妆已经彻底花了,连带着黑色的粉底也面目全非。
他顶着黑白红掺杂的的脸,愉悦的勾起嘴角,对宋佩瑜道,“你也好看。”
宋佩瑜刚恢复清明的目光再次呆滞,抬起手颤抖着在脸上抚过,然后伸到眼前。
很好,三根手指,六种颜色。
好看个鬼!
房间中四个人。
两个人自成一派,笼罩在不清道不明的氛围之中。
另外两个人面面相觑后,一个将目光放在门上,一个看向桌子底下,不约而同的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