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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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边是重奕的脸,右边是重奕的手。

    宋佩瑜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往哪边躲,耳后快速蔓延起一层嫣红。

    他轻咳一声,勉强转身推开重奕,“是当初向公公,在奇货城的庆帝遗诏。”

    重奕顺着宋佩瑜的力道退开两步,在宋佩瑜身侧空着的椅子上坐下,勉为其难的顺着宋佩瑜的提醒想下去。

    庆山行宫中的庆帝遗诏……

    永和三年,燕国频频挑衅赵国,赵国和燕国都在边境大量囤兵,战事一触即发。

    永和帝特意下旨命重奕代天子于距离边境不远的华山祭祀,以鼓舞边境将士们的士气。

    祭祀后,骆勇等人听华山有‘祥瑞’出没,便想将‘祥瑞’带回咸阳,于是一行人再次进入华山。

    然后就是遇刺、逃亡、流落到祁镇。

    宋佩瑜和重奕在祁镇遇到食香楼的大掌柜时,宋佩瑜就觉得食香楼大掌柜的来历不一般,并从重奕处得到证实,这位大掌柜这个太监。

    等到永和四年,奇货城正式建成。

    宋氏的老管家来看望宋佩瑜,刚好碰上向掌柜,认出向掌柜是谁,宋佩瑜才知道食香楼的大掌柜,曾经是燕国庆帝身边的大太监瑞祥公公。

    正值赵国与燕国关系最为紧张的时刻,发现燕国先帝身边的大太监在祁镇隐姓埋名。

    大好的机会砸在脸上,宋佩瑜怎么可能不利用起来。

    可惜向公公无欲无求也无惧生死,无论宋佩瑜以什么方式试探,向公公都半点有用的消息都不肯透露,也根本就不理会宋佩瑜的各种暗示。

    直到重奕在人群中一眼识破,来自卫国的商人向云,脸上茂密的大胡子下,是与向公公几乎一模一样的五官。

    宋佩瑜找人证实后,发现向云竟然是向公公的亲侄子。

    有了向云后,向公公的态度立刻改变,开口就是个将所有人都震住的大秘密。

    孝帝是联合当年的贵妃如今的太后篡位,庆帝真正属意的继承人根本就不是孝帝,而是在四皇子和六皇子之间犹豫。

    直到预感自己命不久矣,庆帝才下定决心,让向公公将传位于四皇子的遗诏拿出来宣读,毁去藏在庆山行宫中传位于六皇子遗诏,然后将同样在庆山行宫的玉玺交给四皇子。

    庆帝传位于四皇子的遗诏被贵妃和孝帝毁去,四皇子也因此满门暴毙,反而是六皇子逃过一劫,还被孝帝封为亲王。

    向公公凭着孝帝和贵妃对他的轻视,成功出逃,在想落叶归根回到卫国的途中遭遇土匪,阴差阳错的被困在祁镇。

    随着庆帝的心腹全都被孝帝和太后逼死,庆山行宫中,庆帝传位于六皇子的遗诏和庆帝惯用的玉玺,也成了只有向公公才知道的秘密。

    早在刚从向公公口中知道,庆山行宫中有庆帝传位于其他皇子的遗诏时,宋佩瑜就心心念念的想要将这份遗诏拿到手中,公之于众。

    永和帝称帝路上最大的污点,莫过于他曾经是燕国的臣子。

    ‘叛臣’两个字犹如烙印般刻在永和帝的身上,也刻在赵国身上。

    除非赵国能将燕国彻底拿下,否则燕国随时都可以用‘叛臣’辱骂永和帝与赵国。

    要是能将燕帝遗诏公之于众,情况就会大不相同。

    永和帝完全可以借口,他早就知道孝帝的皇位来之不正,是为旧主鸣不平,才会叛出燕国,自立门户。

    如此一来,永和帝立刻能从‘叛臣’变成‘忠臣’,踩着孝帝的脸为自己洗白,一举多得。

    可惜孝帝继位后,也许是心虚,也许是其他原因,从来都没启用过庆山行宫。

    庆山行宫的宫人也被大规模的遣散多次,而且从未补充过,最后留在庆山行宫的人都是这辈子都不算再离开的人。

    宋佩瑜数次朝燕国派人,都没能成功摸到庆山行宫,反倒有人阴差阳错的进入洛阳皇宫,还成了燕国太后的心腹。

    这个人传回来的消息却没什么用处,最频繁提起的事,就是燕国太后整日在佛前哀求,希望以燕国的国运换宋氏全族不得好死。

    对于这个失去儿子后就变得疯魔的女人,宋佩瑜也没什么好的。

    如果不是孝帝和燕国太后对宋氏穷追猛,想要置宋氏于死地,宋瑾瑜也不会下定决心,冒着灭族的风险,举族西迁投奔建威大将军。

    不仅燕国太后希望宋氏全族不得好死,宋佩瑜若是有机会,也一定不会让燕国太后活命。

    宋佩瑜尚且没有太深的感想。

    但宋佩瑜知道,在宋瑾瑜心中,庆帝、太后,都是杀父仇人。

    是庆帝和太后逼死他们的父亲宋良辞。

    庆帝在逼死他们的父亲后,只想将宋氏逼出朝堂暂时不提。

    太后从贵妃变成太后,立刻出尔反尔,想要将整个宋氏连根拔起。

    不仅宋瑾瑜,宋佩瑜的其他兄长也都对太后和孝帝恨之入骨。

    宋佩瑜仔细捋顺没有任何褶皱的信纸,放回信封中,将信交给重奕,让重奕回宫时,顺便将信送去勤政殿。

    重奕伸手后却没将信接过来,而是握住宋佩瑜的手腕,低声道,“今天是第五天。”

    经过无数次斗智斗勇后,宋佩瑜终于摸清,能平衡进宫和在家住的关键节点。

    只要他在宫中留宿不超过三天,然后立刻回家住相同的天数再进宫,就不会随时随地的偶遇兄长或侄子,提出要与他一起回家。

    没有特殊原因时,宋佩瑜都是在宫中留宿三天,然后回家住三天。

    就算偶尔在宫中多住一天,也不会立刻有人找他谈心,但宋佩瑜会自己心虚。

    哪怕是走在东宫里,都会产生拐过下个路口就会遇到宋瑾瑜的错觉。

    听个重奕的话,宋佩瑜眨了眨眼睛,解释道,“昨天柳夫人着凉请了大夫,我总要回去看看。今天正好是十五,一家人都在松鹤堂……”

    就算宋佩瑜不解释,重奕也知道宋佩瑜为什么会忽然鸽他两天。

    沉重的脑壳压在宋佩瑜的肩膀上,宋佩瑜突然感觉到耳朵上的软肉传来轻微的刺痛感,然后是重奕无奈的声音,“怎么还没到永和十四年。”

    宋佩瑜无声露出笑容,手指顺着重奕的脑后披散的头发穿过。

    他知道重奕在惦记什么,实话,他也挺惦记。

    等到永和十四年,重奕满三十岁。

    当初永和帝糊弄襄王所的重奕三十岁之前不能娶妻生子的期限,就会彻底过去。

    宋佩瑜知道他们想要光明正大的成婚,肯定还会有其他阻碍

    他已经做好面对这些阻碍的准备。

    再怎么不甘心,重奕还是将宋佩瑜送回宋府后,就带着燕国送来的信独自回皇宫,直接去勤政殿找永和帝。

    他刚走进后殿大门,就听见里面叽叽喳喳的声音。

    重奕立刻停住脚步。

    是肃王府的郡王们。

    重奕一点都不想在教导武学的时间外,再见到这些看到他后不是哭就是闹,什么都不肯安静的郡王。

    他朝着门口的太监招了招手,让太监告诉永和帝,他在侧殿用膳,有事等着与永和帝。

    然后转身就走,没有半点留念。

    门内的郡王们丝毫不知道,他们心心念念的太子哥哥正悄悄从门外经过。

    他们正在竭尽全力的朝永和帝证明,他们爱学习,学习让他们快乐。

    希望永和帝能增加他们的学习时间,尤其是习武的时间。

    如果能在与太子哥哥习武的同时,再听宋哥哥给他们讲故事。

    他们就是九州最幸福的郡王!

    永和帝早就看透郡王们的心思,暗自嘲笑郡王们痴心妄想的同时,满意的捋着胡须。

    好孩子们,真聪明,竟然这么就能背三字经,肯定比他和肃王有出息!

    孟公公借着给郡王们端点心的动作靠近永和帝,悄悄告诉永和帝,重奕正在侧殿等他,看样子似乎并不着急。

    “今天是几日?”永和帝下意识的问。

    自从宋佩瑜在宫中留宿的时间变得规律后,永和帝在勤政殿见到重奕的时间也越来越规律。

    孟公公低头忍住笑,认真的道,“回陛下,今日三月十五,宋大人家中家宴。”

    “哈”永和帝捋胡须的速度无声加快,眼角余光发现正有不老实的郡王在吃糕点的时候,也要瞪着大眼睛观察他,下意识的伸手捂住嘴形,声道,“让他来陪弟弟们吃饭,要不然就在偏殿等着。”

    混蛋,就不能在狸奴也在宫中的时候,带着狸奴来见他。

    每次都是一个人来,将勤政殿当成餐馆不成?

    孟公公无声将头垂的更低,见永和帝又去哄郡王们今日上课发生的事,才退出后殿。却没先去重奕所在的偏殿,而是直接让人去东宫取重奕的话本子和九连环来,让重奕等永和帝的时间里能发时间。

    重奕的决定果然没出孟公公的预料。

    他选择在偏殿等永和帝哄完那些天魔星,再来找他。

    这边重奕正在与肃王共进晚膳,等着永和帝。

    另一边松鹤堂的宴席已经散场,宋佩瑜与宋瑾瑜一同去书房,将燕国来信的内容给宋瑾瑜听。

    并告诉宋瑾瑜,如果有可能,他想与重奕亲自走一趟燕国,将藏在庆山行宫的庆帝遗诏和玉玺找到。

    宋瑾瑜的态度十分平静,如果不是早就知道,宋瑾瑜从来都没有晚上写大字的习惯,宋佩瑜也会以为宋瑾瑜早就放下了旧年在燕国的经历。

    宋佩瑜站在桌边,安静的看着宋瑾瑜落笔。

    是副挽联,写给父亲的挽联。

    明明对从未见过面的父亲没什么感情,宋佩瑜眼中仍旧升起酸涩。

    宋瑾瑜盯着写好的挽联看了许久,才抬头对着宋佩瑜点了下头,温声道,“你也写一份,我们去祠堂。”

    这种东西写下来后,就要立刻烧给故去的人,不能就这么放在书房,也不能以其他方式处理。

    宋佩瑜站到宋瑾瑜的位置,提起笔后却满心茫然。

    不知不觉中,将宋瑾瑜写下的挽联抄写了下来。

    宋瑾瑜摇了摇头,紧绷的面孔上终于浮现笑意。

    他伸手在宋佩瑜的肩上拍了拍,示意宋佩瑜将写的那份挽联拿在手中,两人一同赶往祠堂。

    随着火盆中越来越旺盛的火苗,宋佩瑜知道了许多他从前不知道的事。

    当年他们的父亲宋良辞奉庆帝的命令,护送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去恒山祭祀。

    三皇子突然暴毙,宋良辞难辞其咎。

    为了避免庆帝将丧子之痛归结到整个宋氏上,宋良辞选择自裁保全家族。

    宋佩瑜时候曾听过宋瑾瑜与宋老夫人的对话。

    宋良辞不是怕庆帝怪罪整个宋氏而自裁,而是庆帝以整个宋氏的安危逼迫宋良辞自裁。

    庆帝不想背负逼死臣子的恶名,才故意让人将‘宋良辞怕庆帝迁怒宋氏才自裁’的消息,传得满城皆知。

    最后又逐渐变成宋良辞辜负庆帝的信任,内疚之下自裁。

    真正将宋良辞逼死的庆帝,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过错全都堆积到已经自裁的宋良辞身上。

    好在庆帝还算信守承诺,宋良辞自裁后,他再怎么在朝堂上挑剔宋氏族人,都只是想让宋氏族人辞官,没想过要人性命。

    直到贵妃成了太后,她一手扶持出来的皇子变成燕国孝兴帝后,宋氏的日子才变得如履薄冰。

    这些都是宋佩瑜结合多年所闻所见,推测出当年三皇子暴毙后所发生的事。

    宋瑾瑜告诉宋佩瑜,前年宋景明的长子十岁生辰,他想找些宋良辞留下的东西给长孙。

    仔细整理宋良辞的遗物时,宋瑾瑜在宋良辞收集的古籍中翻到封字迹潦草的信。

    信封上写着‘瑾瑜吾儿亲启’,里面是宋良辞生前从未出口的话。

    三皇子根本就不是无缘无故的暴毙。

    在去恒山的路上,三皇子的身体就每况愈下。

    宋良辞曾多次传密信回洛阳,请求庆帝允许他们折返,或者暂停下来让三皇子养好身体后再启程,庆帝却从来都没同意过。

    庆帝非要让逼死宋良辞,也不是因为三皇子的死,而是因为宋良辞亲眼见到昭和长公主抱着三皇子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痛哭吾儿。

    昭和长公主还亲口质问宋良辞,为什么没保住她的孩子。

    宋佩瑜无声握紧手指,脑海中快速闪过有关于燕国昭和长公主的信息,失声道,“三皇子是庆帝与昭和大长公主的孩子?”

    庆帝又不是永和帝,只有重奕一根独苗,甚至连丹琼公主都能忍得下来,一心一意的盼望着肃王有子,不至于让重氏的皇位断绝在重奕手中。

    庆帝自己就有十多个儿子,还有三四个异母所出的亲兄弟,怎么都不可能升起让妹妹的儿子越过他的亲儿子,继承皇位的念头。

    宋瑾瑜又往火盆里添了把黄纸,声音不知不觉间变得沉闷了许多,“当年贵妃与昭和长公主同时产子,却正好赶上庆帝高热,大部分太医都被叫去庆帝那里,贵妃和昭和长公主处都只有一名太医守着。”

    贵妃生子,就是自备受庆帝宠爱的三皇子。

    昭和长公主生女,破例封延庆郡主,出嫁时十里红妆,比庆帝的许多公主还要风光。

    宋佩瑜跪在宋瑾瑜身侧,心头突然升起滔天怒火。

    所以庆帝与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乱伦,生下三皇子。

    三皇子时候没出现异常,二十岁后却身体每况愈下。

    庆帝让三皇子代替他祭祀恒山的时候,未必没有希望三皇子能死在外面,别让朝臣们发现端倪的心思。

    宋良辞和宋氏却成了庆帝这桩荒唐事中最为无辜的炮灰。

    等到火盆中的火焰彻底熄灭,宋瑾瑜才伸手揽住宋佩瑜的肩膀,低声道,“我与你这些,不是想让你做什么。如果陛下最后同意你与殿下去燕国,我只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不仅要防备孝帝和太后,也要防备昭和大长公主。”

    自从见到那份信后,宋瑾瑜才醒悟,当年在燕国时,昭和大长公主为何会对宋氏使出许多毒辣手段,甚至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当时他还以为昭和大长公主是想讨好太后。

    如今想来,对宋氏出手最疯狂的太后才是最大的笑话。

    太后可不是只有三皇子一个儿子,她还生下过七皇子,却在三皇子与七皇子同时遇到危险的时候,义无反顾的选择救三皇子,放弃七皇子。

    宋佩瑜歪头靠在宋瑾瑜的肩上,沉默良久,才轻轻的点了点头,“我不会冲动行事。”

    他最多是找机会,好心提醒燕国太后,她这么多年一直在做认贼作子的好事。

    宋瑾瑜垂目间看到宋佩瑜眼中的光彩,就知道宋佩瑜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他摇了摇头,抬头看向高处的牌位。

    从前他不告诉其他兄弟那封信,是因为他们如今已经远离燕国,就算是知道不为人知的往事,除了日夜惦记,什么都做不了。

    今日将这些事告诉狸奴,则是希望狸奴能在燕国保全自己。

    至于报仇,是他作为长子、长兄的责任,不该由弟弟们背负。

    重奕还不知道,宋佩瑜知晓宋良辞之死的更多内情后,想去燕国的决心正空前坚决。

    宋佩瑜已经暗中决定,就算永和帝不算让肃王或者重奕去燕国以身犯险,他也要主动上折子,请求去赴燕国的邀请。

    重奕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想去燕国的心思就格外迫切,半点都不比宋佩瑜差。

    永和帝望着燕国送来的信陷入沉思。

    从燕国与黎国、卫国在曾镇争夺金矿,将近两年不停增兵,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最后却血本无归,导致燕国元气大伤后。

    燕国对待赵国的态度,就失去长久以来的强硬。

    等到永和五年,赵国将卫国变成卫郡,东梁与西梁都主动对赵国表示臣服。

    不仅来往于奇货城的游商越来越多,连带着奇货城周边,但凡是有水泥路的地方,都变得空前繁华,近些年甚至有江南之称。

    燕国权衡各种利弊后,一改永和帝称帝初期,年年往赵燕边境增兵,甚至在永和帝寿辰都要专门派‘使臣’来找永和帝不痛快的行为。

    对于燕国来,想要买燕国没有的东西,只有两个选择。

    要不从奇货城或者顺着赵国的水泥路买燕国没有的东西,以远远低于从前的价格、花费和时间带回燕国。

    要不然,就要远行江南去买燕国没有的东西,无论是买东西的花费还是路上的花费都要提升至少六七倍。

    赵燕边境的情况,从燕国年年增兵,赵国不得不保持与燕国相同的频率增兵,到燕国开始年年撤兵,赵国也逐渐空出余地在赵燕边境换防。

    从永和八年开始,燕国就屡次朝赵国示好。

    燕国连示好都是那么高高在上,永和帝明显能从孝帝的亲笔信上感受得到,孝帝是‘勉为其难’的接受他与对方成为相同的身份,屈尊与他示好。

    所以永和帝从来都没理会过孝帝。

    孝帝在信上写了什么,永和帝都是个无情的‘阅’字,也从来都不会亲自给孝帝回信。

    孝帝只给永和帝写过两封信,就停止了这个愚蠢的行为。

    后面再从燕国来赵国的信,基本都是两国鸿胪寺在交流。

    如今见到这封燕国孝帝请赵国皇族与宋氏的人去燕国,见证燕国册立太子仪式的邀请,永和帝竟然没觉得太意外。

    他不认为燕国会愚蠢到,等赵国皇族与宋氏的人到了燕国的地界后,就对赵国皇族和宋氏的人动手。

    赵燕边境刚增的那五万西梁军,可都是常年与外族对拼的精兵。

    除非孝帝已经做好准备,要与赵国全面开战,否则绝对不会做这等蠢事。

    永和帝大致在心中分析过利弊后,抬起眼皮看向重奕,以笃定的口吻道,“你想与狸奴同去?”

    重奕大大方方的点头承认,“我们不会在燕国久留。”

    永和帝哼笑,这不是废话,重奕想要在燕国久留,燕国也不会欢迎,不定还会主动下逐客令。

    肃王端着酒杯,左看看重奕,右看看永和帝,主动了个圆场。

    他能理解重奕想要带着宋佩瑜暂时离开咸阳的心思。

    也许是因为重奕三十之年将近,最近宋府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叫宋佩瑜回去。

    就算肃王能在勤政殿见到重奕后,已经不怎么去东宫,也有所耳闻。

    只这个月,今日是三月十五,整个上半月,宋佩瑜似乎只在宫中留宿三日。

    朱雀的日子确实过于难熬了些。

    肃王唏嘘的摇了摇头,转头看向永和帝。

    他更能理解永和帝。

    连他都舍不得重奕离开咸阳,更何况是兄长。

    之前什么都不肯让重奕带着宋佩瑜去平定吐谷浑之乱,也是因为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况且重奕前科累累,等到战事平息后,恐怕又要在外面流连,什么都不肯回咸阳。

    如今去燕国之事,一来,不是重奕想留多久就能留多久,二来,如今已经十分接近重奕心心念念的日子。

    到了日子后,不定重奕才是那个最着急回咸阳的人。

    不知不觉间已经完全倒戈向重奕的肃王,开口就是永和帝不爱听的话,“不如让朱雀和狸奴去看看燕国的诚意。”

    永和帝敲了敲桌子,不满的看向给他拖后腿的肃王。

    其实他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不甘心那么轻易的出来。

    如今肃王也向着朱雀话,反倒像他有意为难朱雀似的。

    重奕答应永和帝‘从燕国回来后,就将落下的武学课双倍补给郡王们’,终于从永和帝口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翌日,永和帝在大朝会上,将燕国送来的信当众拿出来,没有他已经决定让重奕和宋佩瑜去燕国赴宴,只让朝臣商讨要不要答应。

    朝臣们对此事的看法竟然十分统一。

    赵国大部分老臣都与永和帝一样,是燕国旧臣。

    因为不满庆帝将改变燕国原本的双都并行,彻底将都城定在洛阳,导致咸阳的繁华程度肉眼可见的不如洛阳,切身利益受到巨大的损失,才会支持还是建威大将军的永和帝与燕国割裂。

    但从本质上来,这些老臣却不会因为与燕国征战多年而厌恶燕国,反而有左手右手的感觉。

    这些老臣的潜意识中,认为他们与燕国是从一条河流为源头的两条支流。

    哪怕是当初支持永和帝与燕国割裂的时候,他们也没觉得事败后,燕国会毁了他们的家族。

    永和帝才是‘首恶’,就算永和帝输了,最多永和帝失去全家性命。

    他们这些人也就是被燕国冷上几代,完全可以凭着深厚的底蕴苟过去。

    宋佩瑜在众人争论的时候,悄悄抬头看了眼永和帝的脸色。

    也许与重奕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宋佩瑜发现他对其他人情绪的判断也越来越敏锐。

    虽然不至于像重奕那样,堪比人形测谎机的夸张程度,却能轻易从永和帝饶有兴致的脸上,看出永和帝平静外表下的不满。

    永和帝不满意这些老臣言语间对燕国的亲近。

    也许在今天之前,永和帝已经不再将不能给他造成威胁的燕国放在眼中,以他宽大的心胸,也不会去斤斤计较与燕国的旧日纠葛。

    但今天之后,燕国必然会再次成为永和帝的心腹大患。

    毕竟,一山不容二虎。

    朝堂上僵持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少数不赞同永和帝理会燕国的朝臣,也陆续被老臣们服,永和帝才‘勉为其难’的同意老臣们的建议,决定让重奕与宋佩瑜代表赵国去燕国赴宴。

    老臣们却在永和帝下了圣旨后,纷纷请求永和帝改变去燕国赴宴的人选。

    他们不希望重奕或者肃王代表赵国皇室去燕国,也不希望宋佩瑜去燕国。

    按照他们的意见,最好找个宋氏嫡系不起眼的人,带上位肃王府的郡王去燕国赴宴。

    虽然话的十分委婉,但话中的深意却毫不掩饰。

    万一燕国不按常理出牌,只是损失个宋氏不起眼的嫡系,或者肃王府五位郡王其中之一,赵国也不至于完全不能接受。

    听见老臣们的建议,宋佩瑜稍稍抬了下眼皮。

    短短一句话,就能让朝堂上仅有的三个姓重的男人都不高兴。

    厉害

    永和帝被这些人气的心肝疼,转头对着肃王使了个眼色。

    肃王立刻不再压抑心中的怒火,拔出尚方就要去砍提议让肃王府郡王去燕国赴宴的人。

    “老东西,前天还要与燕国重修旧好,今日就担心朱雀在燕国出事,要拿还没到五岁的孩去顶,你们到底是觉得燕国诚心还是不诚心!”

    “还是在你们心中,我儿的性命还不如燕皇是否满意重要?”

    “老子刨开你的胸膛,看看心上到底是刻着‘燕’还是刻着‘赵’!”

    ……

    肃王一路叫骂着,朝刚才赞成让肃王府郡王与宋氏其他嫡系去燕国赴宴的人乱砍。

    永和帝坐在高位上,铁青着脸拍着桌子,大喊,“混账!”。

    也不知道是与肃王一样,恼怒提议让肃王府郡王去燕国的人,还是因为肃王突然在朝堂上要砍人而生气。

    重奕换了个姿势,以手杵着下巴,目光冰凉的望着朝堂上的闹剧,丝毫没有主动出声或者阻止的意思。

    永和帝与重奕都不肯去阻止肃王,就只有宋瑾瑜与尚书令敢去拦着肃王。

    他们也不想被波及,只肯在肃王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些‘肃王息怒’之类的话。

    话音刚出口就被鬼哭狼嚎的声音淹没,根本就传不进肃王的耳朵。

    好好的大朝会,比民间菜市场还要离谱。

    因为这场风波,已经将鸿胪寺的事都交代下去,正抓紧时间收集整合燕国消息的宋佩瑜,在临近出发前又被宋瑾瑜抓了壮丁。

    永和帝动了真怒,命吏部将赵国成立后的所有文书都送到三省。

    宋瑾瑜告诉宋佩瑜,接下来会有很多老大人‘自愿’告老,朝堂上将会空出许多官位,他算让宋景明趁着这股东风回到中央。

    起这个,宋佩瑜立刻动力翻倍,恨不得能整天整夜的在宋瑾瑜的书房不离开。

    白天整合燕国的消息,晚上查看吏部送来的文书,将与燕国关系匪浅的人都单独记载下来。

    重奕硬是整整十天,都没在宋府之外的地方见到宋佩瑜。

    就算是在宋府内见到宋佩瑜,重奕也不是每次都能从大门进去,而且他只能去天虎居,不能去大房。

    因为去了大房,见到宋佩瑜,也一定会见到宋瑾瑜。

    宋瑾瑜倒是不会阻止重奕也留在他的书房,却会让重奕坐在另一边,然后亲自去找记载古史的书籍或者各种策论,一个字一个字的与重奕仔细讲解。

    看话本子从来都不会看困的重奕,连一刻钟的时间都坚持不下去,就会不可抑制的犯困。

    然后持续在,听了宋瑾瑜的话犯困,看到宋瑾瑜的脸清醒,还要时不时的被宋瑾瑜提出问题之间轮回。

    久而久之,重奕宁愿找壶美酒,坐在宋瑾瑜的书房上饮酒发呆,顺便听着书房里动静,也不愿意再进门。

    度过煎熬的十天后,终于让重奕等到正式从咸阳出发的日子。

    因为是代表赵国出使燕国,永和帝专门让人翻新太子仪仗,天蒙蒙亮的时候,就浩浩荡荡的摆放在皇宫外。

    望着穿着全套太子冕服的重奕登上高车,背影逐渐变成个的黑点,肃王突然声道,“我怎么觉得朱雀非但没有不舍,反而很开心?”

    永和帝冷哼,“他终于能如愿以偿的离开咸阳,能不开心吗?”

    肃王猝不及防间,踩到让永和帝恼怒的地方,尴尬的挠了下头发。

    望见远处去神色与永和帝几乎一模一样的宋瑾瑜,肃王突然笑出声来,“下次朱雀再这么开心的时候,兄长定会比朱雀更开心。”

    永和帝顺着肃王的目光,看到正靠着城墙站着的宋瑾瑜,立刻懂了肃王的意思。

    能比出门还让朱雀开心的事,唯有朱雀心心念念的成亲。

    朱雀真正的得偿所愿,人丁单薄的家中还能正式多个人,他当然也会开心。

    想到此处,永和帝因为亲眼看着重奕离开咸阳而产生的惆怅,顿时消散的干干净净,甚至开始盘算要给重奕准备什么聘礼。

    同样满心惆怅的宋瑾瑜感觉到身上久久都没移开的目光,抬头看了过去。

    永和帝与肃王正并排站在一起,满脸喜滋滋的笑意。

    只是那笑意在宋瑾瑜眼中,总觉得像是……不怀好意?

    因为从咸阳出发的时间够早,重奕和宋佩瑜并不需要赶路。

    出了咸阳范围,将夸张的太子仪仗收敛后,他们甚至偷偷离开大部队,骑快马去周边游玩几天。

    可惜他们游玩的地点大多都是在床上,并没有看到许多不同于咸阳的风景。

    半个月后,宋佩瑜与重奕赶到漠县。

    宋佩瑜在距离燕国最近的位置,再次埋身进各种似真似假的消息中。

    重奕则拿着梁王的信物,赶往西梁军的军营,直到半个月后,才回到县城内与宋佩瑜汇合。

    在收到燕国邀请的三个月后,宋佩瑜与重奕离开幽州最东边的漠县,踏上完全不同于赵国水泥路的传统官路。

    没过一刻钟的时间,宋佩瑜就颤抖着手从车架中爬了出来。

    没有水泥路,他的晕车症状又回来了。

    因为宋佩瑜晕车,只能骑马,赵国使臣队伍的速度变得空前的缓慢。

    从漠县到燕国仟县,仅仅两天的路程,赵国使臣队伍硬是走了将近五天,在第四天的下午,才来到燕国仟县的城门下。

    负责迎接赵国使臣的燕国人主动出城来迎。

    来人自报家门,名为陈言舟。

    宋佩瑜知道这个人。

    陈言舟,昭和大长公主的嫡长孙,身上有庆帝赐下的二品护国将军勋爵,也被称为陈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