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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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佩瑜与重奕在兖州停留到年底,然后接受青州王的邀请,去青州过年。

    除夕当天,熟悉的圣旨,熟悉的赏赐。

    宋佩瑜去年的十二件蟒服还没全部上身,就又得十二件崭新的蟒服,同样是搭配的头冠、玉簪还有鞋履、配饰一应俱全。

    他满心复杂的领赏后,抬头就对上青王和青王世子,暗含羡慕和嫉妒的目光。

    宋佩瑜下意识的抓紧手上的圣旨。

    青王和青王世子也有被永和帝的赏赐的蟒袍,羡慕他做什么?

    年后,青王带着家眷和许多舍不得放弃爵位的青州王族、勋爵前往咸阳,同行的还有十万青州军。

    与咸阳达成共识后,青王就命各地整理驻军花名册,必不可少的驻军只留一半,空出一半的位置给赵军。

    除此之外,再留二十万能随时调动的青州军。

    这二十万青州军。

    青王带走十万,到达青州后,这十万青州军会转路梁郡,在梁郡驻守至少三年。

    剩下的十万青州军留在青州,调动这十万青州军的虎符一分为二,一半交给重奕,一半由青王世子保管。

    梁王正带着在翼州境内的西梁军火速赶来,青州空缺的军防都由西梁和东梁籍的士兵补充。

    地盘越来越大,赵旗插在兖州和青州的城墙上后,整个北地都被赵国掌控。

    不可能只用幽州官员和赵军管理、守卫所有地方的情况下。

    相比较而言,相互交换各地的驻军,是在不影响治安的前提下,防止暴动的最有效方式。

    宋佩瑜在兖州和青州的文官调动上,也采取这样的办法。

    从前,无论是卫国、双梁还是燕国,文官的任命都采取当地官员加赵国官员的组合方式。

    如今轮到兖州和青州,赵国多年来培养的文官已经差不多消耗殆尽。

    而且相比卫国、双梁和燕国的文官,兖州和青州的文官对赵国文官有称不上强烈却很明显的排斥。

    这个时候,兖州和青州不仅缺少大量能保持两个州基本运转的文官,还缺少在赵国文官和当地文官之间做缓冲的人。

    如果有人能对兖州和青州的文官做白脸,让赵国的文官作红脸,赵国文官和兖州、青州文官的紧张关系就能快速得到缓和。

    宋佩瑜结合他看到的兖州和青州的情况,一口气给咸阳送去好多封折子和密信。

    咸阳那边很快就有了回应。

    永和帝不仅同意了宋佩瑜的所有提议,还特意下旨允许重奕在青州设朝,可以在翼州、兖州、青州之间自由调度,不必事事都先请示咸阳。

    “这是给我的?”宋佩瑜指着面前的盒子,脸上皆是迟疑。

    永和帝赏他东西不奇怪,但只赏一样东西,是给他而不是给重奕,就很怪异。

    早就从东宫十率卸任,回到永和帝身边的郝石,肯定的点了点头,“陛下特意交代我,要将这个盒子亲手交给你。”

    既然郝石如此肯定,宋佩瑜也不再顾虑,直接掀开雕花木盒的盖子。

    宋佩瑜快速抬头,望向郝石目光中满是疑惑,“这真的是给我的?”

    郝石如同鸡啄米似的点头,连声道,“没错,没错!”

    目光转向开的盒子后,郝石却发出疑惑的声音,“你看盒子底是不是还有东西。”

    宋佩瑜闻言,再次低头看向雕花木盒。

    里面是红玉制成的方印,上方是只展翅欲飞的火鸟,与重奕的朱雀旗上面的那只火鸟一模一样。

    单从尺寸上来讲,这枚方印与永和帝的玉玺就在伯仲之间,已经远超私印的范畴。

    以永和帝对重奕的宠爱纵容,这很可能是永和帝专门让人给重奕造的太子印。

    虽然册封太子的时候,都有所谓的金印、金宝和金册。

    但金印只是个金制的印,只能代表太子的身份,用来命令詹事府的人。

    真要以册封太子时的金印去号令朝臣,得看金印的主人是否有让朝臣们愿意买账的本事。

    大印与印的意义截然不同。

    从古至今,有大印的太子,数量都不超过一只手。

    君王愿意让人给太子造大印,是让太子助君王治国的意思。

    官员推脱盖着太子印的东宫文书,最多得个‘过于谨慎’的评语,过后被太子或者东宫派系的人穿鞋。

    如果耽误了盖着太子大印的东宫文书,却与违背圣旨同罪。

    要是有人同时收到盖着玉玺的圣旨和盖着太子大印的东宫文书,发现两道命令相驳,甚至可以暂缓执行圣旨上的内容,再次请示皇帝。

    帝王之榻,岂容他人鼾睡?

    哪怕是亲儿子,也不行!

    正是因为太子大印不同寻常的意义,自古以来的太子大印才会那么少。

    不仅皇帝不愿意见到有人威胁他的地位,朝臣们也不愿意同时伺候两位‘皇帝’。

    就算皇帝愿意给儿子造太子大印,朝臣们也会竭尽全力的劝阻。

    万一同时收到圣旨和盖着东宫大印的东宫文书,上面的内容却截然不同。

    岂不是倒了八辈子霉?

    是得罪皇位上的君王,还是的得罪即将坐上皇位的未来君王。

    最大的可能是两边不讨好。

    就连少数有大印的太子,他们有大印的原因,也都不是深得君父信任和朝臣爱戴。

    而是因为在位的皇帝已经到了无法理政的程度,却不愿意将所有的权柄都交给年富力强的太子,为了保住玉玺,才退后半步,让人造太子大印。

    显然永和帝与重奕并不符合这个情况。

    而且将大印带来的郝石还反复强调,永和帝让他带来雕花盒子是给宋佩瑜,不是给重奕。

    宋佩瑜将红玉雕制的大印拿出来,去看盒子底下时,忍不住先看了眼朱雀大印下方雕刻出的痕迹。

    连上面的字迹和暗纹都与永和帝的玉玺一模一样,只在右下角多了个‘东’字。

    不是太子大印,宋佩瑜都不信。

    他的目光始终都放在红玉大印底部,完全忘记将红玉大印拿出来,是为了看盒子角落有没有被红玉大印遮挡的东西。

    “找到了!”郝石发出松了口气的叹息,这才发现宋佩瑜正昂头看着举过头顶的大印发呆。

    他在宋佩瑜肩上拍一下,正想提醒宋佩瑜去看盒子深处,却突然感觉伸在半空中的手凉飕飕的。

    郝石顿时忘了他想什么,下意识的转过头。

    重奕正从门口大步走过来。

    重奕先看到宋佩瑜举着的红玉火鸟,随口问了句,“这是什么?”

    宋佩瑜睨了重奕一眼,目光中都是对重奕‘不学无术’的谴责。

    他抓着重奕的手去摸红玉底部的字迹,慢吞吞的道,“太子大印。”

    重奕挑了下眉毛,将嘴边的‘这是什么东西?’咽了回去,转头看向郝石,却在转头的过程中,以眼角余光捕捉到让他十分感兴趣的东西。

    修长手指从雕花木盒中拿出个雪白的团子,是只与红玉朱雀雕刻风格一模一样的猫,大却只有红玉朱雀的四分之一。

    猫是半抱团的姿势,明明像是在卖萌,表情却十分严肃,越发看得人忍俊不禁。

    从正面看,这是只满脸严肃的萌团子。

    从背面看,就像个雪球似的。

    作为通过自学精通雕刻,已经能被称为雕刻大家的行家,重奕立刻发现手心这团玉雕猫,除了造型和表情之外,还有其他有趣的地方。

    玉雕猫的四肢都不是收敛在肚皮底下,而是以自然放松的姿势摆成懒散的弧度。

    让重奕觉得奇妙的不是猫的四肢,而是猫仿佛磨损程度不同的爪尖。

    这是暗扣。

    重奕顿时对他之前毫不感兴趣的红玉朱雀,升起极大的兴趣。

    宋佩瑜早就随着重奕的动作,看到与红玉朱雀雕刻风格一模一样的白玉猫。

    莫名的羞耻顺着越来越吵闹的胸腔直冲脑门,感受到郝石的目光,宋佩瑜下意识的看过去,却在看清郝石的眼中促狭的笑意后,猛得转过头。

    等到能无视越来越热的耳后温度,宋佩瑜才如无其事的变回原本的姿势。

    只一眼,宋佩瑜就恨不得能再转过头去。

    重奕拿走红玉朱雀后,竟然在细细的摩挲红玉朱雀上的空隙,看样子是想将白玉猫放上去?

    这是太子大印!

    永和帝会在盒子里放个与红玉朱雀雕工风格极度相似的白玉猫,已经很出乎宋佩瑜的预料。

    怎么可能……?

    宋佩瑜默默捏住指节,提醒自己‘郝石还在,要给重奕留面子。’

    他压低声音,幽幽道,“这是太子大印。”

    “嗯”正仔细找对应暗扣的重奕,漫不经心的应声。

    宋佩瑜被重奕气得发笑,“你是不是不知道太子大印是什么意思?”

    他刚才第一次与重奕这是太子大印的时候,居然以为重奕听懂了。

    重奕的手顿住,看向宋佩瑜的目光认真极了,“太子的印章”

    要不是郝石也在,宋佩瑜恨不得能一头撞在重奕看起来就很聪明的脑门上,再夸上一句,‘你可真是个机灵鬼。’

    重奕喉咙口发出低沉的笑声,眯着眼睛将目光转回到红玉朱雀上,手指顺着红玉朱雀的脖颈一路往下。

    明明自从重奕进门后,郝石除了给重奕请安就没再话。

    宋佩瑜却觉得郝石的存在感越来越强,尤其是郝石越来越奇异的目光和表情,即使没有攻击性,也让宋佩瑜如坐针毡。

    他轻咳一声,在请郝石离开和阻止重奕继续犯蠢之中,选择后者。

    因为他还想再问问郝石,这枚红玉朱雀的大印究竟是什么意思。

    永和帝指名让郝石将红玉大印交给他,是不是默许,在不走漏风声的情况下,他可以‘光明正大’的私下用这枚太子大印。

    虽然这个想法有违常理,甚至能称得上是离经叛道,但宋佩瑜却越想越觉得,这是永和帝能干出来的事。

    “将……”宋佩瑜顿了下,“将白玉雕给我看看。”

    他将白玉雕直接收起来,看重奕还怎么犯蠢。

    向来对宋佩瑜百依百顺的重奕却没马上动作,“等会,我看看究竟是放在哪里。”

    眼见重奕仍旧执迷不悟,宋佩瑜的火气‘唰’得冲了上来,“你看什么?根本就不可能……”

    ‘咔’

    清脆的响声从重奕手中的红玉朱雀处传出,宋佩瑜当即脸色大变,紧贴着重奕的肩膀,伸头去看红玉朱雀。

    他以为是重奕的力气太大,将朱雀掰折了。

    重奕贴心的将红玉朱雀放回桌子上,让宋佩瑜能看得更清楚。

    红玉朱雀的翅膀下方多了抹白色,正满脸严肃的与宋佩瑜对视。

    宋佩瑜神色木然的伸出手,去摸白玉猫和红玉朱雀相连的位置,动作心翼翼,生怕手抖了下,就会让白玉猫砸下来,露出红玉朱雀翅膀上的窟窿。

    即使亲眼看到重奕将白玉猫固定在红玉朱雀的翅膀上,宋佩瑜仍旧无法相信,永和帝会让人将太子大印弄成这样。

    然而无论宋佩瑜怎么摸,甚至用了点力道轻拽,窝在红玉朱雀下的白玉猫都纹丝不动。

    也许是看着白玉猫的角度发生变化,宋佩瑜总觉得原本看上去满脸严肃的白玉猫,嘴角忽然上翘起来,就像是在嘲笑他似的。

    宋佩瑜研究无果,就想将红玉朱雀放下。

    他已经不想知道永和帝究竟是抱着什么样心思,只想随便找个借口,将笑容越来越刺眼的郝石发出去。

    宋佩瑜还没开口,忽然从身后伸出双漂亮又熟悉的手,覆盖在他的手上,带着他的手去摸白玉猫和红玉朱雀之间的凹槽。

    宋佩瑜顺着手上的力道轻轻用力。

    与刚才一模一样的‘咔’声响起,白玉猫忽然与红玉朱雀脱离,落入宋佩瑜手中。

    宋佩瑜顺势去摸白玉猫刚才所在的位置。

    这才发现红玉朱雀翅膀底下,别是用肉眼,就算仔细摸都不会轻易找到的凹槽。

    垂下眼皮望着手心的白玉猫,宋佩瑜勾起嘴唇,眼中却满是空茫,非但没有预想中的满足,反而有些空落落的。

    他手指稍稍用力,忽然生出冲动,想将手心的白玉猫再怼回去。

    还覆盖在宋佩瑜手上的大手再次行动,抓着宋佩瑜的手将白玉猫转了半圈,然后送到红玉朱雀的另一边翅膀下面。

    已经熟悉的‘咔’声再次响起。

    白玉猫再次被固定在红玉朱雀的翅膀下。

    因为换了一面翅膀的缘故,猫也由面朝外侧变成面朝内侧。

    无论怎么看,都是红玉朱雀的翅膀下夹了个白团子。

    不将白团子从红玉朱雀的翅膀下面抠出来,绝对不会有人发现白玉团子其实是只猫。

    且不这方大印的用料、雕工和意义,单是如此巧思,就令人叹为观止。

    已经被宋佩瑜彻底忘却的郝石,将宋佩瑜和重奕的所有反应,仔细记在心底,等着回去与永和帝细。

    殿下和大人都很喜欢,陛下的心思没有白费。

    “陛下,这方大印本该在过年的时候,随着年礼送来。因为被拿去返工,才耽搁了许久。算是让殿下在青州暂留一年的补偿,等明年你们回咸阳,陛下还有重赏。”

    宋佩瑜眨着眼睛移开已经放在红玉朱雀上许久的目光,垂下眼睫盖住其中的羞涩和掩饰不住的笑意,轻声道,“谢陛下。”

    重奕却肉眼可见的没了刚才的好心情,他目光定定的望着郝石,“今年都要留在青州?”

    面对重奕身上如有若无的压迫感,郝石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逃跑之前,郝石壮着胆子转达永和帝的最后一句话。

    ‘家有高堂,私婚属大不孝。’

    见到宋佩瑜讲义气的抓住重奕的手臂,郝石掉头就跑,仿佛身后有恶鬼追着他似的。

    重奕却根本就没理会郝石,他弯下腰,将额头搭在宋佩瑜的肩颈处,“他不让我回去,想拿这东西糊弄我。”

    明明是没什么语气变化的一句话,宋佩瑜却觉得他听出了深深的委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初下卫国的时候,他们也是特意在卫国停留一年,等到卫国彻底稳定下来后,才回咸阳。

    如今的兖州和青州比当初的卫国,情况还复杂。

    宋佩瑜都不忍心告诉重奕,停留一年的时间,也许不够。

    有永和帝‘将木盒送去给狸奴’的口谕,宋佩瑜用起太子大印毫不心虚,很快就根据整理出的花名册,大批量的调动,翼州、兖州和青州的中层官员。

    相比兖州官员和青州官员,翼州官员都成了值得信任的存在。

    正好让翼州官员来兖州和青州充当白脸。

    兖州和青州的刺头官员去翼州吃点苦头。

    如此用了半年的时间,才让各地都平稳下来。

    与调动官员同时进行的政令,还有在三地执行赵国的税收方式,并以赵国的标准改变计量和律法。

    其中最容易做的莫过于执行赵国的税收方式。

    原因无他,百姓得到了实实的利益,怎么可能不积极主动?

    光是取消赵国不存在的各项税收,就让赵国在兖州和青州的名声大好,甚至有百姓自发的朝着咸阳方向磕头,感谢永和帝的恩典。

    百姓的喜怒就是这么简单。

    谁有可能让他们的日子变得糟糕,他们就憎恨谁。

    谁让他们的生活变好,他们就爱戴谁,拥护谁。

    取消赵国不存在的各项税收后,宋佩瑜却没急着将其他繁重的税收改成赵国的标准,而是先征民夫、民妇修路,以赵国的标准改变计量和律法。

    听闻要征役的时候,百姓们刚对赵国升起的好感顿时回归原点。

    对于他们来,征役代表即将与亲人永别。

    多少年来,去服役能回来的人都十不存一,尤其是兖州百姓。

    兖州百姓没直接闹起来,除了赵国已经减少他们许多赋税,也多亏了兖州局势稳定后,赵军将俘虏的兖州军都放回了家。

    对于兖州百姓来,就相当于赵国还是要杀俘,却在杀俘之前,愿意让俘虏与亲人做最后的告别。

    只能兖州百姓在兖州王手中讨生活的时候,妥协过太多次,妥协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他们骨子里的习惯。

    兖州百姓不仅在误会赵国征役夫含义后,选择逆来顺受,甚至会相互劝解,主动给赵国找理由。

    都没用赵国安抚,他们就能自己想通。

    赵国愿意让俘虏归乡,先让他们与家人团聚。

    在处死俘虏之前,给他们与家人交代遗言的时间。

    已经是天大的慈爱。

    满心悲壮的归乡兵俘,甚至在以为自己死期将近的时候,主动安抚家人,自己本就是该死之人,赵国永和帝愿意减免那么多的赋税,可见是慈爱的好君主,让家人一定要忠诚于永和帝,千万别因此怨恨永和帝。

    当然,有认命的人,就有不认命的人。

    在大部分归乡兵俘满心悲壮的安抚家人,准备慷慨赴死的时候。

    也有不甘心,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却要服役累死的归乡兵俘连夜逃走,丝毫不顾按照兖州几十年的规矩,征役是按照户头,如果壮丁跑了,哪怕是老人、孩子也要顶上,而且要数倍顶上。

    这些人刚逃走,就被守株待兔的赵军抓了起来。

    都是留在家中也是祸害,逃跑后极有可能成为土匪的东西。

    直接送去官矿朝卯晚申改造五年,还能有银子拿,真是便宜他们了。

    愁云笼罩在兖州百姓身上数十天后,才有敲锣鼓的赵军去县城巷和村子里详细讲解赵国征役的规矩。

    此次征役是为了修路,采取就近原则,最远的服役距离,不会超过隔壁县。

    每户都有个服役的名额,可以是民夫也可以是民妇。

    民夫和民妇会安排在不同的地方,服役期间几乎不会见面,更不会共同劳作或者共吃共住。

    每户招役后,人手不足,才会再招。

    服役期限三个月,正好避开农忙的时间。

    服役的民夫和民妇都必须吃住在官府安排的地方,归家时,每人都能领五两银子,或者换成在咸阳能用五两银子买到的粮食。

    赵军热热闹闹的介绍完征役的规矩,原本或是哽咽、或是声交谈的兖州百姓却都没了声音,全都睁着大大的眼睛瞪着赵军,随着赵军的移动调整脖子的角度,就是没有人肯话。

    诡异的气氛中,赵军忽然觉得有些冷,不约而同的相互靠近。

    甚至有人脸色逐渐青白,连手都在抖。

    他们宁愿去战场搏命,也不想面对如此诡异的兖州百姓。

    双方僵持许久,赵军都要忍不住拔刀的时候,兖州百姓终于有了反应,争先恐后的冲向赵军。

    “我家兄弟三个都是壮年,能不能让我们三兄弟都去?”

    “现在分家来得及吗?”

    “真的给五两银子?”

    ……

    可怜战场杀敌从未退缩过的赵军,被兖州百姓追得丢盔卸甲,连靴子都不翼而飞。

    却只能像被饿狼围住的无辜羔羊似的,拼命抓着衣襟和腰带,扯着嗓子恳求兖州百姓先往后退退。

    修路的三个月,也是农闲的三个月。

    以赵国标准统一各种计量的过程,悄无声息的在青州、兖州和翼州进行。

    与此同时,各地的巷和村口都出现无偿教人认字的赵国人。

    这些赵国人还会免费送学生们一本书,名为‘【赵】常用律法’,老师们会从第一页开始教学生们认字。

    ‘国破’之后,怀着各种心思熬过冬天的各地百姓,都在春天和夏天感受到充实和希望。

    等到秋日收税时,百姓们已经可以与曾让他们闻风丧胆的赵军,热情的招呼,毫无芥蒂的交流。

    直到这个时候,各地百姓才知道幽州百姓要交的农税是多么的‘惊人’。

    他们交税后,剩下的粮食是往年的三倍!

    不仅不用勒紧裤腰带,忍着饥饿度过寒冬,还能有余粮换些银钱,在过年的时候添个肉菜。

    世上竟然能有此等好事?

    田埂上忽然响起一片接着一片的哭嚎声。

    赵军默默看着失声痛哭的百姓,恍惚间觉得仿佛回到十四年前。

    赵国第一次减税的那个秋天,也到处都是这种哭声。

    有了这一年的积累,翌年春耕,衙门问百姓是否要换种的时候。

    各地百姓都在犹豫后,多少换了些比他们现在用的种子贵了许多的赵国良种,满怀希望的等待种子发芽破土。

    原本对赵军最为敌视的兖州百姓,反而最坚定的认为自己是赵国人。

    好在当年给兖州王族收尸的时候,都是草草埋葬,没有特意立碑。

    否则兖州王族,非得被见过世面后,惊觉自己曾经的愚昧,对兖州王族恨之入骨的兖州百姓挖出来鞭尸不可。

    宋佩瑜与重奕在青州和兖州之间不停轮转,终究还是停留了两年。

    等到第二年,青州百姓和兖州百姓种的赵国良种都有个不错的结果,宋佩瑜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不枉费他头一年就在青州和兖州买了许多庄子,用来实验适合在赵国种植的良种,是否也适合在兖州和青州种植。

    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找到最合适兖州百姓和青州百姓种植的良种。

    秋收过后,重奕给翼州、兖州和青州换防,刻意模糊三州之间的界限。

    吕纪和与从咸阳赶来的慕容靖,也赶到宋佩瑜和重奕所在的柯县。

    他们将代替宋佩瑜和重奕,至少在兖州和青州坐镇三年。

    宋佩瑜和重奕离开兖州,自然不会悄无声息的离开。

    重奕豪华的太子仪仗又派上了用场。

    登上太子仪仗后,重奕对正望着他的宋佩瑜招手。

    宋佩瑜以为重奕是有话要对他,立刻走了过去。

    却没想到走过去后,居然会被扣在了太子仪仗上。

    宋佩瑜僵硬着身体,低声道,“放手!”

    太子仪仗讲究的就是排场,车架上别是站两个人,就算站七八个人都不会显得拥挤,宋佩瑜却觉得有些窒闷。

    重奕以宋佩瑜没法抗拒的力道,又将宋佩瑜往他身边拽了拽,语气懒散,“不放。”

    宋佩瑜正要话,却被不知从何处过来的平彰断,“一切准备就绪,殿下以为该何时出发?”

    “我先下去!”宋佩瑜立刻道。

    宋佩瑜话的同时,重奕转头看向平彰,“即刻启程。”

    平彰挠了挠后脑勺,低声答‘是’,转身就走,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他。

    也不知道平彰的‘是’,究竟是对谁而。

    宋佩瑜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低沉悠长的角声吹起,身下的车架开始缓移动,继而速度越来越快。

    重奕抓着宋佩瑜手臂的手顺势往下,以十指相扣的方式握住宋佩瑜潮湿的手。

    兖州百姓自发的从家中走出来,沉默的跪在仪仗侧边,送改变他们生活的人离开。

    两个月前,宋佩瑜与重奕离开青州的时候,青州百姓也曾这么做。

    那时宋佩瑜不在车架上,而是驭马在车架侧边,与百姓一同看向车架上仿佛神君似的重奕。

    如今他也在车架上,身侧就是紧握着他手的重奕,眼角余光中尽是一闪而过的百姓。

    他们或男或女,或年长或年幼,就连高矮胖瘦都大不相同。

    脸上的表情却几乎一模一样。

    离开柯都后,宋佩瑜和重奕还要走遍兖州,才会去翼州。

    自从在柯都上了重奕的当后,宋佩瑜就开始躲着重奕,尤其是车队即将出发的时候,甚至故意带着人,去路边树林中转悠。

    可惜无论宋佩瑜怎么躲避,他都不可能躲得过重奕。

    而且宋佩瑜不想上车架,本就是因为不想太‘张扬’,所以每次重奕来抓他的时候,越是众目睽睽,宋佩瑜就越不会做出挣扎的动作。

    久而久之,宋佩瑜再于出发前,特意躲着重奕的时候,总是会有人提醒宋佩瑜,“宋大人快些回来,不然殿下又要找你。”

    如此‘猫抓老鼠’似的走过几个城池,宋佩瑜突然了悟。

    虽然他每次都竭尽全力的躲着重奕,但迄今为止,就没有一次成功过。

    既然如此,他还白费这个功夫做什么?

    于是,在下一次出发前,宋佩瑜非但没继续躲着重奕,反而主动出现在车架旁边,对着重奕伸出手,等着重奕拽他上去。

    宋佩瑜能肯定,在某个瞬间,他在重奕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失望。

    感情重奕还将‘猫抓老鼠’当成游戏了?

    宋佩瑜短暂的沉思后,决定满足重奕这点爱好。

    下次出发前,他又带着护卫去周边闲逛,因为从‘有意躲避’变成‘哄孩子’,宋佩瑜变得极不走心,甚至都没离开赵军暂时修整的范围。

    果然,重奕又在出发前,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宋佩瑜面前。

    虽然重奕的表情与往日没什么区别。

    但在宋佩瑜眼中,重奕肉眼可见的比昨天兴致高昂。

    “幼稚”宋佩瑜仗着没人敢直视重奕,伸出食指在重奕的脸蛋上刮了下。

    重奕满脸茫然,就像是真的没反应过来似的,“什么?”

    宋佩瑜勾起嘴角,摇了摇头,却在下次出发前躲重奕的时候上心了许多。

    这种于万人中央,心照不宣的做只与彼此有默契之事的感觉……还挺新鲜。

    不知不觉间,宋佩瑜就将他曾嘲讽重奕‘幼稚’的事,彻底忘在了脑后。

    因为他已经变成与重奕一样幼稚的人。

    离开兖州踏入翼州的当天,宋佩瑜收到来自洛阳的信。

    自从第一次收到洛阳委托赵军送来的信后,宋佩瑜就总是能收到洛阳的信。

    刚开始的时候,写信的人还有心情慢慢与宋佩瑜寒暄,隐晦的提醒宋佩瑜,‘宋大人和殿下在洛阳,也能兼顾兖州和青州的情况。’

    就算实在离不开兖州和青州,最好让重奕先来洛阳,再回兖州、青州那边。

    后来随着宋佩瑜装信的箱子换了好几个,干脆换成大箱子后,洛阳来信的内容也越来越直白。

    今年秋收之后,宋佩瑜收到的所有信都来自明正帝。

    实际上,明正帝的信是发给重奕,但是重奕懒得理会他。

    宋佩瑜看在与诸多燕臣的交情上,才会开明正帝发来的信。

    从‘朕降,速来。’

    到‘听闻你过了三十而立之年,也没娶妻生子,是不是不行?’

    再到‘我求你快点来行不行,你知不知道我这三年都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我……’

    宋佩瑜看着手中还不到三分之一的信纸,眉宇间的褶皱稍深了些。

    送信的人在路上的时候,不心掉到河中,这封信的内容也只剩下他手上的这些。

    明正帝过了什么日子?

    永和帝明明下令,定时给洛阳送足够的补给,比照安平王的份例供养明正帝。对于永和帝来,亲王份例换取个好名声,简直不要太赚。

    对洛阳的燕臣,永和帝也多有优待,会定时送符合燕臣品级一半的份例去他们府上,既能彰显永和帝的大度,让洛阳的燕臣安心,也不会让咸阳赵臣产生不满。

    难道有人胆大包天,敢贪下送去洛阳的东西?

    虽然有所怀疑,但宋佩瑜并没有因此劝重奕加快行军速度。

    他们回赵国的路线,是许多人付出无数心血的成果,不该因为明正帝的三言两语就有所改变。

    而且洛阳已经封锁两年多,明正帝也没饿死,洛阳也从来没出过大乱子。

    想来就算是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送往洛阳的东西伸手,也不敢太过分。

    不定是明正帝人心不足,所以才多有抱怨。

    就算明正帝的日子真的很辛苦……明正帝已经吃了许久的苦,也不差赵军赶路的这点时间。

    按照原本的行军速度,重奕的仪仗在距离新年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到达洛阳。

    明正帝亲自带着燕国朝臣出城十里迎接。

    相隔老远,已经习惯在重奕车架中与重奕手拉手的宋佩瑜,就能看到许多……圆润的球球。

    宋佩瑜突然想起进入翼州时,收到的那份来自明正帝的信。

    ‘我求你快点来行不行,你知不知道我这三年都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我……’

    宋佩瑜试着补全这句话。

    ‘我求你快点来行不行,你知不知道我这三年都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我都胖成球了!’

    嘶,洛阳已经没有可以处理的政务,永和帝还愿意好吃好喝的供着明正帝和燕臣。

    明正帝和燕臣在格外安逸又无所事事的环境下吃成球,似乎也不奇怪?

    宋佩瑜顿时乐的不行,浑身的重量都压到了重奕身上。

    他们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队伍最前方的车架上,除了在城内和要入城、刚出城的时候,他们大多都是在马车里发时间。

    所以在其他人身上都有层薄薄的雪花时,宋佩瑜和重奕身上的斗篷就显得十分清爽。

    干燥的毛绒斗篷贴在一起,顿时让畏寒的宋佩瑜感受到温暖。

    他边与重奕他突然狂笑的原因,边不自觉的又往重奕身上靠了靠。

    洛阳等了重奕将近三年。

    刚开始的时候,从明正帝到燕臣都怀揣各种心思。

    燕臣们甚至还专门讨论过,要怎么对赵国投降,才能显得出他们虽败不入,不容永和帝与赵臣轻视。

    短短的时间内,燕臣们就想到许多方式,又激烈的探讨这些方式的可行性,最后剩下三个最完美的投降方式,继续探讨。

    明正帝和燕臣们蓄势待发许久,却始终没等到重奕,只等到有关于重奕的各种消息。

    重奕大败突厥,路过洛阳而不入,直接跑去兖州。

    兖州王都被破,兖州王全族自杀。

    青州王归降赵国,隔年带着家眷属臣,包袱款款的经过洛阳前往咸阳。

    ……

    明正帝和燕臣们的心从复杂到期盼再到焦急……最后心如死灰。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重奕,明正帝与燕臣们已经完全没有心情再搞花活。

    明正帝直接将庆帝玉玺和孝帝玉玺都带了出来,一手一个的献给重奕,就算是投降。

    至于他自己的玉玺……因为登基时间太短,且已经有大父和父亲的玉玺用,明正帝从来都没有过自己的玉玺。

    宋佩瑜下意识的伸手,抱住重奕随手递给他的庆帝玉玺。

    此时此刻,望着雪地里列队排好的圆滚滚,宋佩瑜突然感觉到明正帝和燕臣们等待三年的暴躁,胸腔涌上几不可查的心虚。

    其实他和重奕在兖州、青州轮转的时候,重奕确实有很多时间和机会,能来洛阳接受明正帝和燕臣们的投降。

    但重奕不想离开他,他们又不能同时放下兖州和青州的烂摊子来洛阳。

    实在没办法,才会拖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