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的风景如何？”中原中也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 随即露出一个杀意盎然的笑。他歪了歪头, 帽檐下那双清透的蓝眼睛一如身后看似风平浪静, 实则暗流涌动的海。

    “你呢？”

    神烨声嘟囔：“要学会正视自己的弱点啊，中原先生，这也是通往强者之路的必修课呢。实在没办法就考虑一下内增高？像高杉那家伙就喜欢穿木屐，虽然他死不承认，但肯定是因为木屐能让人看上去高几厘米。还有——”

    陡然飙升的杀气迎面袭来, 辫子少年反应极快地提伞格挡。然而, 他显然瞧了对方使用的力道, 一股强大的冲击自两人接触的地方席卷全身, 这盛怒之下的一击让他倒飞出去，穿透了数间由钢铁铸成的船舱。

    又过了几秒，从墙体滑落的神烨好整以暇地活动了一下胳膊, 近乎不死的体质让它在断裂的一瞬间便开始了自我修复。

    他伸手摸向后背，掌心传来一阵黏腻的濡湿感。被暴力撕扯开的舱壁形成了狰狞的铁片，不仅划破了长衫，也一并刺穿了他的皮肤。

    表面看上去有些狼狈, 实则这点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神烨舔了舔指尖的鲜红, 腥甜的味道在口腔内猛地炸裂。他感觉自己体内的夜兔之血正迅速沸腾, 随之而来的高温逐渐一步步蚕食他的理智。

    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心跳却诡异的慢了下来。抽离了感情的宝蓝色瞳孔没有一点生气，也透不进一丝光亮。

    “好吃的东西要留到最后……但偶尔咬上一口也是不错的选择。我果然学不会忍耐啊, 神威。”

    就在这时, 伴随短促的破空声, 一道黑色的身影闯入了这间并不算开阔的舱室。只一个照面，两人便默契十足地战在了一起。

    挥动巨伞带来的风压堪比刀刃，在墙壁上破开了一个又一个形状各异的空洞。象征着危险的红光蛮横地碾压着一切，随之而来的激流扭曲了周遭的空间。

    不到三分钟，两人交手的次数已经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数字。凡是阻碍他们的物件全部被破坏殆尽，桌椅、舱室、管道甚至连整艘运输船都处在摇摇欲坠的状态。

    钢铁巨物发出阵阵令人牙酸的悲鸣声，交战双方却无人思考继续下去会带来怎样的后果。血液滚烫，大脑激颤，他们已经彻底沉浸在这场势均力敌的战斗中，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感受到自灵魂涌出的兴奋与愉悦。

    无需多余的言语，最纯粹的力与力就是他们的对话。眼神交汇之时，彼此心中想到的只有一点——快、更快、再快一点，读出对方下一次的进攻路线，然后如尖刀般精准地扎在那不经意间暴露出来的要害上。

    借着收招的空隙，两人一触即分。

    中原中也断了五根肋骨，内脏破裂，嘴角溢出的鲜红滴落在雪色衬衫上，分外刺眼。披在身上的外套早已成了破布条，唯有那顶黑色礼帽还保持着原样。

    而站在不远处的神烨情况要比他好很多，毕竟体质特殊，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修复所有伤势。即便如此，在战斗过程中他的四肢经历了七次粉碎性骨折，两根肋骨插进肺叶。白色长衫彻底被鲜血浸湿，一会儿的功夫脚下便形成了一滩血泊。

    “最后一招？中原先生无法像我这样快速自愈，真正的厮杀留着以后再继续吧，我会耐心等候那一天的到来。”

    中原中也按了按帽檐，理智回笼后他也意识到事情超出了掌控。原本只是想找对方要一个法，结果——

    “真难得，喊停的人居然会是你。”

    “为了收获更多的乐趣，我已经很努力在克制自己。”神烨改变了握伞的姿势，森冷的气息萦绕在身旁。“如果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将我杀死……你不会想要看到那个局面的，中原先生。”

    中原中也眸色一暗，眼前的少年是他有记忆以来遇到的最棘手的对手。体术自成一派，出手便是杀招。单论战斗经验，或许他还比不上对方。刁钻的进攻路线，完全舍弃防御的疯狂法，还有对鲜血的渴望，这些都勾起了他骨子里的征服欲。

    想赢……

    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蹭了蹭嘴角，中原中也轻笑一声。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在现在的年纪遇到了同样擅长体术的神烨。这意味着他必须变得更强，也必将变得更强。

    “我喝醉那晚，你做了什么。”

    “一个手刀而已。”

    两双色泽相近的眼睛于半空中交汇，无悲无喜。短暂的交谈结束，气氛又恢复了先前的凝滞。

    头顶上方是遮天蔽日的乌云，昏暗的天空带来的压抑感让人不自觉间放缓了呼吸。海风褪去温柔的面具，露出无情的脸。冰冷的气流呼啸而来，海浪在低吟。

    “轰——”

    “轰隆隆——”

    惊雷响彻天际，为相视而立的二人奏响了一曲激昂的战歌。一红一黑两道身影迅疾如风，在他们身后留下一连串的残影。在即将触及到对方的刹那间，粗壮的闪电伸出它那蛛网般的触角，将天幕撕裂。

    突如其来的白光让中原中也清楚地看到了神烨眼中的自己，想必同样的画面也出现在对方的视线里。他不由勾起了嘴角，重力场以自身为圆心向四周蔓延、压缩、坍塌。

    随着巨大的爆/破声在空中炸响，作为临时战场的钢铁运输船以交战二人为中心拦腰斩断。与此同时一道水幕高高扬起，直冲天际。

    数秒后，一分为二的船身彻底散了架，用不了多久它的残骸便会消失在海平面上。

    待一切尘埃落定，酝酿已久的暴雨当头砸下，嘈杂的雨声贯穿天地。

    此时，掉进海里的神烨大腿以下只余一截森森白骨，模样极其骇人。剧烈的疼痛并没有持续太久，超过临界点便只剩麻木。他晃了晃晕眩的大脑，集中神志将紫色巨伞咬在嘴里，这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耗光了全部力气，一时间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于是他尽量保持放松，静待阿尔塔纳的特性发挥作用。

    三……

    二……

    一。

    重新长出双腿的神烨以最快的速度游出了水面，当攀上一块断裂的木板时总算松了口气。酣战过后不免有些脱力，泡在水里让疲惫感变得尤为明显。

    经过短暂的休整，他用力揉了揉快僵掉的脸，试图唤回自己引以为傲的感知。

    然而，什么也没发现。

    这不仅明感知能力尚未彻底恢复，还意味着对方的生命气息过于微弱。

    神烨叹了口气，奋力仰起头朝四周扫视一圈。附近的海水已经被鲜血染红，密集的雨幕让视线变得模糊。

    “团长——”

    “团长！”

    “团长！！！”

    不远处传来的呼喊声让神烨瞬间回神，他决定先上岸。平日里从不离身的巨伞在此刻成为了负担，带着它并不方便找人。

    心急如焚的田慎一终于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朝岸边游来，他连忙招呼旁边的高津健太。

    “来，帮我一把。”

    两个淋成落汤鸡的男人手握着手，站在前面的田慎一保持半蹲的姿势，尽量伸直了自己的胳膊。

    神烨并没有拒绝下属的接应，一番折腾总算是回到了陆地。

    “谢了，让你们担心了。”

    田慎一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颇为费力地睁大了双眼。在看到神烨身上破破烂烂的长衫时，他表情一沉。

    “团长，你的伤……”

    “我很好，等会儿再跟你们解释。”神烨转过身，在暴雨的影响下他能看到的范围十分有限。“你们之前有没有注意到中原先生的落水点？”

    田慎一、高津健太两人对视一眼，纷纷摇头。他们只是普通人，前者擅长使用热武器，后者虽精通格斗，但神烨跟中原中也那个级别的战斗明显不是他能涉及的领域。

    田慎一、高津健太：“抱歉，团长。”

    “没事，帮我拿着伞，我要去找他。还有，立刻把车开过来，准备去医院。”

    “团——”田慎一话还没完，只觉得手里一沉。“……好、好重。”

    重新跳进大海的神烨开始了漫无目的的寻找，游出一段距离后不经意间注意到了一个黑点，他立刻改变前进的方向。

    结果到了跟前才发现这只是中原中也的帽子。

    不过……既然帽子都出现了，人应该也就在附近。思考间肺里的氧气越来越少，神烨只能先浮出水面。

    几次深呼吸后，又开始了第二次下潜。

    距离海底越近，体表感受到的压力就越大，放眼望去一片蔚蓝。在这个寂静无声的世界，神烨忽然想起了中原中也的眼睛。

    那双泛着寒光的眸子就像这深海，染上杀意时漂亮极了。

    ——挖下来？

    ——不不不，我又不是幻影旅行团！无恶不作的海盗跟无恶不作的强盗还是有区别的！

    区别在于……

    在于……

    他的征途是星辰大海！他、还、有、船！

    神烨揉了揉被海水泡红的眼睛，强烈的酸涩感非常难受。就在这时，感知范围内闯入了一道生命脉动，微弱到让他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在扭曲变形的钢铁残骸中，橘发少年面色苍白，如同陷入沉睡般双目紧闭。

    神烨第一时间游了过去，心翼翼地将人抱起。虽然最后一击他特意避开了要害，但中原中也此时的情况看上去不太妙。

    心跳脉搏似有若无，生命体征正在消失。无暇思考，在本能的驱使下他贴上了对方的唇，渡去仅剩的些许氧气。

    ……

    ……

    三日后，横滨某私人医院三楼，VIP豪华病房。

    时值四月中旬，连续数天的降雨让这座城市笼上了一层厚重的潮湿感。微凉的空气透过窗户涌入室内，浅蓝色天鹅绒窗帘随风飘舞。

    距离窗户不远的地方放着一张造价不菲的单人病床，躺在上面的少年呼吸平稳，心跳有力。而在他右侧紧挨墙壁的位置有一张棕色真皮沙发，沙发上拱起了一个大大的鼓包。几本漫画杂志凌乱地散落在羊毛地毯上，其中摊开的一本内页朝下。

    当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七’，病床上的人忽然睁开了双眼。

    清醒的一瞬间，中原中也立刻掀开了被子。在费了一番力气坐起后，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令人生厌的虚弱感自身体内部扩散至四肢百骸。

    消毒水特有的刺激性味道萦绕在鼻翼间，显然这里是医院。

    回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了。

    只见他光洁的上半身缠满了绷带，右肩被夹板固定住。手背上插着针头，冰凉的药水顺着输液管缓缓流入体内。

    与神志一同复苏的还有知觉，疼痛尚且能忍，但骨头缝里如同蚂蚁啃噬的酥麻感实在是惹人厌烦。

    于是，他试图通过分散注意力来缓解不适，开始观察起周围的环境。这间病房设施豪华，冰箱、液晶电视、独立卫浴等等应有尽有。

    当目光触及到沙发上那一大团时，中原中也不由得愣了愣，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而后神色逐渐变得有些不自然。

    没等他多想，薄毯裹成的茧倏地蠕动了两下，又滚了滚。然后……然后就摔地上了。

    中原中也：= =

    似乎意识到身下的‘床’变宽了，茧状物索性换了个姿势继续睡。只可惜，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闭着眼睛在地毯上摸索了片刻。

    一本本漫画杂志被丢了出来，其中最厚的那本差点砸到了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 =#

    “喂！”

    “喂——”

    “神、烨！”

    音波攻击无果后，中原中也微微眯起了双眼。

    “米饭。”

    一听到这个词，前一秒还半梦半醒的家伙‘唰’得一下就站了起来，头顶短了一截的呆毛晃啊晃。

    神烨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米饭在哪里~？”

    “……这是你的睡衣？”中原中也用一种十分微妙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少年。

    款式没问题，很普通的长袖长裤。颜色也没问题，白色看上去很舒服。

    但、是！

    衣服上那只缠着绷带的Q版兔子是怎么回事！兔子手上还拿了把紫色的伞！

    神烨伸了个懒腰，下意识低头。“唔~，是呀，你终于醒啦。”

    中原中也嘴角抽了抽，决定跳过睡衣的话题。“嗯。”

    “那我先去洗漱，我饿啦。”

    进入浴室没过多久，神烨便神采奕奕地走了出来，额前的碎发还挂着晶莹的水珠。清秀的面容缠上了绷带，衣服也换成了平日的着装。

    “中原先生，你想吃什么？”

    “不用了，我没胃口。”中原中也道。

    “那好吧。”神烨耸了耸肩，从沙发垫的缝隙里翻出自己的手机，然后拨通了田慎一的电话。

    ‘早上好，团长。’

    “早啊，田先生，我饿啦。”

    ‘重野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到。’

    “非常感谢~！月底给你们发奖金！”

    挂断电话后，神烨捡起地上的薄毯丢到沙发上，顺便把杂志也收拾了一下。一想到马上就能吃到香甜的米饭，他又将放在角落里的折叠式餐桌搬到沙发前，做完这些才再次看向了中原中也。

    “中原先生，你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我睡了多久？”中原中也。

    神烨歪了歪头，笑眯眯地开口道：“三天哦~。”

    “三天？！”中原中也神色一下子就变了，花了点时间才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横滨现在的局势已经愈加混乱，各方势力似乎忘记了最初的目的。某个异能力者的巨额遗产？事情发展到现在，那不过是开战的借口。牺牲会带来仇恨，于是产生了一系列连锁反应。

    “手机借我。”

    “别担心，中原先生。”神烨翻开一本漫画杂志，找到他折了一个角的那页。“你的情况森先生已经知道了哦~，我派人去通知了。”

    中原中也愣了愣。

    神烨继续解释道：“森先生的意思是等你的伤好后再回总部。”

    “你见过首领了？”

    “没有，他是通过田先生向我传达的……起来，三天前你来找我，是因为森先生想见我？”

    “对。”

    “这样啊，那过几天我们可以一起去。”

    “不用过几天。”完，中原中也拔掉了手上的针头。“我现在就要出院。”

    神烨眉心一跳：“不可以这么任性哦，中原先生。虽然你的恢复力远超常人，但你的伤势最少也得卧床一周。”

    “我的情况我自己清楚，没有必要继续留在医院。”中原中也在开口的同时已经穿好拖鞋离开了病床，顺便从床头柜拿上自己的黑色礼帽。

    “走吧。”

    神烨一脸狐疑地上下量着对方。“你就穿这个？要不要把我的睡衣借给你？”

    中原中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个提议，他宁可上半身绷带，下半身病号服。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神烨耸了耸肩，“不过，要出院也得再待半个时，我饿啦~。”

    是半时，结果……等两人坐上重野和成开来的黑色轿车已经是一时之后的事了。除了办理出院手续，贴心的下属还特意跑了一趟为神烨定制服饰的那家店，给中原中也弄来一套西服。

    这家医院距离港口黑手党总部并不算远，驱车前往只花费了十来分钟。

    下车后，中原中也按了按帽檐，抬头看向眼前这栋大楼。才过了几天时间，他却从中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戒严等级提高了。

    “有什么问题吗？”晚一步下车的神烨走到中原中也身旁，出声询问道。

    “啊。”中原中也沉着脸，眼中有寒芒闪过。“之前忘了问，在我昏迷期间病房周围一定很‘热闹’吧。”

    神烨轻笑一声，双眼笑成一弯月牙。“还不如漫画有趣，太弱了呢。”

    “……你喜欢看漫画？”

    “是啊，只可惜这里买不到jump，也不知道路飞有没有当上海盗王。”

    “jump？”

    “嘛~，不重要。”神烨摊了摊手，而后话锋一转。“我们就这么进去吗？不需要提前预约？”

    中原中也：“不用，走吧。”

    在他们离开病房后自然会有人向首领汇报情况，毕竟……那家私人医院属于港口黑手党。

    正如中原中也心中所想，森鸥外此时已在办公室等候多时。自从神烨出现在横滨，他就对这个少年产生了不的兴趣。之所以拖到三天前才提出邀请，是因为时机不对。

    横滨的混乱局面会导致外来势力的入侵，神烨或许就是某一方派来的先锋。直到经过一番详细调查，这个可能性被彻底排除，会面一事也就跟着提上了日程。

    在踏入港口黑手党总部大楼的一瞬间，辫子少年猛地看向了天花板。他不由勾起了嘴角，洞悉一切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钢筋混凝土。

    “中原先生，你觉得森先生有可能答应我的约战吗？”

    “哈？！”中原中也侧头。“你不会是想——”

    “停，我已经从你的表情里得到答案了。”神烨笑眯眯地握紧了手中的紫色巨伞，一缕极淡的杀气从他身上蔓延开来。

    “我很困扰啊，到底值不值得呢~？”

    中原中也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眼神逐渐冷了下来。“你算与港口黑手党为敌吗，神烨。”

    “所以，我真的很困扰啊……”神烨依然是笑眯眯的模样，话的语气却不带任何感情。

    半分钟的沉默过后，他收敛了杀气。

    “算了，我放弃，这一架会失去更多的乐趣。你是吧，中原先生。”

    中原中也冷笑道：“最好是这样。”

    由于提前接到了通知，护卫队并未上前问询。再加上有中原中也同行，两人进入电梯后一路畅通无阻，直到抵达二十八层。

    厢门开，迎接他们的是持枪而立的西装壮汉。确认完来者身份后，两人默不作声地退到一旁。

    神烨微微眯起了双眼，这里的守卫应该是精锐部队。单从站姿就能看出，他们拥有丰富的对敌经验。

    出了轿厢，比起光线明亮的电梯，眼前这条长长的走廊给人的感觉非常压抑。远远望去，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巨蟒，正大张着巨口等待猎物的到来。

    昏暗的壁灯安装在墙壁的最下方，只能照亮附近一部分空间。黑白相间的地砖绘有几何图案，看久了容易造成视觉错觉。

    神烨寸步不离地跟在中原中也身后，没走几米他忽然觉得有点冷。经过分析得出一个结论——二十八层整体温度偏低，之前所在的大厅至少要高五度。

    很快，在距离电梯二十米左右的位置又出现了两名护卫。四十米、六十米、八十米也是如此。

    当那扇朱红色对开大门出现在眼前时，神烨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真的很期待啊，港口黑手党的首领。

    一身黑色西装加墨镜扮的护卫替两人推开了厚重的大门，采光极佳的宽敞大厅瞬间映入眼帘。

    大厅呈长方形，有两层楼高，整体面积一分为二。地面同样是黑白相间的瓷砖，样式较之走廊有些许不同。从入口处开始铺设成一条走道的地毯色泽艳丽，充满异域风情。

    前半段没有放置任何东西，左侧墙壁采用的是看似脆弱的玻璃墙。而后半段俨然自成一方天地，直达天花板的书架从三面环绕着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桌脚刻有蔓草纹的平面大书桌。

    桌上物品很少，一沓便笺纸、一瓶墨水以及一支造型复古的羽毛笔，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房间的主人就端坐在书桌后，一见到走进来的两人立刻面露笑意。

    “中也君，你应该待在医院好好养伤才是。”

    “首领。”中原中也摘下礼帽，神色恭敬地单膝跪地。这一番动作扯到了尚未长好的骨头，绵密的疼痛猛地袭来，后背很快一片濡湿。他轻轻吸了口气，嗓音沙哑。“我已经没事了，不需要在医院浪费时间。”

    森鸥外轻轻叹了口气。“中也君，别太勉强自己了。”

    中原中也没有接话，只是倔强地不肯抬头。“首领，请下达新的指示。”

    看着眼前这一幕，神烨笑眯眯地走到中原中也身旁，弯腰。“中原先生。”

    在中原中也抬头的一瞬间，迎接他的是一记迅猛的手刀，然后视线一黑，接下来发生的事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神烨顺势将人拽起，扛在肩上，这一套动作他愈发熟练了。

    “其实我也赞同他再修养几天，可惜中原先生不愿意配合。”

    森鸥外挑了挑眉。“这可真是……让你见笑了，神烨君。初次见面，中也君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没有的事哦~，中原先生是特别的。”神烨眨了眨眼，意有所指。“当然，我对森先生也很有兴趣。”

    “……战斗吗？”森鸥外十指交叠，纯白色的手套一尘不染。“抱歉，要让你失望了。作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我不能轻易让自己涉险，组织里暂时还找不出能够替代我位置的存在。更何况，我以前的工作是医生，杀杀并非我所擅长的领域。”

    “这样啊——”神烨仍是笑着的，但他的眼神却冷漠到让人不寒而栗。澎湃的杀气瞬间迸发，凌厉的气息直冲对方面门。

    这一的试探，并没有引起森鸥外的不快，反而让他确认了一件事。比起手下那两颗还未雕琢完成的钻石，眼前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一把危险而又致命的妖刀，摧金断玉，刃如秋霜。

    既然是妖刀，自然有着噬主的特性。

    神烨偏了偏头，在他身后一个抱着针筒的女孩正飘在半空，散发着不详气息的针头对准了他的后心。

    “不擅长？森先生笑了。”

    不过他很快又反应过来，从一介医生登上首领宝座，单凭武力值是坐不稳这个位子的。

    “神烨君，首领与组织的奴隶无异，类似的话我也同中也君过。部下对我献出忠诚，亦是一种投资。我必须保持绝对的理性，这个庞大的机器才能向着好的方向正常运作。一次的任性于我而言可能只是心血来潮，但‘我’本身并没有任性的资格。”

    森鸥外表情依旧温和，深紫色的瞳孔中倒映出少年被绷带层层包裹的脸。他并不吝啬于向这个初次见面的年轻人阐述自己的理念，反而在一定程度上给予了对方十足的尊重。

    “每一次决策都需要进行精密的计算，每一种选择都将面临不同的后果。在这方面，我舍弃了一部分与生俱来的……东西，人们称其为自我。”

    神烨歪了歪头，似懂非懂。“你很强，也没有人比你更适合现在的港口黑手党。对我来这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与你战斗会是一件很无聊的事。”

    “呵~。”森鸥外微微勾起了唇角，有着精致面容的金发女孩悄无声息地隐去了踪迹。“神烨君，虽然你来到横滨后有了一个不错的开端，但……你需要有人为你搭建更盛大的舞台。”

    “你想让我加入？”神烨的表情看似漫不经心，目光却带着几分审视。

    单看外表，很难将这个男人与黑手党首领联系到一起。身形过于消瘦，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如果忽略掉上位者特有的气场，他更像一位博学的学者。

    “不，虽然这个提议很诱人，但神烨君已经建立了春雨佣兵团，它所传达的信息再明显不过。”森鸥外收回目光，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

    “随机性这个词一直让我又爱又恨，它往往意味着变故、不确定、亏损又或者是……暴利。我们能看到显而易见的未来，而无法预见的那些通常更有意义。胜率达到五成就值得下注，这是长期雇佣合同。在有效期内，春雨佣兵团只能为港口黑手党服务。”

    神烨走上前去，用眼神示意道：“我可以——”

    “自然。”森鸥外颔首道。

    神烨道了声谢，由于腾不开手，于是他把跟随了多年的武器暂时搁置一旁。

    合同的内容简洁明了，最关键的几行信息做了加粗处理。大致意思是港口黑手党将视任务难度支付相应的报酬，包括但不限于金钱、物品、不动产等，如果春雨佣兵团对其存在异议可随时终止合作。

    “没什么问题，我现在就可以签字。”

    “神烨君果然不会让我失望。”森鸥外眼底的笑意真切了几分。“不知有没有兴趣谈谈另一笔交易？”

    “啊，我想森先生也不会让我失望才是。”神烨对此丝毫不感到意外，如果这次的会面只是为了雇佣，那才值得深思。

    “航运公司、武器工厂。”

    “……你的筹码呢。”

    “春雨佣兵团目前人手不足，短时间内很难将其维持下去。雇佣普通人的后果你也已经看到了，除了内部因素，外界还有不少人对它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的建议是将两者的经营权转交给更专业的人士来管理，而这方面没有比港口黑手党更适合的选择。”

    “森先生，那是我的东西。”神烨眼神微变，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冷硬。

    “听我完，神烨君。”森鸥外若有所思地观察着神烨的表情，而后坦然解释道。“它们是你的，这一点我并不否认。只不过，换一个管理方才是收益最大化的做法。”

    神烨沉默地看着对方，不管是航运公司还是武器工厂，在他手里都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田慎一等人的身份并不是秘密，但田组已经消失了，他们的存在也变得有些尴尬。春雨佣兵团的名气还远远不够，无法震慑住那些贪婪的毒蛇。

    夜兔应该活跃在战场，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应付一帮乌合之众。偶尔几次可以当成闲暇时的娱乐，次数多了的话即使是他也会觉得厌烦。

    森鸥外正是看准了这一点，这笔交易才会被提出来。

    “由港口黑手党出面包揽一切事务，作为报酬，你只需要支付我们经营所得的三成利润即可。同时，武器工厂产出的枪械弹药等物资优先提供给我方，购买价格按照当前市场价七折来计算。你意下如何？神烨君。”

    完，森鸥外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这可是双赢。”

    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神烨终于做出了决定。

    “两成利润、八折优惠。”

    森鸥外立刻拿出了另一份合同。“成交。”

    神烨：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森鸥外：这就是我的套路。

    神烨：肮脏的大人！

    “啧啧啧~，太嫩了啊神烨君。两笔交易只有一个赢家，而这个人是首领。”在监视器里旁观了全程的太宰治连连摇头，幸灾乐祸的同时还不忘挖苦两句中原中也。

    “矮子真可怜，我得赶在监控销毁前把这份录像拷贝下来。”

    ……

    ……

    从港口黑手党总部大楼离开后，神烨才稍微放松了神经。跟森鸥外这类人交道，比做白工还难受！

    黑色轿车依然停在原来的地方，等候已久的重野和成立刻发动了车子。

    辫子少年睁着一双死鱼眼，仿佛身体被掏空。然而，没走几步，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中原中也还在他肩上扛着。

    送回去？

    直接扔门口？

    或者……卖了？

    作为夜兔里少有的良心担当，他最后还是决定把人带到之前那家私人医院，森鸥外没有出言提醒估计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算了，揍了就得负责，再当两天保镖吧。”

    ……

    是夜。

    杏黄色的月光从云层中露出一角，在寂静的夜空中窥伺人间。偶尔能听到几声虫鸣鸟叫，这预示着横滨终于要迎来一个大晴天。

    中原中也再次醒来时已是午夜，更准确的时间应该是十一点五十三分，距离早上七点又过去了十多个时。稍作确认，他便发现自己回到了之前那间病房，床头亮着一盏光线柔和的夜灯。

    “哟~，早安。”

    循声望去，只见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笑眯眯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的雨伞还在往下滴着血。

    ——早安个鬼啊！也不看看现在几点！

    “事先声明，把你送来这里得到了森先生的默许。”神烨按下墙上一处开关，霎时间明亮的光线扫去一室昏暗，他一边走向沙发一边伸了个懒腰。

    “既然你已经醒了，就由你守夜吧，我得睡会儿，有情况再把我喊起来。烦人的家伙不到天亮不消停，困死我了。”

    ——你以为这么我就不会追究那记手刀了吗？！

    中原中也暗暗磨牙，竟然害他在首领面前晕过去！

    “对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医生给你用了特效药，睡了这么久应该恢复得不错。如果饿了，我让田先生准备了鸡汤，就放在冰箱里，可以让护士帮忙热一下。”话间神烨已经在沙发上躺下了，用早上盖过的毛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啊，差点忘了——浴室里有你的换洗衣物跟洗漱用具，晚安。”

    “……晚安。”

    倒头就睡的少年似乎真的有些疲倦，眼底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青黑。中原中也皱了皱眉，今晚绝不是特例。他住院的消息一经传出去，势必会引来层出不穷的暗杀。他的下属应该就在附近，但以这人强大的感知力——恐怕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潜入者就已经被解决了。

    ——算了。

    中原中也揉了揉太阳穴，默默起床将灯关上。这一番动作下来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看来特效药的效果相当不错。

    睡得太久，大脑异常清醒。左右无事可做，于是他走到浴室准备冲个澡。

    在路过墙上那面镜子时，余光不经意间扫到里面的人影，中原中也瞬间化身成点爆的□□桶。

    他猛地凑到镜子前，撩起额前的碎发。果然不是眼花……光洁的额头被人用黑色签字笔画了一只线条扭曲的蛞蝓，看上去可笑极了。

    他气得一拳砸碎了镜子，能干出这种事的人只有一个。

    “混、蛋、太、宰！”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刚刚睡着的神烨一脸茫然地抬起了头。只见某个应该乖乖卧床休养的病患抓起黑色礼帽就从窗口跳了下去，眨眼间便消失在他的感知范围内。

    “关系真好啊~。”辫子少年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继续去梦里寻找米饭山。

    第二天，一夜好眠的神烨睡到了自然醒。等下属将早餐送来时，从对方口中得知太宰治在凌一点被送进了这家医院，现在就住在隔壁病房。

    眼前的米饭瞬间就不香了，他到底错过多少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