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方远收拾完一切去大堂的时候，已经过去一炷香了，曲潇绫等在上首颇不耐烦，但是见人进来，还是收敛了脾气，皮笑肉不笑道：“坐。”

    方远乖乖坐下了，垂眉低眼，抿着嘴唇，看在曲潇绫眼里倒是比以前顺眼了点。

    “吧，你是怎么杀了那个鬼王的，听依依，那东西起码有入师境的修为，还杀了数千人做祭品。你一个入境期，怎么能全身而退？”

    曲潇绫仍是怀疑这件事是方远自导自演，不然他是怎么知道木栖吾在抚宁城遇险，那时他才闭关出来，根本没可能碰巧发现。这样也就能解释鬼王为何会死在他手上，一个堂堂入师境的鬼修，总不可能上赶着去送——也许，那东西根本没死，留下的骸骨是个替身。

    曲潇绫眯了眯眼，甚至考虑到了方远为情所困，甘愿和邪祟勾结，来一出英雄救美……

    方远觉得这段没什么要隐瞒的，就把自己进了抚宁城后的事一五一十的了出来，最后补充一句：“我交手的时候发现那个鬼王的实力好像快跌出入师境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他本来就快死了，才会来抚宁城续命，结果失败了。”

    曲潇绫：“哦？竟是巧合？”

    方远觉得这语气有点阴阳怪气，点点头：“是弟子幸运。”

    曲潇绫不笑了，过了一会儿站起来，直切命题：“你是怎么知道木栖吾在抚宁城受骗，这么急急忙忙过来救她？”

    方远心里一紧：“我……”

    “是我给了大师兄写了求救信——”一个略显冷淡的女声忽然响起，木栖吾从屏风外走了进来，“弟子来抚宁城后的第五天，就察觉少城主眼神有异样。府内煞气超出平常，城主又称病从未露面，仅仅在帷幔后面跟我们了几句话，心里就起了疑。”

    “所以才写了信给大师兄，请长老见谅。”

    曲潇绫见是她，神色缓和了点：“既是如此，你为何不向百澜阁求援，百澜阁才是负责弟子调度的地方，或者直接把信传回紫霞峰，这样不是更快？”

    方远整个都懵住了，听到这个问题，不由自主看向木栖吾。

    木栖吾却仍是淡淡的，因为受了鬼气，脸上还有些虚弱和苍白，但出的话却句句清晰：“我们走时已带走二十六个入灵期高阶的女修，数量不。那时事情尚未发生，全是我一人预感，没有确实证据，就算向百澜阁求援，他们也不会重视，多半还是会派弟子过来。”

    “至于紫霞峰，诸位长老的修为又太高，我心中犹豫，若是我猜错了，就白白浪费长老时间了，对外解释不清。外人只会以为紫霞峰人怯懦，遇事不断，过于依赖长辈。”

    “只有大师兄最合适，他修为高，与我联手，遇到什么情况都有三分余地。”

    “况且这是他职责所在，无论是谁，他都会来的。”

    一这番话下来，方远自己都快信了，曲潇绫也皱了皱眉头，虽然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找不出错漏，只能点头：“原来是这样，你应该早的。还有你，方远，你应该第一时间拿着信来找我的，那个叫常安的弟子，话都不清楚，白白浪费时间。”

    方远心里一咯噔，脱口而出：“因为我太担心师妹，所以才会等不及过来！”

    曲潇绫看了他一眼。

    “木栖吾”眼中闪过一丝很淡的笑意：“此事大师兄与我了，他听长老去枫翠山赴宴，所以才会派常安守在那里，自己先来一步。那时大师兄还安慰弟子，长老很快就会到这里来。”

    “至于信，他情急之下自己揣走了，现在在我这里，请长老过目。”

    木栖吾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上面的墨迹已干，还夹了一片含着鬼气的树叶做信物，确实与曲潇绫在密室发现的尸骸同出一辙。而每年这个时候，她确实都会去给友人庆贺生日，只不过今年觉得没意思，提前回来了。

    一切都合乎情理。

    曲潇绫终于叹了一口气：“傻孩子，但凡你有个三长两短，不是要气死我。下次不要这样了，你是我紫霞峰的人，不必拘泥什么名声。”

    木栖吾从善如流：“是，弟子知错了。”

    她又朝方远拜了一拜，轻轻一低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无论如何，多谢大师兄，栖吾才能得救。”

    方远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主动帮他圆谎的，不欲去计较其中因果，只答谢他的恩情。

    师妹真好，而且好勇敢，好会。

    方远鼻子有些酸酸的，一早上都在这种刑讯的氛围里，终于有人认可他了。他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师妹，你没事就好了。”

    只留下曲潇绫站在上首，她看着这两人之间有些奇怪的氛围，还有方远支支吾吾、扭扭捏捏的神态，脸色越来越黑。

    她的弟子，休想被这头猪拱！

    *

    清风剑派的人还是在抚宁城停留了三天。

    他们要处理的后事非常多，最要紧的就是清除城内的走尸，将活着的人救出，施粥派药，重建秩序。其次，所有沾了鬼气的东西都要烧掉，包括那些尸骸，以防瘟疫发生。为了安抚民心，曲潇绫亲自点的火，并捐出一笔钱，送出亲人遗体的都能拿到一点银子，如此恩威并施，终于把局势稳定下来。

    毕竟这座城也是她亲族在的地方。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然后下起了瓢盆大雨。夏季终于彻底来临，天地仿佛被清洗一空，抚宁城的事终于落下帷幕。

    方远回了清风剑派，首先就被掌门劈头盖脸训了一顿，他不知死活、色令智昏云云，方远乖乖任训，掌门看着他这样也训不下去了，绷着脸夸了他两句尽了大师兄的责任，就让他滚下去。

    方远愉快的滚了。

    此事过后，清风剑派似乎没有变化，又似乎又哪里与以往不同。

    方远有次在路上，竟然碰见有弟子朝他招呼，对方眼神闪闪烁烁，离他也很远，好像下一刻就要跑了一样。

    他收起伞，淡定的朝他点点头：“嗯。”

    然后愿意和他招呼的就更多了。与此同时，狗腿们被他严令收敛行为，慢慢在普通弟子面前就失去了威风，之间的联系也慢慢断了，方远身边只剩下一个常安。

    这对狗腿而言也是好事，被迫将更多心思专注在修炼上，而不是讨好人这种歪门邪道。他们也看清了，大师兄不会再因为他们阿谀奉承而给他们好处。

    半月悄无声息的过去，方远该怎么样怎么样，只是一次都没见过莫凡的身影。

    也不知道主角在哪里筑基，他有点想念这个厨师了，因为掌门终于同意每日让人送灵食材来他的竹海，只差加柴添火的人了。

    方远惆怅的趴在主卧的超大号蒲团上，懒懒翻过一页。

    忽然，外面一声惊雷，将他的窗子劈亮，紧接着轰隆轰隆的雨点就落了下来。方远见怪不怪，入夏以来几乎每天都会下雨，谁知道呢，这地方春天雨水不多，夏天倒是跟盆倒了一样十分夸张。

    只是这一场午后开始的雨下到傍晚，不仅没有收敛的趋势，然而越演越烈。方远推开窗，外面的天色已经黑到恐怖的程度了，雷光狰狞，连空气中都带着一种危险的气息。

    难道有人渡劫？

    这里是修真界，是真有可能有道友在此渡劫。

    方远都有些不安了，他从没见过这么大声势的雷雨天气，跟天要塌了一样。

    他莫名有点担心莫凡，这狗崽子到底跑哪儿筑基去了，他又没有宿舍可以躲，被这一遭淋不会出事吧？但他走了走又想，主角应该没那么笨，起码都会找个山洞修炼，问题不大。

    方远看着外面越来越强烈的风，卷得竹海摧折，似乎下一刻就要把他们拔出泥土，还是看不下去书了。

    莫凡不会还呆在他的竹海吧？

    这里有结界，对他来或许是最安全的地方，不会担心被人断，也不会被野兽叼走。

    想到这个可能性，方远犹豫了一会儿，起身撑伞出门了。他的伞顶有一个阵法，可以隔绝雨水，但刚跨出院，就差点被暴风掀了顶，努力用灵气稳住才没连伞带人飞天。

    “太tm夸张了——”方远赶紧进了竹海，才感觉风势减弱，他想起乌木洲是海岛，不会是有海啸要来了吧？

    抹了把脸，方远一边喊着莫凡名字，一边探出灵识在竹海搜寻。他没朝自己平常修炼的地方走，毕竟莫凡要是在那附近他早发现了，孩儿也不会放心在他常去的地方筑基。

    风声如鬼啸，天地失色，茫茫山峰中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暴雨、海起，所有的一切都像要被掀翻，这样的自然之怒下无人不会心生畏惧，畏惧之下又生崇高，只能紧握着自己的手。

    方远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已经后悔出来这一趟了，也许莫凡去了别的地方筑基呢？

    但他还是坚持把竹海巡了一圈。

    一无所获。

    方远只能回去了，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忽然听到了细的声音——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声音，像是从嗓子嚎出的，有些凄惨、又有些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