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开始下了。

    寂静的林间道上,?躺了一个人。少年裹着一件薄薄的单衣，不及膝盖，身体的线条圆润而修长，让人想到萌发的芽、或是雏鸟蜷缩的样子。

    他的双腿也果真蜷缩着,?脚趾冻得通红,?这原本是该被人揉在手心，再亲昵温存一番的,?现在却被半路“抛下”,?丢在这冰天雪地里。

    一只黑鹰嗅着味道落了下来，踩了踩雪，血红的眼睛直盯着不远处的少年。

    这是一阶妖兽蛇鹰,?常年在雪林捕食,?原本它不敢来招惹入师境的修士，但趁着现在方远昏迷，它跃跃欲试,?想跳上去啄一口。

    就在它要发力的时候，忽然被一声细嫩的鸟叫吸引了。

    一只毛绒绒的“鸡崽”从少年怀里钻了出来,?因为它只有孩拳头大，所以几乎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搂着他的手臂下钻出来,?细细的双脚岔开,?摔了个倒栽葱。

    然后有些迷茫的朝天啾了两下。

    似乎不认识这周围的一切。

    蛇鹰却想不了那么多，这只鸡像极了它最爱吃的那种鸟,?体内还有一股致命吸引着它的气味，它一冲而上，直接将“鸡崽”叼走，消失在了茫茫雪峰之中。

    而在蛇鹰离开一段时间之后,?方远才被活活冻醒了。

    “啊……”他第一时间捂住了自己的头。

    他的修为暴涨了一截，直接到了入师境三阶，但是识海却空泛一片，好像被活活吸干了一样，扎人的疼。

    缓了一会儿，方远才有余力关注到旁边，先咬牙给自己取了一件狐裘草草披上，再把旁边埋在雪堆里的莫凡挖了出来。

    莫凡激灵了一下，很快醒了过来。它足足长了一大圈，不算尾巴几乎有方远手臂长，犬牙锋利，身上气息非同以往，但是……

    他秃光了。

    莫凡一甩，就甩下了一堆软毛，它的姿势当场僵住，不敢置信的“嗷”了好几声。方远安慰道：“没事呢，就跟换牙一样，先变回人形吧。”

    但莫凡看了看方远现在的样子，耳尖一抖，叼着储物戒去了树后，直到确认方远看不见，他才变回了原形，以极快的速度换上了劲装。

    两次血脉清洗，加快了莫凡的生长，他如今已经不算是十一岁的人类孩童，而是真正到了少年期。

    身姿挺拔，眉目冷漠。

    他从树后走出来时，方远微愣了一会儿：“凡？”

    “嗯，”莫凡随手把变得全黑的头发扎成马尾，一侧头，发尾刚好到肩膀，他蹲下，想把方远扶起来：“师……师兄，我扶你。”

    方远：“给我找个地方坐，我休养一下。”

    他的头快要痛死了，入水之后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全都不记得了，就连萧情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

    天水湖明显有时间限制，到了时候他们就会被传送出来，方远大胆猜测，或许正是因为这些上古禁制，他才会被抹去记忆。

    毕竟宝地遭人觊觎，如果谁都能知道秘辛，这里早被榨干了。

    可方远无法明白的是，他的身上好像怪怪的。忍了一会儿，方远还是对莫凡道：“凡，你去前面看看，找些柴火回来。”

    “好。”莫凡点点头，去捡树枝了。

    方远放开神识，确认周围没有人，才犹豫的掀开了狐裘，这一看，顿时“嘶”的一声。

    他就知道草丛肯定有毒虫！青青紫紫的，把他胸口都咬破皮了，毒性还不。

    方远吞了颗解毒丸，立马觉得好受了不少，而后才沉下心调动灵力，修复识海。中途莫凡回来，升起了一堆火，总算驱散了寒冷。

    待到黄昏日暮，方远彻底恢复了过来。

    莫凡煮了一锅萝卜汤，见他睁开眼睛，递给他一碗。

    “谢谢。”方远猛喝一碗，甜甜的，真好喝。

    他又喝了一碗，咬了一大块萝卜，嘴里那股涩涩的苦味总算散了，喉咙口也不干了。

    神清气爽。

    “野外危险，我们今晚御剑赶路，争取早点到妖界。”方远站起来，朝莫凡伸出手，“让我探探你的修为。”

    莫凡乖乖伸手，让方远探进他的丹田。

    “入境二重，”方远沉吟了一会儿，“接下来你要压住修为，不能再突破了，先好好巩固再。”

    莫凡：“嗯。”

    莫凡直接越过一阶，这当然是好，可他修炼时间太短，根基不稳，方远担心他后劲不足，才会特意嘱咐他收敛。

    骨龄十一的入境二阶，已经超过当年的方远和木栖吾了。

    “走！”

    方远御剑而起，莫凡站在后面，抱着他的腰。

    寒风朔朔，两人如流光向前飞去，期间兜兜转转走错路，终于在一天后找到了离通道最近的城镇。

    这是座妖修和普通妖族混居的城，名曰望归，布局看上去和人族的城镇差不多，客栈酒楼一应俱全，不过处处都透出一股原始、荒凉之气。檐角高高系着红缎，房屋朝内围成圆，以抵御妖界变幻莫测的天气。

    街上还算有秩序，这次没人再盯着方远看，偶有疑惑的，也是匆匆看过一眼。

    他们这个边陲城，年年看到的人族修士没有上万，也有几千了。而且这些修士进来时个个都要穿黑袍把自己罩住，搞得他们很觊觎人族一样。

    哼。

    比起刻意低调的方远，妖族对莫凡的兴趣就大多了，才走一会儿，刻意撞上来的人就有好几个。这里的少年少女皆扮妖娆，披着鲜艳明丽的沙丽，自然的流露出一股风情，眉梢微挑时，就有浓烈的暗示。

    “喜欢我么？”一个少年直言道，“我不介意你是半妖。”

    方远把莫凡罩在了黑袍下：“抱歉了，他才十一岁，未成年。”

    少年遗憾的“哦”了一声，不再追了。巨鬣吞天犬诶，他几十年了才碰上这么个极品，结果竟然是个奶娃娃。

    莫凡最后也披上了一件黑袍，两人一大一，在城里找客栈。

    灵石在妖界同样是硬通货，而且因为资源匮乏，丹药也被炒到了很高的价格。方远用一瓶下品聚气散，就换了客栈上房半年的时间，还被眉开眼笑的店主承诺找人教他妖语。

    这也是萧情告诉他的。

    灵石能拿来修炼，不能轻易换出去，最好用空余的丹药来兑灵石，就能赚一大笔。

    他们要在望归城待上八九天学妖语，也算暂时安定下来，除去日夜修炼，方远还会带莫凡去街上逛逛。

    妖界的饭菜总是不合胃口，方远就想自己和主角做一桌，来庆祝他突破入境。

    “想吃什么？”

    “肉。”

    妖界最不缺肉，大多都是妖兽肉干，又咸又腻。方远想抓只活的，炖个鸡汤。

    灵养滋补。

    西市就是猎区，装满了各种各样刚来的妖兽。妖族和妖兽并非一个概念，妖族顶多不吃同类，其它的就毫无心理障碍了。

    方远走到一家肉铺面前，笼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黄澄澄的“鸡”，不管是不是真的鸡，他们的口感都很像鸡。

    不过这次方远却被摊前展开的羽翼吸引了注意：“这是什么？”

    卖肉的妖族笑嘻嘻道：“你是人修吧？道友，这是我们这儿特有的蛇鹰，肉质鲜美，嚼起来十分有劲道，炖汤最好喝了！”他给方远仔细看了看：“这还是我运气好才到的呢！这蛇鹰当时刚捕猎回来，体力耗尽大半，才被我一箭穿心，全保留了下来。”

    当然，那猎物也被他抓了，但带回去养了几天，发现什么都不吃，越养越瘦，索性今天一起带出来卖了。

    方远点点头：“那就要这个。”

    那妖族就给他包了，喜上眉梢：“谢谢道友了。”

    方远便转身离开，但刚抬脚，却忽然听到了一声细弱的鸟鸣。

    “啾……”

    方远起初还未在意，但那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甚至到了凄厉的地步，在妖族错愕的呼喊声中，一只干瘦的雏鸟从笼子里飞了出来——

    它的翅膀太了，只能勉强扑腾一下，就踩到了满是枯草和血的地面上。

    脏，

    脏！

    方远一回身，就被一团细弱发抖的东西撞上了，一只掌心大的雏鸟巴拉住了他的鞋面，努力的往上爬，等完全踩到他的鞋子上，才松开了一点力道。

    他朝着方远，发出了一声：“啾。”

    方远愣住了，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忍不住俯身，把它捧在了手心。

    好可爱。

    卖肉的妖族急急忙忙赶过来：“道友，这只鸡不知道怎么跑出来了，没惊扰到你吧？”

    方远摇摇头：“没事，它多少灵石一斤，我也买了吧。”

    那妖族顿时眉开眼笑，比了个数字。

    ……

    *

    花了十五块灵石买回来一只雏鸟，方远将它一路拢着回到了客栈，放在了被窝里。

    但这只鸟刚从他身上离开，就嘶声力竭的叫了出来，方远被吓了一跳，连忙把它捧起来，看看哪里受了伤。

    结果还真让他找到了，雏鸟的翅膀根像被什么咬了一样，撕开了好长一段口子。他输了灵力进去，才让它的身子抖得没有那么厉害了。

    而后缩在他手心，开始慢慢的梳理羽毛。

    期间莫凡一直在旁边看着，眼神里带着一丝迷惑。他想上去仔细嗅嗅，但一有陌生气息靠近，雏鸟的状态就不对了，他也只能远远避开。

    很快，方远就发现了更糟糕的东西。

    这只雏鸟……它不吃东西。

    是真的什么也不吃，灵米、灵面、灵奶、灵植、兽肉全都不吃，甚至连水都不肯喝一口。他起初怀疑它是生了病，端着去问了不少妖族，结果没探出任何问题，反而让它的声音都嘶了。

    它太了，羽毛附着了胎气，一直都是湿淋淋的，怎么理也理不净。

    方远轻轻帮它擦，这个时候，雏鸟就会格外安静，贴着他的手指，微弱的呼吸着。

    “你是怎么了呀？”

    方远亲了一口它的脑门，因为它不肯下来，他已经捧着他两天了。

    这样不行，灵气不能吊着命，就算修士也要到入圣才能彻底辟谷，雏鸟不吃东西，迟早会被饿死的。

    方远撬开它的嘴，想把东西灌进去，可无论他捏着它的鸟喙多久，雏鸟还是会立刻把东西吐出来。

    全然不会消化。

    甚至泣血而鸣。

    ……

    到最后，它已经饿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只要方远一松手，它失去灵力，就会当场气绝。

    无论方远多努力，也无法救它。

    在又一个升起的早，薄雾取代了飘雪，涌进了窗框。

    雏鸟最后轻轻的蹭了蹭他，彻底失去了气息。

    作者有话要：　　摸摸萧萧，萧萧的涅槃开始啦~

    要相信无敌的老萧！他就是一直从死亡里走过来的！失忆的日子也很短，很快就恢复意识。

    **

    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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