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记仇的男人
清雅的庭院中,一道孤鸿般的身影披着清冷孤绝站在翠色葱郁的树下。
翠色浓,树下玄色身影孤高得宛若停在万仞悬崖上的苍鹰。
姜定柔一抬头就看见这熟悉得令人发指的身影。她心口窒了窒。
眼前玄色清瘦的背影是大秦国开朝以来最大最恶的权臣。前世他做过的杀孽恐怕只有她这个前世的皇后最清楚。
前世他血洗江南盐道廖先关一家一百三十四口,只为搜出半篇辱及皇权的诗句。
前世他一夜之间暗影司出动连烧吴家湾一十八座寨子死伤千余人,只为找出前朝谋逆的叛党后代。
前世他封了韩城三个月,让韩城里面的百姓怨声载道,只为逼出谋反的“义军”……
……
前世纪威安的手上沾满鲜血,错杀的、枉死的……不计其数,这么一个在百姓口中的大魔头现在就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姜定柔实在不知道同样重生的他能掀出什么风浪,也不知道他紧追着自己到底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皇后娘娘要站在那儿看多久?”
纪威安的声音传来,仿佛在耳边。
姜定柔吓了一大跳,定了定神看去。树下纪威安并没有回头。
姜定柔神色复杂:“纪统领……”
纪威安慢慢转身。
风突然吹起,雪白的柳絮纷纷扬扬落下仿若下起了一场大雪。
姜定柔微微恍惚,眼前的墨衣少年长衣随风烈烈,眉眼如画。墨色的长衣衬着他冷白的肤色,有种妖冶如魔,如火如荼的感觉。
姜定柔似被他的目光灼了一下,垂下眼帘:“纪统领可否借一步话?”
纪威安看了她一眼,指了指不远处的竹亭,然后当先走了过去。
……
竹亭中铺着席子蒲团,一块普通的案几。旁边是烧着的红泥炉,上面茶鼎汩汩冒着白气。
纪威安随意端坐在蒲团上,长衫铺满了整个席子。四周初夏天光明媚,而他却宛若坐在黑暗之中的修罗,独自妖娆独自寂冷。
姜定柔看了他一眼,低了头:“今日来是问问纪统领……何日回京?”
纪威安正慢条斯理地拨弄手中的茶盏。他秀白的手指捏着青瓷,泛出淡淡的白。
他闻言撩眼看了一眼姜定柔,眉眼俱是风流:“赶我走?皇后娘娘不应该是感谢微臣送了您价值连城的鲛纱舞衣吗?”
姜定柔干笑两声:“不敢。”向天再借一百个胆她也不敢。
姜定柔顿了顿,干巴巴道谢:“舞衣很美,谢谢纪大统领。不过……我是不会因此答应什么的。”
纪威安挑眉:“微臣要皇后娘娘答应什么?”
姜定柔:……”
她恼火看向纪威安。此人总是有办法让她火冒三丈。
纪威安似乎很满意姜定柔的示弱。他曼声道:“要我走也不是不可以。”
姜定柔急忙抬起头来,目光熠熠:“真的?”
纪威安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假的。”
姜定柔喜气凝固了脸上,手指一捏,手中的茶盏差点就朝着眼前的男人飞了过去。
她笑得很虚:“纪统领,佛语有言:前世种种都是过眼云烟。您何必和我这一介废材皇后计较?”
她开始卖惨:“纪统领您也知道,前世本宫……我被皇帝逼死,宠妃端木清秋毁我,最后亲儿子还一碗毒酒……毒死我……”
她低着头擦着眼角。
纪威安似笑非笑听着姜定柔的求和,半天,他捏着茶盏盖子,慢慢道:“皇后娘娘,这么自己可不好。您可是大秦朝开朝以来最兢兢业业的贤后。而微臣我,只是个权臣奸臣,人人得而诛之的祸害。”
他一双炫黑深眸笑得很阴冷:“所以您就不要在微臣面前哭诉了。毕竟像微臣这种草菅人命睚眦必报泯灭人性不知羞耻禽兽不如双手沾满血腥……的坏人,是不知道什么叫做慈悲的。”
姜定柔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昏死过去。
纪威安自己的这些话,都是前世她在无人时候对着空荡荡的中宫边批奏折边骂的。她绝对没有想到当时没人的殿中竟然会被人偷听过去。
一字不差,骂词的前后顺序甚至都没改过。
从前世追到今生,姜定柔发誓她就没有见过这么会记仇的。
她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才碰上这么一个人间奇葩?
纪威安完,优雅地捏着茶盏盖子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他似笑非笑反问:“皇后娘娘,微臣方才的对不对?”
姜定柔只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光抽醒自己——没事招惹这人做什么?
她抬起螓首,十分认真问道:“纪统领,你开个条件吧。要怎么才能放过本宫?”
亭子中很安静。
红泥炉还在烧着炭,茶鼎的茶已经煮沸了好几回,茶香飘散,看样子是不能喝了。
姜定柔盯着眼前的少年纪威安,恨他为什么不重生晚几年,她绝对会为民除害亲手掐死他。
纪威安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条件?……”
姜定柔收了散漫的思绪,点了点头:“是的。本宫想了好几夜,与纪统领作对没有任何好处。纪统领也无需担心本宫会再入皇家,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今世本宫只想安稳过好这一辈子,做个富贵闲人。”
没想到纪威安倒是点头赞成:“这点微臣信。毕竟,吃过的屎不能再吃一遍。”
姜定柔的俏脸黑了下来:“纪统领你什么意思?”
纪威安诧异抬头,茫然:“皇后娘娘为何如此生气?微臣错什么了吗?”
姜定柔忍着心口的一口血,沉声问:“纪统领,耍嘴皮子是没用的。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从京城追到了淮南,你当真是不放过我吗?”
纪威安摸了摸光洁的下巴,眯着眼:“没想怎么样……”
他在姜定柔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又慢悠悠开口:“只想富可敌国,权倾天下,外加娶得皇后关在房里欺压报复一辈子罢了。”
“哗啦”一声,姜定柔手中的茶盏真的飞了出去。只可惜只还没碰到纪威安身边一尺就被他挥袖挡了回去。
温热的茶水漫天而下,全部落在了姜定柔的脸上身上。
茶叶挂在上好的织绣锦面长裙上,点点滴滴茶水从她鬓边滚落。
姜定柔笑得很冷:“好,好,好!”
她连了三个好字,也不知道是在夸纪威安的志向好,还是这茶水泼得“好”。
姜定柔霍然起身,转身就走。
眼前人影一晃,姜定柔差点一个跟头撞在了他的怀中。
兜头兜脸的阴影落下,她只觉得下颌一紧,一双薄唇已经狠狠覆在了她的唇上。
空气仿佛凝滞,姜定柔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她听见很多声音,似乎又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陌生的心跳,听见草虫的低喃,听见风声,树叶间隙簌簌的轻响……
她还听见某人贴着自己的呼吸声。
姜定柔猛地跳了起来一把将人推开。她眼中喷出怒火:“纪威安,你想死?”
她骂完才发现死的威胁根本对他没用。两个人都是死过一回的人,死这回事实在是不好。
纪威安擦了擦薄唇,原本淡色的薄唇浸润了水色而越发妖魅。他意犹未尽:“皇后娘娘不是问微臣的条件吗?”
“很简单,皇后娘娘只要下嫁微臣就行了。你我携手,这天下还不是我们的?你要什么花神?当我纪威安的妻子,将来有什么便有什么。”
姜定柔听得背后阵阵发寒。
她甚至都忘了怒斥,半天她挤出三个字:“你做梦!”
纪威安眸色沉冷下来:“皇后娘娘,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姜定柔气得笑了起来:“纪威安你别以为前世本宫死的憋屈就可以今生拉我入伙。 前世为何本宫要与你作对,难道你心里没有点数?”
“你滥杀无辜,你草菅人命,你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为了你自己的野心。就这样你还想让本宫与你一起?”
纪威安也笑了:“野心又怎么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皇后娘娘您不也是有野心的吗?”
“我?”姜定柔气得脑仁疼。苍天可鉴,她当皇后累得命都没有了,还有什么野心?
纪威安笑了笑:“您的野心不就是母仪天下,当一个贤后吗?没有微臣,您怎么能成就这个一世英名?”
姜定柔瞠目结舌看着纪威安,实在不知道怎么继续骂下去。眼前纪威安这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甚至眼睛都没眨一下。
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服了。姜定柔转身就走。这一次纪威安没有拦住她。
姜定柔走过院门忍不住回头,庭院寂寂,翠树下已经没有了那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