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玉佛堂,佛主面前跪着他的大弟子与二弟子,这两人正是当年去接了摇红回来之人。
摇红的这两位师兄,大师兄为人表面温和,实则最是不好话,二师兄脸臭嘴冷,实则倒是最不会拒绝别人,委实属于抹不开面子那种性格。
此时二人脸色凝重,无论性格如何不一样,全都从本心不同意佛主的决定。
但师父于他二人有救命之恩,劝也劝过,他们深知佛主心意已决,况佛主本身的身体情况,别人不知他二人确是知道的,就算不做如此安排,时日也是无多。
离最后了结时刻越来越近了,佛主今日召这两个徒弟来,就是最后在交待一些细节,并在最后特意嘱咐二徒弟,不许与阚烛影透露半份,他们如果能顺着自己完成最后的心愿,就是对师父最好最大的孝敬了。
出了主堂,二人正巧碰到摇红过来找佛主,大师兄早就改了口,恭敬地叫她师娘,二师兄却是一直没有改口,但师妹也是叫不了的,只唤她的名字。
大师兄如往常一样叫完了人就要自行离去,二师兄一般不与她多话,而今日此时,二师兄步伐踌躇,似有话要与她。
摇红停下步来,正想问询,大师兄一句:“师弟,该去闭关了。”
二师兄听了此话,脚下不再踌躇,冲摇红拱了下手,与大师兄一同离去。
其实就算是大师兄不叫他那一句,他也不会与摇红什么的,他只是内心深处,希望摇红能够察觉出不同,自己发现问题。但佛主的决定是摇红如何都想不到的,他也是多此一举。
佛堂内,不知是否屋内灯光昏暗所致,摇红看佛主的面色很是苍白,虽佛主一向是个冷面白皮之人,但如此不健康的脸色,摇红还是第一次见。
她正想着要不要关心一下,却见佛主行动作派利索不拖泥,应是没事的。她收起预备要行的假意关心,开始与佛主报告方隐洲之事。
当初她就不信佛主会不留一手地把方隐洲拱手相让,结果,佛主果然是没有完全放弃方隐洲。
皇上得到心念之地,勘察过后一时太过高兴,大肆兴修起来。佛主就是在这时安插进了自己人,一年又一年,方隐洲上的工匠越来越多,佛主的人渗透到了各个方面。
摇红道:“皇上开始有意地慢慢地撤人了,马永星不再回宫,整日在洲上待命了。”
佛主:“他撤不了,皇上要马儿跑就不能不给马儿吃草,如果他肯过得朴素一些,那洲上的人倒是没理由再呆,可他要养那么多人在洲上,为保证自己后半生依然保持着做皇帝时的荣华富贵,那些人他就撤不了。”
果然,刚撤走第一批人,洲上就开始出现问题,马大人搞训练、搞追踪是一把好手,但建设一个型都城,他却是不行的。
于是后面撤人的计划就此搁浅,反正大历与皇上都十分富有,不存在养不起人的情况。
方隐洲的事情完,摇红刚要离开,佛主叫住她问起了无亭。
摇红道:“在宫中呢,佛主是想她了吗,明日是归家日,我会去接她回来。”
佛主道:“是想了。明日你带她过来。”
摇红答应着,然后离开了佛堂。
佛主在她走后,身子一下子佝偻了起来,刚才伟岸如山的样子荡然无存。他给自己把了脉,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想了一下,又步入暗室,起星卦,一个时辰后,结果出。
佛主望着卦面所示,自言自语道:“可见是我泄了太多天机,人算不如天算,终是遭了报应。倒也好,可以成全了她,也算是还了当年的债。”
宫中,皇上沉浸在极大的快乐中,他的皇后终于与他结束了冷战,开始与他话,开始关心他。虽不及年轻时那样直白、热烈,也不如早年情报中黄凝在信城时,与信王那般腻歪,但总算是她肯开了口子,有重新接纳他之势。
短短的一个月间,厉云不仅新得了腰封,就连他存的那几个香囊,也被黄凝以不香了没味了为由都绞了。她倒也不白绞他的,重新给他做了一个,做工样式都是最好的,厉云根本不用她嘱咐,自然每日都带着。
黄凝见此,可能是投桃报李的心态,又给皇上做了几个香囊,厉云都有好好收着,轮流戴着。
一年的光阴转眼将逝,厉云忽在一日兴奋地要带黄凝去个地方。黄凝猜到了他要带她去哪,理智上她知道,厉云只是想要提前献宝给她看,但精神上她还是高度紧张的,一想到厉云要带她去的地方,就是他筹谋了好多年,要囚她终身的地方,黄凝就忍不住胆寒。
但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黄凝还是与他去了。此地果然是在京都的东南方向,一日的行程,离京都不晚也不近。
到了洲上,黄凝还要惊讶地向他询问这是哪里,厉云只道是他为她造的乌托邦,他神采风扬地给她介绍着这里的一切。
表面朴素的房屋,内里却奢华无比,她从不知世外桃源也可以如此奢靡。
厉云甚至还在这里给黄凝弄了一个绣坊,无论是规模及内里,都不是她在信城所开那间可以相比的。
黄凝不知该什么,却听厉云:“你不是喜欢世外桃源的生活吗,这里就是,以后我们就生活在这里可好?”
他哪里知道,真正的乌托邦是指心灵上的感受,在信城的时候,那里给她的感受是这样的,而现在身边的人不对,眼前地方弄得再好,也不会令人心生向往。
黄凝提心吊胆了两日,重新回到宫中后,她的心才踏实下来。
没过多久,太子铺助理政已至一年,皇上在当日就宣布了隐退的诏书,诏书中得很明白,皇位由皇后所出嫡长子厉纯继任。并把这一年来,太子理政的功绩一一列举了出来,明他是个足已胜任未来君主一职的好皇帝。
此诏一出,朝野震惊,朝臣们纷纷猜测皇上是不是健康出了问题,否则怎么可能在如此盛年,卡在太子刚有资格登位的第一时间就提了出来,只听过夺权上位要快速,没见过退位退得这么痛快的。
就在群臣们上书挽留皇上时,信城里分批分段悄悄潜出来三支队,每队由十二人组成,三队虽出发时间路线各不相同,但目标却是一致的,直指京都。
京都皇宫的大殿上,圣意已决,群臣也不再劝留,太子这一年的表现大家有目共赌,是个让人挑不出毛病的继任者。
如今皇上退位,位子给了他的嫡长子,权利平稳过渡,大历不过是换个皇上来坐。况太上皇健在,就算新帝因太过年轻而出了纰漏,太上皇可以出面重新决策。
再者最重要的一点,皇上多年来冷淡后宫,三年又三年,选秀的年头全部成了虚设,虽各家族因这种情况,谁家的势力也别想借助后宫起势,倒也不争不抢,一片平和平衡。但若是可以攀龙附凤,哪一个宗族世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如今轮到年轻的新帝出场,京圈世家们开始蠢蠢欲动,开始有了期待,甚至京都里出现一种现象,家中有适龄女孩的都停止了婚配,一个个的开始待嫁了起来。
这种情况,悄悄地改变着一些人的命运。比如身在宫中犄角旮旯名不符实的大历唯一的公主,就在京圈适龄女孩不议亲的情况下,公主得已上了一门还算不错的姻缘。
新皇虽还未登基,可他父皇已经开始不管事了,很多政事、杂事都要厉纯来办理。公主的婚事就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件杂事。
厉纯根本没把这事当事,只是想起当初在他最难的时候,曾遇到这位公主被人数落到哭的情形。厉纯心中觉得公主确实是有些可怜,是以决定亲自过问一下她的婚事,主要是想问一下她自己的想法,是否愿嫁。
厉雅被未来皇帝招,她很忐忑,她虽为公主,但宫中一切活动皆没有她露面的份。皇上虽为她同父兄长,她也只在时候见过他,而那份记忆并不美好,她永远也忘不了,皇帝当年亲手杀死她厉书哥哥时的情形。
可无论厉雅多不想去,她也不敢抗旨。唐姨娘却认为这是个好机会,好不容易新帝想起还有她这号人,正想趁此机会在未来新帝面前留下印象,以期出嫁时有皇恩下赐,得已风光一下。
厉纯见到厉雅时,完全不能将她与那晚所见少女联系起来,当时她哭得厉害,他又心事重重,只是瞥了几眼,并没有记住她的样子。
正常情况,公主这个年纪早就该嫁为人妇生儿育女了。可也许就是她一直被养在深宫,不得多见人,又一直没有议亲,所以虽身材婀娜,但看上去还是孩子气十足,与同龄那些世家女颇为不一样。
厉纯一时问了她许多问题,最后终于问到她对自己婚事的看法时,殿外太监忽然来报,皇上急召。厉纯哪里还顾得上问话,站起来就出了殿去。
殿中太监提醒厉雅道:“公主请回吧。”
厉雅松了一口气,她觉得太子问她的问题太多了,可能是她的日常对太子来过于新奇,是以才会产生了兴趣吧。
太子最后问她,愿不愿嫁。她虽没来得及回答,但这又有什么好问的,早晚不都是要嫁的吗,况她在宫中的生活也不尽如意,她的娘亲失了儿子、丈夫,只剩下她了,娘亲对她的这桩婚事怀有憧憬,还等着跟着她扬眉吐气呢,厉雅不想让她失望。
厉云召太子来,与他商量几日后的继位之事,其中一项就是兵权。在去到方隐洲之前他是不会放手兵权的,但如果要离宫的话,为了国家的安稳,厉云在走之前是一定会把兵权交于新帝的。
今日他与太子就是商量此事的细节,厉云早在太子自问身世之后,父子之间就不再遮掩,一直都是就事论事,坦诚沟通。
关于兵权,关于他要带着黄凝离开的事,厉纯都知道。第一次听后虽震惊,但厉纯明白,如果不是皇上有此想法,那距他登上皇位还不定要多少年。
厉纯的私心,他是乐于见皇上如此行事的,虽父皇在立他为储这件事上态度一直很坚定,但他还是恐夜长梦多,谁又能保证几年后,十几年后不会变呢。
关于兵权的事交待完,皇上又与太子了一事,直接点出了藩王安信。
听到父皇提那个人,厉纯的神经一下子紧绷了起来,无论他平常多么回避那个地方那个人,但藩地与藩王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他的理不直气不壮。
此刻父皇主动提起,厉纯只得起精神来应对。
厉云道:“边境折腾这么些年,朕一次手都没有出,如今你要继位的消息一经传出,太子你猜怎么着?”
厉纯低下头:“儿臣猜不到,请父皇明示。”
厉云笑着:“藩地的兵演忽然停了下来。这些年不比以前,信城固城自封,京都派去的人已经渗不进去了,如今藩地是个什么情况朕也不知。不过朕想,等到你继位后,在对付藩王上一定比朕更得心应手,大历收藩的重任就落在你身上了。”
皇上话里有话,太子听明白了。他继续低头道:“儿臣明白,定不叫父皇失望。”
以前厉纯这话是发自真心的不想让厉云失望,但如今,身份的疑云拢在心头,加上皇上不加掩饰地一再提起此事,这种不介意令厉纯非常的介意,他总有一种父皇这些年对他的感情不真实的感觉,像是烟尘堆出来的一般,风一吹就什么都不剩了。
他甚至想不通,皇上为什么一定要立他为帝,明明他还有一个明确的亲子在。父皇这个人,厉纯从来没有看懂过。
随着太子正式继位的日子越来越近,黄凝叫皇上来松声殿的日子越来越多,她忽然知道要离开这里,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皇宫,一时竟有些不舍,又想到他们蹉跎了太多的时光,此时只想弥补一些回来,日后到了洲上,回忆起宫中生活至少会多一些美好的回忆。
四月初五新帝登基,太上皇与太后观礼,四月初六启程去往方隐洲。这一切都是厉云计划好的。
初五当日,登基大典结束,黄凝把新帝与阿平召到了一起,与他们同吃了一顿饭,阿平得知母后要与父皇离开宫中生活,十分不舍母后,这顿饭吃得很是分神。
黄凝叮嘱了新帝要注意身体,不要仗着年轻一心扑在国事上而坏了健康,又叮嘱了阿平要听皇兄的话,辅佐新帝尽忠尽责。
新帝与厉平都明白母后的意思,这是母后不放心他们兄弟俩,在临走前希望他们能兄友弟恭,两个人以兄弟情为重,要好好相处。
于厉纯来,他已登上帝位,面对皇弟时心态已变得平和,加之他们同母所出,从到大关系还算不错,新帝自然宽容大度,不吝对这唯一的皇弟表现出善意。
而阿平本就无意皇位,皇兄曾提防过他,他心里也清楚。不过如今尘埃落定,皇兄如愿以偿登上皇位,父皇与母后冷战多年终于重归于好,除却父皇拐了母后去隐居,令他不能时时见到母后,其他一切皆好。
不过父皇他可以去洲上探望母后,阿平只得以此安慰来平复自己的心情。总的来,阿平对目前有生活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当然如果无亭能够不离宫那就更好了。
新帝接过母后愿他善待皇弟充满殷殷期望的一杯,一饮而尽后保证道:“母后放心,阿平是朕唯一的弟弟,朕当看护他。”
阿平在母后的示意下,敬了皇上一杯,“臣弟敬皇兄,往后臣弟定当以皇兄马首是瞻,尽忠大历尽忠我皇。”
“好,”新帝拍了拍阿平的肩膀,把这一杯也饮了。
黄凝看着她的两个儿子,心中抱着离别的惆怅,今日一别,何时再见俱不可知。好在两个孩子都还算是好好地长大,如今一个更是成了全天下最有权势之人,她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望着外面的天空,慢慢地饮下手中的这杯酒,祈愿自己明日一切皆顺利,从此天高海阔。
黄凝知道摇红有利用自己的成份,但如果没有摇红,她是根本不敢想她还能有跳出牢笼的一天。摇红让她做的事,从黄凝本心她也是愿意的,厉云这个毒瘤,不知什么时候又要发疯,能除掉还是除掉的好。
她不是不紧张,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的黄凝,与年轻时手上就沾过血的摇红不同,但人都有第一次,推动着黄凝做成此谋事的是她的亲人,只要厉云没了,大家从此就不用再提心吊胆,都能安心了。
至于阿纯与阿平,虽知他们都已长大不再需要父亲,但黄凝还是觉得无法面对他们,好在事成后,她就会离开,无法面对那就不面对了。
孩子们长大了,也不再需要她了,这些年她都是为他们而活,只在阿平刚出生那一个月内出现过逃避的念头,可也只是一个月,她出了月子后,依然做到了一个母亲能做到的所有,从没有把她与厉云的龌龊,投射到孩子们身上一分。
作为母亲她问心无愧,而今他们大了,都找到了自己的位子,而黄凝的下半辈子也想为自己活一把。
四月初六,天气极好。厉云带着黄凝坐上了高驾马车。这辆马车异常宽大,人能在里面走动,内饰豪华繁琐,在里面与在殿中内室生活无异,用膳就寝皆自如。
就只有一个缺点,行程慢。但厉云并不在乎这个,如今他无事一身轻,是该享受生活的时候,这一路往东南而去的风景不错,四月天不冷不热,可以一边走一边游玩。
就这样明明一日的行程,却被厉云他们走了两日还没有到达目的地。
与厉云的真轻松不同,黄凝全程紧张,她还不能被厉云看出来,这真是一项不好完成的事情,但想到日后的自由,黄凝没有什么做不到。
好在与厉云在宫中就开始周旋,她也有了些经验适应了不少,如今无外乎继续这样做就好。
“天黑之前,我们就可以到达,马永星会在洲外迎接,你不用担心,一切都会顺利的。”
黄凝笑道:“臣妾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唯愿以后的日子能够日日安心顺意。”
厉云道:“会的。我保你一生安心顺意。“
接着他又:“你我皆已卸下身上包袱,从此我不再是皇上,你也不是皇后,你也不要再以臣妾自称了,一切都回归原点,像我们初识年月那样相处吧。”
黄凝答:“好。”
马车里开始传膳,这顿午膳过后,他们就要到达方隐洲了,从此再想出来难于上青天。
黄凝转动着手腕上的玉镯,慢慢地走向每日都有的汤水,如往常一样她要亲手给厉云盛上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