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87:故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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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拯救世界的故事需要哪些要素?

    首先, 我们有了一个充满悲剧性的魔女——她是会将世界拖入毁灭深渊的大反派。

    接着,我们有了一个关键性的魔器——某本不应该存在于此世界线上的,导致世界毁灭的【书】。

    然后, 我们有一个试图拯救世界的青年——然而他虽然有足够的智慧, 可以充当编写剧本的贤者, 本身却并没有能够改变一切的力量。

    所以, 青年找到了一位伟大的魔法使——每一个拯救世界的故事里,都应该有一个能够召唤来救世主的魔法使才对。

    最后, 青年还需要一位共犯——在召唤了救世主之后, 在最终的时刻到来之前, 还需要一位能够帮助、守护、引导她, 救世主, 使他走在“正确”的方向上的导师。

    “……是森鸥外。”

    “是的。森先生是最优解。”

    “我的荣幸。”

    至今都沉默着的黑发男子低声开口。夜风扬起白袍的衣角, 吹乱了他耳边垂落的黑发。黯红色的眸子微眯, 森鸥外的目光笔直的落在了金发少女的身上, 在那双蓝眸看过来的时候, 露出了他标志性的,温和的微笑。

    “好久不见, 爱丽丝。”

    此刻,应该回答些什么呢?爱丽丝没有开口。

    森鸥外也并不在意, 即便成为了异能力也依旧擅长察言观色洞彻人心的男人只是笑了笑,就将视线转向了其他人。

    “起来,太宰君和泽尔里奇先生第一次找到我的时候,我可是相当惊讶的呢。”即便在这样的环境下, 着如此的话题, 森鸥外的语调也依旧平稳, “毕竟拯救世界什么的, 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但是您还是相信了。”太宰治很浅很浅的弯了弯嘴角。

    “因为那个时候的太宰君看上去实在太拼命了。”

    森鸥外眯起了眼睛。即便时间实际已经走过了许多年,他还是能够清晰记得那一日的情景。黑衣的青年站在逆光处,宛如披拂着暗色阴影的死亡代言人,又像是苍白冰冷的幽灵。然而在他消瘦的脸颊上,散落下来的发丝下,半藏在阴影中的鸢眸亮得让人心惊。

    那是压榨焚烧这具年轻躯壳中的一切所燃起的火焰。

    ——没有办法视而不见。

    “……那样的目光。不可能是谎言或者玩笑。不如,正因为太过不可思议,所以我判断你的是真的。”

    ——然后,被赋予了奇妙的信任。

    ——【“是森先生的话……一定是可以做到的吧?不,应该,这是只有森先生能做到的事情。”】

    总是心存死志的那个孩子沉郁而荒芜的眼瞳之中,第一次,在看着他的时候,露出了溺水者注视着河岸一般的神色。

    “而且太宰君救过我,我可拒绝不了你的要求啊。”森鸥外微笑着道。

    那是并不含有恶意与猜忌的,不存在嘲讽与机锋的,温柔而理性,沉稳而随和的,包容支持着对方的成年人才有的表情和语气。

    啊啊,果然如此。

    爱丽丝抬起了头,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异能力”。

    “是‘这个世界’的森鸥外啊……”

    十四岁的太宰治也许能服作为他监护人的森鸥外,十五岁的太宰治也许能服作为Port Mafia首领的森鸥外。但是,if线上成为了首领的太宰治,即便借助宝石翁的力量来到主世界,也是不可能服刚离开军队到达横滨,还没有捡到“太宰治”,还没有成为首领的森鸥外的。

    因为在她穿越的时间点之前,主世界的森鸥外还不认识太宰治——以这个男人的性格和心性,他没有任何理由会听取陌生的青年所的事情,哪怕他99.9%确认那是事实。

    而会配合if线的太宰治的剧本的,能够与他成为共犯的,只有见证了他所做的一切,顶着“死亡”的抬头,成为了孤儿院的院长,并且在《BEAST》的最后,会收留中岛敦,还能出“我的眼前有个一心寻死的少年,我想救他,却无能为力——这种经历,我不想再有第二次了”的森鸥外。

    是放弃了暴力的手段,真正成为了可靠的大人的,那个森鸥外。

    “你们,把人对调了?”

    “嗯。”太宰治点了点头。

    “所以?原本的森鸥外,现在在‘这里’?”

    “嗯。”

    爱丽丝闭上了眼睛,再睁开,发现自己居然一点儿也不意外得到这样的答案。可如果只是这样的话……

    她下意识的扯住了一缕金发。头皮上传来的痛感毫无疑问是真实的。即便此刻,她和“森鸥外”之间基于异能力的链接也是真实的。

    这正是她无法释怀的地方。

    “人形异能力和‘爱丽丝’……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湛蓝的眼瞳笔直注视着不远处的红眸。如果【彩画集】所复活的是有着记忆的人偶的话,站在这里的森鸥外也仅仅是按照设定运行着的由异能力构成的自动人偶而已……

    外型再如何以假乱真,都已经不再是人类了。真正的森鸥外,在她第一次使用【森罗万象】时,就已经死了。

    她可以在没有想起真相的时候随意调侃他的名字,开玩笑叫他工具人,嫌弃他的屑性格,但现在……

    ——严格来,这是她亲手所杀的第一个人。

    爱丽丝咬住了嘴唇,直直的盯着森鸥外的眼睛。

    黑发红眸的男人没有话,代替他回答的,是泽尔里奇。

    “是名额。”银发的老者沉声道,“正常的世界拥有足够的容错率,但濒临崩溃的世界,已经没有办法容纳‘异物’的存在了。”

    这就好像一个健康的人,就算接触了病毒,吸进了灰尘,也可以依靠自体的免疫力不生病。但对一个虚弱濒死自体免疫系统全面崩溃的人来,哪怕是最常见的感冒病毒,也是致命的。

    “因此,为了让世界不至于因为容纳你的存在而马上崩溃,需要一个名额。并且,必须是明确的名额。”

    简单来,就是需要将这场跨次元的绑架案人工操作为“穿越成某个剧情中存在的人”——如果用修真文的概念,这就是“蒙蔽天机”。

    “但就算如此……”爱丽丝猛地抬头,“也不需要——”

    “不,恰恰相反,这是必须的。”森鸥外断了她的话,“固然我们可以另外找一个人,让你用【森罗万象】得到他的能力,然后用【书】使你取代他的身份。但是,爱丽丝……”他顿了一下,然后露出了微笑。

    “如果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越成了任何一个其他‘角色’,你会信任森鸥外吗?”

    当然不会。

    这是根本不需要考虑的答案。以爱丽丝的性格,不,甚至都不需要拿她来举例,任何一个穿越到《文野》的普普通通的知道剧情——哪怕只是大致知道剧情——的女孩子,只要金手指没有开到逆天,武力值不超过天花板,智力推理达不到多智近妖的程度,都是不可能从一开始就毫无负担,全心全意的去相信森鸥外的。

    不如,在清楚森鸥外其人的本性,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的事情的情况下,去防备、远离、甚至恐惧这样一个人,才符合一个拥有正常三观的普通穿越者的本能。

    ——有路易莎这个样本的存在,只要参考她的态度与行为模式,无论太宰治还是森鸥外,都是很简单就能判断出这一点的。

    但森鸥外是“这个故事”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他是撰写了剧本的太宰治为“救世主”所准备的导师、保镖、道标与监控,是确保一切能够按照“剧本”上演的,最关键的那个人。

    要做到以上这些,森鸥外就势必需要站在距离“救世主”最近的地方,对其拥有足够的影响力——也就是,不要爱丽丝穿越的时候,中原中也还没被“炸”出来。就算太宰治和森鸥外能在泽尔里奇的帮助下把中也抓来喂给爱丽丝的【森罗万象】,人造一个女版重力使,他们也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道理很简单。都穿成中原中也还知道大半剧情了,干什么不香要留在傻逼擂钵街等着被森鸥外捡回去工啊?

    至少爱丽丝是绝对不会的。

    ——所以,这是悖论。

    这是爱丽丝的第一反应。但随后,她的表情变了。

    “我明白了。”她慢慢的开口。

    ——这不仅不是悖论,甚至,这正是太宰治会选择森鸥外作为共犯的原因之一。

    “……【森罗万象】并不能算真正的异能力。它穿了,只是【融合】这一起源的某种表现形式,被主世界的的规则所赋予的名字。”

    【森罗万象】本身并不具有“效果”。它的初始状态就相当于一个空的水杯或者搅拌器。发生效果的,是被它所融合的异能力。

    你在水杯里倒进了热水,它就是一杯热水,再放进了奶粉,它就变成了热牛奶。再倒进咖啡的话,它就变成奶咖了。它只有融合了某个异能力之后,才具有实用性。

    “所以,为了激活【森罗万象】,也为了让我有能够自保,至少不会随随便便就在横滨的混乱中死掉的底牌,必须先让我拥有某种能力才行。”

    ——“使用【森罗万象】获得某种异能力得以自保”,和“需要使用【书】替换某个角色已获得存在在主世界上的名额”其实是两件事。再加上“森鸥外需要成为‘救世主’的导师”的话,这就是三件事情了。

    “但是如果我获得的能力太弱的话,我绝对不可能信任森鸥外。而如果我获得的能力太强,足够让我有面对森鸥外的底气的话,我反而更加不可能和他产生交集。”

    ——但是,太宰治和森鸥外,她眼前的这群“主创们”,把这三者变成了一件事情。

    “所以,要让我能够信任森鸥外,并愿意和他绑定的最好方法。不是让他掌控我……”

    爱丽丝抬起了头。

    “……而是让我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他……”

    虽然也有像中岛敦这样一开始无法掌握自己的异能力的人,但对《文野》的大多数异能力者来,异能力和奔跑跳跃没有什么区别,句“是手脚的延伸”也不为过。顶多就是抱怨一下各种麻烦限制过多或者弱得一逼没太大用而已——你可能无法信任另外一个人,但是你会因为自己跳得不够高跑得不够快或者双手经常发抖而去惧怕或者防备自己的双腿双手,觉得它们会害你吗?

    当然不可能啊。因为操控它们的是你的大脑,发出指令的是你的意志。中也要是决定开【污浊】就明他已经做好了接受其后果的准备,就算是中岛敦,也不可能被他自己变成的老虎咬死啊。

    但是,【Vita Sexualis】是很罕见的,几乎可以完全独立于主人之外存在的人形异能力。

    森鸥外于是露出了甚至可以用欣慰来形容的微笑。

    “【Vita Sexualis】是很复杂的术式。甚至,可能比【彩画集】的‘编撰’还要复杂得多。毕竟【彩画集】复活的人偶是基于原主的存在——虽然我也不知道从尸体中读取记忆是什么原理。【Vita Sexualis】则是某种程度上的无中生有。用爱丽丝你熟悉的东西来比方的话,它就像是用0和1来从头编写一个AI。”

    所以森鸥外既然能够“编写”出他的“爱丽丝”,当然也能“编写”出其他东西。于是他编写了一个“自己”,而所有的特性——比如能够共享爱丽丝的记忆,能够共享她的感官,能够同步感知她的思维,甚至在意识里“聊天”,也都是被“编写”出来的设定。

    这并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东西。毕竟这个世界对于异能力上限的容许程度本身就高得不可思议——相比起一直被拿来做比较的【彩画集】或者【龙彦之间】这样分分钟能毁灭一座城市或者一夜杀掉上百人,堪称对城宝具的存在,【Vita Sexualis】甚至只能被夸一句“精细的微操”的程度而已。

    但就是这一点,恰好符合了所有需求。

    【Vita Sexualis】搭配【森罗万象】,森鸥外顺利的将自己绑定在了爱丽丝身边。而爱丽丝既不是异能力研究者也不是【Vita Sexualis】的原主人,作为一个连原作都没有看过的穿越者,别去修改了,她甚至都没有“我需要研究一下这个叫做【Vita Sexualis】的能力具体是个什么东西”的意识。

    所以,在爱丽丝主观没有进行任何操作的情况下……

    “【森罗万象】……”爱丽丝开口,“只是全盘复制照搬了你准备好的一切……”

    “然后,就只需要使用【书】让我顶替森鸥外的名额,使‘过去’合理化,再把【书】塞进我的身体里。封印住这一份记忆就可以了。”

    ——于是再次醒来的她,变成了金发蓝眼的,爱丽丝。

    “……这是,最优解……”

    “正是如此。”森鸥外微微弯起了眼睛,“爱丽丝,我并没有骗你。现在的我,就只是一个拥有‘森鸥外’的逻辑,感情,记忆与思考方式的,人形异能力而已。”

    ——也正是因此,他可以确保自己做到森鸥外想要做的事情。

    “你看,爱丽丝,这是最优解。”他重复了一遍爱丽丝的话。

    “只需要一点的牺牲。”

    黑发红眸的男人笑了起来,就好像他口中所的被牺牲的那个并不是自己一样。

    ***

    是啊,这是最优解。

    “我真的……全部都,明白了……”

    爱丽丝喃喃自语,这一次,她是真的懂了。

    她已经想起了所有被【封印】的那些记忆,她已经看懂了这个故事的全部细节。

    路易莎的穿越是一场基于概率的必然的意外,而她的穿越,则是一出处心积虑的救世剧。

    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一闭眼就变成了金发碧眼的爱丽丝。

    真正的真相,是自家客厅里出现了魔法使时的震惊,是莫名其妙被拉扯到了“二次元”世界时的荒谬,是被告知“请去拯救世界”时的愕然,是看到叫做森鸥外的男人突然给自己来了一枪时的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是突然被人用枪指着,被重伤的男人死死拉住手腕,要求自己使用什么听也没有听过的异能力。

    冰冷的枪口顶着后脑勺,看似纤细的手压在肩膀上,力道大的几乎要捏碎肩胛骨。22岁的黑发女子被迫半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被死死攥住的右腕几乎要被捏断,脸上和身上还有溅上的血——那是温热的鲜明的人类的血液。

    外科医生非常熟悉的鲜红,在这一刻看起来居然显得无比陌生。

    当时她在想什么呢?

    大概是“妈的我是不是在做梦?!神经病啊?!这群人特么脑子有毛病啊?!这特么是什么疯逼梦境?!”吧。

    马克·吐温所的果然是至理名言,现实何止不需要逻辑,它特么简直荒谬奇幻的如同山体滑坡。

    太特么滑稽了!

    但更滑稽的是,下一刻,她的手中几乎不受控制的绽放出橙黄色的光彩。

    WTF?!

    “这到底是什么啊?!你们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拯救这个世界。”

    “特么的人话啊!!”

    “简单来。森姐,我们需要你在恰当的时候,自愿的,为这个世界去死。”

    女子猛的抬起了头,她的瞳孔睁得极大,强烈的震惊让她看上去面无血色,形容狼狈。但这一瞬间,她的声音变得极冷,以亚洲人来色素相对浅淡的深琥珀色眼睛里,燃起了杂着剧烈的荒谬与激愤的火焰。

    “那你不如现在就开枪啊!”她冷笑了起来。

    神特么拯救世界!她想,谁特么的会为了毫无关系的世界去死啊?!

    ***

    是啊,谁会为了毫无关系的世界去死啊?

    至少爱丽丝是绝对不会的。

    她只是个普通人,也许比较擅长读书,学东西稍微快一点,适应力在平均线以上。但她并不圣母,甚至,性格都算不上温柔热情。因为家庭环境的缘故,相比正义或者牺牲之类的词汇,她更相信强权下的秩序。有普通等级的同理心,也有普通等级的成年人的冷漠。她从未被社会磨成逆来顺受的样子,所以骨子里还颇有几分强势与叛逆。

    而且,她也并没有那么惜命——她在手术台上见过不少死亡,“死亡”在她面前已经被剥去了神秘的令人恐惧的面纱。而同时,在她尚且年轻的人生中,没有什么非常重要的,能让她产生“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的牢固信念的东西。

    所以在面对如此荒谬的“要求”的时候,她的想法非常简单而直接。

    谁会为了毫无关系的世界去死啊?反正我是不会的。一样都要死的话,你干脆现在弄死我算了。

    至于这个即将毁灭的世界要怎么办——不要其他世界了,就算是同一个世界里,地球的每个角落也无时无刻都有人在死去。你去街上随便拉一个人,跟他“你现在去死非洲大陆就有一个战乱的村落可以得救”,你猜人家会不会同意?

    ***

    但是,如果,你在“主创们”处心积虑的安排下,与这个世界产生了羁绊呢?

    当这个世界上有你可以信赖依靠的家人,有你可以交付后背的同伴,有你尊重敬佩的长辈,有你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少年,有你心心念念只要一想到就满心柔软的孩子们……

    当这个世界上有你居住了十多年的城市,有你拼搏付出过的事业,有信任仰慕你的下属,有你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划入了自己的保护圈的,哪怕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当你愿意为了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人们撒出去足够挥霍一生的金钱,当你愿意为了这些人承担沉重的责任与风险,当你切身的,把自己活成了这座城市中、这个世界上的一员……

    当这样一个世界即将毁灭,而你是唯一能救它的人的时候……

    你会为了它去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