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偷听的妇人不是别人, 正是李桂琴娘家那个因为她上门亲跺脚骂大街的大嫂。

    李家大房的这个媳妇，是性格泼辣，又不讲理, 还爱看笑话的主儿，回去便和她姐姐起这事儿。

    她姐姐原本是李家村的妇女主任，改革后虽然落选村干部，但日常还是喜欢在村部蹲着，算是热心群众代表那类。

    没想到她姐姐却给她提供了一个更深入的消息：这齐明最近总是以对账为由, 在村部办公室电话时不许人在场, 几次之后，大家也觉得奇怪, 便有人探听到和他电话的是个女人。

    李家老大媳妇一听，心中更喜, 回去便在丈夫面前添油加醋地了一通。大概意思就是：你看吧，你那个妹妹不听劝, 非要去跟我对家搞关系, 看吧, 那齐明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你妹妹看走眼了吧。

    李家老大虽然窝囊, 却是个实诚人，他知这是件大事, 媳妇完，第二天就来了南洼，跟妹妹这件事。恰好岳宁也在场，听完李桂琴将信将疑, 这齐明在外的名声一直不错, 是温文尔雅, 稳重大度。

    然而，她只辩驳几句，就被岳宁拉着衣襟止住了话，岳宁还笑着道谢：“大哥，谢谢你啊，让你费心了。”

    送走了李家大哥，李桂琴问岳宁是不是早就知道齐明有事，所以才一直这么冷淡的。

    岳宁想了想，现在不好妄言，便随口扔了个理由：“也不是，我就是听他今年手头不太宽裕……”

    李桂琴更惊：“啥！他不仅外面有人，接近咱家还是为了钱？！”

    岳宁：“……姑且算是吧。”只怕背后的图谋还尚未表现出来。

    不过，这理由却不是她信口胡的。

    从王雷那儿拿到的钱，除了少量用来花销外，大多都存在了信用社里，成了当地信用社首屈一指的超级大客户，她又大算个名人，平日里话和气得很，又长了一张骗人的娇弱美人脸。这一来二去，信用社的一对姐妹花便“拜倒在她石榴裙下”，成了她的头号粉丝。

    姐妹听最近齐明总往岳宁这边跑，还以为两人真的发展了关系，便专门来跟她通气，齐明在信用社有借款这事儿。虽然没有透漏具体数额，但看两人神色，应该不是数目。

    这信用社的借款项目由来已久，但多是由组织出面，贷款周转种子啊农具之类的，个人虽然也可以借，但那个以创业和改革为主题的时代还没到来，现在的农家人相对都比较传统和保守，需要周转钱基本上都找亲友，谁会想到去信用社借钱？

    那么，他前后态度的转变便有了原因。

    自从得了这个消息，她表面不动声色，实际其实留了个心眼，一直在找机会套话。谁知这齐明是个厉害的，这么些日子下来，是滴水不漏，不愧是个经验老到的财务工作者。

    她正想着，是不是真的就这么随他去，等她这块肥肉飞走了，他自然也就没了图向，也就不会再纠缠了。

    然后，这齐明就出手偷偷拿了稿子。

    再然后，李家大哥就来送了消息。

    李桂琴听岳宁起齐明在信用社借款的事儿，这在农家人心里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她是越听越心惊：“这……我得赶紧去跟爸妈一下，这他居心不正，以后不能来往了。”

    岳宁：“倒也先不必着急揭穿他。”

    李桂琴：“你有主意？”

    岳宁：“他的图谋很大，我一时半会还没全都摸清，还有那个女人，我总觉得，没有大哥的那么简单。”

    到底是谁，这闭塞的信息环境，也不好排查，只能等她自己出来。

    “宁宁，你是不是又在憋什么坏主意？”李桂琴手托腮，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什么叫憋坏主意？”

    自从和王雷离婚后，但凡遇到事，岳宁一皱眉，家里人就会觉得她想搞事，这怕是都要成思维定势了。

    李玉琴闷闷，有些气馁：“对不起啊，宁宁，这齐明是我非要介绍给你的，我也没调查清楚，只以为从长到大的，足够了解了……”

    “嫂子也是好心，我知道的，别在意。”岳宁揽上她的肩，“以后注意就是了。”

    虽然岳宁如是，但接下来几天，李桂琴还是垂头丧气无精采。她是个憋不住话的人，还是跟丈夫先通了气。岳勇一听，又来了个别有图谋的龟孙，这还了得，当即就要人。李桂琴了岳宁的嘱咐，岳勇倒是憋住了，第二天齐明来的时候，他一改态度，横挑鼻子竖挑眼，最后午饭前，把人赶走了。

    岳家二老：“？？？”

    岳勇振振有词：“咱家宁儿，今时不同往日，她可是拿了奖，正经发表过文章的大作家，正儿八经文化人，这万一再考上大学，难不成你们还真想咱家好不容易出的大学生，找这么个村上还带娃的会计？”

    一听这话，岳老爹不高兴了，眉心拧成了疙瘩：“你这孩子话，注意一下。咱们当时看中这齐明，看的也不是家世，是他的人。”

    着，还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岳宁：“这人啊，不管走到多高，成就多大，也不能忘本。更不能因为自己那点成绩，就看不起庄稼地里刨食的人，谁还不是从泥里走出来的？”

    莫名躺枪的岳宁：“……”

    来这岳老爹也是个有趣的人儿，自从那次被二婶刺激之后，内心的三纲五常就觉醒了。他是疼闺女的，但经过这些日子，岳宁深深觉得，原主那恋爱脑的性子，和父母不无关系。

    就比如，家里的一些决定，都是由岳大娘发言，看似是她有话语权，实则都是岳老爹的意思，她只是一个宣旨的，掌家却不主事。

    而自从岳宁获奖消息传来，岳老头是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忧心，喜忧参半的，也不知他到底在担心什么。

    岳勇接话：“爸，你什么呢，宁儿什么脾气，您还不知道，不管她以后去了北京，还是出国，就算去了外太空，心里也还是记挂着这个家，会一直孝顺您的——”

    “我不是这个！”岳老爹疾言断儿子的话，而后才拧着眉头，饶有深意地看向女儿，“来，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有出息是好事，不过爸是什么意思，你读了这大半年的书，应该知道。”

    岳宁：“……”

    我知道啥？

    我啥也不知道QAQ！

    吃完饭，领着丫头回家，岳勇追出来，悄悄：“其实，我跟妈透了点消息，但是她老人家不信，非是我们误会了齐明，我才出此下策的。”

    “是不能信。你看，咱爸妈这双儿女，你天天忙着干活，我天天忙着考试，跟前好不容易出现这么个知心人儿，齐明又会装——起来，那时候王雷那个德性的，他们不也不愿意我离婚吗？”

    听妹妹语气冷淡，岳勇以为她生气了，赶紧想解释，却听岳宁继续：“哥，你回去吧。齐明还会来，该如何就如何，你也不必像今日这般冲动，草惊蛇，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

    “可是——”

    “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你照顾好家里便好。”

    “行吧。”

    ***

    那两篇稿子如期刊登后，岳宁收到县里来的表彰信，□□门和妇联一起派代表来南洼表彰慰问，还有一笔奖金。另外还带了传中的文化扶持登记表，据可以持续三年从县里领补助金，以帮助其专心创作。

    自离婚事件后，岳宁作为妇女觉醒代表，一通宣传和街头巷议，她本身就是个不大不的名人，只不过那件事带来的名气，更像是一种黑红。之于大众，不管是同情她支持她的，还是站在她对立面的，其实都多多少少对她有一种畏惧感。

    这也是岳家老两口一直发愁的原因——他们一直试图给女儿再组家庭，却总不成功。

    但这次不一样了。

    文化带来的那种荣誉，再加上官方认证，之于大众，除了吃惊和艳羡，自然更有那种对文化人从心底的敬意。

    也有人听到奖金酸不溜丢地闲话，拿出妇德那一套，岳宁和这个不清不楚，和那个不清不楚的，这稿子还不知道是用什么手段登上去的。

    一般这种时候，都会遭到周围人的群起反对：“你有本事，你也去勾搭，看你多能耐，足不出户，就勾搭到北京的大官，也发表几篇文章，让县里表彰你，给你大票票奖金。”

    岳宁一跃成了励志典型。

    政府也借机出了“精神自立，文化自强。我要读书，改变命运”的口号，又将岳宁的故事编辑成册子，分发到各个村镇，一夜之间刮起了“学XX活动”。

    如果上次她的影响主要集中在女性群体，这次便可以没有年龄和性别限制了。听中心校那边，还在教室里挂上了她的画像，就放在雷锋叔叔后面。

    岳宁：“……”

    咋，还想让我牺牲一个？

    这一阵风刮下来，学校的复学率节节攀升，甚至有些村里的妇女要求学文化，还自发办起了夜读班。县里的机关报收到的投稿是往年的七八倍还多，虽然质量参差不齐，但胜在百花齐放。

    要这阵最愁的，莫过于本届考生了。

    有一个岳宁这样的同期，他们是既欣慰，又压力山大。欣慰的是，能和一个这么优秀又励志的同学一起考试，人生幸事。悲催的是，人家岳宁在家自学，还带着娃，又发表文章又得奖的，她要是考上，而他们住在学校，心无旁骛地学了这么多年，要是没考上……

    估计是没脸见人了。

    是以，最后这段时间的复习，大家都铆足了劲。

    一定得考上！

    对于县里发生的这些翻天覆地的变化，当事人岳宁完全不知道。哦，也不是，她后来托余温到学校那边，把她的画像摘下来了。然后把奖金捐给了学校，用于学校修葺宿舍之用。

    当然，她是有一点私心的。从9月开始，为了集中教学资源，周边村落的学全部取消，学生都要去中心校就读。岳乐乐也要过去了，她去看过那边的宿舍环境，房子不错，但内里的设施陈旧，总觉得会有安全隐患。

    教育局拨了钱换新的，但只能给孩子一个标配，她再给添了个，估计能让孩子们住得更舒服些。

    她去送钱那日，校长拉着她，哭得涕泪横流，还大笔一挥，给她题了幅字。字是好字，可惜是草书，岳宁一个字都不认识。后来还是余温告诉她，校长写的是□□那首著名的《沁园春》，最后落款比较有意思：“赠人民英雄岳氏女宁。”

    岳宁：“……”

    她怕是要在烈士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更加让她哭笑不得的是，半月后，宿舍楼前起了个半身雕塑。

    没错，又是她！

    校长大人也给底座雕了首《沁园春》，下面还刻了捐款始末。岳宁知道的时候，那尊雕塑已经在那儿摆了三天。余温问她，要不要他再去周转一下。

    岳宁想了想：“算了，由他去吧。我累了。”

    她是真的累了。

    她还嘱咐了校长，这事要低调，估计那会校长正哭得意气勃发，不是没听见，就是没往心里去。

    就这样吧，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雕塑_(:з」∠)_。

    ***

    转眼间，高考时间到了。

    之前被齐明夹走两页草稿的那篇稿子还是如期寄走的，在高考前夕，收到排期的通知。

    那日被岳勇熊走的齐明，后来果如岳宁所，还是时不时上门，只是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老两口身上，明显忌惮岳勇，岳宁又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他根本挨不上前，也好似，他根本就不再想靠近岳宁。

    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似的，现在来这里，也不过是探听后续消息。

    自从县里领导又是表彰信又是奖金地往家里送，这老两口也犯了难。他们是心底里喜欢齐明，但自家女儿确实如儿子所，今时不同往日，连来家里的领导都她前途不可限量。

    有了官方认证的定心丸，他们原来摇摆不定的心也渐渐放下。既然女儿不是在胡闹，他们就应该支持她不是？

    只是这齐明，人家当初不嫌弃女儿的恶名在外，自己现在如果反悔，岂不是被外人戳脊梁骨是没良心的趋炎附势、翻脸不认人之辈。

    岳勇便趁机又跟亲娘起之前那件事，岳大娘还是不相信，深信自己不会看错人。她还跟丈夫了这件事，岳老爹还专门找岳勇谈了话，一通仁义礼智信的教育，岳勇想辩驳都不知道从何起。

    倒是岳宁，某天饭桌上听到岳老爹叹息齐明多好多好，就是平庸了点，字里行间都是惋惜要是女儿考上大学，他就要痛失好女婿。

    岳宁笑呵呵地断老爷子：“您要是特别喜欢他，可以认个干儿子啊，以后让他跟我们一起伺候您，给您养老送终。”

    岳老爹转天还真提了，谁知那齐明却脸色僵了一下，着哈哈把这件事含糊过去了。

    川南地区的干亲不同别地，可不是随便认的。作为干儿子，可以参与分家产，当然，相应的，也要给干爹干娘养老送终，基本除了血缘，与亲儿无异。

    岳老爹有些受伤。

    岳宁觉得他可能有点闲，便在村里的夜读班给他报了名。

    他知道后很生气：“那都是些老娘们儿，我去干嘛！”

    但回头看隔壁的父子俩竟然去夜读班上课，他便借口出去溜达，转了一圈，也去了队部。

    谁知，这一去不可收，沉溺知识的海洋不能自拔。

    到岳宁高考前，他已经不是那个古板的老头，而是读了半月书的岳·学习快乐·大川，还鼓动老伴儿跟他一起去，睡前还感慨：“怨不得女儿突然像着了魔似的这么爱读书，原来读书这么有意思。”

    转天岳宁收拾行李去县里考试，他还列了个书单，让岳宁考完试后，帮他带回来，搞得岳宁哭笑不得。

    团子还给她画了一张考试必过的大图，到县里住下后，她才从包里翻出来，一时间有些感动万千。

    谁能想到，她浪得飞起的岳海王竟然能成励志带娃妇女的一天，真真是造化弄人。

    ***

    考试结束后，她没有立即回村里，而是在县里又滞留两天。

    一是要给老爷子买书，二是她自己也要买些东西庆祝一下，三嘛，县里通信方便。

    她跟岳青煲了近两个时的长途电话粥，一边闲话家常，一边岳青把从北京收集的信息材料都告诉了她。

    果然不出所料，这齐明早就和城里的白莲花有了联系。

    “宁宁姐，我给我同学比对过，余清那篇和你的真的太像了，听下月底就发，你那篇要是排到十月，这岂不是……”

    她后面的话没有出来，但岳宁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了，这回真是要谢谢你，不然我还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嗐，我知道第一时间就想给你电话，可是你正好高考，我这才给你留了口信儿。”岳青顿了顿，有些羞涩，又道，“能帮上你的忙就行，你那么慷慨帮我渡过难关，这次只是让我帮忙留心些事，举手之劳而已，谢不是见外了吗？”

    “等到了北京，我还得使劲麻烦你呢，到时候啊，我一定不见外。”

    “欢迎之至！”

    挂了电话，岳宁去了趟县里的档案局，把之前存档的东西影印一份，还调取了存档记录等。

    “真不好意思，还占用公家资源，给同志你添麻烦了。”

    姑娘是个爽快人：“什么占用不占用的。”她一指左边，“这边是公家资源，”然后又一指右边，“这边是县志办公室，我给你存这儿了。”完还嘱咐，“你以后写了稿子啊，手稿就应该拿过来存着，这以后都是宝贵资料。”

    岳宁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些想笑，但还是认真点头：“哪里哪里，这……我哪担待得起。”

    末了，她走的时候，姑娘送出门还一个劲嘱咐：“记得啊，发表后的文章底稿送过来，都是后人的宝贵资料，我们这儿存得好。不定以后还得给您建故居博物馆什么的，都用得上……”

    岳宁：“……”

    想得真远。

    看了看手中资料，她点点头，好在自己想得也挺远。

    要不这回，还真是麻烦。

    不过，对方选的时间，还真是……

    这不是诚心膈应她，又是什么？

    文件包好，连夜加急挂号信寄出去。

    她这才收拾东西，道回府。

    她是要好好休息一阵子。

    至于那些恶心的人和恶心的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阿门！

    作者有话：

    本来以为周末能写完第二卷 ，结果一直被抓着加班QAQ。

    日更失败，别我，下次更新应该还是个大肥章，我会把这部分写完，一口气传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