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面具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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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张嘴终于分开时,何唯发出一声不自觉的轻哼。

    像是满足又像是留恋。

    她慢半拍地觉出不妥,见两人还离得很近,呼吸相缠。她退开一点,撩开贴在脸颊的一缕头发,清了下嗓:“我就是想体验一下出轨是什么感觉,为什么人人都那么热衷。”

    周熠凝视了她几秒,嗤笑道:“出轨?谁是你的轨?姓陈的?”

    何唯不语。

    他弯腰去拾起刚才丢到地上的猎~枪,又走两步捡起刚被何唯放在一边的步~枪,起身时他问:“什么感觉?”

    “嗯?”

    “你不是想知道吗?”

    何唯一愣,随即答:“没感觉。”

    太阳西斜,黄昏下的深林有种别样的美。

    阳光被交错的树枝分成无数份,走在林间路上时,忽明忽暗,像是走过一格又一格的时光和岁月。头顶偶尔响起扑棱声,掠过一个灰突突的影子,待仰头看时,见到的只有树杈上硕大的鸟窝。

    何唯心想,那里面不知道有没有鸟。

    又一想,这个季节,肯定没有,有的话也会冻死。

    她收起令人感伤的遐想,:“这里环境挺好的,就是生意好像不太好。”

    周熠接道:“因为今天不营业。”

    何唯愣了下,听他介绍道:“据是要弄成个庄园式的狩猎射击俱乐部,”他抬手指了指前面山腰处,“那边儿庄园才盖到一半,合伙人跑了,就这么半荒着。我是跟客户来过,觉得不错,办了会员,交了一大笔会费才有今天这待遇。”

    何唯问:“你经常来这种地方玩吗?”

    “这是我认为最好的发泄方式。”

    周熠踢开路面上一颗松果,“据俄罗斯人就是这样表达愤怒的,先来一瓶伏特加,然后爆空酒瓶,偶尔还会把某些大~人物的画像当靶子。”

    他笑了一下,继续道:“因为枪是武器,具有杀伤性。酒瓶子这种易碎品时,毁灭的过程更有视觉冲击力,很过瘾。尤其是扫~射时,耳边全是爆破声,感觉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所有操蛋事儿都被消灭了。”

    “但是,游戏终归是游戏。现实中的问题,还是要用现实手段去解决。”

    何唯接了句:“听起来话里有话。”

    他笑笑,“有吗?”

    她又:“如果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你是不是不会回答?”

    “答是可以,不过……”周熠顿一下:“你现在大概不想再听到假话了吧。”

    何唯心里一疼。

    他的没错,游戏只能缓解一时,现实里的伤还是真切的疼着。

    一抬眼,前面又有一间木屋,房檐下悬挂着木制招牌,上面画了一只酒瓶。看到把门的铁将军时,何唯失望了一下。

    周熠问她:“想进去?”

    何唯没话,目光在他脸上和锁头间画了个来回。

    他看了眼她头上,然后几步绕去屋后,很快回来,走到门前捏住锁头,何唯发现他手里多了个细的铁丝,周熠低头摆弄,嘴里:“别用那种眼神儿看我,这种雕虫技十岁男孩都具备。”

    何唯背着手心想,原来你十岁时还干过这种事,看起来明明很乖的样子。然后又想起他曾经过自己就是贼,还偷的是人,不过这人嘴巴就跟山底隧道似的,也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周熠几下就成功,开门,率先进去。

    内部装修也走粗犷乡野风,厚重的实木桌椅,未经修饰的墙上挂了各种饰件,周熠径直去吧台,架子上摆了各种酒,他一边挑选一边问:“想喝什么?”

    何唯坐上吧凳,手托着下巴:“我不喝酒。”

    “就是想进来看看。”

    他手里拿着一瓶,回头瞪她,何唯俏皮一笑,问:“有水吗?”

    周熠没好气:“没有。”

    他又弯腰在底下柜子里翻腾一通,跟进了自己家似的,起身时把一样东西拍在她眼前。何唯一看,是一瓶AD钙奶,还有吸管。她冲着光亮看了眼生产日期,然后撕了吸管插上去。啜了一口,酸酸甜甜,一如童年的味道,她轻声:“今天谢谢啊。”

    周熠挑了瓶贵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接了句:“谢什么,你又没感觉。”

    何唯怔了一下,:“你也少喝点儿,还要骑车呢,我才二十,还没活够。”

    “那就不回了,住这儿。”

    “住没建完的庄园么?”

    他喝一口酒,:“没什么不好,还可以躺床上看星星。”

    何唯在心里笑了一下。

    她又吸了几口,然后瓶就空了,她把玩在手里,自语般地问:“男人真的能做到‘性~爱分离’吗?”

    周熠正喝酒,呛了一下。

    “我不觉得我能代表几亿男同胞。”

    “那你呢?”

    周熠笑一笑。

    何唯撇嘴:“果然,都不诚实。”

    周熠看她一眼:“不诚实这件事上,倒是不分男女。不过有一点,嘴巴肯定不如身体诚实。”

    他似有所指,何唯有些不自在,她装听不出,环顾四周,又把脸伏在吧台上,有些百无聊赖的样子,隔了会儿又问:“有烟吗?”

    周熠伸手摸兜,连烟盒带火机都拍过来。

    是一盒中华,火机是最便宜那种。

    何唯坐直,抽出一支,咬在嘴里,拿起火机,火苗闪烁了一下,她问:“你为什么不阻止我?女生抽烟不好。”

    周熠奇怪地看她:“抽个烟,又不是吸~毒。”

    何唯再按一下,点上,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

    等她眼神迷离、不咳不呛地抽了大半支,终于引起某人的关注:“第一次抽?”

    她点头,有些自得地:“我第一次喝酒,就喝了三瓶,啤的,还没醉。皮皮佳我有做坏事的天赋。”

    周熠难得好奇了一下:“皮皮佳?”

    “就是上次作品展你见过的那个女生,她你长得好,还跟我想请你做她的模特。”

    周熠问:“什么模特?”

    “人体模特。”

    “靠。”

    何唯笑,“我告诉她,画了你的话会怀~孕的。”

    “……”

    这倒也不全是危言耸听,据别的美院就出过这档子事儿,一个油画系的男生,和女模特,然后男生被以破坏教学设施的名义开除。

    作为艺术生,总少不了各种奇葩见闻。何唯看着自己燃尽的烟头,只剩一点火星,像是强弩之末,又像是一段感情走到了可有可无的尽头,她低喃了一句:“为什么男的和女的不一样呢?”

    周熠伸手摸过烟盒,点一支,抽了一口才:“除了生理结构不同,男女差别也没那么大。”他看向她,“拿你自己来,你跟别的女人想的做的都一样吗?”

    何唯想到林,完全不。

    周熠继续,“我区分人的时候,不按性别,也不按好坏,”他略一停顿,“我会看他是更像人,还是更像动物。”

    这个观点很新颖,何唯明显好奇。

    对方却像是在组织语言,皱着眉尝试了片刻又放弃,“这个一两句也不清,了你也未必能理解。”他又抽口烟,捞过烟灰缸,往里磕了磕,“其实出轨这事儿,白了就是自制力不够。”

    何唯沉默了一会儿,问:“你的自制力好吗?”

    周熠淡然道:“我当然什么都是最强的。”

    何唯下巴摔在吧台上。

    周熠看着她:“不要让一两个人把你的世界观给颠覆了。”

    “可是,有时候一个人的世界就是由那么几个人撑起来的啊。”

    “那就换人。”

    何唯心里苦笑,男友可以换,老爸怎么办?

    周熠难得发两句感慨:“生活本来就是这样,谁没辜负过人,谁又没被人辜负过,能放下最好,放不下就去讨回来,前提是要有本事。”

    何唯眨着眼睛问:“你辜负过女人吗?”

    周熠反问:“什么算辜负女人?如果是给过承诺又背弃了算,那就没有,”他漠然一笑,“因为我从来没给过谁承诺。”

    “谢千语呢?”

    他一时没接,何唯只好:“你不想就算了。”

    隔会儿又嘟囔一句:“虽然我是真的很想知道。”

    周熠看了她一眼,天色很暗了,酒吧里没开灯,窗口透进来的那么一点光都落在她身上,脸上,那么一点破烦恼明显地写在眉眼间。而他则是坐在吧台深处的阴影里,像是习惯了,下意识地就会拣这种位置。

    他想,能这么明目张胆的高兴和烦恼,真的是种幸福。

    他:“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家过桥米线店里,她和一个女生一起进来,所有人都抬头看,我也就瞅了一眼。没一会儿又进来三个男的,直奔她们那桌,要拼桌,其实就是想泡人。”

    “一看她俩就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傻大学生,尤其是她那朋友简直缺心眼儿,骂了一句人渣,那几个人就借机闹起来,往出拽谢千语,这是他女朋友,闹别扭装不认识,她那朋友就知道瞎叫唤,店里其他人也都不敢出头。”

    何唯接:“然后你就见义勇为了?”

    周熠被她这个词儿给逗笑了,:“我喝完一瓶啤酒,把瓶子往桌沿儿一砸,动静不,他们就停下来看我。我那天心情不太好,把带头儿的那个得一脸血,怪吓人的,谢千语怕闹大了不好,就拼命拉架,后来还问我电话什么的。”

    他当时没觉得自己是帮人,更像是宣泄自己的戾气。如果谢,他该谢谢她。整个过程,他几乎是一言未发,也没正眼瞧她,电话自然也没留。

    直到某一天走在街上,感觉有人尾随,一回头看见人群里有个姑娘很可疑。然后她讪讪地走过来,要请他吃饭,就这么认识了。

    何唯听完,了句:“还挺浪漫。”

    又问:“后来呢?”

    “后来又见过几次。”

    他又去倒酒,端起杯子专注地喝。

    何唯知道他不愿多了,而且这也是人家的隐私,只是难得开了个头就这么戛然而止又不甘心,于是问:“她来这里,是为了你吧?”

    周熠顿了下,“算是吧。”

    何唯还想问点什么,有些模糊的问题在舌尖转来转去,还是被她按捺下去。

    周熠抬眼看她,“你听她是因为她和你爸的事?”

    何唯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好。

    周熠:“不用这么麻烦,有什么想法,直接约她出来,当面谈。”

    何唯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想在谈判之前知己知彼。

    正要开口再点什么,周熠手机响,他拿起看一眼,放回去,把杯子里的酒喝光,然后起身:“回去了。”

    何唯声嘀咕:“不是要躺床上看星星吗?”

    不想被走在前面的人听见,他回头,脸上带了几分戏谑:“我是没问题,你确定你可以?”

    何唯哼一声,“这么冷的天,我又不是傻子。”完就大步走到前面去。

    ***

    天已擦黑。

    摩托车在林间路疾驰片刻,前方出现大铁门,周熠下车进值班室跟人了招呼。再上路没多久,天彻底黑下来。路灯光线暗淡,似有若无,摩托车出笔直光柱,像是一把利刃,在暗夜里劈开一条路。

    周熠晚上会冷,何唯坐在后面果然冻腿,不由得把手臂收得更紧。他身上很热,隔着衣服仍能感觉出的那种男人的天生的热,像是一团火。交握在他身前的手偶尔能感觉到他腹肌的舒张。

    何唯觉得回程时的感觉跟来时完全不同。

    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身家性命都交给他,只能放心依赖,因为不能去想明天,所有感官都集中在当下,体会着这一点点的温暖,一点点的心安,以及一点点的怅然。

    摩托车停在别墅门口,周熠他还有事。

    何唯摘下头盔,递给他,他却没接。

    他脚踩着地,车也没熄火,将走不走的样子,她想往把手上挂,可他手握着那里。她拍一下,他这才拿开。等她挂好后,手忽然被捉住,何唯心跳一停,她看着那黑色的皮手套,想起下午被他握住瞄准时他掌心的温热。

    她看向他,这人本来就看不懂,隔着一层透明面罩,即便是对视,眼里的那一点温度也让人难辨真伪,甚至还有些陌生。

    想到这,她用了点力气抽回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大门。

    周熠目送她进门,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他这才轻轻舒了口气,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了个电话。

    “我回来了。”

    “……什么带着妹妹私~奔,你听那家伙胡,现在在哪儿呢?”

    “……洗浴城?不用发地址,我知道,这就过去。”

    作者有话要:

    2019.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