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破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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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唯迈着虚浮的脚步走进家门时,已近午夜。

    大厅一片漆黑,她走到沙发前坐下,甩掉鞋子,脚踩长毛地毯,仿佛重回了人间。

    很快响起一串脚步声。

    不属于人类。

    一溜烟跑到跟前,发出一声哼哼,像是呲牙从喉咙里发出,像是低吼,只是还太稚嫩,毫无威慑力。听得何唯想笑。

    狗狗围着她各种嗅,直到她出声:“你还没睡啊?”

    它像是这才认出她,哼唧两声,亲昵地用鼻子蹭她的腿。

    她伸手抚摸它的头。毛茸茸,手感极佳。

    做一只狗也不错。

    又响起脚步声,这一次属于人类。

    那人走到近前,把一样东西放在茶几上。

    借着窗外隐约的光线,看出是一杯酸奶。

    吸管已经插在上面,她没客气,拿起就用力吸一口,微凉,却不冰,喝下去一路酸爽,让人精神一振。

    听到他问:“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她愣了愣,反问:“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他似乎也愣了一下,没答,坐到另一张单人沙发上。

    黑暗中,一时间只有轻轻啜饮的声音。

    狗狗百无聊赖地转悠了一会儿,也乖巧地趴到沙发脚。

    周熠问:“喝了多少?”

    “没多少。”

    “你不是挺有量吗?”

    何唯想到上次在酒吧,她吹的牛,当然也是事实。

    她:“我没醉”。

    他似乎轻笑一声。

    何唯心中,真的没醉,就是累。

    因为累,也卸去了平日里的盔甲与棘刺,也被这黑暗催生出一种欲望,沟通的欲望。她问:“你为什么一口咬定是我爸安排的车祸?就因为那个监控?”

    周熠答:“你爸也可以证明不是他,或者交给警方来判断。”

    何唯在心里哼了一声。他就是知道她老爸有所顾忌,才放心大胆敲竹杠。

    “你还我妈……”

    周熠接道:“这个,后来证明非她本意,她只是想让我走。”

    何唯不解:“为什么?”

    “大概是为了避免发生今天的事?”他语气带了些自嘲。

    何唯却是松了口气。

    她想,剩下的,她会证明。

    她不知道顺嘴了出来,让那人看了她一眼。

    她只知道很累,又骤然放松,顺势倒在沙发上,再也不想动了。

    沙发下传来一声呼噜,更让人睡意浓重。

    有人却不让她如意。“去楼上睡,泡个热水澡就好了。”

    “我不。”

    何唯翻个身,面朝沙发靠背,她在自己家里,爱在哪里睡就在哪里睡。

    “那我抱你了?”

    何唯立即清醒,人也弹起来,反应敏捷得吓了自己一跳。

    也把沙发下那位惊醒了,还以为出现敌情,“汪汪”两声,奶声奶气的。

    何唯本想回房躺倒就睡,才不听他的,但想一想还是放了水,泡个澡的确会解乏。然而,过于放松的结果是,就这么睡着了。

    直到被拍门声叫醒,准确是挠门,有点刺耳。

    何唯看到磨砂玻璃门外的身影,是布丁,不,是烟头。

    不,是乖乖。

    她爬出浴缸,胡乱擦擦,披上浴袍,出门时看到狗狗仰着头,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那个硕大的眼罩,让它看起来像个蒙面怪侠,嗯,像佐罗。

    她温柔地:“本宫,不,朕封你为御前带刀护卫。”

    ***

    这一晚,何唯睡得还不错。

    醒来日上三竿,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差点以为之前几个月不过是噩梦一场。

    然后,迎来一个噩耗。

    有的人就是不能夸。有的狗就更是,给个虚的头衔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画室最近一直锁门,但青姨会定期开门通风。

    然后,就没然后了。

    何唯站在敞开的门前,有限的视野里,一片狼藉。

    看到一双石膏脚,横躺着,原本是站立的,还有散乱的画纸,那是素描练习和稿,黄一块红一块,从纸张蔓延到地面,是翻了的颜料……

    周熠也来了,也有点傻眼,但还是极力地为某狗“美言”,他:“这证明它有强烈的好奇心,以及搜索欲。”

    “……”

    “不是每只狗都有这种欲~望,这很难得。”

    搜什么,耗子吗?何唯拒绝开口。

    嫌犯并没逃逸,听到名字后现身,变成五彩斑斓狗,嘴里还叼一只斑马,那是个橡胶玩偶,被它当作战利品。

    周熠半蹲下,变身谈判专家,试图解救“人质”,可绑匪正处于亢奋状态,拒绝交流。

    周熠有些无奈道:“这明它很强的占有欲。”

    何唯彻底无语。

    的是狗还是人,是别人还是你自己?

    一只狗而已,还要成精了吗?

    某狗最终还是迫于某人淫威,释放了人质,可怜的斑马布满口水与齿痕,何唯在心里替某人念台词:咬合力很强大。

    她只:“尽快给它洗个澡。”

    周熠问:“不用洗胃吗?你这颜料有没有毒?”

    “颜料有没有毒不知道,这狗绝对有毒。”

    何唯完转身就走,全程没有流露出一丝愤怒。

    这反倒吓坏了背负着“玩忽职守”罪名的青姨。

    她找来各种工具,唉声叹气,周熠的帮忙和宽慰也没能减少她的忧虑,“这都是她的宝贝啊。”

    周熠扭头,看着何唯离去的背影,没话。

    ***

    何唯去了医院,护工正要给病人擦洗身体,这也是每日例行工作,和肢体按摩同样重要。她:“擦脸我来吧。”

    近年提倡孝道,最常见的表现方式是给父母洗脚。何天奎认为还不如敬茶,既实用又雅致。还就算瘫在床上不能动了,也舍不得宝贝女儿给自己洗脚。不过他倒是很享受女儿给他揉揉头,捶捶肩,每逢这时都会感慨:“还是有闺女好,那些生了个臭子的哪有这待遇?”

    那些话犹在耳边。

    面前这张脸,虽然不复往日荣光,嗯,仍然是帅的。

    何天奎婚前几乎不用护肤品,婚后田云岚也不强求,只是在给他买的一整套洗护用品即将过期时,淡淡地出价格,直男在震惊之余立马挨个开瓶……结果就是现在皮肤比同龄人好很多。

    何唯拿起保湿喷雾,轻轻按压,觉得自己像是在浇花,男人四十一朵花么。于是趣道:“老爸,美容觉睡的够久了,再睡下去变成鲜肉咯。”

    她低声:“快醒过来教教我。”

    “以前你愿意教,我却不愿学,现在书到用时方恨少。”

    “林跟我要珍惜嘉扬哥,可我该珍惜的又何止是他。”

    ***

    傍晚时分,何唯回到家里,不知不觉走到画室门口。

    已经收拾好了,尽最大可能恢复原貌,虽然她还是能轻易看出破绽。她没让自己继续“找不同”,转身离去。

    不过她显然低估了某狗的破坏力。

    不是对她的画室,是对它自己。

    经过大厅时,洗手间里动静不。

    何唯本想忽略,被人发现,喊了句:“快过来帮忙。”

    走到门口,只见某人袖子撸过肘,额角有汗,狗狗被按在地上,极力挣扎,地上全是水,饶是如此,它身上还是那幅斑斓样,又变成落水狗,怎一个“惨”字了得。

    周熠皱眉:“洗不掉了。”

    何唯也皱眉:“我不是让你尽快洗吗?这种颜料干得特别快。”

    “它不配合,跟磕了药似的,满院子疯跑。”

    何唯走过去,半蹲下,也有些紧张,“它没吃进去吧?”

    “吃进去的话,应该不会这么有劲折腾了吧。”

    何唯瞪了他一眼,太不负责了,太草菅狗命了。

    周熠提议:“要不把毛剃了?”

    何唯敏感地想起,她头上受伤那次。这人是不是解决问题就都得这样简单粗暴?不过一想他刚回来时头发短得不像话,估计就是这么来的。

    她不想顺着他,故意道:“可以剥下来的。”

    想一想补充:“听猫狗被剪掉毛发,有可能会留下心理阴影。”

    她有个朋友,时候好奇,把家里狗的胡子剪了,狗狗钻到沙发后不肯出来,被强行弄出来还绝食……能干出这种事的都不是一般的熊孩子,就是那个长尾猴。

    周熠道:“那就照你的,你得帮忙,我可做不了这细致活儿。”

    他还得继续体力活。

    这个过程不好受,狗狗被逼急了,显出野性的一面,张口就咬。何唯看得惊呼,幸好某人反应更快,不仅躲开,还迅速握住它的嘴巴,又是一通恐吓教育。

    他的表情比狗刚才更凶,更野性,看得何唯都心有余悸。

    周熠教训完毕,解释道:“它是听不懂人话的,动物都没有语言中枢,它是靠感受人的语气形成条件反射,所以你要表达的意思必须得和态度相一致。千万别像对待孩子那样讲什么鼓励式教育,更别摸头,它只会再接再厉地犯错。”

    何唯手捏一簇狗毛,心里,就算是孩子,你肯定也是个暴躁的爹。

    狗狗向她这边靠近,还翻个身四仰八叉地撒娇求安慰,何唯伸手抚了抚它的肚皮,它似乎很受用,然后大咧咧露出某个部位。

    何唯的手僵住。

    周熠咳一声,“我们烟头是男孩子。”

    何唯翻白眼,我又不瞎。

    周熠还没眼色地继续:“现在还是个屁孩,不出一年就能做爸爸了。”

    何唯凉凉地接:“也可以做太监。”

    感觉到一人一狗同时抖了下。

    “你太狠了。”

    “谁让你话这么多。”

    周熠把烟头翻过去,它也折腾累了,趴着乖乖不动。

    俩人默不作声地继续剥离颜料结块,没一会儿,周熠又开口:“外科医生手术时嘴巴也不停,缓解病人紧张情绪,缓解医护人员的疲劳感,不光话,还讲荤段子呢。尬聊也是一种必备技能。”

    “面对你喜欢却不搭理你的人……”他稍作停顿,何唯手下也不由一顿。

    “或者是你不喜欢却又不得不交道的人,都可以用这一招。忽略对方的身份,也暂时放下要达成的目的,专注于自己要表达的内容,这样单纯一点会更好受些。”他顿一下,问:“你听过’五秒法则‘吗?”

    何唯刚想开口,立即反应过来,不能上当。

    周熠自己下去,“意思是,一则广告,如果不能在五秒钟让消费者产生兴趣,那就完了。还有一层含义,是针对拖延症的。”

    “人是先有需求,才有行动,但二者之间还有个感受,感受放大,就会阻碍行动。所以要尽量屏蔽掉感受,方法就是心中默数五秒,数完立即行动。比如烟头,它越害怕越挣扎,这个过程就越慢越痛苦,我用五秒时间吼它一顿,让它彻底老实,咱们的动作也能快点。”

    何唯看了眼烟头那可怜的模样,岂止是没有了感受,简直是生无可恋。她不服气地想,你也就能欺负动物。

    但事实是,的确很快搞定最后一缕狗毛。

    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周熠:“你歇会儿,我来给它洗个澡。”旁边一个大水盆,他重新加了水,用手试了下水温,把烟头抱进去。

    烟头终于等到这一刻,猛地一窜,甩了他一脸水。

    也溅到何唯身上一些。

    周熠了声“好啊,在这等着我呢。”作势惩罚它,大手高高举起,落下时却只是揉搓它的毛,又扔个球给它咬着。

    何唯觉得气氛正在发生微妙变化,于是脚往外走。

    周熠:“等会儿给你看样东西。”

    何唯坐在沙发上玩手机,还能听到洗手间传来的声音,他在跟狗尬聊,明明狗没有语言中枢,那是给谁听的?接着是吹风机的嗡嗡声,伴随着狗狗发出的几声汪汪叫,以及他低沉的笑。

    何唯忽然想,虽然不能语言交流,但动物与人之间,最基本的情绪和情感都是相通的,所以才能彼此陪伴。

    周熠要给她看的是一张白纸。

    A4大,上面印了数朵梅花,红的,黄的,紫的。

    是烟头闯祸留下的实证,还签字画押。

    何唯有些吃惊,但没显露,只是想象着它不知如何做到,几只脚踩了不同颜色,还在纸上乱转,大概是像它平时捉自己尾巴玩的蠢萌样子吧,于是呈现出这么一幅“姹紫嫣红”。

    周熠问:“是不是挺艺术?像大师作品?”

    “不觉得。”

    他轻笑,似乎看破她的口是心非。“留个纪念吧。”

    何唯一脸嫌弃,只想把它扔了,看着就闹心,她伸手去拿,某人先她一步,她怒目而视,他微笑道:“我先拿去做个画框。”

    作者有话要:

    2019.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