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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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提罢。再回首,不如钓鱼沧海间,亦可伐木南山中,超脱人间自在极。夕阳照江水,归鸟入山林,你与我,唱晚问答尽晚霞。

    不对,不对,音不准确。

    松居士给的律谱没有问题,是自己的,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左。

    左还在微微发抖,用力过猛,就会痉挛起来,产生剧烈的疼痛。

    都已经过去六七天了,还是如此。

    她现在腿上放着琴,坐在船头,船停泊在一处湖淀中,湖淀在保定新安县郊。

    她没能成功地进到藏经阁,服下解药之后,那剧烈的疼痛才有所缓解,然而此时她已经十分虚弱了,臂上的伤口也在流血。那种情况下,她不觉得自己还能胜过剩下的人,或许连全部杀死都做不到。

    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给毒蛇服下了解药,还把她放回厢房,那样做也太冒险了。

    也许是因为做人要知恩图报吧,真蠢的理由。

    也许是因为自己并不喜欢死亡,就算是一条毒蛇的死亡。

    也许是因为那两串眼泪,原来蛇也会哭。

    她却不会。

    对了,她当时为什么要问那么奇怪的问题?

    总之,失败了,藏经阁里的名单是拿不到了,还是迅速离开吧。

    她连夜赶离了镇子,偷了一匹马,策马飞奔,到了驿站就换一匹,这样走了六七天,然后在渡口上了船,黄昏时分,停泊在这个码头。

    中毒真的很严重,她的左臂的伤快好了,但依旧在火辣辣的疼。

    弹琴自然对伤势没有好处。

    她将琴放到一边,站在船头,享受着晚风习习。

    此时,只有她一人在此,湖淀的码头就停了几艘船,船家结伴上岸喝酒去了,船用铁链锁好,就留她一个人在这里。

    四周长满芦苇,长长的,很茂盛,芦花随风摇曳。此时的芦苇,略略枯黄,茎叶因为白天的高温有些干瘪,让她想起秋草。

    她想起自己创作的那首曲子,再弹一次吧,最后一曲。

    她又坐了下来,左轻轻地按着弦,不敢用力。

    秋天的草地,傍晚,那个人渐渐走近了村庄。

    她的身影慢慢变得清晰,是一个女人。

    晚风吹拂她的长发,青丝飘摇。

    她身穿花衣,抱着一架古琴。

    村口,跑出来几个孩子,男孩女孩,七八岁的年纪,穿着短布衣裳,头发散乱,随着跑步的动作有节奏地波动。

    他们的脸上带着灰尘,带着泥沙,还带着伤痕,孩子总是跌跌撞撞的。

    然而,他们笑得很开心。

    那个女人也是。

    嗯,不对。没有先生会在晚上来给学生上课的吧。

    (夜校?)

    什么意思?好像没有那种学塾。

    怎么办?

    她想,不如换个形象什么的,晚归的母亲?旅客?

    不,就是先生,就是来给学生上课的琴艺先生。

    还是改一下之前的时间环境吧,改成中午,先生下午来上课。

    一个下午,都在教授琴艺。

    她叹口气,唉,又要重新谱曲了,真麻烦。

    可是却很高兴。

    此时正是正午,不,晌午。太阳烈烈,不对,嗯,高悬空中的,一轮呃,烈阳正当头顶,不是,烈阳如同火球,啧,真俗。

    她理一理思路,重新开头真的很麻烦。她试着去想象那种场景,随意地按弦拨弦,发出不成曲的音节。

    左又开始抖动了。

    “喂,对面那厮,别弹了,聒噪!弄得大爷心烦!”

    从一侧的芦苇甸后摇出一只船,船尾站着的一个人影,佝偻着背,撑着一只竹篙。

    夏玉雪按住琴弦,她没察觉到那里还有人,看来中毒对她的观察力也产生了一定影响。她把琴收好,一来左情况也不允许再弹了,二来不想惹事。

    她觉得那个声音有些耳熟,但不想多加理会。

    结果,对面那人看她不答话,撑着船又靠近了。

    “爷跟你话,你怎的不回啊?”

    她听的那人语调时高时低,想来是喝醉了酒的人,找茬。

    没有办法,她只好站起来,打算等人过来再解释两句,把他打发走。

    那个人离得很近了,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她看清了来人的容貌。

    “喂,你,你怎么不回爷的话?”梅季天眯着眼睛看着她,问道。

    “大哥,这不是已经停了吗。”夏玉雪一脸笑容可掬地回答。

    “停了,停了也该答话,你看不起爷?”

    “没有,没有。”

    “你怕我?我凶你了吗?”

    “没有。”她连连摇头。

    “那你抖什么?”

    她的左微微发抖,夏玉雪赶紧止住,赔个笑,两藏到后背,右握住藏在裙子里的剑柄。

    “你哪里人啊?”

    “哦,我南方人。”

    “南方?南方哪边?你弹琴卖唱的?”

    “是,是。”

    梅季天斜着眼看她,摇摇晃晃的,倚在竹竿上,夏玉雪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自己。

    虽然眼前的人看起来就像是一般的地痞,但她清楚无赖的实力可与毒蛇相提并论。以眼下自己的伤情,她不知能否取胜。

    袖子遮住了左的伤口,至少无赖不知道这一点,也许他会知难而退。

    “一把年纪的样子,还有生意吗?”

    “是,是有些不太景气。”夏玉雪本能地听着不舒服。她也才二十六七的年岁,虽然这个年纪卖唱是偏大了,然而她更讨厌的是他话语中的暗示意味。

    (不!女!权!)

    的确如此。

    “你叫什么?”

    “九儿。”非常随便的名字,越随便越好。

    “九子,爷点个唱,给你捧场。弹得好,”他摸出一锭银子,“赏你。”

    “大爷想听什么曲?”称呼都从“哥”变“爷”了。

    “就随便弹个拿的。”

    “好。”

    河边,青青野草,春风阵阵,溪水潺潺,蝴蝶飞舞。

    鲜花盛开,红的,黄的,五彩缤纷,十分美丽。

    几个孩子外出踏青,正值青春的年纪,有的在草丛中采花,有的在河边打水漂,还有的在追逐蝴蝶。

    夕阳西下,他们玩得很开心,回家了。

    梅季天拍了两下掌,权做捧场了。夏玉雪觉得他也听不出来曲子好坏,但还是随便弹了一首非常简单的曲子,以防万一。

    “不错,不错,弹得好。”

    “大爷过奖了。”

    “九子,喊我三哥就行。”

    “三哥。”

    “嗯,九子,哥哥也是外地人,我海边的。”他这时漫不经心地看着风景,没去理会夏玉雪,“掌柜给我个差事,让我外出跑腿,苦差事”

    夏玉雪点点头,听他下去,酒后话痨。

    “我是真不想做,这活又累,钱又少,可不做就活不下去。”他冲水中啐一口唾沫,“只好磨洋工,一路慢行,打发时光,累。”

    “是,是的。”

    “九子,你我都是江湖人,命不由自己啊。”

    他这话时,夕阳渐落,映着那张脸愈加蜡黄,短须稀疏,头发凌乱,神情恍惚,一双眼睛带着血丝,放空着不知看向哪里。夏玉雪觉得他很伤心。

    “行,相逢就是有缘人。这锭银子打赏,我走了。”梅季天回过神,把银子往甲板上一丢,一撑竹篙,船向来处行去。

    她弯下腰,去捡甲板上的银子。

    借着弯腰的动作,夏玉雪突然发力跃起,右抽出软剑。

    梅季天转身一甩,那只竹篙照头打来,厉厉带着风声,甩着水珠。

    她抬起胳膊护住头部,同时挥剑。

    “啪——”

    竹篙恰好打在伤口位置,迸裂。夏玉雪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随后身体飞向一边,被打落水中。

    梅季天向后退了一步,好险,将将避过剑锋。他本打算等拉开一段距离再攻击的,没想到琴师会先动。

    他四处扫视,握着断掉一截的竹篙,紧张地等待着,浮出水面的。

    然后,感觉到喉咙发凉,温热的液体流淌下来。

    他想伸去摸,却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酒喝得有些多。

    夕阳西下,他们玩得很开心,回家了。

    她游上来时,水已成了深深的红色,映着同样殷红的残阳。

    梅季天的尸体面朝下漂在一边,喉咙被划破了,鲜血在水中缓缓漫延。

    她不多细想,爬上自己的船,带上行囊和古琴,再跃到梅季天的船上。

    船舱里一个人也没有,想来这船是他偷或抢来的。

    竹篙已经断了,不过还有一双长桨。

    她支起桨,划起来,消失在一片芦苇丛中。

    夏玉雪先动的!

    原本两人能打上一整章,然而我觉着那样就和上一章内容重复了,打斗画面重复的话会(更)无聊的。

    保定新安县是今天的保定安新区(),那片湖淀就是今天的白洋淀,不过不知道明朝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