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白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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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的一年里,发生了不少事情,其中,就有一件事,虽然没有重要到被记入大事件的地步,但对于活在明国的人,行走江湖的人来,还是挺重要的。

    江湖传言,她又回来了。

    北直隶,通州知府前往乡村察访工作时,在山道上遭遇一伙山贼突袭。这群山贼武艺高强,绝非寻常流寇。然而,就在大部分卫兵被杀,知府性命眼看不保的时候。一个身着白衣的人突然出现,挥动中软剑,一人,对抗数十人,并且,将所有山贼一一斩杀,等护卫军官赶至时,又悄然离去,不见踪影。

    广东,两广总督的私人宅院坐落于广州城郊外。总督在此处度假时,时常有人在黑夜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如同一片雪花,四处飞舞。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总督在广州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假期,并没有被这位知名的杀杀害。反而,似乎是因为此人的守护才能够出入平安。

    湖南,承宣布政司在长沙出席了当地庙会的焰火仪式。在夜空中闪烁烟花的照耀下,有时能够看见,在阴暗的角落,那一抹雪亮的白色,但是随着光的消散转瞬即逝。那天晚上,很多城里乡间的百姓都来逛庙会,大街巷,人头攒动。中间,也许就暗自夹杂了几名刺客。但是当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直到第二天,才在护城河水中发现几具漂浮着的尸体,每一个人,都随身携带着暗器。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大大,真假难辨的消息。有时,白衣人出现在洛阳,身边还有另一个相貌特异的同伴。有时,她在贵州,扫荡了当地的一处匪帮。有时,在徽州看到此人,光天化日行走在大街上,完全不加避讳,但发现被人跟踪时,又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总之,类似的新闻层出不穷,一时间,江湖上人心惶惶。

    这些消息,没有一则传到太行山间一个叫广昌县的城。

    然而

    早春三月,沉寂了一个冬天,荒芜了一个冬天的土地,在暖阳的照耀中,在春风的迎接下,在几场春雨的洗礼后,野草,又长出来了。

    青青绿绿,嫩嫩的细芽,破土而出,向着阳光舒展叶片,拥抱这一片全新的天地。生命,再次回到这片土地上,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一岁一枯荣。新的一年,新的野草,新的人生。

    她踏着青青的野草前行。

    头顶的天空,是湛蓝的,几朵白云,和谐地将边缘融化进这一片蓝天。早晨,柔和的阳光,洒落,不冷,也不热。春日的风,柔和地吹拂起衣衫的边角,如同细腻的指轻触,什么也不带走,只留下一阵清香。

    树木也发出了新芽。不知名的鸟儿,又开始啼唱,大自然的乐曲。

    那个人,身着白色的衣衫。全身,都是白色的。白色的衬衫,白色的衣裙,白色的腰带,白色的斗篷。衣服上,是一道道细细密密的勾线,这套衣服,缝缝补补,剪裁过后,又重新贴上白布。然而,缝的是那么仔细,那么用心,这白衣,仿佛是全新的一样。

    斗笠上,也同样罩着白纱,遮挡阳光,也同样遮挡住她的面庞。唯有长长的,乌黑的秀发,披散在脑后,末梢没有被白纱挡住,发丝随着微风飘拂,是这白色之中,唯一的点缀。

    她的双,隐藏在宽大的衣袖中。全身上下,没有携带包裹,没有携带行囊,也同样没有携带,一架琴。

    身着白衣的人,踏着青青的草地,行走。背对着初升的朝阳,向着西方,迈着沉稳,不急不慢的步伐,向着那村庄走去。

    村口,老树下,蹲着一个孩子。

    春天到了,播种的时节到了。这一片村庄,格外忙碌。大人们,都在田野里,松土,浇水,播种,施肥,几乎每一个人,男女老少,都忙着做农活。

    有的时候,人不足了,连孩子都必须帮着做点事情,生火烧饭,搬运提篮之类的。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家长们都会向县城里的学堂请假,带孩回家。而学堂也明白其中的道理,请假基本都会同意的。不过有的孩年纪太,或者身子太弱,或者根本就不想做活,那就继续留在学堂里上课。总之,体力劳动,或者脑力劳动,二选一吧。

    然而军既没有下地干活,也没有在学堂上学。他本来是请假回家帮忙的,然而自家那块地,爹还有大哥就足够料理了,他和娘在村口搭了个茶摊,预备给午间回来休息,忙碌了一个上午的村民端上解渴的凉茶。

    但是,现在距离中午还有一个时辰,做农活的大人们,没有一个回来。娘又烧饭去了。所以,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个村口,守着茶摊,无事可做。

    不如看蚂蚁搬家。

    勤劳的蚂蚁,搬运大块大块的食物,虽然力量微弱,但是却坚持着,合作着,没有一丝懈怠,努力地劳动,辛勤奉献,为美好生活而奋斗。

    看着眼前此景,军完全没有想到这些大道理,只是在蚂蚁经过的道路上摆上一块石子,看它们好奇的探着触角,审视这突如其来的障碍物,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纠结模样。

    蛮有意思的。

    “朋友。”

    一声呼喊,让他吓了一跳,抬头,发现面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看着自己,应该是吧。因为那个人带着斗笠,斗笠上还罩着白纱,完全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孔,不过,听声音,应该是个女人。

    这女子全身都穿着白色的衣服。高高地站在自己面前,背对着太阳,自己完全落在她的阴影中。军看着那一动不动的身形,那看不见面孔的白纱,感觉有点可怕。

    于是他转身,准备跑开。

    “哎,等等。”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跑上一步,胳膊就已经被那白衣女人抓住,紧紧地抓着,虽然不疼,但是却怎么也挣脱不掉,“你为什么要跑呢?”

    “我娘过,不要和陌生人话。”他只好转身,回答。

    “哈哈,别怕。”

    那女人笑了笑,声音很好听,很年轻,应该是位二十岁都不到的姐姐,听着这友善的笑声,军的戒备放下了一些,“你别害怕,姐姐不是坏人。我不会伤害无辜的孩子的。”

    “你的妈妈呢?”她问。

    “在在家烧饭。”他回答,试着抽回被抓住的胳膊,结果没费什么力气,这位姐姐主动松开了。

    “那么,你在这里做什么?”

    “在看蚂蚁。”

    “嗯,蚂蚁。真好玩。”白衣女子也蹲下来,和他处在同一水平高度,两人之间的距离又缩了几分,“你怎么不去上学呢?”

    “我请假了,很多孩都请假了。要回来帮忙干农活。”

    “这样啊可是,姐姐觉得,做活和学业比起来,还是后者更重要些的。孩子应该待在学堂里读书的,这样以后才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呀。”

    “”军听不懂她的道理,也没兴趣听。

    “呵,算了,算了。”女子笑着摆摆,忽略这个话题,“所以,你平时也有上学堂喽?”

    “嗯。”

    “县城里的学堂?”

    “嗯。”

    “那么,你有没有学弹琴?”女子问到这里,声音低沉了几分,但听起来依旧是甜甜的嗓子,“你认识一位弹七弦琴的老师吗?”

    “啊,是先生?”军回答,“姐姐你要找的人,是先生吧。”

    “先生大概是吧。”女子咀嚼着这个称呼,“你的先生,是一个女人,对不对?”

    “是啊。”

    “那,她叫什么名字?”

    “嗯姐姐,你认识先生吗?”军刚要回答,内心,突然没来由地提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所以,他问了这一句。

    “你要先告诉姐姐,先生叫什么名字。姐姐才能知道,姐姐认识的先生是不是你认识的先生呀。”

    “”

    这绕口的一段话,让他有些迷糊。刚刚觉醒的警惕,又放松了,“先生,嗯”

    “她姓什么呢?”

    “姓夏,夏天的夏。”

    “啊,可能是。”听起来很高兴的声音,“那,叫什么名字呢?”

    “呃”

    “九之类的?”

    “哦,是叫九儿。”女子的提示,引起了军心里记忆的共鸣,“我听过,谷院长叫过她,九儿姑娘。不过,我们都只喊她先生的。”

    “夏九儿,是呢。”还在用这个名字吗,女子心里想着,回答,“对,姐姐认识的先生,就是她呢。”

    “真的吗,姐姐?你和先生认识,你是先生的好朋友吗?”

    “没错,朋友。”女子犹豫了一下,回答,面纱掩盖的脸庞上,似乎透着笑意,“我们的关系,的确很好。不只是朋友呢。”

    什么意思?不过,军自动忽略了这句话,“那么姐姐,你也一定会弹琴了?”

    “曾经会。”她回答,“但是,很久都没有练,或许有点生疏了。朋友,先生现在,在县城里吗?”

    “嗯,应该,还在上课。”他回答,“但是先生就住在这里。姐姐,她中午应该就会回来了。最近我们很多人都在家忙活,先生的琴艺课,也只剩下几个人还在学了。姐姐,你就在这里等她吗?”

    “好吧,姐姐就在这里等先生回来吧。”

    于是,那个女子在茶摊边坐下,坐在一张长凳上,斗笠,却依旧戴着,没有卸下。此时此刻,她是这间茶摊,唯一的顾客。

    “姐姐,我给你沏一碗凉茶,好吗?”

    军感觉,这位姐姐真的很亲和,虽然到现在都没有看到脸,但光听声音,就是一个很友善的人,“我们家的凉茶很好,全村的人都爱喝。”

    “好啊,朋友,给我沏一碗茶,谢谢。”她着,伸从前襟取出几枚铜钱排到桌上。

    “不用钱的。”

    话间,一碗茶就倒好了。军双捧着碗,递给那名女子。

    “谢谢你,朋友。”

    她接过茶水,伸出另一只,撩开面纱。

    “姐姐你长得很漂亮啊。”军终于看见了她的脸。

    “是吗?”

    她笑了笑,但是笑容中却没有一点温度,和甜甜的嗓音,年轻的脸庞,十分不衬。女子端起碗,饮下这一口凉茶。

    “好喝吗?”

    “很好喝,朋友。很好喝的茶水。我喜欢喝茶。”

    中午的太阳,比起清晨,炽热了几分。

    农忙的村民,却还未完工,依旧忙碌着。

    通向县城的方向,野草地上,一辆马车行过,不急不慢地,悠闲地走着。马蹄踩踏着新生的野草,车轮碾压过新生的野草。但是没有关系,很快,被压倒的草,还会再生长,还会再直立起来,拥抱阳光。

    车子里,坐着四五个孩子,中午放学,回到这片村庄。

    还有,一个看起来将近三十岁的成年女人。

    “我都饿了,先生,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马车好慢,先生,马为什么不能跑快一点呢?”

    “蔡姐姐,让马跑快一点好吗?”

    “它不想跑呀,我也没办法。”

    坐在前座上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头发扎起,捋着两只袖子一副干练的模样,在赶马。

    但不管她怎么喊,怎么抖缰绳,那匹棕色的,年轻的马驹就是不愿意跑快。

    “蔡,就让它慢慢走吧,你越催,一条走得越慢。”

    那个女人托着腮,悠闲的神情,身着花衣,看着她,“反正,现在天气也不热。慢慢走回去,也很好。”

    “是,先生。”被称为蔡的女孩回答。

    “可是先生,我饿了!”

    “我也饿了。”

    “感觉好无聊。”

    “好慢,好无聊。”

    “行了,行了。”女人摆示意孩子们安静,“要不,趁着这段时间,我们来复习一下今天早上弹的曲子?”

    “好哦,好哦。”

    “我还是很饿”

    “你好烦。”

    “先生别理他,弹琴吧。”

    “好,好,那么,我再给大家完整地弹一次。”她解下背上的包裹,打开,一架七弦琴。

    “首先,我们今天学了什么?”

    女人一边问,一边开始动调弦。

    “忆故人”

    “我们学了第一段。”

    “蔡姐姐,编这首曲子的人和你同姓呢。”

    “是吗,也许就是我的祖上吧。”蔡笑了起来,抖一抖缰绳,然而马依旧走得那么慢。

    “是的,我们今天早上学了忆故人的第一段。”女人着,伸,指按上琴弦,“现在,我就来再弹一次。你们可要用心听啊。”

    “好”异口同声。

    于是,她的指,开始拨动琴弦。

    群山环绕的村庄。

    宁静,和平,一个全新的天地。

    一个全新的生活。

    踏过春天的草地,听过夏日的蝉鸣,体会过秋季丰收的喜悦,直到隆冬迎来天空飘落的第一片雪花。

    一年过去了,春天又到了,四季又一度轮回。

    燕子飞回来了。鲜花,又绽放了。沉默的大地,再次拥抱生命。

    一年过去了,那曾经缥缈虚幻的梦,也逐渐成为现实。

    丝弦撩拨,悠悠琴音,终于达到了这片彼岸。

    “你们要记得,这一段,节奏要慢一些。”她的双按住琴弦,乐声戛然而止,“慢慢的,可是拨音要迅速,要果断。这第一段,叙述的是山间景色,为接下来的思念故人做铺垫。所以,要弹出空山幽谷,溪流淌的那种清新感觉。”

    “是,知道”

    “先生,到村口了。”一直赶着马,听着琴声的蔡,举起,指着远处的地平线。隐约,

    已可看见村口老树的树顶,那新生的几片枝叶。

    “我看见军了。”

    “他不是去干活了吗?”

    “偷懒!”

    “懒虫!”

    “那个人是谁啊?”

    “不知道,没见过。”

    “有陌生人吗?”女人正低着头,包裹着自己的七弦琴,没有抬头去看,只是问,“军和陌生人待在一起?”

    “是呀。”

    “好像在喝茶。”

    “我也想喝,我好渴。”

    “你刚才明明自己饿了的!”

    “又饿又渴”

    “好了,孩子们。”她笑着,依旧没有抬头,“很快就到家啦,回家后,有饭吃,也有水喝。”

    “那个人还带着斗笠呢。”

    “看起来好不吉利呀。”

    “不吉利,为什么?”她问,“戴着斗笠,有什么不吉利的?”

    “不是啦,先生。不是因为斗笠的缘故。”

    “那个人一身穿的都是白色呀,和丧服一样。”

    她终于,抬起了头。

    马车已经驶得很近了,已经有孩子按捺不住,跳下车,跑向村口。那个人也看到了她。

    桌面上空空的茶碗,那人站起来。

    伸,将斗笠上的白纱放下,重新遮盖住面庞。

    朝自己,走近。

    越来,越近。白色的衣衫,白色的斗笠,白色的鞋袜,白色的面纱。

    “是你吗?”

    “啊,先生,你什么?”蔡隐约听到她的低语,回头,同时紧紧缰绳。但是女人没有回答。

    马儿止住了脚步,马车停下了。

    她走下车,向着那个白衣女子走去。一群孩子簇拥着自己。

    越来,越近。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

    终于,停下了。

    过去,从未过去。

    可是我的心里,始终记得,那个过去的人。

    不曾忘却,也不曾回想。

    若有若无的存在。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段过去的日子。

    那段相处的日子

    “是你吗一定是你。”

    夏玉雪看着面前的人,喃喃道。脸上带着微笑,但是一双眼睛却流露悲伤,注视着对面的人,“你终于,还是找到我了。”

    泪水,终于止不住,从眼角划落。

    微风,吹拂起她鬓角的发丝,也吹动对面人的面纱。

    “我们又见面了,秋茗。”

    “是啊,九姐姐,又见面了。”对面白衣的女子回答,话语中不带一点情感。伸,从腰间,贴着衣裙的侧边,抽出一把软剑。

    如同玉带一般柔韧,却又锋利,刀刃闪烁寒光的软剑。

    “我一直都相信,我们会再见的。”

    章节顺序又变动,嗯,感觉双线剧情很难过渡呀,放到这里应该没问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