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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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逐渐消失, 顾朝紧闭双眼,陷入了昏迷之中。

    在池水包裹着住他的瞬间,遥远的记忆被再次唤醒, 恐惧, 绝望,无力也如潮水一般汹涌扑来,将顾朝牢牢的包裹在里面,不得喘息。

    十五年前。

    顾朝那年三岁,生他的杨昭容因病去世了。不久后, 先帝顾传答应了皇后沈姝的请求,将顾朝过继到她的名下, 以慰藉她失去十一皇子。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 顾朝慢慢的变得不像一个人。

    刚开始是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被他的“母后”折磨的不成人形,后来变成了他。

    他的母后总是会时不时的找出一些所谓的错误,一遍遍的鞭他, 一遍遍的问,“你知错了嘛?”

    他知错了吗?

    顾朝不知道, 他只知道后来对方连理由都不再找了,只是在发泄完自身的怒气之后, 问一句,“你知错了嘛?”

    孩儿知错了,是他唯一可以出口的回答。

    一言不发或是不知,都会换来更重的鞭。年幼的顾朝心里只有两个疑问,为什么母后会这样对他?他真的有做错什么吗?

    他无从知道答案, 也只能默默承受。

    顾云岚那时候还是八皇子, 杨昭容去世后顾朝被送去皇后身边, 顾云岚则跟在皇帝身边。有时候顾云岚也会忙里偷闲去看看顾朝, 但是顾朝却什么都不敢出口。

    “出去半个字,顾宁也得死。”

    这句话像是不可能冲开的枷锁,将的顾朝紧固在牢笼之中。皇后在他的心中,是无所不能的魔头,他怕了,哥哥真的会死。

    就像他之前身边的人一样,在经历痛苦的折磨后,一一死去。

    他想如果父皇知道,一定可以救自己出去。可是父皇没有来,一次都没有。

    三岁的顾朝在无尽的虐待中成长到八岁,五年的时间让他从一开始活泼开朗还有些调皮捣蛋的孩子变得阴郁异常。他会对身边的内侍宫婢发火,会拿鞭子抽他们,就像他的母后抽他一样。

    他以这样的方式,让所有人远离他,因为离他太近的人,都死了。那位后宫之主,有的是法子让这些内侍宫婢悄无声息的消失。

    但是他的内心也渐渐的产生了暴虐。

    顾云岚这些年来真的很忙,有时候一年半载都不在宁京城。他的父皇将许多的事情都交给他,太子都比他过的轻松。

    察觉到自己弟弟不一样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只以为是深宫锁住了孩子的天性,谁都无可奈何。唯一能做的就是带弟弟出宫看一看,与同龄的孩子多接触接触,找回一些属于孩子的天性。正巧了右相府的公子六岁生辰,府中正在办宴。

    他与陆府大公子陆喻颇有交情,便奏请皇上想要带着顾朝去参宴。

    此时位高权重的皇帝似乎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十二皇子在皇后膝下。

    腊月寒冬,那天外面很冷,右相府却是很热闹。

    一盏盏造型各异的雪灯展现出工匠们精湛的手艺,孩子们聚在一队捏雪兔,堆雪人。只有一个长得一副乖巧精致模样的娃娃搓了个雪球,然后砸像了身边的人。

    于是孩子们雪兔也不捏了,雪人也不堆了。都开始团雪球,开始雪仗。

    顾云岚本想带着弟弟出来参加个宴会,多和同龄人接触,一起玩耍。可看着坐在座位上沉默不语,面无表情的弟弟。又看了看另一半欢声笑语,你追我赶玩的不亦乐乎的娃娃们,顾云岚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知知就调皮,人家都在捏兔子堆雪人,只有他搓雪球要雪仗。这生辰一过都要六岁了,却还是同往年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哎,也不知道什么时间能长大。”

    陆喻喝着温热的酒,虽字字都在埋怨弟弟长不大,可神情语气却都透着无限的宠溺。

    顾云岚没接话,闷头喝了一杯酒。这可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他希望顾朝能调皮一些,起码有个人气。陆喻则希望陆知能沉稳一些,六岁了不能再像个三岁孩童一样玩闹。

    两个哥哥都对自己的弟弟怀着不切实际的期待。

    陆允南砸的一身的雪,疯玩的衣服湿了大半,被带下去换衣服。

    顾云岚几杯酒下肚,看着像被施了定身法的闷葫芦,便撺掇他去找刚刚玩的最疯的陆知。

    “朝朝,你今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交朋友。”顾云岚语重心长的教自己的弟弟,“要交就交最会玩的那个,你看看知知多能干啊,能带着一群朋友雪仗。你要向他学习知道吗?”

    完便将顾朝推走,“快趁着知知换衣服,没什么人扰,趁机和他话交朋友。等他回来了,身边一定围着很多人,你看你还能挤得进去嘛!”

    顾朝盯着顾云岚看了一会,顾云岚满脸写着急切。他没话,也还是那副了无生趣的表情,低着头转身走了。

    陆喻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却没有给顾云岚空了的酒杯满上,“最会玩的那还得属风流纨绔,你可别坏我弟弟的名声。”

    顾云岚愣了一下后无奈笑道:“是是是,大才子的弟弟将来肯定也是大才子,是我口误,不该胡乱用词,自罚一杯。”给自己倒满酒后一饮而尽,顾云岚笑着看向陆喻,那模样很是真挚,“允中,你可原谅我了?”

    陆喻将视线从顾云岚身上收回,饮了一杯酒,哼了哼,算是回应。

    替陆允南换衣服的婆子心翼翼的给他戴好那比命金贵的红珊瑚珠。陆允南摸了摸脖子,近日已经六岁了,终于可以把这玩意送出去了。这么多年了他都没能习惯自己脖子上挂着一颗大珠子,家里人怕他又走魂,睡觉都不给取下。他时不时的就会被硌醒,尤其是夏日。

    换好衣服后的陆允南没有等随从们反应过来,就一溜烟的跑出去了z要是被他们抓着一定会被送去大哥那,让大哥看着自己,不再让自己玩了。

    跑到一半,陆允南发现有个人堵在自己面前。那人也是个娃娃,不过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一种让人害怕靠近的气息。

    陆允南一直被娇贵的养在陆府,从没见过有人露出这般能让人胆寒的模样。哪怕是前世,他也是一直住在山上,即便是下山参加厨艺大赛和自己拿了奖金出去游玩的那大半年的日子里,也没见过有这样神情的人。

    或许是因为他还没来得及遇到,就死了。

    陆允南瞬间安静如鸡,不跑了也不跳了。他缓缓的朝着边上挪动,这感觉就像是在山中遇到了一条蛇,不能快速逃跑,怕蛇下一秒会冲上来咬。但也不敢停留在原地,也怕蛇下一秒会冲上来咬。

    这种恐惧感涌上心头,陆允南看着随着他动的眼睛,都觉得真的如蛇一般的冰冷。

    本来就被自己想象吓到的陆允南,又在顾朝一步上前,堵住了他后,那种恐惧感达到了顶峰。

    顾朝八岁,比陆允南要高些。却也高的不多,可陆允南却因害怕而觉得对方人高马大,下一秒就能一拳死自己。

    又见对方再次堵住自己,用那种阴测测的眼神盯着自己看,陆允南脑袋瞬间空空。身体本能的想跑却被顾朝一下拽住了衣领上的毛边。

    顾朝心里记着大哥交代的任务,要和眼前的人交朋友。按照大哥的意思,话了就是朋友,但是他还没有话,所以人不能走。

    陆允南心都凉了,他要完了,师父曾经和他过有一种叫人贩子的。他们会拐走别人家的孩子卖掉换钱,手段很多。有的就是会找同龄差不多大的孩子把人骗走,这样一点都不会引起怀疑。

    想着顾朝那不同常人的阴郁恐怖模样,陆允南基本可以肯定,他这是遇到人贩子了!人贩子来当官的府里偷孩了!

    害怕自己被偷走卖掉的陆允南放声大叫,然后往地上一趴,增加对方行动难度。

    顾朝见突然大叫来人救命又趴在地上不动的人,有些迷惑。地面上都是雪,趴久了不好。便蹲下来想要将人拉起来,可陆允南不这么想啊,他以为对方终于要来硬的了。

    陆允南见边上就是用来围着草地的砖,上面落着雪,像连绵起伏的雪山一般。陆允南手一伸,不知是不是老天眷顾,正好让他摸到了一块在泥土松动之上的砖。

    手里有砖的陆允南见顾朝蹲下来靠近他,闭着眼睛一板砖拍了上去。顾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砖拍的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捂着脑袋盯着陆允南看。

    陆允南被那冷冰冰的眼神吓的一哆嗦,那人眼里似乎没有他这个活人一般。因为角度原因,那个砖尖锐的地方划伤了顾朝的额头,血液透过手指缝隙缓缓滴落。配上顾朝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给陆允南吓的够呛。

    这一幕正好被后面赶来的随从们看见,也被前面耳尖听到弟弟叫声的一路跑着过来的陆喻,和怕出什么事的顾云岚看个正着。

    当陆允南被陆喻从雪地里抱起来站好的时候,顾朝没等顾云岚上手抱他起身,自己就站起来了。

    期间陆允南也知道了顾朝不是什么变态凶狠人贩子,而是皇子,来和他交朋友的。

    这么大一个乌龙,陆允南看着顾朝流血的脑袋心虚的要命。

    他想也没想就把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红珊瑚珠取下来送给顾朝,这是珠子意义非凡,算是他的赔礼。

    顾朝木着一张脸看向眼前的人,终于有机会仔细看一看,他哥哥一定要他话交朋友的人是个什么模样。

    对方脑袋上戴着一顶织锦缎子缝制的老虎帽,外面一圈滚上一圈雪白的水貂毛,蓬蓬松松的瞧着就暖和。耳两侧突出一些,毛茸茸的正好遮住了耳朵,两边缝了长线,末端缀着柔软可爱的白绒球,到孩的胸口。

    他身上是极好的缎子提着吉祥如意暗纹,外面套着的袄子,中间有个精致的五蝠纹绣的是极好,上面的图案似要飞出来为这孩子祈福一般。上面因为之前趴在雪地里,沾了些雪还没有化干净。

    衣服周围也滚了雪白的水貂毛,脖颈的处那一圈,衬的孩脸更加玉雪可爱。

    他脚上穿着的是一双裹金边雪缎绣祥云纹,此时因为紧张,左右脚的鞋尖来回替换着杵地,漂亮的鞋面上沾着雪花,还没化完又一轮新的沾上。闲着的那只脚,前段已经深了一片,也不知雪水有没有渗透进去。

    一身上下,从头到尾,穿的是通身的福气。

    是个福娃娃,和他很不一样。

    陆允南手都举累了,陆喻看着那颗半空晃荡的红珊瑚珠,想要让陆允南不要胡闹收回来,可算一算日子五岁已过按照圣道的法可以不必再戴。

    但做哥哥的终归还是担心。

    顾云岚一心想顾朝能有个差不多大的朋友一起玩耍,见顾朝活似个木桩一样钉在原地,便替他接过然后塞到了顾朝怀中。

    陆允南怕对方是被强塞,再给他扔回来,便想着再诚恳道歉一番。自己胆误会人不还给人家砸伤了脑袋,实在不过去。

    谁知他刚要开口话,耳边就听到了一道声音,【与人架,很有趣。】

    陆允南一愣,谁?什么声音?他幻听了?

    见周围人毫无异样,陆允南便放下了心头疑虑,再次看向顾朝,和他道歉。

    顾朝十分冷漠的回了个,“嗯。”

    陆允南却觉得能回他已经算是给面子了,便看着顾朝的脸,笑了笑。

    下一秒那个声音又来了,【我们话了,现在就是朋友了。】

    陆允南的笑容瞬间僵硬在脸上,他这不是幻听,他这是通灵了?

    不要啊,他害怕!

    还没等陆允南弄清楚,顾云岚就带着顾朝去处理伤口了。再晚一点,顾朝的伤口怕是要愈合了。

    脑袋上缠了一圈的白布这伤口是没办法瞒过去的,无意伤了皇子这罪名可轻可重。陆盛和陆喻父子俩商量半天,决定让肇事者自己去解决,也还显得诚心。

    让陆允南进宫照顾顾朝一直到伤势全好这个提议顾云岚是一百个同意,当天就去皇帝那请求。听到顾朝受伤后皇帝没什么情绪变化,只叮嘱顾云岚天寒地冻,也别让陆家的公子冻着。

    顾云岚听得出来父皇并不在意弟弟,闷闷的应了一声便告退了。

    在多方努力之下,豆丁陆允南开启了自己的护工之旅。为了更方便的照顾,他接下来的日子是要和顾朝同吃同住的。

    因为陆允南的到来,顾朝也过了几天正常的日子。陆允南本想拜见皇后,但皇后并不见他,这样也好,也不必担心自己礼数不周又得罪一位贵人。

    陆允南来的时候带了许多调料过来,他怕自己吃不惯宫里的菜。穿越六个年头,他清楚的认识到这个世界的人们因各种原因限制,饭菜的味道基本只有咸味。

    顾朝看着在厨房里指点江山的身影,没有话,任由对方行动。

    晚膳的时候,在陆允南的指挥下,厨房炖了一碗咸香四溢的鸡丝粥来。陆允南亲自将粥端到顾朝的面前,笑眯眯道:“给你做的,快尝尝好不好喝。”

    顾朝垂着眼眸,粥的香气扑鼻,煮的时辰火候正好。顾朝被香味吸引着喝了一口,眸子动了动,抬头看向陆允南,他并没有话,可陆允南却听到了声音。

    【很好喝。】

    陆允南已经可以确定,这是顾朝的心声。他想了一想,自己听到对方的心声是在送出去珊瑚珠后,陆允南仔细量了一下顾朝身上,并没有发现自己那颗珊瑚珠,于是便试探性的问道:“十二皇子,我送你的那颗珊瑚珠还在吗?”

    顾朝没话,陆允南也没有听到顾朝的心声。又仔细想了想,之前听到都是二人对视的时候。

    于是陆允南逮着机会就要和顾朝对视。

    “十二皇子你的头还疼吗?”

    【不疼了。】

    “十二皇子,我给你做糕点吃不吃?”

    【吃。】

    “十二皇子珊瑚珠在哪里?”

    【怀里。】

    “十二皇子…”

    【内侍和宫婢才叫我十二皇子。】

    陆允南闻言,眨了眨眼睛,那他叫啥?十二皇子名唤顾朝。他总不能直接叫名字,乳名又是年长叫的。加上前世年纪虽然比顾朝大,可现在的年纪却实实的人家两岁。

    顾兄,朝兄也不是他如今这个年纪的叫法。想来想去,陆允南终于想到了一个,还有些不太好意思,红着脸蛋喊了一声,“朝朝哥哥。”

    顾朝依旧没话,板着一张脸,盯着陆允南看。

    【知知弟弟。】

    陆允南的脸更红了。

    在外人看来,陆家的公子一直在自言自语。他问了十二皇子诸多问题,对方一言不发。陆公子似乎也不在意皇子回不回他,只是一直自顾自的问着。

    听到“朝朝哥哥”的时候,伺候在一边的内侍宫婢们都忍不住看了一眼陆公子,深深的佩服对方的铁胆,竟然敢和这宫里出了名的魔头套近乎。

    许是因为这魔头也知道对方不是内侍宫婢低贱的身份,不能怎样。只是用吃人的目光看着对方,可怜的陆家公子,脸都吓红了。

    不过来也怪,这陆公子被吓后下次还敢,一口一个朝朝哥哥叫的欢快。不管十二皇子怎么瞪他,都坚决不改口。

    他们不知道的是,魔头十二皇子每次瞪人心里都要跟着叫一声,【知知弟弟】。

    两个豆丁腻歪的不行,只不过没人看出来罢了。

    养伤期间,陆允南每天都会给顾朝便着花样做好吃的,虽然是他指导着别人做。

    “甜汤里多加点蜜。”

    熬汤的内侍又多舀了一勺蜜进去,陆允南尝了尝味道后让人盛汤。

    顾朝爱吃甜的,是陆允南最近才发现。那日做的糕因为蜜没有了,甜度与往日降低了许多。顾朝吃的时候没什么,脸上也看不出表情,但是心声却出卖了他。

    【想吃甜的。】

    完还在心中叹气,怀念着甜甜的糕点。陆允南憋笑憋了半天。

    这会蜜又供了上来,陆允南便熬个甜汤,让顾朝甜个够。

    顾朝喝汤的速度明显比往常快许多,喝的也不少。那么大一罐,陆允南就喝了一碗,其他全都进顾朝肚子里去了。

    喝完了汤,外面下起了雪。雪花飘散而下,屋内的人喝着甜滋滋的热汤,看着飘飞的雪景。

    陆允南赏了一会的雪,发现顾朝还在看,陆允南少见的在顾朝的脸上看出一抹情绪。

    “朝朝哥哥,你喜欢下雪吗?”

    顾朝收回视线,看向陆允南,摇了摇头。

    【你之前堆雪人,捏雪兔,雪仗。很有趣。】

    陆允南懂了,这是馋雪想玩雪了。

    不过这会雪还不怎么厚,得再下一下才行。

    雪下得足够厚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去。院中的灯也都亮了起来,暖色的光照在纯白的雪地上,融化了夜色投在雪地的冷,让人心生暖意。

    顾朝被陆允南拉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懵懵的。内侍宫婢们怕主子受寒,他们会因此遭罪,赶紧拿了大氅出来给二人披上。

    陆允南吭哧吭哧的滚雪球,见顾朝明明想玩,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硬是拉着他一起帮自己滚雪球。

    两人合力做好一个雪人,陆允南找了树枝和石子做雪人的手臂还有五官。堆好以后,觉得少了点什么,又将自己脑袋上戴着的老虎帽子放在了雪人头顶上。笑嘻嘻的看向顾朝,“雪人好不好看?”

    顾朝看着那个戴着陆允南虎帽子,白乎乎的雪人,认真的点了点头。

    堆好了雪人,陆允南又拉着顾朝捏雪兔。不过他捏的不好,手里的雪团只有两个耳朵能够辨别出这不是一个单纯的雪团。

    这一定是个什么生物,但具体是什么生物,除了陆允南自己没人能看得出来。

    顾朝被他带的有样学样,捏了个不明雪团。

    捏雪兔失败,陆允南不想浪费辛苦捏的雪兔,于是无人衔接开始雪仗。

    站在一边的内侍和宫婢们身上堆着薄薄的一层雪,看着蹲在地上的两个贵人突然站起来雪仗。虽然只有两人,可二人你来我往,也热闹的很。

    陆允南笑的开心,顾朝也终于露出了真正的笑容。陆允南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愣了一下忘记躲,然后被顾朝的雪球击中。

    顾朝担心自己把人砸伤了,连忙上前查看。谁知刚一靠近,就被陆允南砸了一声的雪。

    两人玩疯了,最后累的不行双双瘫倒在柔软的雪上。

    雪已经停了,陆允南看着天空,对顾朝:“我家中有位驾马车的王六叔,他做雪灯的手艺可好了。做出来的雪灯惟妙惟肖,做什么像什么,还特别结实。我生辰那日,院里的雪灯就都是他做的。等下次我让他来给你的院子里也做些雪灯,你这院子里一个都没有。”

    顿了顿后,陆允南转头看向顾朝,又:“我回去后和王六叔多学学,下次一定能教你捏出好看的雪兔的。”

    顾朝没有动,只是看着天空,陆允南无法听到心声,便收回了视线。

    半晌后,耳边传来一道很低的声音,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但陆允南听见了,这是他第一次没有透过心声知道顾朝的想法,顾朝亲口对他:“好。”

    陆允南笑着眯起眼睛,决定回去后就苦下功夫学捏雪兔。

    但现在的陆允南和顾朝不知道的是,他们之间没有下一次的雪灯和雪兔了。

    即使陆允南已经学会了捏雪兔,还学会了捏其他许多的动物。甚至熟练到用面团捏,也一样圆润可爱的程度,他都没有再见到顾朝。

    而顾朝的栖夕殿也从未在冬日里添过一盏雪灯。

    顾朝养伤的这段时间,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孩子相处,对于陆允南来也是一种新的体验。

    陆府就他最,年纪差的最的六哥都比他大五岁。七姐倒是比他只大两岁,可是人家是女孩子,他不太好意思。

    顾朝是他第一个朋友,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对于陆允南来,顾朝是不一样啊。

    离开的那天,陆允南还很舍不得,抱着顾朝不想撒手,眼泪还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若不是时间拖的太久了,陆喻又在宫外等他,陆允南还能再拖。

    顾朝也不想分开,可他的伤好了,还有几日也要过年了,陆允南已经不可以再留在宫里。

    陆允南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由三个内侍护送至宫门口。

    就在陆允南刚走不久后,闭门礼佛多日的皇后亲自来了栖夕殿。

    内侍要通报被常嬷嬷眼神制止,顾朝正坐在殿内,手里拿着一颗红珊瑚珠摸来摸去,宝贝的不行。

    明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沈姝却能看出来,顾朝很高兴。

    “交到了新朋友,你很开心?”

    沈姝的声音让顾朝瞬间绷直了背脊,眼睛像刀子一般看向她。

    沈姝看了一眼常嬷嬷,常嬷嬷领会其意,上前去抢夺顾朝手里的珊瑚珠。顾朝力气不敌,手上布满了常嬷嬷指甲掐痕,还是没能守住陆允南给他的珠子。

    把玩着珊瑚珠,沈姝勾唇笑道:“安息香镇压不住索命的厉鬼,这佛宝也不能。”

    罢沈姝将珠子交给常嬷嬷,又让人控制住顾朝,当着他的面,将那颗珊瑚珠砸的粉碎。

    顾朝动弹不得,这样的情形出现过很多次。沈姝种能够敏锐的看出他的喜怒哀乐,他明明已经不再有任何情绪表达,可沈姝依然能够看得出。

    她会毁了自己所在意的一切,不管是人还是物。同时也会毁了在意自己的人。

    顾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顾不得珠子被毁,看向沈姝,冷声问道:“你把陆知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正要带你去看,你不去看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意思。”

    沈姝一挥手,控制住顾朝的内侍便架着他跟在后面。

    御花园内有一颗古树,古树边上种着一些矮的灌木。此时灌木丛后面站着人,沈姝指向御花园的冰封的月明池,“好好看着,看着你在意的人,亲眼在你眼前死掉,而你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救命啊!救命啊!”冰封的月明池内传来一道尖锐的呼救声,陆允南被三名内侍带路经过此处听到有人呼救,连忙前去查看。

    三名内侍见到有人在水里扑腾,连忙散开找人,“有人掉冰湖里了!”

    陆允南站在湖边焦急的看着水里的人扑腾,想着如何救人。却不想脚下突然一痛,他整个人摔了进去。

    顾朝眼睁睁的看着那三名内侍其中一个从一个竹筒里吹了一下,然后陆知便跌入了湖中。

    冬日的水寒冷刺骨,冻的人想动都动不了。表明上看水里是两个落水者在扑腾,但顾朝却看得明白,一开始呼救的人也是沈姝安排的。他并不是在扑腾求救,而是处处都压着陆允南,将他往水里按。

    呼救声越来越弱,顾朝红着眼睛,他拼命的想要挣脱束缚,冲进月明池将人救起来,但他被死死的钳制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陆知在他眼前死去。

    就像之前偷偷给他上药的宫婢一样。

    宫婢在没有沈姝的命令下私自给他上药后没几日,沈姝就让他去了佛堂。

    他跪在佛堂前,沈姝看着他:“你这今日看起你很轻松,想来伤口已经好多了。有人关心在意的滋味总是让人愉快的。”

    顾朝不敢话,她也不需要顾朝回答,只:“你开心的太明显,笑的刺人,佛不喜欢。”

    “昨夜抓到一个宫女,私藏许多药物。本宫怀疑她想在食物里下药,想要谋害十二皇子。”

    沈姝看着顾朝,轻笑道:“将人带上来。”

    顾朝跪在地上,看着几个内侍拖着一个宫婢进来。正是之前偷偷给自己上药的人。

    “皇后娘娘,奴婢冤枉!奴婢万万不敢谋害皇子啊!还求皇后娘娘明鉴…”

    佛堂的门被关上,暗处的柱子里又走出来几个穿着内侍衣服的人。

    顾朝猛的看向沈姝,沈姝也看着顾朝,她笑了。如同供奉在上的观音菩萨,慈悲济世。

    她,“既然这般替你着想,无视我的命令,受点惩罚也不为过。”

    那些人动了,顾朝想要阻拦,被死死按住。他不敢看,头却被固定。

    眼泪迷了眼睛,时隔多年,他再次哭出了声。

    “本宫最厌烦哭声,你哭一声,就多加一人。”

    顾朝便不敢哭了,下唇被咬的鲜血淋漓,也不再发出一声。

    沈姝念起了佛经,木鱼声渐渐响起。

    他看着那个对他有善意的宫婢,被人肆意玩弄,当成牲畜对待。他见识了这世间最本质的恶,宫婢血流不止,身上青青紫紫,眼中的泪也流干了。

    念经声,木鱼声终于停了,佛堂的香混着石楠花与血液的味道,相互融合,令人作呕。

    沈姝被扶着起身,看了一眼在痛苦中死去的宫婢,只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看着神情麻木的顾朝,沈姝笑的明媚,“她如今模样倒是和你那死了的生母一样肮脏又下贱。”

    从那之后,顾朝就再也不敢展露自己的情绪。

    那天以后,顾朝病了,病的很重。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

    佛堂的动静不,皇后也没想瞒着。只处理了一个企图毒杀皇子的宫女,皇子受了惊,病了。

    看着渐渐没了声音的陆知,顾朝气急攻心,承受不住陆知会死的痛苦,晕了过去。

    沈姝见人晕了,怎么也弄不醒,便只好带着人回去。

    顾朝醒来后,眼眶猩红,拿着顾云岚以前送给他赏玩的匕首,冲进佛堂,用了浑身的力气将其刺入沈姝的腰间。

    沈姝看着腰间的匕首,竟癫狂的笑了起来,“你竟然弑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顾朝啊顾朝,你真不愧是厉鬼投胎,索我星儿的命不够,还要我的命哈哈哈。”

    顾朝已经不记得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哥哥来了,一直未曾来看过他的父皇来了,就连皇祖母都来了。

    所有人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都不记得了,他也不在意。只是当太医皇后无恙的时候,他抽出了侍卫的佩剑,要再给沈姝一剑。这么长的剑,一定能彻底杀死她。

    但他失败了,他被父皇一脚踹翻在地。哥哥扑在他身上,替他捱了好几下。

    再后来,哥哥和他陆知没事。陆喻在宫门口等的太久没见人出来,又一直心慌意乱便拿了宫牌进了宫门。正巧和找人救人的内侍碰上,知道陆知在月明池便赶了过去。及时救了人上来,现在生命没什么大碍,只是冬日水冷,一直昏迷着。

    顾朝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较之之前更加严重。

    当祖母带他去行宫养病时,顾朝没有拒绝。

    这一走就是十年,刚去行宫的两年,每次收到陆知的信,他连看一眼都不敢。后来行宫不再有陆知寄来的书信,他终于被陆知遗忘了。

    沈姝看着昏迷的顾朝眼角滑落的泪珠,忍不住询问常嬷嬷,“你看,他哭了。你他梦见了什么,哭的这般伤心?”

    常嬷嬷低着头回道:“想必是忏悔吧。”

    对于常嬷嬷的回答,沈姝很满意,她坐在床边,透过顾朝看另一个人,“他出生那日,太医院的中流砥柱皆被陛下派去流芳殿。我眼睁睁的看着星儿在我怀中没了气息,而他却在那时出生。

    那日宫中真的好热闹啊,锣鼓喧天,铁树银花的盛景庆贺着他的到来。

    他的生是我星儿的死换来的,那日只要孙院判和华太医其中一个在,我星儿也不会死。他应该忏悔的,我要十倍百倍的让顾朝亲身体验我当日的痛苦,亲眼看着在意的人在自己眼前离去。”

    沈姝摸着顾朝的脸,笑道:“所以你可别死,千万别死。”

    顾朝醒来的时候,顾云岚正在一旁处理公务,他自己也没想到本来好好的龙舟赛,与民同庆,竟然因自己的傻弟弟跳水告终。

    “哥,陆知怎么样了?”

    顾朝心里担心陆知担心的要命,顾云岚放下手里的文书,没好气道:“人家陆知的水性可不比水军教头差,你还是他二次潜水带上来的。”

    顾云岚看着一脸茫然的弟弟,叹了口气,“陆知虽之前落过水,但他并没有因此怕水,而是学了好些年,水性好得很。倒是你,一个旱鸭子,想也不想就往下跳!要不是陆知救的及时,你这会怕是都在阎王殿排队了。”

    顾云岚完,一下子想到陆知是怎么救的顾朝,耳尖红了红,有些不自在,“总之,身体养一养后你最好亲自登门拜谢。”

    看了一眼自己身强力壮,五大三粗的弟弟,顾云岚没忍住补充道:“陆知为了救你,真的牺牲不。”

    ——

    太阳西边出来,天上下了红雨,地里长了金元宝。

    内阁的文渊阁大学士宋明希,携带着半个内阁大学士的协办大学士宋晦之来到了与之对立的右相府。

    陆喻还好,毕竟翰林出身,与内阁颇有渊源。陆盛就只能一个劲的喝茶,那是多看一眼内阁的人都嫌的要命,要去洗眼睛。

    “此次前来是为多谢贵府公子救了老夫的孙子宋子休。本想让子休也前来致谢,但因他之前为补每日训练没有读书的时间,这段日子常常通宵达旦苦读。太过劳累,身体过虚,现在还在床榻之上。故无法亲自前来,望右相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宋明希一番话姿态摆的低,那日若不是陆允南下水救了宋子休,晚一点以宋子休当时的身体也救不回来。

    救命之恩,是没齿难忘。

    陆盛还从没见过内阁的人会如此客气的和他话,宋子休和家里的知知又是同窗,他这个当爹的也不能太端着,让辈们以后不好相处不是。

    陆盛放下茶杯,一本正经的:“两个孩子玩的好,又是同窗,允南这样做是应该的。等子休身体好些的时候,让允南带他去陛下亲自赏给他的呦呦谷转转。哎呀,那里风景可好,还有许多珍奇瓜果,味美的很呐。”

    宋家父子自动屏蔽陆盛着重强调的“陛下亲自赏赐”这几个字,点了点头,一定一定。

    陆盛见宋家父子连连点头的模样,心里是长舒了一口气,浑身踏实。以前都是针尖对麦芒,哪里有过今日这般情景啊!

    “哎,你们知道为什么叫呦呦谷吗?那也是陛下亲自取的名字的呦呦鹿鸣,同我儿的陆姓。”

    宋家父子:哦…

    他们内阁和右相不合真的是有原因的。

    作者有话:

    后面不会有这么长的回忆,这些是正文会出现的全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