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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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晚治水之事快要结束了,他得了空闲,便把各种各样的新奇玩意儿往樊渊搬,什么好吃的点心,奇巧的摆件,兔子灯笼老虎糖人,不拘大,都带回来给束台看。

    束台也很给面子,对每一样东西都抱有极大的兴趣。其中最喜欢的,是一座半人高的自鸣钟。这钟是海外的商人带来的,上了发条便可以报时,是殷晚在京城都没见过的稀罕玩意儿。

    樊渊没有可以计时的工具,连日月升降这种基本的判断时间的东西都没有。束台围在自鸣钟身边,看着指针缓慢走动。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受到时间的流动,这让他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

    “这东西真有趣。”束台走回这边,坐在长榻上,“你们凡人真的有很多奇思妙想。”

    殷晚坐在长榻一边,半曲着腿,姿态很闲适,“再过几日江南事了,我就要回京城了。京城近来乱的很,我实在不想回去。”

    “京城怎么了?”

    殷晚便把从韩三宝那里听的一些事讲给束台听,全当逗他笑了。

    “···还有啊,太子进献了一个美人给我父皇,太子的母妃贵妃娘娘气的不得了。”殷晚道:“你我是不是也要找个美人,讨我父皇欢心呢?”

    束台吃着点心,道:“那你不怕你母妃不高兴吗?”

    殷晚一顿,面色淡下来,“我的生身母亲去世多年了。”

    束台顿了顿,“抱歉。”

    殷晚摇摇头,面色有些黯然,“没关系,起来,她也不算个合格的母亲。”

    大概是束台的话勾起了殷晚的心事,他开始给束台讲他母亲的故事,“我娘是大将军的女儿,年轻的时候是京城第一美人。那时候我父皇微服私访,与她一见倾心。两人山盟海誓,约定白首不相离。我父皇答应了向我娘提亲。

    谁能想到呢,我娘以为的翩翩公子是当今陛下,她满心以为嫁过去相夫教子,可实际上她嫁进宫是做妾的,绣了一个月的大红嫁衣不能用,变成了块没甚用处的破布。”

    殷晚深深吐出一口气,“到今年我十八岁,离她去世也已经有八年了。我都快要记不清她长得是个什么模样了。”

    束台看着殷晚,他是不懂所谓血脉亲情,但不妨碍他为这样的感情动容。

    “你想她吗?”

    殷晚点点头。

    束台沉吟片刻,束台沉吟片刻,道:“太子长琴曾为我演奏过一种可以看见过往的曲子,或许能叫你与她再见一面。”

    殷晚抬眼看向束台,眸光复杂。

    束台拿出殷晚送的焦尾琴,那断了的一弦已经被修好。他衣袖摆动,潺潺如流水般的乐声便倾泻出来。

    殷晚闭上眼,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猛地睁开眼,只见夜晚灯火通明,大街上人来人往,到处是欢声笑语。

    “你们凡间这么热闹啊。”束台站在他身边,一身红衣鲜艳,没了锁链的禁锢,他浑身透出一种逍遥,谁都抓不住似的。

    “你不是在樊渊吗?”殷晚问道。

    束台兴致盎然的理了理衣袖,“这是梦境,我当然是自由的。”他看着来来的人们,道:“好多人啊。”

    殷晚四处看了看,道:“这是京城的花灯节,我母亲就是这一天遇见的我父皇。”

    束台点点头,目光盯着一个画糖画的。

    “咱们先去办正事吧。”殷晚难得有些沉不住气。

    束台回过神,道:“好,你现在应该去哪儿?”

    “将军府。”殷晚道:“我母亲是大将军的女儿。”

    他着就要往那个方向拐去,束台拉住他,道:“有件事我得同你明白,这里是幻境,早都发生过的事,你只能看,但是改变不了什么。”

    殷晚默了默,束台大抵有些模糊的猜想。殷晚选在这一天,是对这一天有执念,他不想让他母亲跟他父皇见面。

    束台的眼神清澈,映出来殷晚的影子和那些不断滋生的妄想。良久,他道:“我知道了。”

    束台走上前和他并肩:“那走吧。”

    他们挑的时机很好,刚到将军府就看见殷晚他娘和个丫鬟翻墙出来。

    “你动作快点。”女子头上的金钗摇摇晃晃,像是要掉下来。

    “姐,咱们真要出去吗?万一叫人发现,你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可就保不住了。”

    女子无所谓:“不会的,我跟那几个评选的人好了,在我嫁出去之前,年年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都得是我的,要不然见他们一回他们一回。”

    侍女苦着脸:“让将军知道了,会罚你跪祠堂的。”

    “不让他知道不就完了。”

    姐从高墙上跳下来,轻轻盈盈的,衣角半点尘土都没沾,金簪摇摇欲坠,但还是坚持挂在了女子头上。

    束台心想,也的确算是个美人了。他回身看向殷晚,殷晚的目光沉静,“原来她年轻时候是这个模样。”

    姐和丫鬟很快奔着夜市去了,因为跑的太快,转过巷子便同人撞在一起。姐抬眼看向那人,发间的金钗忽然掉在了地上,蒙上了一些尘土。

    被撞的男子一身白衣,容貌俊俏,温文尔雅。

    一边旁观的束台皱起了眉。

    “怎么了?”殷晚问道。

    束台抄着手,神色很淡:“我不喜欢穿白衣服的人,看着便讨厌。”

    殷晚看着束台紧锁的眉头,眼中闪过些什么。

    那边两个人已经搭上话了,姐演一个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男子演一个温润如玉的青年才俊。

    殷晚和束台一直跟在两个人身后,同母亲从前跟他讲的一样,她跟男子一道看烟火,一块放花灯,临别时,男子将金簪还给姑娘,对姑娘:“彼美人兮,见之不忘。”

    这便是他母亲一生悲惨命运的开端了。

    “世间所有悲剧都要有一个足够美好的开始。”束台手里拿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殷晚没有对这句话发表意见,只是问道:“你怎么买来的?”

    束台道:“没有买,他们又看不见我。”

    “你尝得出味道?”

    “当然尝不出。”束台道:“所以你下回进樊渊的时候记得给我带点这个,这个叫什么来着?”

    “冰糖葫芦。”

    束台道:“奇怪的名字。”他道:“还要再看下去吗?”

    殷晚道:“再等等。”

    他们等在姐回家的路上,姐同丫鬟些什么,边边笑,眉眼弯弯,娇俏可人,不一会儿,就走到两人身边。

    殷晚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姐忽然停下脚步,看向殷晚:“公子看着我做什么?”

    殷晚愣了一下:“你,看得见我?”

    “我又不是瞎的,”姐道:“公子有事吗?”

    殷晚紧张起来,竟有些近乡情怯之感。他想跟她不要嫁给那个男人,他不是什么好人。还想跟她,凡事想得开些,不要郁郁寡欢,为难自己。

    他的嗓子有些发干。

    “你今天开心吗?”殷晚问道。

    姐点点头,眉目鲜活热烈。

    殷晚哑着嗓子道:“那便好。”

    姐一头雾水,丫鬟在一边催着,两人很快走了。

    “翩翩,你看见没有,那个公子生的真好看。”姐同丫鬟谈笑。

    丫鬟道:“姐快别了,你见谁都好看。”

    姐自顾自的笑:“他长得这么好看,我都想嫁给他了。”

    丫鬟也觉得那人好看,红着脸道:“不定人家已经有了婚配呢。”

    姐想了想道:“那我希望,以后我有了儿子,儿子长得跟他一样好看。”

    “哎呀,这话出去叫人笑话的。”两主仆笑闹着走远了。

    琴声戛然而止,面前的一切都变得扭曲,殷晚闭了闭眼。

    依旧是那个山崖,束台坐在他面前,“以后有机会,再给你弹一回。”

    “不必了。”殷晚睁开眼,眸中恢复平静:“人已经死了,执着于这些东西,没有意义。”

    束台也觉得没有意义,但凡人擅长作茧自缚。

    “那是怎么回事?她怎么能看见我?”殷晚问。

    “我也不知道,”束台拂过琴弦,“许是琴的问题,焦尾琴有灵,同一般的琴不一样。”

    殷晚又沉默下来,像是在回味那番梦境,过了好一会儿,他问道:“这世上有没有回到过去的办法?”

    束台看向他,“当然没有。”

    “像你这样的上神也不可以?”

    束台收了琴,扯过迎枕躺下来,声音懒懒的,“回到过去,这大概只有天道能办到。但是天道又不会后悔,有什么理由要回到过去?”

    作者有话:

    天道:我,莫得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