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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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束台溜达到了忘川旁边,千里忘川一眼望不到边,这道河自盘古开天便存在,忘川的尽头是幽冥。传神羽化之后就会去那里,不过这也就是个传了。

    神族出事那会儿,他闯过幽冥,里面什么都没有,混沌一片。那时候他才知道,神的死亡是真的死亡,没有转世,也没有来生。

    “束台上神?”忽然有一道女声,犹疑的叫了他一声。

    束台回头,看见一身黑衣满头银发的女子。

    “你是孟婆?”

    孟婆笑了:“方才我便觉得气息有些熟悉,没想到真的是您。”

    束台看着孟婆的满头银发,道:“你老了很多。”

    孟婆抚了抚自己的头发,笑笑:“一万三千年了,老一些也是应该的。”她看着束台,目光温和:“我在奈河桥上等了您很多年。”

    束台沉默良久,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样,“抱歉,我没有办法叫他活过来。”

    孟婆几番张口,终究没有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孟婆在没有成为孟婆之前,是个凡人。她有一个很喜欢的人,那人叫长乘,后来长乘也死于那场骗局。

    长乘也是个不大爱出风头的神,他住的地方离蓬莱很近,与束台和西王母相识。他无所谓生死,只是觉得做神太寂寞了,或许做仙会好一些。

    他在凡间认识了一个姑娘,却不知道这个姑娘是他的情劫,他为此神魂消散天地间,而姑娘则在他死后于奈何桥上守了许多年。那时候姑娘还不知道,他是没有来世的。

    束台对孟婆心怀歉意,长乘的死讯是由他告知孟婆的。他闯幽冥,孟婆也帮了他的忙。

    当初束台上天的时候是觉得有办法叫死去的神活过来的,结果形势比他想的严峻的多。后来发生了许多事,都是瞬息万变,再之后他就进了樊渊,也忘记了告诉姑娘叫她别等了。

    束台看着孟婆的满头银发,忽然发现一万三千年不止是困住了他自己。这一万三千年里,孟婆在等长乘,西王母和族人想尽办法让他出来,天庭生怕他跑出来。

    神也好,仙也好,樊渊之中困住的是束台,樊渊之外他们一起陪束台煎熬。

    那天道呢?束台想,他也被困着吗?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觉得他就在我身边。”孟婆笑了笑,拜别束台,缓步踏上奈何桥。

    束台看着她的身影,默然无话。这时候谢走过来,“上神,怎么了?”

    束台摇了摇头,面色郁郁,“我不大喜欢这里,咱们回吧。”

    天道住在天外天,乃是一处化外之地。因为靠近天庭,所以天外天沿袭了天庭一贯的风格,放眼望去,满目都是洁白。

    天道在一处水潭便休息,岸边开着许多白色的花儿,绵软轻薄的如同云纱一样。

    玉帝带来的那些人停在天外天的外围,他一个人,带着重伤的卞乐来见天道。

    “大人。”玉帝拱手而立。九殷坐在水潭边,他在下棋,但棋子都是透明的琉璃,只有天元位是一枚黑子。

    “何事?”

    玉帝便道:“卞乐奉命去地府调用生死薄,却不曾想遇见了束台,将卞乐至重伤,敢问大人,此事该如何处理。”

    九殷偏了偏头,看向玉帝,玉帝身旁跪着面色苍白的卞乐。他虽然清醒着,但却像个破碎的布袋子,装不住一点灵力。

    九殷冲着卞乐招了招手,卞乐膝行几步,到九殷身边。他依旧看不清九殷的脸,只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卞乐眼里立刻沁出了泪水,脉脉的看着九殷。

    九殷收回了手,道:“可惜。”

    卞乐僵了一僵,玉帝试探着问道:“那·····”

    九殷放下一颗棋子,“卞乐命中该有此劫,也是没法子的事。”

    玉帝听他这么,就知道想要天道追责束台,怕是不大可能了。卞乐看向玉帝,玉帝咬咬牙道:“如今卞乐身受重伤,天庭的医师束手无策,不知道大人可否怜悯一二,施救卞乐。”

    九殷顿了顿,轻飘飘的看了一眼玉帝,“你是忘了我的规矩吗?”

    玉帝霎时间出了满身的冷汗,九殷身为天道,不能和尘世中人产生因果,这是天道的规矩,所以他不会救卞乐,哪怕只是一件对他来易如反掌的事。

    卞乐面色灰败,心里满是愤恨和绝望。他在天道身边待了八千年了,八千年来意逢迎费心奉承,竟还不值得天道为他破一次例吗?

    你你有你的规矩,可你不也为了束台破了规矩?卞乐一双眼睛翻腾着怨气,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玉帝见状,忙拉了一下卞乐。卞乐一点也不给玉帝面子,八千年来他仗着天道的宠爱,在天庭中树敌颇多。今日从这里回去,怕是再没有从前的地位了。

    就当玉帝要强行把卞乐带走的时候,九殷忽然话了,“你心存怨怼?”

    卞乐咬着牙,“卞乐不敢,卞乐只是想问明白,八千年的情分,都不值得大人为我破例施救一次吗?”

    “情分?”九殷道:“这八千年你侍奉我,难道不是你自愿?你觉得你曲意逢迎,难道你没有得到好处?既如此,你又为何要求我为你破例。”

    卞乐被戳中了心中所想,面色青白不定,口不择言道:“天道大人真是好无情,也是,当年束台上神陪伴大人万万年,也不足以让大人心软半分。卞乐有幸也置于当年束台上神的境地,不知道当年束台上神是否也同卞乐一般,自作多情,贻笑大方!”

    天外天的风仿佛停了下来,枝头洁白的花儿迅速枯萎,九殷沉默的看着卞乐,玉帝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卞乐心里觉得痛快,继续道:“怪不得束台上神一见仙便要置仙于死地,这都是因为恨大人至深啊。”

    九殷望着卞乐良久,看着他含着恨意的眼睛,这和束台有些像,但又有些不像。束台看向九殷的时候,眼里有恨意,还有藏得很深很深的悲伤。

    九殷收回了目光,声音很平淡,“凭你也配自比束台。”

    卞乐面色一白,所有尖锐讽刺的话都不出来,九殷随手拂了衣袖,将他二人送出了天外天。

    不在九殷跟前,玉帝又是那个玉帝,他瞥了面色难看的卞乐一眼,道:“你既然受了伤,便好好养伤吧,司乐之事也不必再管。”

    卞乐是玉帝献上侍候天道的,可近年来,卞乐越发不把玉帝放在眼里,甚至有想和玉帝争锋的意思。

    如今卞乐惹怒了天道,玉帝虽失去一枚棋子,到底心里是快意的,于是也不必再给他留面子,当着众人的面便除了卞乐的司职。

    卞乐身形晃了晃,他身边还跟着一些旧日的拥护者,可是大多目光游离,已经有了见异思迁之相。

    玉帝越过他离开,走到他身边的时候顿了顿,“昔年束台上神虽然贵为天道之下第一人,可你看看他如今的下场。你想做第二个束台上神,众星拱月,诸仙俯首,也要看看,有没有这个命数。”

    凡间夜里下了一场大雨,窗户边的海棠花被落了满地,宫女抚摸枝头残存的海棠花,好不可惜。

    束台站在窗户前,雪白的头发披散了满身。韩三宝进来看见束台这幅样子,又是惊讶又是害怕。

    “神···神君,”韩三宝道:“三殿下出门办事去了,交代我好生伺候神君。”

    束台袖着手,看看窗外,只觉得百无聊赖,“我想睡一会儿。”

    韩三宝忙点头道:“那奴婢在外头守着您。”

    束台转身回了内室,帷幔遮住了他的身形,只剩下一个红色的影子。

    殷晚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没有人扰束台,内室一片漆黑。殷晚拨开帷幔走进去,束台已经醒了。

    “醒了怎么不点灯。”

    束台懒洋洋的,“不想动。”

    殷晚坐在床边,抚了抚束台柔顺的墨色长发。

    束台了个哈欠:“我今天去了趟地府,阎罗告诉我,你母亲投胎转世成了一个乡绅的女儿,家境殷实,父母和睦。她的夫君投胎成了邻家兄长,跟她自就有娃娃亲。”

    殷晚愣了愣,束台拿出一颗明珠,道:“这里头存了你母亲在地府的模样,你想看看吗?”

    殷晚接过那明珠,珠子清澈透明,如同束台的眼睛一般,叫人心里滚烫。

    “束台···”殷晚嗓子有些哑,“如果有一天我骗了你,你会怨我吗?”

    束台仰面看着帐子顶,道:“谎么,不是什么大事,谁不谎?人,仙,神,就连······九殷,也是会谎的。”束台看向殷晚,伸手抚了抚殷晚的鬓发,“只要不是太过分,我想我都会原谅你。”

    九殷,束台鲜少这么称呼,他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伴随着一声低低的叹息。

    “那你,原谅天道了吗?”殷晚看着束台,“我不是天道,我不知道在我错做事之后,你会不会也这样,念我的名字。”

    束台愣了愣,“殷晚······”

    殷晚忽然抱住了束台,用的力度很大,像是要把束台揉进自己骨血里。

    束台伸手抚了抚他的背,好像没了力气一样倚在殷晚肩头。他觉得很累,还好殷晚能让他靠一会儿。他们像两根孤独的枝桠一般相互依偎,束台感受到颈侧的柔软,他不知道这片刻的触碰是出于意外,还是真的是一个吻。

    作者有话:

    不好意思,设置错了,晚了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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