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外面进来,河洛趴在石桌上玩棋子,他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头发重新变成黑色,挽了两个揪揪。
见到束台和九殷进来,他站直身子,“你们回来了。”
束台径直走向石榻,翻身躺在上面,背对着两人。
九殷走到石桌旁坐下,河洛看看束台又看看九殷,道:“你又叫他生气了。”
九殷不答,只是道:“我在外头遇见了西王母的人,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再来,你若要出去玩,心一些。”
河洛应了一声,又道:“你快去哄哄束台吧,束台一贯心软,你哄哄他,他就不生你的气了。”
九殷看了束台一眼,“他虽心软,也要看分谁。”
完,九殷便起身出去了。他一出去,束台便爬了起来,盘腿坐在石榻上。
河洛看过去,“你没睡呀。”
“睡什么睡,”束台语气很不好,“你就知道睡。”
河洛不话了,束台兀自坐了一会儿,忽然开口,“殷晚······”
“殷晚?”河洛抬起头看束台,“同一个灵魂的两半,那也是同一个灵魂。”
“才不是!”束台低着头,“殷晚就是殷晚。”
河洛看了看束台,“殷晚爱你,九殷也爱你,同样的灵魂,同样的爱,我不知道差别在哪里。”
河洛摇头,或许是因为河洛不在意。束台心想,可是殷晚总要分出个不同,他不同,那就一定是不同的。
九殷直到月上中天的时候才回来,他带回来好些奇怪的果子,束台不吃,河洛都揽了来,趴在石桌边,一手一个的咬。
九殷走到束台身边,道:“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束台看了看他,没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和九殷相处,不话的时候老想着他,同他话又觉得烦。不想在他面前丢脸叫他看轻自己,又拿不起上神的款,横竖不自在。
怎么就有这么讨厌的人,束台心想,怎么就有这样一个,叫他无所适从的人。
束台同九殷穿梭在密林中,不周山的林木都很高大,上面是高耸的树冠树干,下面是潺潺的流水溪石。月光只有零星透的进来,还都撒在了眼前人的身上。
九殷在前面走,隔几步就要回头看看束台,束台想叫他别看了,又不想同他话,便拢着衣袖自顾自的走。
踩着落叶走了一段时间,眼前忽然没有了遮掩的树木,豁然开朗起来。束台望去,不远处是一棵极大的树,树干上缠绕了层层的藤蔓,藤蔓蔓延到树冠里,丝丝条条的垂下来。
九殷指点一点,藤蔓像是被惊醒了一样,开出了淡白色的花。这花不是一朵一朵的,是一簇一簇的,自大树的树干到树冠,再到垂下来的每一条藤蔓,都开满了这种淡白色的花。霎时间,整个大树都膨大了一圈,在月光下几乎发着亮。
便是束台见过无数美景,也要为眼前的盛况而失声。
“此地是我后来发现的,很漂亮,一直想带你来看看。”
束台看了眼九殷,他的后来,是束台落入樊渊之后。此前,两人曾经游历四方,见过无数奇绝的美景。
束台敛眉,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柔和了起来。
九殷同束台走到树下,敛了衣衫坐下来。
束台撑着头,一只手去碰垂下来的藤蔓,花朵如同束台想象中的那般,柔软,芳香。
束台发现,比起自己,这些花朵更亲近九殷。想也知道,万事万物,一草一木都由九殷创造。比起心思复杂的神仙人三族,未开灵智的花木之类,只会下意识的亲近他。
束台看着九殷的侧脸,忽然问道:“如果神族输了会怎么样?”
九殷回看过来,道:“神族未必会输。”
“你不是西王母进不了南天门吗?”束台想了想,“你的意思是,神仙两族会僵持下去,是吗?”
九殷道:“或许。”
束台撑着头,“这也在你的算计之内吗?”
九殷摇摇头,他手里捻着一朵花,看向束台,“按照我最初的设想,神族应在一万三千年前消失,神族生灵消散于天地间,滋养万物。”
束台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一点要抹去神族呢?”
九殷看着手心里的花,道:“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了。”
神族是九殷最先创造出的种族,他最开始真的很喜欢这个种族。那时候天地之间生存艰难。为了使神族更好的生存下去,他给了神族法术,给了他们强健的身体,并用自己的灵力滋养他们的神魂。
每一个新生儿诞生,九殷都觉得欢喜,每一个神族死去,九殷都要叹息。
神族到底不负九殷期望,发展的欣欣向荣,很快成为了天地之间最强大的种族。
之后,按着法则运行的顺序,九殷又陆续创造了其他的种族,但无论如何,神族都是承载了他最多的那个。
“我在创造人族的时候想的很好,人族弱,神族强大,神族可以帮助人族繁衍生息。”九殷道:“可事实上,神族眼里并无人族。他们身为最强大的种族,对下展示的并不是善意,宽容,同情,而是漠视,践踏,不屑一顾。”
束台看着九殷,似乎从他眼里看到了失望。
“多年前,你的幼弟梼杌出世,于人间肆虐不休。”九殷轻轻拨了拨手心的花朵,“我去凡间看过,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干涸的河床上躺着凡人的尸体,被乌鸦啄食。刚出生的婴儿,就这么的一点,被扔在路边。一开始哭声很大,慢慢的越来越,最后没了生息。”
“白发苍苍的老人,瘦的皮包骨一样,指着上天,声嘶力竭的骂苍天无眼,而后吊死在枯树上。”九殷的声音轻缓,却叫束台背上寒毛耸立。
九殷看着束台,“对于你来,或许凡人朝生暮死,不过转身踏入轮回道罢了。可对于我来,每一份绝望都是沉甸甸的。”
“你那个时候就对神族失望了。”束台道。
“是,”九殷道:“我很失望。神族失去了敬畏之心,他们把自己放得太高了。相比之下,我觉得凡人更加可爱。他们懂得谦卑,更有一种温良之心。”
束台沉默了很久,“为了凡人更好的繁衍生息,就要抹去神族。”
“不止神族,还有仙族,”九殷道:“任何干涉凡人发展的因素都不能留。”
九殷道:“我希望构建一个,没有神仙的人间。”
束台有些惊讶的看向九殷,九殷道:“没有神族和仙族,凡人不再想着求神拜佛,一切都靠自己。神族与仙族也不能干涉凡人们的生老病死,因缘际遇。当然,我也一样,不会干涉凡间事。”
“我同你过的,凡人可以创造出世上不存在的东西。”九殷道:“天地之大,凡人一点一点的去摸索,去创造。尽管他们的生命短暂,可是一代又一代,子子孙孙无穷尽。我很想知道,他们能走多远。”
束台听着九殷的话,心里竟不自觉的也生出几分向往,他想,这样的人间大约比天上要精彩的多。
束台这么想着,心绪又复杂了起来,他看向九殷,看着九殷眼里的光,道:“这些东西你从未同我讲过。”
九殷顿了顿,一双眼眸敛尽光华,“因为那个时候我没有想过会同你分开。”
九殷垂下眉眼,轻轻的笑,“我以为我能护你一辈子自在随心。便想着你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了,何必叫你为这些事情挂怀。”
束台哑然,诚然他又一段十分自由自在叫人艳羡的过往,但此后还不是遇见各种各样不称心的事。他也是才想明白,人在其位就应该做其事,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旁人,他的这份自由何其自私。
或许就是因为他心里有这份想法,面对西王母,连恨都不是很有底气。
“我现在觉得,还是聪明点好。”束台有些黯然。
忽然束台头上一沉,他看去,是九殷手掌落在了束台头上。他看着束台,轻轻笑道:“没人心疼的孩子才要学着聪明。”
束台一愣,仿佛回到那年凡间,殷晚躺在摇椅上,含笑看着他。
“没人疼的孩子才要学着聪明。何况你身边有我,要这么聪明干什么?”
束台眼睛一下子红了,他拍开九殷的手,忽的站起来。
“不许你这样的话!”
九殷没有话,依然那么看着他。或许他这句话就是故意的。
束台跑远了,回去就翻出了他给殷晚做的不尽木簪子。
九殷回来看见了,也没什么。
反倒是河洛,问了两句。
“这簪子是不尽木?上头还有个什么字。”
束台不话,河洛就仔细瞅了瞅,原来是“殷晚”二字。
他心里暗暗记下,问道:“你真这么喜欢殷晚?”
“自然!”
“那九殷呢?”
束台面色冷下来,也不话。
河洛道:“那我就不明白了,同样的一个灵魂,你爱一半,却恨另一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