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可怜可恨。
街边的诊所,灯光昏暗,屋里穿着发黄的白大褂的中年医生抬起头来:“幸好啊,这子命大,差一点就伤到心脏了。”
“死不了?”楚桐问。
还没等医生回话,陆江沉声道:“楚桐!”
楚桐轻哼一声,:“他死不了就行,你快给他看看肩膀。”
“放心吧,看过了,就是擦伤。”医生慢吞吞的走到外间去洗手,楚桐低声骂他不负责。
陆江目光沉沉,一手捂着手上的肩膀,坐在陈旧的木椅上。
等包扎好伤口,陆江直起身就要走,楚桐跟上去,急忙问:“你头不晕吗?要不要在附近找个地方睡一觉再走?”
陆江摇头,拿出一沓现金递给医生嘱咐道:“这是医药费,这人麻烦你照看一晚。”
这医生或许是见惯了这情况,不紧不慢的接了,:“放心吧。”
陆江道了声谢,径直走了出去。
楚桐跟上,出了门却看到陆江跟一个瘦高的男人谈话。
阿西淡淡扫过楚桐,侧头对陆江轻笑道:“不是没有女人么……”
“邻居家孩子,跟着过来的。”
楚桐没走上前,又退回了诊所。
医生正低头玩手机,听到门响,看见楚桐问道:“还有事?”
楚桐没理人,她在门边伸长了耳朵想听陆江和那人的对话。
阿西道:“我还以为你就这么挂了呢。”
陆江没什么开玩笑的兴致,:“是上次砸车的人。”
阿西:“我知道,大成跟我讲了。”
陆江没话。
阿西看了看陆江的脸色,调侃道:”被手底下的人出卖滋味不好受吧?想怎么收拾大成?”
陆江轻笑着摇头,他根本不在意什么出卖,他想的根本就不是这个事。
大成为了保命做出这种事来,他不奇怪,在这道上混,命是一文不值的贱东西却也是唯一的资本。
再贱,那也是自己的。
“那你这愁眉不展的,想什么呢?”
陆江深吸口气,勉强笑道:“我没事,你该回去就回去吧,这事别和吴总。”
阿西撇嘴道:“他没准早知道了。”语罢,低头点了根烟,转身时轻飘飘扫一眼诊所,意有所指的:“年岁不大吧?可得藏好了。”
陆江唇角微抿,一直看着阿西走远。
楚桐从门后探出头来。
“出来吧。”
楚桐走到陆江身边,问:“他是成山的人吗?”
陆江叹口气,没有回答。
因为陆江肩膀有伤不好开车,楚桐十分乐意也要代替陆江,陆江不太放心,问:“你有驾照吗?”
楚桐把安全带系好,回:“没有啊。”
陆江瞬间要把人揪起来,楚桐补一句:“没有国内的,只有英国的。”
陆江又坐了回去。
他想到半个时之前的那个危险又漂亮的漂移,还有那干净利落的拔刀动作,忍不住去想这丫头在国外都学了些什么。
时间还不算晚,回到家的时候刚好到睡觉时间。
坎坷疲惫的一天,两个人身上都不太干净,楚桐十分积极的去烧洗澡水,自己洗完,帮着陆江也简单清洗了一遍,至于为什么是简单清洗,答案只有陆江知道。
这件事陆江对谁也没,就连徐朝晖都只敷衍了两句。
他话也不想,饭也不想吃,任凭楚桐怎么逗弄撩拨都提不起劲来,他心里藏着事,只能自己想开。
他对楚桐开枪拔刀的那一幕久久不能释怀,他总觉得有什么他没有察觉的或者不曾留意的东西正潜伏在自己身边,等待时机便又会卷土重来。
他感到隐隐的危险更多的是对楚桐的不安。
这次是幸运的没死人,但谁能保证没有下一次呢?
陆江眼帘低垂,想的出神,越想越纠结,眉头鼓起一个山包。
“江哥,怎么了?”
崔世峰凑上来问:“有心事?”
陆江摇了摇头,对着崔世峰肿成猪头的脸笑了笑,“没事。”
崔世峰苦着脸:“您是没事,我有事啊,王建家里有关系,肯定不两天就能出去,你看我这……”
陆江心不在焉的“恩”了一声,:“能帮的我尽量帮你,放心吧。”
“嗳,真谢谢江哥了。”
“行了,你待着吧,我先回了。”
崔世峰一把揪住铁门痛心疾首道:“江哥,你可不能走啊!”
旁边走过来一个拿着大茶杯的警察,皱眉呵斥:“声点,当这是你家呢?”
崔世峰胆怯的缩了一下,对陆江讨好的笑道:“江哥,你有钱没?给警察意思点,这边警察特丧,人得厉害。”
陆江轻笑一声,“放心吧。”
崔世峰当陆江答应了,连连感恩道谢。
陆江出了警察局往后看一眼那熟悉的标志和警语,嘴角微微上扬。
老实待着吧。
当吴舟一个半夜电话把陆江吵醒的时候,陆江就有预感,吴舟有麻烦了。
却也不算是吴舟的麻烦,是王建的麻烦。
黄赌毒俱全的王建,继赌博被追债之后又被查到后备箱藏毒品,还不止一样,一袋海洛.因一袋k粉,王建当时和崔世峰俩人喝的晕头晕脑,被警察铐上手铐的时候痛哭喊冤枉,这点眼泪当然服不了人民警察,当天晚上就给拖走了。
王建是徐峰川的近亲,更重要的是王建家的皮包公司负责给徐峰川洗钱,这样重大利益关系,王建出事,吴舟必定着急,是以半夜就把阿西和陆江叫了出来。
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先让陆江去警察局了解一下。
王建和崔世峰又是酗酒又是痛哭的,曾经的意气风发彻底不在,脸还肿成了猪头,眼睛眯成一道缝,话声音一哽一哽的,乍一看确实十分可怜,看的陆江很是愉悦。
王建哭天抢地的自己很倒霉,不知道是哪个龟孙子给他放的,他自己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坚决认为别人陷害。
崔世峰也不是自己的,他可真是干不出把毒品往后车厢藏的傻逼事,而且他也就跟着王建试过一次k粉,从那天以后再没碰过,更不可能藏那么一包在车里。
陆江谁也不信,但两个人明显也不像撒谎,最大嫌疑的王建这人虽然不可靠谱,但是这关头倒也不至于还嘴硬,毕竟东西是你车后搜出来的,是谁放的那都不重要。
王建这样是罪有应得,但因为有钱有势有人脉估计不久就能出来,只是崔世峰就很惨了,谁让他刚好跟王建坐一个车,如果吴舟不保他,那替罪羊就非他莫属了。
陆江把俩人的原话跟吴舟叙述了大概,吴舟沉吟半晌,拿起手机了电话。
“徐总。”
陆江唇角微抿,听着电话里隐约传来的声音,拳头慢慢握紧。
这通电话没有讲多久,吴舟挂断电话后问阿西:“世峰的酒吧现在怎么样?”
阿西道:“前一阵有人闹事,被人给砸了。”
吴舟寻思了一会,像是下了决心,对陆江道:“一会通知东合经理,晚上有个饭局,让他们准备准备。”
“好。”
陆江和阿西往外走,阿西困得哈欠连天,低垂着头一边点烟一边懒洋洋的:“挺有意思吧?”
陆江停下脚步,侧脸看他。
阿西对上陆江的视线,眼神里藏着话,却最终换了话题,他:“前几天那帮人没逮到,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帮人你得心点。”
陆江想了想:“大成被你弄哪儿去了?”
阿西嗤笑一声:“出卖兄弟的玩意不能留,但是也没死,放心吧。”
陆江漠然道:“你想多了,我就想问他点事。”
阿西道:“能问的我都问了,他在酒吧被人一棍子敲晕的,醒了就在那旅馆了,别的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是觉得这句话没什么服力,阿西补充道:“这子胆子,不敢跟我藏私。”
陆江眉头微皱,那帮人到底跟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搞死自己才甘心?
先是一群人围堵陆江,然后就变成让人把陆江骗出来,还有那个开枪的男人,那明显就要陆江死,这就很奇怪了,虽然是刀尖上讨生活的人,但一般情况下都拿着西瓜刀比划比划,再不行就掏出抢来吓唬一下,不到关键时刻绝不开枪,毕竟出了人命是要负责的,但那男人开枪开的太果断了,就跟预先计划好要陆江死似的。
*
纪晓宇发誓,以后再相信楚桐的话,就可以直接结束他的记者生涯。
刚刚经历过一场搏斗的纪晓宇,呼哧带喘的往家跑,后面的楚桐笑嘻嘻的追,那笑声嚣张肆意,把纪晓宇气得要吐血。
今天一去成山,纪晓宇就察觉到了楚桐的不对劲,跟一起上课的几个中年男人絮絮叨叨,也不知道在商讨什么,最后只看到楚桐拿了一个黑色塑料袋示意一般的晃了晃,男人们笑了笑,走出了培训班,纪晓宇声问楚桐想做什么,楚桐挖了挖耳朵根本不理人。
等那几个男人回来,跟楚桐比划了个“ok”楚桐笑起来,把塑料袋扔给男人,拽着纪晓宇就跑了出去,俩人一路狂奔,最后进了一个放废角料的仓库,仓库很暗,最暗的角落里群蜷缩着个男人。
纪晓宇吓了一跳,拉住楚桐紧张的:“不太对劲,我们快走吧。”
楚桐笑了两声,甩开纪晓宇的手径直往前走,纪晓宇只好跟上去。
角落里的男人因为疼痛用力蜷缩着身体,脸上却是干净的没有一丝血迹,因为楚桐特别嘱咐过,要往看不见伤口的地方。
男人望着楚桐和纪晓宇,颤颤巍巍想要伸出手求助,却被眼前突然闪现的寒光,骇的停了动作。
楚桐从废角料堆里掏出了一把刀,刀刃上反射昏暗光线,一道寒光倒映少女的眼前。
纪晓宇吓得结结巴巴:“你!你、你快把刀放下!”
楚桐回头白他一眼,装的气场无比强大:“闭嘴!”
纪晓宇果断闭嘴。
楚桐拿着刀在瑟缩的男人跟前玩耍似的比划了老半天,低声:“女人很爽是吧?”
男人瞪着眼摇头。
“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种男人。”
“我、我知道错了,我已经得到惩罚了……再、再也不敢了!”
楚桐漠然点头,回头冲纪晓宇挤眼道:“按住他!”
纪晓宇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在男人的哀嚎中把人牢牢摁在地上。
男人的脸贴在地面上,哭嚎着喊救命,楚桐抬抬刀冲着男人的脖子就要戳下去,刀尖堪堪在男人脖子停下。
空气中弥漫起淡淡的骚味。
“嘁——”楚桐嗤笑一声。
纪晓宇把人松开,男人虚软的瘫在地上。
楚桐笑意收敛,正色道:“要是不想死,就把你知道的一字不落的出来。”
正是午饭时间,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饭菜,食物的气息顺着午间温暖的风飘散。
楚桐戳了戳纪晓宇单薄的后背,调笑道:“还生气呢?”
纪晓宇:“太危险了!你之前还不这么做呢,你这是违法的你知不知道!?”
像是古代背诵三纲五常君臣之道的书生,摇头晃脑张嘴就教育人,楚桐笑道:“我可没不这么做。是你想当然。”
纪晓宇不过她,索性闭嘴,心想今天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陆江。
跟在他身后的楚桐全然不知,此时她正为获得了“爆炸性”的信息而得意。
纪晓宇因为气愤越走越快,眼看着就消失在了路口,楚桐毫不在意,在路边摘了一朵野花,慢悠悠的走着,身后一辆破旧的金杯从她身边驶过,因为车速太快,差点把楚桐蹭倒。
野花掉下地上,又被身后骑自行车的人碾压过去,花叶被压扁分离陷进土里,彻底成了烂泥。
楚桐叹口气,快步跑回去。
离家越近越听到一片嘈杂,有几家女人神情兴奋,脚步极快一边着什么一边往前跑。
楚桐零星听了几个字眼,脚步微顿然后快速的朝李玉家跑去。
楚桐赶到李玉家的时候,刚好听到里面爆发一声尖叫,她奋力扒开人群就往里冲,只听到一阵尖锐的骂声越来越近,李玉被一对中年男女强制着手臂拖行出来,李玉衣衫凌乱脸颊高高肿起,嘴角破裂渗血,她嘶叫着,挣扎着却没有一声求助。
看热闹的人太多,楚桐被挤得寸步难行,眼看着李玉要被塞进那辆金杯车,她大喊一声:“李玉!李玉!”
李玉听到喊声,登时红了眼圈,泪水大颗的掉下来。
几乎就是这一瞬间,蒋立博和孔晓从墙头翻下来,挥拳向拖拽着李玉的男人。
旁边的中年妇女,见势不妙,瘫坐在地上哭喊道:“大家为我老婆子评评理啊!这婆娘是我儿媳妇,我儿子对她那是没得挑,想吃什么都给买啊!可没想到这就是个蛇蝎心肠的!看我儿子死了,就跟别的男人乱搞,被我老婆子发现了,竟然背着我把房子卖了跑出来!可怜我那死不瞑目的儿子哟……”
村里人最爱看的便是戏,人生百态,最爱的便是旁人的丑态,中年妇女哭唱完,围着的一圈人就开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李玉呆呆站在车边,一条腿还没有从车上放下来,蒋立博攥紧拳头,回头艰涩问道:“她的是真的?”
李玉不言语,目光失神,只是眼泪不停地掉,她慢慢转过头去看向车内。
车内竟然还坐着一个妇女。
她和那妇女对视许久,突然就哽咽起来,她大叫:“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条活路!”
这一声叫,耗尽她所有力气,尾音还没来得及消散,李玉便直挺挺倒下。
“李玉!”蒋立博慌忙把人抱起来,冲了出去,孔晓翻墙出去开车,楚桐一把推开身边一直絮絮叨叨的女人,追上去。
*
陆江开着车想了一路,中间还因为出神不心闯了个红灯,把车停在东合的停车场就开始抽烟,一盒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空了,等手机响起来的时候,陆江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刚张开嘴,脑子就跟过电似的,突然就茅塞顿开了。
他想起来了。
是老莫的人。
他记得老莫的烟嗓,话前清清嗓子,然后慢吞吞讲话,这是老莫的习惯。
难不成那个黄毛青年就是崔世峰的老莫的亲戚?
“三哥?三哥?”手机里传来孔晓焦急的声音。
陆江问:“怎么了?”
孔晓道:“你下班来医院一趟。”
陆江眼神一凛,下意识的问:“桐怎么了?”
“嗨呀,不是桐的事情,是李玉。”
”她怎么了?”
“也没大事,就是受伤了,蒋哥在这守着呢,大哥让你下班回来露个面就行。”
“恩。”陆江看看时间:“我晚上有点事得晚点,到时候直接去医院。”
“好嘞。那你忙吧。”
电话挂断,身后突然探出一个脑袋来,把孔晓吓了一跳,连连倒退两步指责道:“干什么啊你!吓人!”
楚桐耸耸肩:“你胆子也太了。”
孔晓正要怼她,楚桐问:“陆江有几点回来吗?”
孔晓道:“想知道不会自己去问啊。”
楚桐“啧”一声,抬着下巴:“对我态度好点啊,心我去给徐叔告状!”
孔晓哽了一下,摆摆手道:“晚点回来。”完就乘电梯离开。
楚桐轻哼一声,走回病房。
三人间的病房,李玉脸色苍白躺在中间的床铺,蒋立博在床边放了一个板凳,守在李玉身边。
“还没醒?”楚桐低声问道。
蒋立博:“还没。”
楚桐走过去,盯着李玉的脸看了一会儿对蒋立博:“你先休息会,我在这吧。”
蒋立博站起来,“我去抽根烟,一会回来。”
“恩。”
楚桐看着蒋立博出了门,回头轻声:“他走了。”
李玉睁开眼,眼睛微红,和苍白的脸对比明显。
“感觉还好吗?”楚桐问:“感觉哪里痛?”
李玉轻轻别开视线,沉默着流泪。
楚桐也沉默半晌,然后:”蒋哥挺担心你的。”好像也找不到安慰的话来,她对这个一向不擅长。
李玉抬起伤痕累累的手擦了擦眼泪,嘲讽的看着楚桐,“你现在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楚桐愣了一下,李玉接着道:“你不是全都看到了吗?”
楚桐没话,李玉顾自下去:“也对,你这样在温室里长大的人,一定不会懂我们这种下层人的辛苦。”
楚桐面无表情把视线移到窗外。
李玉张了张嘴,好像还想点什么却最终是哽咽的叹息,失神望着白色的墙壁,喃喃道:“我跑到这就是为了重新开始,现在看来好像不行了……”
楚桐低头看她,语气淡淡的。
“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被看不起吗?”
李玉红着眼眶与她对视。
楚桐道:“有两种,一种是真正卑劣的人,一种是连自己都看不起的人。”
李玉自嘲一笑,没有话。
作者有话要: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反过来也是有道理的,李玉是两者都有,既可怜又可恨的,想要挣脱命运的的一个平凡的农村女人。
ps:下章要虐一虐三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