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来

A+A-

    林懿丘走回酒吧时, 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她。

    胸腔里像梗住一样,她迫切需要喝点东西压一压。

    走到吧台,酒水饮料一通乱点, 她垂着头, 像解渴一样一杯一杯地灌。

    调酒师看得一愣一愣, 正想要不要出声提醒她,酒不能喝太猛。

    可这位妹妹把喝空的酒杯往吧台上重重一搁,眼里含了水雾,她了个酒嗝,回墙角的沙发上躺着了。

    林懿丘靠进沙发里,眼睑敛着。

    耳边的娱乐声仍在继续, 她想走, 可想起刚刚在路上远远瞧见的黑男, 实在不敢单独走夜路回去。

    像被困住似的,她心里乱七八糟,有一只手不断地扯毛线, 最后越拉越紧,越缠越死。

    下意识逃避,提不起精神去想解决方案, 也不想去找这个线头到底在哪里。

    酒精总能在混沌的环境里很快生效, 她放空地望了会儿头顶射灯,林懿丘索性阖上眼。

    想起一些很久远的事。

    那时徐至诚和林佩还没离婚,但也已经厌弃到没人愿进家门的地步。

    她总是出奇的执拗, 每天放学都要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等人。

    等得无聊时就仰头望天花板,数水晶灯上密密麻麻的吊坠,听空气凝滞地流动。

    金玉奢华的别墅里,两位主人不出现, 司机保姆就会懈怠。

    感冒发烧、上学接送,渐渐也没人管她了。

    而同时,她在林徐两边长辈那,也永远讨不到好。

    徐家不满她随母姓林,林家又嫌弃她不和自家亲。

    ……

    身子往一旁倾着,她在心里自嘲地笑一声。

    ——她真的开局就站在终点,想要的踮踮脚就能够到吗?

    -

    顾承林出现在酒吧门口时,里面气氛正欢,DJ声、碰杯声、哄笑声聚在一起。

    猛烈的酒气扑过来,男人面不改色把大门拉到最开。

    冬日的风夹杂着冷雨吹进来,凛冽的温度让里面醉生梦死的男女清醒不少。

    顾承林一身黑色衬衣西裤地站在门口,手臂上挽着青灰色大衣,背影清绝,像极了浓烈黑夜里独照寒江的孤月。

    他面上神情冷凛,环视一周,眼底有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和不屑一顾。

    男人伸手屈起两指,在大门门框处不紧不慢地叩了三下。

    声音不大,但合着卷进来的刺骨寒风和冰冷雨珠,这几下在灯红酒绿的奢靡颓唐里,显得尤为掷地有声。

    蓝紫色的灯光转至他身上,酒吧的里看清来人,由外到里,多米诺骨牌似的,都不作声了。

    有些对上顾承林视线,默默放下酒杯,不自在地转过身体减少存在感。

    酒吧里一时诡异的阒静,有点像上学时期老师查堂逮住一整个教室的学生用讲台上的一体机看综艺一样。

    背景音乐还在突兀地播放,一曲结束自动跳进下一首,没人敢上去摁暂停键。

    有人摇肖裕的肩,“肖少,肖少……”

    肖裕已然喝忘形,他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谁他妈开的门!想冻死老子?”

    他撑着腿站起来,趔趄着转身,眯眼去瞧门边的不速之客。

    顾承林则一手抄兜,浑身上下没半点断气氛的愧疚,眼里动作里,都是一种近乎冷漠的不耐。

    肖裕一震,气焰去了大半:“顾……顾哥?”

    由他开了这个头,原本噤声的场子也颤颤巍巍地陆续出声了。

    一时叫师兄的叫师兄,叫老师的叫老师,还有几个战战兢兢,喊的是顾总,另外一些不认识的,瞧见这场景也不敢乱动了。

    顾承林往里走几步,他的皮鞋声沉闷轻缓,身后的酒吧大门没了受力,自动关合上。

    “啪嗒”一声响,冷风被隔绝在外,里面的气氛却并没有因气温回升而有所缓和。

    肖裕全然不能从他表情中读懂来意,只僵硬道:“顾哥,您怎么来了?都不提前一声,我……”

    顾承林眼睛扫过他们桌上摆着的钞票、筹码和扑克,似笑非笑:“聚众赌博,玩挺大。”

    “这事儿要是捅回国内,够你肖家喝一壶吧?”

    他笑意不达眼底,声音沉凉,实实在在地让人背后生寒。

    “没……没有,”肖裕讪笑一声,脸色立马变了,“顾哥,我们这……玩玩而已、玩玩而已……不算赌博。”

    他背后起了冷汗,倏地觉得,顾承林可以脱离顾家在北美占得一席之地,商界能力都是次要。

    深藏不露,这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仅仅只需要一句话,他就能正中命门,将你以及你整个家族前程,算计进去。

    顾承林脚步没停,直接往墙角的沙发走。

    在场人屏息瞧着,连呼吸都不敢放大。

    林懿丘侧躺在殷色皮沙发上,手里抱着自己的书包,因为淋过雨的缘故,发际线边的绒发一绺绺贴着,双颊泛着酒醉后的酡红。

    顾承林停在沙发扶手边。

    妹妹睡得半梦半醒,完全不知道此刻自己被人注视着。

    身边的男生见状,好心地伸手去推她肩。

    顾承林皱眉,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

    后者识相缩手,挪着脚步坐开了。

    林懿丘只觉得自己的肩被推了一下,随即自己的手被很轻的牵住,有人在触碰她的脸。

    微凉的指腹贴在滚烫的脸颊上,她神思清明一瞬,眉头微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眼睛睁开,男人的脸出现在面前,迷幻的射灯将他轮廓冲淡。

    “还能走吗?”

    林懿丘听见熟悉的声音,她满身酒气:“承林哥……”

    顾承林看她一脸找不着东南西北的模样,觉得问也是白问。

    先帮她顺了一下睡乱的头发,伸手把人拉起来,手里的大衣往她身上一裹,书包肩带勾在手臂上,直接将人横抱起来。

    林懿丘迷迷瞪瞪,身体被他摆弄着腾空而起。

    失重感让她惊慌一瞬,手下意识攀住他胸膛。

    脸靠在男人衬衫上,上面先是外面积聚的湿冷意,再传过来的才是他身体皮肤的温度。

    顾承林动作很快,抱着人丝毫不拖沓,转身就往门口走。

    “顾哥,那我这事儿……”

    肖裕直到看他抱起了林懿丘,这才明白他的来意。

    他挠挠脑袋,欲言又止。

    顾承林回头睨他一眼:“肖裕,这种事,有一没二。”

    他面色冷凝,这话不知指的是他聚众赌-博,还是指的,他欺负林家妹妹的事儿。

    -

    外头雨飘得了,风却更大。

    林懿丘下意识缩进他大衣里,顾承林衣衫很薄,他半点不受寒风影响,步子踏得很稳,抱她也抱得很稳。

    走到大路上,一把将人塞进副驾驶,他绕到另一边上车。

    摔车门的力道重,“嗙”地一声,林懿丘觉得自己这边的车窗都跟着颤了几下。

    顾承林伸手开了车载灯和空调,澄黄灯光没给他霜寒的侧脸添分毫暖意。

    她头昏脑胀,见他如此脸色,一晚上的委屈堵在喉咙里:“……干嘛关门这么重?”

    顾承林瞧她一眼,还能话,看来还有点稀薄意识。

    林懿丘往他这边侧靠着,没听见他答话,嘟囔一句:“你怎么不话?”

    她眉微微蹙着,十分不满地一下他手臂。

    顾承林一愣,随即稳稳接住她手腕,桎梏她没什么力气的动作。

    倾身借光细细端详她。

    她面颊发烫,眼睑微敛,鸦羽般的睫毛投落浅浅阴影。

    一副喝醉了还知道人的迷糊模样。

    顾承林不由一哂。

    刚刚在酒吧里逮着她不省人事时他心里还很是冒火,可现在手里拎着她伶仃一条手腕,心里也是一瞬间就哑了火。

    面上再冷硬不起来:“你想我什么?”

    “是你一个人大晚上不回酒店来这种地方喝酒,”顾承林漫不经心,“还是你酒量不错,一沾就倒?”

    他语速不快,声音也就显得尤为温和疏淡。

    林懿丘听着他的话,低落摇头:“……我本来不是一个人的。”

    顾承林不满:“不是一个人就能来这里喝酒了?”

    林懿丘被他的话绕着,心里的情绪不停积攒。

    她脑海里嗡嗡作响,还得分出精力去听面前男人看热闹似的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终于再克制不住。

    她咬住下嘴唇,鼻子一酸,黑亮的眼泛上水光。

    察觉到自己的泪意,林懿丘往靠背处躲一下脸,掩饰此刻的狼狈。

    顾承林身体稍顿,他无奈:“我就多了一句,怎么还哭鼻子?”

    嘴上这么,另一只手却伸出去,拇指抚她眼角,他手继而按在她头顶,笑里带着气音

    “娇气。”

    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她飞快地抹一下脸,声音有浓浓鼻音:“……一句也不能。”

    顾承林适时收手,从储物格里给她抽了面纸塞她手心里:“好,我不,行了吧?”

    这才不逗她了。

    他知晓她脾性,从就是洒脱不记仇,能让她这样,一定是真遇到什么伤心事了。

    顾承林坐直身体,终于发动汽车。

    车厢里空调温度开得高,林懿丘身上搭了他的大衣。原本快在车上睡着的人,她挪动一下,热醒了。

    脑袋沉沉,身上莫名黏腻得难受,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喝杂的缘故,腹处有一种下坠似的疼。

    身上哪哪都不舒服,她索性拉下他衣服,伸手摸到按钮,按下一半车窗。

    冬日冷风夹杂着雨点溅落进来,她头发被吹起几缕,寒凉水渍在面颊上,冷津津的,很是解热。

    顾承林瞥她一眼,直接在总控制台这边升上了她那侧的车窗。

    林懿丘皱眉,略带不满地看他,一双眼惺忪又黑亮。

    男人腾出手给她重新搭好衣服:“衣服披上,一会儿着凉了。”

    “可我好热,都流汗了。”

    他只重复:“披好。”

    两个字的回答总是更有分量。

    林懿丘困倦得很,在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懒得和他顶嘴,乖乖缩进他衣服里,靠向另一边继续睡了。

    顾承林没再什么,手下却不动声色地摁开自己这边的车窗。

    风雨不到她身上,只有些微凉意漫过去,冲淡她那处的热气。

    林懿丘无意识地动一下,眉目舒展了。

    -

    回到顾承林住的民宿时,雨仍是淅淅沥沥。

    林懿丘身上披着他大衣,断断续续睡了这会儿,意识比刚刚清醒多了。

    一共三层别墅,螺旋式楼梯,里面木质摆设居多,复古照明灯将整个屋子都渲染成一种浅橘的暖色调。

    视线大致看一圈就垂落在前方,腹仍有钝钝的痛感,她脚步虚浮。

    上楼时,顾承林察觉跟在后面的人落得太远,他不由停下脚步。

    林懿丘步伐飘忽,手扶着墙壁,垂着脑袋一步一踱。

    顾承林总觉得她下一步就要栽倒,两三步下至她身侧,伸手捉她手臂,倾身去瞧她面上神情。

    “身上不舒服?”他问。

    林懿丘勉强点一下头,像是酒醉的后劲全涌了上来:“……头好晕。”

    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有什么东西从下往上顶,一直顶到喉咙眼。

    她脸倏地一皱。

    顾承林眉头一蹙,立刻警觉:“怎么?”

    “我好像……有点想吐。”

    “……”

    顾承林面色微微僵硬,怕她真的半道吐出来,没再犹豫,直接弯腰将人一把抱起。

    不是方才出酒吧时正正经经的横抱,他手箍她腰,像是搬大物件一样,直接提溜着她大踏步上楼。

    林懿丘咬着唇,双手拽他后背衬衫,整个人被他颠得上不着下不落的。

    “……你慢一点!”

    这句控诉宛如哀嚎,几乎是从她嘴里挤出来的。

    顾承林脚步没停,手上动作却是缓了不少。抱着人径直进了卫生间,扶着她撑在洗手台上。

    像是有人拧她的胃,把东西沿着食道往上挤出来,她只能凭本能张嘴。

    林懿丘手肘抵在水池两边,微攥着拳,头整个垂着。

    她吐得双腿泛软,顾承林手横在她腰上托着她,帮她承担身体大半重量。

    男人嫌她披散的头发碍事,另一只手伸上去,替她尽数归拢在手里,一把抓着。

    手“啪”地摁下出水开关,水柱哗哗淌下,有几滴溅在她睫毛上。

    下意识眨眼,眼皮生凉。

    白色洗手池的中心有圆形的不锈钢金属翻盖,边缘折射光线,表面光滑地能瞧出自己狼狈的倒影。

    像是一下子回到深夜的林宅,她坐在沙发上透过玻璃门瞧黑黢黢的庭院。

    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她抱腿惶然的模样。

    “好些了?”头顶传来顾承林温和的声音。

    林懿丘回神,捧水浇到自己脸上,细的额发全部湿,服帖地贴在脸颊上。

    终于抬头对上他目光,她虚弱地点点头。

    双眼无神,和前几天见到的,随口胡诌糖能自己掉进购物车的姑娘,全然不一样。

    水珠顺着滑到下巴尖上,几滴隐入衣物布料里,几滴落在他手臂上。

    顾承林拉下一旁干净的毛巾,整个儿地盖在她面上。

    给她擦脸的动作生疏不已,力度却又轻柔熨帖。

    林懿丘能感受到他手掌隔着毛巾在自己面上缓缓摩挲。

    额头到眉骨,再到鼻梁、下巴。

    她有一种微妙直觉,顾承林给她擦脸的动作,像是将她当成了落水后拎回家的没人管的野猫。

    视线被蒙在白色柔软的毛巾里,她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

    没人话,一时间只能听见两人微微起伏的呼吸,以及她能闻到的,他身上清沉的木质香。

    脸擦干,毛巾拿走,她终于对上面前人的眼睛,里面清邃的琥珀色如旧。

    顾承林将她安置在了自己卧室里,从药箱里给她找了解酒药的口服液,按照明书拿盖倒了一杯递过去。

    林懿丘看一眼,什么也没问,直接喝下。

    味道一言难尽,她立刻皱脸捏住鼻子,试图缓解嘴里这种奇怪的苦味。

    顾承林目光望着她,想了想,起身出了房间。

    没隔一分钟,人又走回来。

    手掌朝她摊开,上面是一颗镭射纸包着的糖果,上面还有一个的芒果印花图案,不知道他从哪拿过来的。

    林懿丘总算有了别的表情:“……你不是不让我吃芒果味的糖吗?”

    “这种没有芒果含量,你可以吃。”

    顾承林给她拨开糖纸,指尖流出细碎脆响。

    糖送到她嘴边。

    林懿丘怔住,目光从糖移到男人脸上。

    他眉眼被灯光渲染出一种柔和的清峻,眼底有熟悉的耐心与宽容。

    她顺从地张嘴,水果香在味蕾间炸开,甜津一直绵延到胃里,再扩散到指尖发梢。

    倏地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像是茫茫雪夜里长途跋涉,茫然抬头,终于远远瞧见了星微灯火。

    即便这盏灯火离她很远很远。

    但好歹,有个盼头了。

    -

    再醒来,时间刚过凌。

    她听见外面呼啸的风声,将玻璃窗吹得轻微颤动,风声里似乎杂了东西,有一种细沙似的雪声。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落雪了。

    卧室里窗帘严严实实拉着,床头开了橘色的照明灯,空调温度刚刚好,很是暖和。

    林懿丘是腹疼醒的。酒意已经完全褪了,脑袋还有点疼。

    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她翻身下床去厕所。

    也不知道他在哪个房间,路过走廊只能心放慢脚步,怕扰他睡觉。

    悄悄挪进卫生间褪下裤子,上面赫然一块血渍。

    生理期。

    她动作僵住,宛如有道惊雷狠劈下来,心里暗叫不好。

    又低头去检查裤子。

    果然里里外外全沾上了。

    那刚刚她还睡了顾承林的床……

    方才下床时她没注意,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弄脏。

    可瞧瞧她裤子的一片狼藉,床单上怎么可能没有……

    林懿丘忽然觉得世界一片寂静——

    她的行李物品全部都在和班级一起订下的酒店房间里,她现在怎么可能拿得到卫生棉啊!

    自己穿衣服出去买?

    那还得去找24时营业的便利店。

    可关键是……她怎么出去?

    裤子全脏了。

    她脑袋发懵,这次是真傻了眼,杵在原地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呆立良久。

    “丘?”门外响起敲门声,是顾承林。

    林懿丘一吓,她立刻从马桶上“腾”地站起来,眼神透过磨砂玻璃门盯着外面。

    走廊灯光勾勒出男人模糊的身形。

    “丘?”顾承林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回复,耐心所剩无几,“我开门了。”

    随即,门锁转动,林懿丘惊呼一声,没等他视线望进来,直接扑上去,猛地阖了玻璃门。

    “哐”地一声,顾承林只感觉些微暖风扑在自己面上,玻璃门差点撞上他鼻梁。

    “……”

    方才他从书房出来去楼下拿东西,瞧见浴室卫生间的灯亮着,安静得一点声响也没有。

    怕她在里面出了什么事,开门的动作才急促了些。

    顾承林这才察觉自己太过失礼的举动。

    手从门把上移开,仍旧站在玻璃门前:“怎么了?”

    “……没,没怎么。”里面传来惊慌失措的声音。

    林懿丘用背死命抵着门,双腿微微颤。

    她脸憋得通红,一副即将赴死的悲壮。

    他总觉得她这语气像是出了什么招架不了的大事儿,斟酌问:“是哪里又不舒服?”

    “……没,没不舒服。”

    “真没有?”

    “没有!”林懿丘要急到跺脚了。

    这声否定里含着满满的羞恼。

    深夜空旷的别墅里,只有他们两人隔着门彼此站着。

    看不着面孔,听不着呼吸。

    一个躲闪一个试探,阒寂的空间里,细枝末节的颤动都能无限放大。

    顾承林第一次觉得有些棘手。他望一眼里面敞亮的灯光,除去犹疑,心底还莫名涌出些许陌生情绪。

    一闪而逝。

    听着脚步声远去,林懿丘看着镜子里自己狼狈的模样,总算舒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吐完,她又听见顾承林走回来了。

    “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这次男人的声音笃定不少,问法也十分微妙。

    林懿丘呼吸一滞。

    他这是猜出来了?

    “嗯?”

    顾承林平淡如常的语气里带了不易察觉的安抚。

    方才,他走回书房,留了个心眼,往刚刚姑娘睡过的自己的卧房去。

    房间一切如旧,照明灯还微弱地亮着,点亮一角。

    视线随意瞥着,很快就注意到掀开被褥的洁白床单上,浸了一点深红血渍。

    顾承林一顿,总算知道她刚刚话里话外的抗拒是为什么了。

    没听见那头回答,他清咳一声,掩饰这似是而非的尴尬。

    又抬手敲一下门:“你先洗澡,等我买东西回来。”

    林懿丘手指交握扣着,心里恨不得原地升天。

    现在的她,是不是在他面前全然透明,一丁点儿隐私都没有了。

    连生理期他都知道了……

    “嗯……好。”

    她话语呜哝,带着不情愿但也实在没办法的窘迫。

    顾承林总算听见回复,他转身下楼。

    林懿丘靠着瓷砖墙壁站了许久,等完全确定顾承林是走掉了,她才敢回身稍稍开一丁点门缝。

    长直的走廊空荡,地上铺着古典派欧式纹样的地毯,卧房和书房的门都半开着。

    光从房内投出来,很是灯火可亲的一幕。

    -

    顾承林回来时她还在洗澡,顺带把自己弄脏的裤子一并洗了。

    听着浴室里水声关停,他拎着袋子走到门边。

    不紧不慢地敲门:“丘。”

    林懿丘“啊”地应了一声,手上动作加快,“等一下,马上就好。”

    她将手擦干,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浴巾是不是裹好了。

    心里有些紧张,她下意识一手放在胸口,一手去开门。

    外面侵进来湿寒冷气,是从男人大衣上飘过来的。

    林懿丘被刺激地了个寒噤。

    顾承林背对她站着,一手插兜,一手拎着一大包塑料袋。

    很是绅士周到的一个动作。

    察觉到门开,他保持着当下姿势没动,手提着东西递过去。

    沐浴的热气扑过来,清甜温香毫无防备地在他手背上。

    林懿丘看他穿戴整齐的板正背影,脸蓦地一红,赶忙接过。

    “……谢谢承林哥。”

    声音都像是溶了热气。

    再次阖上门,林懿丘低头去瞧鼓囊囊的塑料袋。

    里面物什齐全,一次性短裤、浴袍,以及……种类齐全的卫生用品。

    是真的种类齐全,日用、夜用……甚至连卫生棉条和安心裤都各有一盒……

    林懿丘两眼一黑,脸“噌”地一下瞬间从耳根红到了脖子。

    她手抖着,真的很难想象,顾承林这样一个清绝形象,驻足于女性用品货架前,把各类产品依次拿了个遍的场景。

    利索地收拾好自己后出了浴室。先将自己的衣物扔进洗衣机,她才趿着拖鞋往回走。

    顾承林的书房门开着,暖黄光线散射出来,他在留灯等人。

    林懿丘抱着塑料袋里剩下的卫生用品站在门边,踌躇几番,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怎么光在门口站着?”

    男人从笔记本电脑后面抬头,目光透过镜片望向门边。

    妹妹穿着白色浴袍,手里同样抱着白色塑料袋,头发黑缎一样垂着,站在明暗交界的光边处。

    林懿丘抿抿唇,经过方才一系列难为情的“深切”交流,她只敢低头看着地板往里走。

    “门带上。”

    “哦。”她转身照做。

    这间民宿的书房格局宽敞,老式的欧洲宫廷风,红木板配丝绒地毯,三面都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一旁还配了可供拿书的梯子。

    靠窗的地方摆了桌和几座单人皮沙发,另一头是同色系的实木弯腿书桌,上面亮着澄黄的布艺台灯。

    林懿丘将塑料袋放在沙发上,人顺势坐在窗边,白色窗帘虚虚拉着,只留了中间一条黑线。

    封闭的房间温暖干燥,室外风声和空调运作声中,杂着细碎的敲击键盘声。

    她这才去看顾承林。

    男人鼻梁上戴了金属细框眼镜,他没有留刘海的习惯,五官清峻立体,当他认真做手上事情时,则会流露出蛊惑人心的成熟。

    林懿丘忍不住出声:“承林哥,你是被我吵醒的,还是一晚上根本没睡觉啊?”

    顾承林微一点头:“事情没做完。”

    她面上微窘:“……给你添麻烦了。”

    闻言,顾承林视线从笔记本屏幕上移开,瞧她双腿并拢双手搭膝,隔老远拘谨地坐着。

    “坐那么远做什么?”

    林懿丘被他问得一愣,她询问似的回望他。

    脚下犹豫,但还是站起来,坐到了离他近一点的那侧沙发上。

    看他的眼睛像是在:喏,已经最近了。

    顾承林失笑,遂手指点点书桌侧面的座位。

    “坐这边来。”

    她睫毛一颤,走到他指定的地方坐下。

    红木桌面上摆着一摞摞的文件和原文书,钢笔摘了笔帽放在一边,一旁白色马克杯冒着湿热雾气。

    她闻见一股熟悉的甜腻味道。

    顾承林将杯子往她那边推:“喝了去睡觉。”

    林懿丘意外,这是给她准备的?

    往里一瞧,她脸又招架不住地红了。

    “这……你在哪里买的啊?”

    杯里掺了红糖的水色泽偏深,升腾的白气里溶了很淡的甜香。

    伸手摸一下杯壁,水温正好。

    她是真没想到,他这“一条龙”服务,也太全面了……

    “去便利店时瞧见华人超市还在营业,顺手拿的。”

    顾承林语气平淡得很,像是在以另一种方式强调自己是真的顺路帮忙,而不是有意为之。

    林懿丘两手捧住马克杯,忍不住拆穿:“是么……”

    可她怎么记得,镇上唯一一家华人超市在中心街,来回差不多半时车程。

    顾承林不咸不淡地递过去一道目光。

    姑娘立刻闭嘴了,她捧着马克杯一本正经地喝一口,两眼弯弯,顺着他的话:“嗯嗯,顺路,顺路。”

    “……”

    顾承林懒得理她。

    林懿丘则太爱这种待在他身边自娱自乐的时光了。

    她脑袋往下枕入臂弯里,在灯光下偷瞧他,黑亮的瞳仁清澈如溪,沐浴后柔顺的发丝被压得弯起。

    男人瞧她一眼,她便下意识朝他吐一下舌头。

    顾承林无奈:“怎么这么兴奋?”

    林懿丘也跟着笑,她瞧着水杯里漾出的涟漪,红褐色的水倒映出自己现下的影子。

    其实谢忱昨天的那些话她还记着,但确实没有刚听见时那么伤心了。

    虽然有人从中作梗,但冯又谦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自己也的确没跟她提过,在这一茬上,是她做得不对。

    林懿丘吹开白气喝一口:“承林哥,我给你个故事。”

    顾承林眉头微挑,莫名有一种身份对换的错觉。

    “我上初中的时候交朋友……”

    那时,徐至诚刚和林佩离婚,林家联姻失败,上上下下视她为罪魁祸首。

    学校初二重新分班洗牌,她成绩排名不尽如人意,通关系进的重点班。

    她林家大姐的名号摆在这里,班上自然不缺所谓的“跟班”和“朋友”。

    可在“朋友”面前,她却从来不被赋予难过的权利。

    “每次,只要我稍有情绪,她们常见的安慰就是——你看开一点,你都这么有钱了怎么还每天愁眉苦脸,你有什么资格心情不好……”

    林懿丘眼睑垂敛着,语气已然带上了一种认命般的低郁。

    比起这些人,谢忱可真诚了太多。

    她记得自己当时刚到B市,缴学费、买保险……一系列事下来,谢忱是真的一点一滴都在帮她。

    顾承林听着,手上收尾最后的工作,笔记本关机后散热声止息,她的叙述也恰好结束。

    一霎间,仿佛沉入深海寂静之中,桌角的灯光像是质地朦胧的纱,填充进静默空间里。

    男人身体微微往她那边侧了点,双腿交换着叠起,他伸手取下眼镜放在一边。

    没了金属细框,他一双眼显得分外幽暗,侧脸被光源照着,轮廓锋利而五官深邃。

    很奇妙的一种平衡,明明是清峻斯文的长相,可气质上总是存着几分不着痕迹的侵略感。

    林懿丘莫名嘴有些干,她舔一下上嘴唇,头埋下去一口气喝了一大口红糖水。

    甜热的液体由口入心,最后积蓄在胃里。

    很暖。手脚都是暖的。

    顾承林看她半张脸埋在马克杯里,微翘的睫毛垂着,视线没有看他。

    等她抬头,他才缓缓出声:“人与人之间总存在不可避免的偏见和不理解。”

    他朝她伸出一根手指,语气循循:“你不妨换种思路,那些针对你的人,往往不会这么苛责自己。”

    “一套标准若为谁量身定做,那只能称之为绑架,”顾承林声音很定,他看着她的眼睛,“你没有必要,拿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来圈禁自己。”

    “乱七八糟……”林懿丘被他逗笑了。

    他话真是永远一本正经却又永远漫不经心。

    但实话,她很吃他这一套。

    顾承林见她头歪着困在手臂上,下半张脸埋在衣袖里,遮住抿唇上扬的嘴角。

    一双眼弯起来,略深的内眼角,将她显得更加鲜活灵动。

    “越是有人这么,那就越表明,她们羡慕你。”

    林懿丘一愣,语气垮下去:“我有什么可羡慕的……”

    “若可以,我宁愿交换——”

    顾承林立刻抬手住,笑:“后面就别乱发誓了。”

    林懿丘脸一红,“我哪有发誓,这是假设……”她清秀的眉头纠结一番,霍然直起身,“再,我发誓也不可能为那些人发!”

    男人一哂,看她一瞬间支棱起来的模样,顺着问:“那为谁?”

    林懿丘倏地一顿,她眨一下眼,对面前男人的追问有些茫茫的不可思议。

    她瞧着顾承林琥珀色的瞳仁,里面像是有火光在跳。

    呼吸凝滞几秒,直到她听见自己渐快的心跳,才猛地偏一下头,看向一旁的布艺台灯。

    这话可把妹妹难住了,她气势消退下去,又趴回了原处,下巴依旧枕在臂弯里。

    “嗯……我不告诉你。”

    憋了半天,也就从鼻子里挤出了这个不着不落的回答。

    顾承林用气音笑了一声,没再接话了。

    空气又安静下来,两人的呼吸声很浅,在窗外杂乱的呼啸声里,显得再柔弱不过。

    林懿丘耳尖地听出,撞上窗户的风带了细沙一样的固体,零星散散,却又源源不断。

    “我是不是听见下雪声了?”

    顾承林眼神再次落在她脸上。

    她语气有隐隐的欢快,明明是初冬深夜,却莫名让他有一种冰消雪融、抽枝绽芽的错觉。

    男人站起身,几步走到窗边,他拉开窗帘。

    外面的冬风裹着雪子,在白色路灯光下显得尤为杂乱无章。

    雨夹雪还没完全转成清寒雪花,敲在玻璃上有一种独特的质感。

    “嗯,下雪了。”他回身望她。

    林懿丘心里一喜,赶紧跟过来,手里还不忘抱着马克杯。

    她直接蹲坐在地毯上,瞧风雪在黑绿的枝桠里穿梭,然后落到只覆了浅浅一层的街道上。

    顾承林往后退一步,顺势坐在单人皮沙发扶手上,模样慵懒。

    他替她开了这边的顶灯,从后面看她抱腿而坐,入神地喝红糖水看雪。

    视线不知道停在哪,风声呜咽里,他有一种时间空间交叠,寂静从指尖流淌的错觉。

    顾承林有点想抽烟,但看一眼前边的人,还是住了心思。

    某一个点,他恍惚回神,去看手腕上的表盘。

    时间很晚了,妹妹还坐在那。

    他往前挪一步,手在她头顶上揉一把:“还不困?”

    林懿丘地“哎呀”一声,缩头躲他的动作。

    “快点喝。你该去睡觉了。”

    男人声音自上面落下来,在风雪夜里带了难遇察觉的暖意。

    林懿丘“哦”一声,却仍旧口口抿着,一双眼隔了雾气看着他。

    她心想,要慢一点,再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