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诡异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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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 顾承林照旧送她回学校。

    M大和她的学校之间隔了条查尔斯河。汽车穿过喧闹的市中心,拐上高架桥。

    河岸两边高楼大厦金光璀璨,桥上路灯飞速倒退, 黑色河水深且沉。

    这是她最爱的城市夜景, 而此刻她没有一丁点观赏的心情。

    车里两人都没话。

    空气里像是凝了水汽一样不断下坠。光影游移, 一路像是在海底潜行。

    林懿丘按下车窗,外面捎带凉意的晚风灌进来。

    如今已是四月,昼夜气温差大,白天春光灿烂,到了晚上还是能感受到湿寒霜意。

    风吹了一会儿,林懿丘觉得冷得有些受不了, 可她就是固执地不愿将车窗升起来。

    掌着方向盘的顾承林往她这里瞧一眼, 看她脑袋往那边靠着, 黑发随着风肆意飘飞。

    妹妹眼睑敛着,看不出情绪。烦躁地扯一下头发后,她懒得再管了。

    男人在总控制这边摁下开关, 升起她那边的车窗。

    “你干嘛?”林懿丘立即侧头。

    “一会感冒了。”

    林懿丘心下憋屈,有点想顶嘴,可他这句话里的温和与关心却又不是假的。

    明明几分钟前两人还在僵持……

    或者, 仅仅在她看来是僵持, 而他根本不在意。

    她不想回话,干脆就又沉默下去。

    抿抿嘴唇,她继续侧头靠着。外面的灯火迷炫, 晃得她眼睛发疼。

    平缓的车程里,林懿丘索性阖眼,不再看了。

    本只想稍微闭目养神,却不知这眼睛一闭, 她直接睡了过去。

    等人醒过来,车已经停在学校门口的柏油路上,黑胡桃树下路灯相连,照亮青绿色的树叶。

    林懿丘望望窗外,她怔愣数秒。

    刚刚剥离梦境,她有一种放空的不真实感。

    车厢里没开灯,空气里传来一丝烟草味。

    她侧头一瞧,顾承林那边的车窗降下来,他左手臂搭在窗沿上,指尖夹着烟伸出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婆娑的昏暗,林懿丘再次瞧出他身上那抹不常见的消沉和清颓。

    这是从前,绝对不会在他身上出现的词语。

    烟灰跌落,猩红火光明明灭灭,也像是在她心里燎了个洞。

    “醒了?”男人听见动静,抬手按亮阅读灯。

    澄黄朦胧的光线倾洒,林懿丘下意识眯了眯眼,她低头,抬手揉揉惺忪眼角。

    顾承林揿灭烟头,语气清润,“再不醒,学校就要关门了。”

    “你不是也没喊我……”她嘀咕一声。

    他瞧她一眼,“看你睡得香。”

    林懿丘摁亮手机看看时间,离学校门禁还有不到二十分钟。

    两人依旧这么坐着,没人下车,也没人开口话。

    顾承林往后靠上座背,他语气斟酌地开口:“下周我得去一趟N市,也可能会去一趟欧洲。”

    “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他微微侧头看她,琥珀色的眸子在灯光下显得分外幽深,“我给你带回来。”

    他记得下个月是她的生日。

    林懿丘一激灵,完全顾不上别的,“你不帮我补课了?”

    “今早我问了约纳特教授,现在教学的课程进度你已经完全赶上,后面新课也正在收尾。”

    顾承林缓缓:“补课,可以结束了。”

    林懿丘怔住,他语气如往常一样平淡,可她莫名觉得,这句话砸下来,像是一种无名的宣判。

    她心悸不已,却又无从纾解。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她静默片刻,从一大堆想问的问题里揪出这个自己最想问的。

    “还不能确定。”他再次望向她,“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没有。”林懿丘抿着唇,她干巴巴地回答:“欧洲那几个国家我又不是没去过。我不需要纪念品。”

    她这话语速渐快,无可避免地带上坏情绪。

    以至于话落的时候,她自己都有一种恍惚感。

    还剩几分钟的时候,林懿丘主动推门下车。

    关门时,手下意识地停顿片刻,总怕顾承林还有什么没完的。

    可男人手搭在方向盘上,他只微微侧身:“早点休息。”和那句交代烂了的,她从未实践过的话,“有事情给我电话。”

    -

    后几日,四月底最后一场倒春寒。

    校园里的樱花前几天刚开,大片粉白明媚清透,这一场冷雨,花瓣七零八落。

    像是一夜之间又回到冬日的萧索湿冷。

    从教室的玻璃窗往外看,阴云压得很低,一片惨淡而湿濡的景象。

    林懿丘第一次在B市过春季,冻了几日,毫无疑问染上感冒。

    浑身漏风似的,实在扛不住了才又重新翻出冬天的毛呢大衣。

    学校课程紧,先修课的结业考试迫在眉睫。

    每天白天上课、晚上钻自习室刷M大往年结业考试的真题,一天一张试卷,她不敢有分毫懈怠。

    只要神经一松散下来,她总是无可避免地想起顾承林。

    明明之前两人相处,他眼底流露的温情那么真实。

    真实到她暗自窃喜,以为真的会有那么一天,自己不再以妹妹的身份站在他身旁。

    可为什么,她一想留在这里和他学一样的专业,他的态度就全然冷淡下去了?

    林懿丘拧着一口气,脑海里全是那晚顾承林缄默的模样。

    好似自己努力的这一切,突然就没了任何意义。

    这日学校上课,她把书摊在抽屉里,扎在底下背微观经济学的知识点。

    突然,抽屉里的手机震动一下。

    林懿丘心里一激灵,握笔的手也跟着顿住了。

    心里有些微预感,她推开书,手伸进抽屉翻腾手机。

    摁亮屏幕,顶上跳出来顾承林的消息时,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林懿丘呼吸一窒,她有些不敢置信,像是哪里出了差错一般。

    她不自觉地先去翻上一次的对话。

    上次的时间还停留在半个月前,她向他抱怨学校选修课还要做PPT和pre展示。

    男人那时回她:【好好准备,不要紧张。】

    话语里明里暗里含了捉弄意味。

    这次,顾承林则直接给她发了两份Word文档。

    一个是考试科目安排,一个是考场分布图。

    【记得去熟悉考场。考试别迟到。】他言简意赅地提醒。

    还没来得及细看。突然,后背被人一戳。

    她吓得双肩一颤。

    “懿丘,懿丘。”谢忱在后面推她肩。

    “啊?”她如梦初醒般抬头,一脸状况外。

    谢忱左手扶额掩饰自己,她往讲台上使个眼色。

    代数老师抬一抬镜框,正居高临下地凝视她。

    林懿丘讷讷,手下条件反射将手机屏幕熄灭,快速地塞回抽屉里。

    在四周同学的注视下,她缓慢站起来。

    前面的白人老师见她还知道站起来,冷哼一声,敲一敲白板上投射的幻灯片,用英文问:“第五题,多元函数求最大值……选哪一项?”

    “B……”后面的谢忱努力坐直,用气音给她传答案。

    老师一下发现,声音重了些:“让她自己。”

    林懿丘双目无神,她还沉浸在方才看见顾承林消息的怔愣里。

    可能是这几日学微观学得走火入魔,她听见后面隐隐传来“B”的音调,下意识答

    “呃,边际递减效应……”

    台上的老师身形一顿,他低一下头,视线从眼镜上方望着她,一副“你在什么玩意儿”的表情。

    同时,伴随周围同学奇怪的目光,班上诡异而尴尬地安静一瞬。

    “你在什么啊?”后面谢忱快急死了,她又拿笔戳一下她脊背,“B,选B啊。”

    林懿丘后背一麻,她双肩微颤,猛地回神:“……啊,选B。”

    好在老师并没有为难她,只督促一句“上课不要走神”,挥手让她坐下。

    林懿丘松一口气。

    她下意识坐直,手下却伸进课桌摁亮手机屏幕。

    忍不住,她盯着这句话瞧了许久。

    这是他的风格,话术永远公事公办,语气永远不温不火。

    原来在他心里,两人所有的争执都可以云淡风轻般掠过,像哄孩子一样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林懿丘吐出一口气,她心头烦躁,已然定主意不回消息。

    最后再瞅一眼屏幕,赌气地塞回手机,略显失神的视线也重新落回自己课本上。

    上午下课,她和谢忱一并去校园餐厅。

    林懿丘没什么胃口,她点了份培根蛋包饭,用勺子挑着里面的培根卷。

    谢忱拿手在她面前一晃:“你最近怎么老走神,吃饭也能发呆?”

    她抬头,“啊”一声,“可能是感冒还没好……”

    “前几天快降温时我就让你加衣服了,你偏不听。”谢忱切着盘子里的牛排,一边问,“懿丘,下周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林懿丘睫毛一颤。

    不由想起上次,顾承林在车里两次问她,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她垂眸,任由额角的碎发垂下来遮住视线,“……我没什么想要的。”

    “那考完那天我们出去吃烧烤?”谢忱再次提意。

    她们考试的那天刚好是她生日。

    “都可以。”林懿丘点头答应,她咬着勺子:“问你个问题。”

    “如果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是不是会竭尽全力地想要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谢忱想了想,答,“大多数应该是的。”

    “大多数?”林懿丘不解。

    “是啊。”她切牛排的动作停住,“喜欢一个除了占有,还有其他的方式。比如,有的人就会选择克制,或者成全。”

    “克制……”林懿丘低喃一句。

    他是在克制么?

    林懿丘立马在心里摇头否定。

    蓦地,她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

    克制前面好歹还有个喜欢作前提,而她恰恰缺的就是这个“前提”。

    “就是……”谢忱还在冥思苦想地帮她举例子,突然她一下抬头:“你哥那种大概就属于后者。”

    林懿丘一愣,她不自在地别开眼,“……我可没我要问他。”

    “我也没要用他举例子呀。”谢忱笑嘻嘻地反驳。

    “……”

    -

    考完试的那天,她和谢忱准备去吃烧烤的计划还是被乱。

    班上有个叫Eine的国际交换生,她的交换时长即将到期,下周她就要坐飞机回南美洲了,大家准备为她办场欢送会。

    因为班级人数本就不多,也不缺有钱人,班长牵头直接在市中心的一家高级会所订了包间。

    林懿丘和谢忱因为有考试的缘故没有赶上晚上的“欢送聚餐”,下了考场后收到班长发的定位,两人叫了辆计程车过去。

    进入五月,B市的天气才算是彻底平稳下来,气温逐渐攀升,天黑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车辆汇在车流里,晚高峰的尾声还没有过去。

    林懿丘看车窗外。

    天边最后一缕夕阳顺着长街洒下,来来往往的人影拉的细长,柏油路上泛着金色橙色的亮光。

    一边的谢忱问她考得怎么样。

    “一般吧。”她答。

    “有不会写的吗?”

    林懿丘想了想,摇摇头:“好像还好。”

    “那你愁眉苦脸的。”谢忱松口气,她看她下了考场后一直闷闷的。

    林懿丘不太信:“有吗……”

    不过,一场考试结束,她大脑的确疲倦得很。

    紧绷了大半个月的神经松懈下来,人总是不自觉地发呆。

    车塞了大半个时,两人终于到包厢门口。

    推开厚实的大门,里面喧闹声一并扑过来。

    灯光开得很暗,迷炫的镭射灯一闪一灭,巨幅屏幕上正播放着某首歌的MV。

    玻璃茶几上摆着一排刚撬开的玻璃啤酒,白色泡沫浮在瓶口,显得很是杂乱且迷醉。

    两人分别把送别礼物交给坐在皮沙发中央的Eine。

    平常,林懿丘和谢忱与她虽然都不大熟悉,但终归是在一个班级里生活了大半年,此刻离别在即,心里也难免惆怅。

    Eine十分感性,一晚上眼睛哭得红红的。

    一听今天还是林懿丘的生日,她更加难为情,用手背赶紧抹了泪水和她生日快乐。

    直到后面有其他同学来送礼物,她和谢忱才坐到边上去。

    林懿丘靠进沙发靠背里,她大脑有些放空,双眼没有聚焦似地落在前方。

    “你……你没事吧?”谢忱凑过来,心地伸手戳一下她脸蛋。

    好像这几周来,她的心情都分外低沉。

    谢忱伸手箍一下她肩:“我们考试都考完了呀。你不要多心嘛,越多想的事往往越容易发生。”

    林懿丘抬一下眼,却只是很缓慢地摇摇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也许是被考试磋磨的紧绷情绪一下子松懈,这些天积攒下来的烦闷也都跟着一并蹦出来。

    她倾身从玻璃茶几上拿了瓶啤酒,她想也不想,直接抬头就往嘴里灌。

    谢忱被她吓了一跳,“懿丘,懿丘,别喝了。”

    她想伸手拿走她手中的酒瓶,却又有些无从下手:“今天是你生日啊。把自己喝醉就不好了。”

    林懿丘擦擦嘴,听了这一句,她似乎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

    好像,顾承林今天一天都没有和自己发消息。

    他是真忘了她生日,还是因为上次自己的那番话?

    林懿丘心里还是委屈——她为什么就不能留在B市,和他学同一个专业,陪在他身边呢?

    心里像线团一样越扯越乱,手机扔去一边,她觉得有些渴,又抬手灌酒。

    酒水入喉,舌尖微微发苦,她目光望向包厢中央的即将回国的Eine。

    不知为何,胸腔里突然生出一种诡异预感——

    她可能也在这里,待不了太久了。

    似乎过了一个漫长的呆滞瞬间,林懿丘恍惚听见熟悉的手机铃声。

    她睫毛颤一下,没有第一时间去拿。

    一旁的谢忱往她屏幕上瞄一眼,立刻来了精神,推她胳膊:“懿丘,懿丘,电话。”

    她见她仍旧僵着不动,几乎想趴在她耳边呐喊——

    “林懿丘!你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