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素白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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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懿丘回来后, 还是被安置进了原来市中心的别墅里。

    这栋是林徐两家联姻时长辈赠送的婚房,两人离婚后这份房产跟着她一起被判给林佩。

    而林佩才不稀罕这栋留徐至诚痕迹的房子,她甚少回来, 下班后也多是在公司附近的别墅里休息。

    家里变化不大, 保姆还是原来那几个, 陈设不多不少,和她一年前离开时一模一样。

    自己的房间推开,露台前隔着绿化带的那一栋是从前顾家的老宅。

    几年前顾胤中再婚,应现任赵婉茹的要求一并搬走,这栋老宅也就此闲置。

    有时候,林懿丘会习惯性盯着那个方向发愣, 也总会在自己回忆到某一个点时兀自惊醒。

    她就这么来来回回、循环往复地从回忆里汲取温暖。

    为了避免再次发生类似去年她偷改志愿的事, 林佩留了心眼, 将她证件全部没收,手机SIM卡强制换新,银行卡也继续冻结。

    她的学籍被林佩转入帝大附中复读班, 提前找了私人家教,为她重新回学校上课做准备。

    没人限制她的自由,一日三餐也有保姆照顾, 外界消息也没被人为隔绝, 就连帝都圈子里的朋友听她回国了,好几日喊她赏脸出来聚一聚。

    林懿丘一个没应,她乖乖地待在林佩为她造的牢笼里, 对所有的决定一言不发,悉数照做。

    林佩对她的识时务很是满意。

    几天后,家里接到程珞生的电话,她环游世界回国, 请她去自己接风宴上露个脸,散散心。

    在国内,程珞生和她关系最好,从前只要有她在的场子,自己不可能缺席。

    这次也一样,林懿丘没有拒绝。

    -

    出门还要和林佩报备,林懿丘也没有恼火。

    她已被训练得心如止水,不露声色。

    地点在一家私人俱乐部,程家投资的。

    偌大一个场子,来的都是圈子里的熟面孔,长沙发那热火朝天,中央是穿一字肩裙的程珞生。

    林懿丘跟着侍应生走进去。

    里面人瞧见她来,一阵躁动。

    “林妹妹来了来了,快快快,准备——”

    林懿丘被人从边缘拉到中中央,程珞生站起来一把搂住她肩,端着高脚杯的手往上举。

    “来!祝贺我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林妹妹,顺利回国!”

    周围人应声沸腾,还不知道是谁买了礼花炮,“嘭”的一声响,五彩斑斓的彩片纷纷扬扬迎头飘下。

    在设计良好的装饰灯里,光彩迷炫。

    林懿丘有些状况外,直到被人拉着胳膊坐下,她恍然回神。

    先给大家了声谢,再去看程珞生:“你回国的庆功宴怎么还把主角换成我了?”

    程珞生在圈子里一向吃得开,程家地位摆在这儿,有眼力见的人多了,这种一呼百应的事,她比她擅长。

    “给谁办都一样,主要是想把你给喊出来。”她没所谓,从一旁到了果汁塞林懿丘手上,“我回国好多天了,你这不接电话不回短信的,一个人憋了多久啊,也不怕闷坏?”

    “从前的号码用不成了,微信我申请了新的。”

    林懿丘从翻出手机,调出二维码名片递过去。

    程珞生当然听出蹊跷,她望她一眼,没怎么多问,只摸过玻璃茶几上的手机添加了她的新号。

    两人这一瞬沉默,旁边顷刻有人插话进来:“林妹妹,在北美待了那么久,好不好玩啊?”

    林懿丘抿一口鲜榨果汁,淡淡笑一下:“也就那样。当然还是国内好。”

    程珞生却笑骂回去:“问什么问,想知道好不好玩自己订机票去呗。”

    完,她起身,也不招呼,就这么端着酒杯,拉了林懿丘去吧台。

    这边稍微清净点,头顶是内嵌音响,略显冷门却舒缓的音乐落在耳边清晰了些。

    “你和顾哥……”程珞生有些担忧的问。

    “不准提他。”林懿丘一手撑着脸,“我和他……以后估计很难再有联系了。”

    她凑近,声问:“林姨亲自去把你带回来的?”

    “孙秘书来的。”

    “……下手好狠。”

    林懿丘耸耸肩。

    林佩从年初就给她转了学籍,半年来一直隐而不发,直到她自己发现时才全盘托出。

    她回国后在家平静许久,也想明白这不过是个局罢了。

    林家夹在姚家和顾家之间,从前两头逢源,如今就两头难顾,一边是利一边是义,这种僵局,最是麻烦。

    她要是继续留在顾承林那里,万一顾胤中认为林家要倒头帮顾承林,放赵驰坤向林家出手,以这几年林家逐渐低迷的公司状况,抗不过几轮。

    若林佩直接强制她回国,以自己的性格定然是不服气要闹的。可若她这么压着不,等她在最最憧憬之时迎头棒喝,这样的击,威力确实要大得多。

    程珞生看她眉眼耷拉着,今日把她喊出来,也没见她高兴那么一下下。

    “真都不是好东西!”她看着手里酒杯突然出口,“别伤心,我帮你骂他们。”

    林懿丘看她一副干倒□□主义的气势,忍不住“噗嗤”一笑,虽只微微抿唇上扬,但也总算是有了别的表情。

    程珞生摁亮手机,问她:“要不我把你的新微信发给我哥,再让他转给顾哥……”

    “算了吧。”林懿丘数着调酒师背后那通天般高的琳琅酒阁,叹口气,“他挺忙的,我还是别给他添麻烦了。”

    她都那样不告而别了,又有什么底气再藕断丝连。

    -

    以林家的关系,转学手续很快下来。

    她在家里跟着私教老师上了半个月的课,对国内大致要学的了解了个大概。

    去学校的前一个周末,林懿丘去了趟绣和堂。

    绣和堂在老城区里,这里本地的老旧胡同多,景点餐馆以及一些文化艺术店也扎堆开着。

    后面都是受保护的老民居,车开不进去。

    她在路边下车,熟门熟路绕进去。

    绣和堂现在发展成了文化保护建筑,前面摆放着观赏兴致的明清仿制艺术品,参观的游客多。

    后面是私人住所。林懿丘从后门进去。

    姚玫和正在屋里指导学生做刺绣,老先生头发半白,鼻梁上带着老花镜,精神劲却十足。

    她坐在绷架前讲解技巧,见到门口的人,把眼镜往下拉一点,从镜框上方瞧她:“丘来啦?”

    林懿丘收下太阳伞:“嗯。”

    姚玫和招呼:“快来快来——”起身把人往屋子内堂里带:“怎么今天过来了?”

    内堂里倒没有外面红墙黛瓦的古旧气息,里面现代化改造,设施完备齐全。

    一边的保姆给她端了碗冰镇的牛奶桃胶过来。

    “后天要去学校了。”林懿丘道谢接过,“再想来看您估计没什么时间。”

    姚玫和很是赞同:“好好念书最要紧。”

    她看林懿丘头埋在碗里,出声叮嘱她:“去了学校,你和你妈妈的事也不要再多想了。很多事越想越焦躁。”

    “您……也劝我原谅么?”林懿丘抿抿唇。

    “我是让你别气你自己。”姚玫和给她抽了餐巾纸递过去,“一生那么多年,又不是所有人都一定要按照标准轨道走。谁还没年轻过?”

    “不要把事情看得太偏激。”老先生缓缓安抚,“世间来回起落,这是常事。”

    “嗯,我记着呢。”林懿丘捧着碗喝一口桃胶,终于抬头,“您……都不问问承林哥在国外怎么样?”

    姚玫和微叹口气,默了片刻,还是摆摆手,“儿孙自有儿孙福。再,要是真有事,你肯定一回来就巴巴地告诉我了。你都没,那肯定没什么大事。”

    林懿丘心里不知作何情绪,“姚奶奶……”

    门口保姆又过来,有学生在外面找。

    姚玫和站起来,她拍拍林懿丘的肩,往顾承林原来的房间里看一眼:“今年栀子花开的时候,我做了几把风干花束,在承林房里放着,你要的话记得拿去。”

    林懿丘手一下攥住衣角,呼吸微滞,“嗯。谢谢奶奶。”

    老先生走去前面,内屋只剩了她一人。

    视线瞄去眼熟的房门。心开始蠢蠢欲动。

    一个月的自我脱敏一丁点用都没有,遇见和他相关的,心跳还是半点不由人。

    林懿丘轻手轻脚过去,缓缓推开房门。

    里面干燥的气息铺面而来,带着风干残留后的栀子花的味道。

    她双腿有些软,手叩在门框上,在原地缓了许久才提步进去。

    干束花摆在实木书桌上,靠着台灯摆着,里面还配了银叶菊和尤加利,整个色调显得清冷而素净。

    视线顺着光线去瞄前面的红色窗台。她从前常常爬坐在上面瞅顾承林。

    手掌往上面覆一下,窗棱被阳光照得温热她胸腔里的积压许久的情绪一点一点决堤。

    那晚,顾承林即将出国,她就将自己似是而非的心思告诉过他。

    ——“我不想待在家,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认真的。我会去找你的。”

    林懿丘拿起花束放在鼻下,味道一点点沁进去。

    -

    顾承林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

    B市已经入秋,雨从早到晚,绵绵不绝地下了一整个礼拜。

    以致推门而入时,屋里的空气都染上湿濡潮意,有一种经年累月见不到阳光的滞闷。

    欧洲那事之后,程璟生为自己的擅自决断找顾承林道了歉,顾承林没什么。

    M大那边开始了新的科研项目,公司这里也在重新推进,两方的进度都十分客观。

    一切都按照他的预想如常进行,只除了一件事。

    林懿丘回国后,他给她过无数个电话,是听着那边从关机变成了空号。

    顾承林怎么可能不明白这种意图昭彰的警告。

    是以,他才觉得分外紧迫。

    因为他很难不承认,她的离开,自己的心似乎也跟着一并走了。

    半夜醒来,顾承林下床找水喝。

    他有些头重脚轻,夜以继日的工作终于让他有些吃不消。

    下楼去到厨房,他懒得烧水,直接拉开冰箱,拿了瓶矿泉水出来。

    冰箱门开合间带起一丝风,他听见一点细碎的纸张飘落的声音。

    他下来时没开灯,此刻仅有的光源,是冰箱里的照明灯和前面落地窗外的冷月秋光。

    顾承林借光去看,一下愣住了。

    眼熟的成绩单躺在地上,当时粘上去的胶水已经干枯失效,这么一动就顺力掉了下来。

    他弯腰去捡。

    上面一排排熟悉的蝇头字,翻过来,还是那张一寸的彩色登记照。

    冰箱门开着没动,里面澄黄的光亮和冷气一并漫过来。

    他拇指抚过照片处,上面的姑娘定格的笑容很是乖巧可爱。

    那笑钻进他心里,这一瞬带起来无数美好的曾经,顾承林忍不住跟着扬扬嘴角。

    然而抬头望向客厅,眼前只有黑沉的昏暗,铺天盖地。

    而从前光照进来的地方,现在也没有了。

    半杯冰水下肚,顾承林拿着成绩单上楼。

    睡肯定是睡不着了,他推开林懿丘从前的房间。

    里面的陈设他没动过,有时请家政来收拾,这间房也被特地叮嘱不准动。

    推开房门,桌面上那张薄薄的银行卡还留在上面。

    此刻,成绩单也被摆在了一起。

    顾承林眼眸微垂,目光很淡,瞧不出视线落在了何处。

    心里那股若有若无的念头,如暗夜里蹿起的一丝星火。

    抽了几根烟,他起身去走廊尽头洗把脸。

    林懿丘的房间里没有自带的独立卫浴,这间盥洗室也就一直都是她在用,他很少过来。

    摁亮顶灯,他抬手去拨水龙头。

    冷水“哗”的一声倾泻而下,流水淌进手心,几滴溅在他的手臂上。

    刚把脸湿,要抬眼去找毛巾时,顾承林倏地顿住了。

    目光所及之处,是镜子下的格间。

    那里摆了一些女孩子护肤用的瓶瓶罐罐。

    各色瓶身间,里面有东西折射的光线。

    顾承林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直到心拿开遮挡物,里面的东西出现在他眼前。

    顾承林胸腔缓缓起伏,一种无法忽略的惊喜伴随这数月的焦灼排山倒海般涌来。

    他心中轰然——

    那是一枚,精心磨的,素白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