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不轻不重的一声喊, 林懿丘脚步顿住。

    她心悬起来。

    毕竟，面对顾承林，她还是会无可避免地如之前那般, 喜欢得不行又害怕得不行。

    这样的僵持和从前的闹完全不一样。

    办公室四方天地, 明明大门就在眼前, 她知道若自己真执着要走他绝对不会拦。

    可林懿丘就是不敢。

    空气里有很淡的木质清香，不知道是不是楼层高的缘故，这里安静得出奇。

    顾承林看她一动不动的站姿，连后脑袋瓜都快明晃晃写上“警惕”俩字。

    她怕他。

    顾承林莫名觉得心中一痛。难以言状的无力感。

    或许，从那天她不管不顾地跑出教室，甚至两年前她一声不吭离开的时候, 他就应该知道, 这个妹妹, 为了更好的在这个熔炉里生存，已经牢牢把自己装进了壳子里。

    他得有耐心。

    起身走到办公桌这边，他伸手翻阅一下她刚刚抱过来的那一叠资料, 书页哗哗划过掌心，顾承林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把刚刚没的话完。

    “门锁密码是你生日。别忘了。”

    林懿丘浑身一颤。

    ——“密码改成你生日。这以后总不会忘了吧？”

    那日她得知学籍变动的消息, 独自去他别墅门口等他。雨夜里, 他的呼吸，他手掌的温度，他担忧却又克制的神情。

    一切真实而熨帖。

    她真的没想到, 那时因为隐瞒真实情况而随口胡诌的借口，顾承林真的就这么记了两年。

    他这么严肃而急切地叫住她，为的仅仅是告诉她，密码是自己的生日？

    林懿丘一下子觉得自己方才的防备可能应激过头了。

    她慢慢转过身, 背心抵住门板，酝酿许久才问出口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她声音带了点颤，宛如薄薄蝉翼震颤于风中。

    “这个月头。把北美剩下的事处理完就回来了。”

    “那以后……”林懿丘立马抬头。

    意识到自己那藏不住的心思再次冒出头，她又垂下目光，“我只是随便问问。”

    顾承林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以后公司搬来这边。不会再走了。”

    这话太似是而非，也太容易让她浮想联翩。

    “……嗯。”

    余光瞥间男人身影绕过大班桌往自己这边走来，林懿丘心中一跳，登时慌了。

    手去摸门把手，做好随时逃离战场的准备。

    顾承林动作更快，在她搭上门把时，直接伸手截住。

    林懿丘想不到他现在会这么干脆利落。

    她只觉面前一暗，男人突然的靠近带下来一丝微风，根本来不及抽手，顾承林温热的手掌就覆了上来。

    她被他半锢在门板上。她握着门把，而他握着她的。

    门被两股力拽着，轻微的阖动声在耳边震响。

    顾承林怕弄疼她，不敢太用劲，只稍稍低头。

    “你都不问为什么？”

    他语气头一次这么较真。

    “……为，为什么？”

    林懿丘只觉得自己仿佛处在缺氧的边缘，面前人的鼻息铺洒在自己额头上，她的心飞速鼓动。

    过近的距离，触感放大，大脑一片空白。

    顾承林总算也体会到了这种有力气却不知往何处使的感觉。

    他瞧着她清秀如昔的眉眼，看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他知道她紧张，也不舍得再为难她。

    “算了。”

    男人声音半气半无奈，他直起上身退开一步，手下带着他拧动门把。

    外面的日光从门缝里漏进来，一条光线漫得很远。

    她眼前渐亮。

    林懿丘感觉到顾承林的手移开，余温消散，她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一种无名的失落感。

    “下周记得来上课。”顾承林替她把门开，面上又恢复之前那般清淡模样，“我不想每周把全班一百多号人点一遍。”

    林懿丘看面前为自己敞开的门，她攥着手反驳，“……我又没有强迫你点名。”

    顾承林不接这茬，“还有，”他一手撑住门框，“以后坐第一排来。”

    “……不要。”林懿丘立马拒绝，她仿佛如临大敌，“我看得见PPT，不用坐前面。”

    “我看不见。”

    林懿丘十分无语：“PPT不就在你讲台边上？”

    顾承林视线看下来：“我的是——我看不见你。”

    “你看我做什么？”

    她有些无所适从，但还是没往那方面想，只觉得顾承林可能还是要像从前一样管着她。

    “……”顾承林眯了眯眼，像是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没有听懂。

    这次的静默比方才更加难熬。

    面前男人刚要再次开口，林懿却突然不敢听这个答案。

    她慌忙断：“我……我知道了，我坐第一排行了吧。”

    话落，她将书包往肩上提一提，转身跑掉了。

    顾承林看她消失在走廊尽头，半分钟后，那抹身形从大楼里出去，一路跑，最后溶进下课人流里，看不见了。

    -

    下周，宏观经济学课。

    林懿丘按照顾承林的要求早早来了教室，乖乖坐在了第一排。

    最靠边的那一种。

    这时候教室里来的人还不多，林懿丘先去帮他把教学设备开，再把书和笔记本都摆好。

    窗外的常青树枝叶茂盛，几片压着玻璃，秋阳投下来，边缘泛着一圈金光。

    恍惚间，像是时光倒流，她还留在M大上先修课。

    一切才刚刚开始。

    纵然他回国已有一段时间，可她仍旧觉得不真实。

    哪有梦醒了，还能接着往下做的道理？

    只是没到烟消云散那一天。

    快上课的时候，班上人陆陆续续来齐，教室逐渐坐满。

    寝室剩下的三个卡着点姗姗来迟，还着午觉还没醒的瞌睡。

    许纯和刘玟玟见林懿丘占座占的第一排，傻了眼：“今天……这么前面？”

    何妤挨着她坐下，也是意外极了：“你这跨度有点大啊……来上课就稀奇了，怎么还坐第一排了？”

    林懿丘翻着书页，正想开口，旁边传进来一声嗤笑。

    陈乔抱着课本：“还不是因为讨到了顾老师学生助理的位子，为了巴结老师，不来上课都不行了吧？”

    何妤笑眯眯地点头回敬：“是呀是呀，我们懿丘翘课成绩都比你好，你气不气人？”

    这话戳到陈乔痛处，她挑眉，把书包往第一排中央的位置一搁：“那这次期末看咯。她从大一开始前前后后翘过多少课，每次评奖评优都是她，这还不是拼关系？”

    “真是好笑，成绩比不过拿关系事。”何妤被她逗笑，“拜托，陈乔，你觉得你拼关系拼得过人家？”

    “好了好了……”林懿丘使劲拉住何妤，试图把她的战斗欲给拉下来，“何姐，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下次真不是第一了呢？”

    宿舍剩下三人的目光直直射过来，几乎异口同声：“那你还不赶紧学？”

    “……”

    门口出现熟悉人影，教室里喧闹声登时了。

    林懿丘有预感般抬头。

    男人一身黑色风衣长裤，身姿清颀，得体的穿着却又显得他疏离而渺远。

    她入神般瞧着他。

    顾承林站定，视线先往她这边看过来。

    两人目光短暂交汇一瞬。

    此刻，林懿丘不禁想知道，上周她在他办公室，他那句低茫的“算了”下面，究竟是想什么。

    告诉自己回国的原因吗？还是要些其他的？

    林懿丘望进他清澈如昔的琥珀色眼底，她心里一颤，躲闪似的避开。

    顾承林也随之收回视线，他开讲台上的麦克风：“今天不点名了，我们直接上课。”

    何妤把书翻到指定章节：“奇了怪了，今天你一来上课就不点名了欸。”她声，“有没有觉得很亏？”

    林懿丘耸耸肩，苦恼：“我没办法啊。”

    一堂课过得很快。

    顾承林讲课一向干脆利落，底下也没人敢开差。他对功课要求很是严苛，可与之匹配的教学实力也是一丁点挑不出错。

    不然，他也不会来耀大不到两个月就光荣跻身黑名单老师前列，而他的课却依旧供不应求。

    下课铃响，教室里都陆续开始收拾东西。

    顾承林阖上课本：“课后就市场均衡问题写一个分析报告，角度自选。”

    关掉教学设备，刚一回头，就有几个女学生围上来。

    陈乔笑着提议：“顾老师，我们上课还有问题没听明白，请问可以加一下您的微信问您问题吗？

    顾承林看一眼围在讲台边的学生，是要问问题，可没有一个人手上拿着书。

    “我第一节 课就明确过，不加学生微信。”他语气很淡，“有问题自己去翻国内外的科研论文，还有问题下周再问。”

    他拿上文件和课本往第一排最边上走。

    林懿丘正在和后面的梁仲齐讨论问题。

    她往后靠着椅背举着书，而男生躬着上身站着，双手撑着后桌桌面，两人都眉头紧锁，像是在某一观点上出现了分歧。

    顾承林在她前桌站了会儿，见她聚精会神地和后桌那个男生讲话，他微微皱眉，直接伸手敲她桌面。

    “林懿丘。”

    林懿丘被他喊了全名，条件反射般一激灵，顷刻坐直上身，双眼半是紧张半是茫然地看着书桌前的男人。

    “……啊？”

    顾承林声音不温不火的：“跟我来。”

    林懿丘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哦，好。”

    等男人出了教室，她松口气，赶紧开始收拾书本。

    何妤问她：“你去做学生助理啦？什么时候的事啊？”

    “就几天前。”

    “你社团那边不也有事？这得多累啊。”

    后面的梁仲齐接话：“没事，学委社团那边比赛快结束了。”

    何妤看他一眼，“哟，这么关心呀？”

    梁仲齐被她噎了一下，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便求救似的看向林懿丘。

    林懿丘笑了，闹似的拍一下何妤手臂：“你别欺负老实人。”

    何妤吐一下舌头，“老师刚刚的那个作业你记得帮我问一下字数和截止时间啊。”

    “知道啦。”

    -

    林懿丘收好东西出去，教学楼走廊上人已经不多了，顾承林站在楼梯口等她。

    她不由加快脚步。

    “顾……”

    上了一堂课，耳濡目染，她下意识开口喊“顾老师”，可喊了一半又觉得这个称呼太过生疏，便又改口：“承林……”

    烂熟于心的三个字也卡在中间，后面那个字，随着年龄增长，她愈发有些唤不出口了。

    她张张嘴，嗓子像被棉花堵住一般。

    顾承林从窗户外收回视线，他侧身看她：“嗯？”

    林懿丘见他神色如常，也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听见。

    她抿抿唇，“有同学问你，那个作业什么时候交？要写多少字？”

    “两千字，下周交。”

    “两千？这么多？”林懿丘蓦地抬头，她眉头纠结起来，忍不住嘀咕，“就不能少一点……”

    顾承林瞅她一眼：“不能。”

    “……”

    顾承林拾级而下，他一手抄兜，一手拿着课本，步伐不快，是刚好和妹妹并排的距离。

    他开始正事：“周末市里有个经济前瞻峰会，你跟我一起去。”

    林懿丘惊讶：“我也能去？”

    一般高级别的经济峰会是要凭资历经过筛选才能去的，她有点不相信自己能够去到这么高级别的活动。

    以她本科生的学历，去做志愿者还差不多。

    顾承林从书本里拿出一个白色信封递给她：“你的邀请函。我帮你申请了一个名额。”

    林懿丘看着男人递过来的，上面印有烫金logo的薄薄硬质信封，猜测：“你不会是动用了你自己的关系吧……”

    “没有。”顾承林摇头，“我只是随手帮你投了个简历。”

    他怎么可能会让她置身于一个不清不楚的灰色地带。

    “哦。”林懿丘接过来，心翼翼开。

    邀请函的纸质很有分量，左上角是她的名字，右下角也有公章钢印。

    她嘴角忍不住弯起来，从月头开始她就期待这个峰会很久了。

    里里外外把邀请函看了几遍，突然抬头，她一下对上顾承林的目光。

    寂静的楼梯间里，日光在白色瓷砖上，波光粼粼的清澈光影。

    男人一直瞧着她。

    看她停在半道楼梯上傻傻惊喜的模样，他也就陪着她站在这里，眼底有很浅的久违笑意。

    林懿丘心里雀跃，她将书包肩带往上提一点，往下跳一阶楼梯，和男人拉近一点距离，她抿抿唇，终究是顺利的了出来。

    “谢谢承林哥。”

    顾承林顿了良久，这短短一句，恍如隔世。

    他喉头滑动几下，目光里的温柔自己都没有发觉：“不谢。”

    两人继续往下走，林懿丘跟着他脚步，好奇问：“那你是以学校教授的身份去，还是以公司那边的身份去呀？”

    “公司。”

    妹妹点点头。

    走至楼下，两人方向不一，林懿丘往前走几步转身停住看他。

    顾承林以为她还有其他事：“怎么？”

    “那个……我刚刚不是在叫你大名啊。”

    林懿丘有些紧张地解释，他明明连自己声嘀咕的话都听得见，那一声喊他肯定也是听见了。

    “我是……”

    “是什么？”

    林懿丘被他问住，她有些语塞，也不知道该怎么答。

    风从两人之间吹过去，气氛好像随时随地都在往未知的方向发展。

    她心跳渐渐快起来。

    “不喊哥哥也好。”顾承林突然。

    “……啊？”林懿丘没听懂。

    男人伸手点一点她手里的邀请函信封，言简意赅：“阻碍关系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