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

    “十二月底。”顾承林从手机调出日历, “刚好你考完试。”

    林懿丘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这么突然？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程璟生年初告诉我，他们程家的生意出现了缺口。”

    林懿丘一下哑然, “那珞生姐……”

    她心里担忧, 掏出手机给程珞生拨了电话过去, 果不其然是无人接听。

    忽地就觉得这个世界荒诞至极，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物质性的人口买卖。

    也引得她无端有了置身于悬崖之上的紧迫感。

    林懿丘口有些干，探过身子去拿茶几上的水杯，里面剩了一点不知是几天前的冷水。

    她又转身去厨房开电热水壶烧水。

    又走回客厅，顾承林站在落地窗前, 他半侧着脸, 透过庭院枝叶瞧外面的黑天。

    她觉得他可能是想抽烟, 但顾及是在她屋子里，也就没有动作。

    林懿丘慢慢站过去，玻璃窗上显露自己的身影：“我们后面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安排？”

    男人换个站姿, 他低头瞧她，故意问：“你是指什么安排？”

    “当然是学校里的，我不是被你弄去当助理了？”

    “那是巧合。”

    林懿丘轻哼一声, “我才不信呢。”

    着, 她又摁亮手机翻出自己专门为他拉的一个形成表格给他看：“后面你在研究生院还欠两个讲座，十二月有个学术杂志的采访，再就是期末考——你还要加一些其他安排吗？”

    顾承林瞄一眼, 突然起了心思：“把这个发我一份？”

    林懿丘眨眨眼：“行程表？”

    “嗯。”

    妹妹不假思索：“好啊，我一会儿邮件发你。”

    顾承林盯着她看了片刻，用气音笑一声：“行。怎么都好。”

    夜色渐深，再晚了不合适, 顾承林便准备起身回去。

    林懿丘将人送到门口，在他俯身换鞋的时候，她探到门边给他开门。

    脚上趿着拖鞋站去外廊上，她背靠着半开的门板。

    外面微凉月色露出半头，落一点如水光影在台阶上，将她脚踝照出一种柔弱的清瘦。

    秋夜露重，连门口的澄黄路灯都像是掺了水分似的下坠。

    等顾承林换好鞋，林懿丘又将门开大一点，想同他告别。

    男人一霎伸手。

    林懿丘只觉得后背的门被人固定，她面前一暗，望见他衬衫上的银质纽扣逐渐放大。

    顾承林不想再等，“我微信给你发了申请消息——”

    他语气稍停：“丘，要是哪天找不见你，我真的会很担心。”

    林懿丘阖一下眼，她几乎要不会呼吸。

    鼻间绕进来的清寒味道逐渐散去，男人转身走下台阶，他仍旧一手抄兜，迎着月色。

    -

    第二天上完课，林懿丘直接出校门往程珞生的工作室去。

    大白天，还没到晚点收工的时候，工作室大门紧闭。

    手机仍旧不通，林懿丘在门口站了会儿，想起自己还有她公寓里的座机电话。

    她心里一喜，赶紧又拨了电话过去。

    这次通了。

    两边寂静片刻，她先出声：“珞生？”

    “是我。”那边传来程璟生的声音。

    “程大哥？”林懿丘一咯噔，“你在珞生姐那？”

    “嗯。”

    她有些意外，连程璟生都过去了，直觉告诉她这次联姻不简单：“现在我方便来见见珞生吗？”

    “方便。你来吧。”那边声音一改从前轻挑，满满的疲惫。

    林懿丘挂了电话，直接从路边拦了计程车往程珞生的公寓去。

    半个时后，林懿丘到程珞生公寓门口。道路边已然停了不少黑色轿车，她微微瞟一眼，都是帝都的车牌号。

    门前有穿西装的专门人守着，这场面与当年林佩派人抓自己回国时几乎别无二致。

    守门的有几个认识她，喊一声“林姐”就放她进去了。

    程珞生这间别墅她来的次数不多，刚进门，迎面碰上从里头出来的程璟生。

    她抬头，望见程璟生左眼角下边多了块紫色淤青：“……程大哥，你这里是？”

    程璟生抬手摸一下，“嘶”一声，无奈，“阿珞捶的。”

    林懿丘惊讶地张张嘴，她指指楼上，声问：“她在上面待多久了？”

    “昨天到今天都没出来。”

    她望一眼旋转楼梯，：“我去吧。”

    程璟生点头，片刻后叫住她，先给她道了声谢，再叮嘱：“林妹妹，让她吃点东西。”

    走去二楼，林懿丘试探性敲两下门。

    里面没动静，她心推开门。

    里面劈里啪啦的键盘鼠标声霍然传出，林懿丘动作一僵。

    往里瞄一眼，程珞生正带着耳机，一只腿曲到旋转椅上，她手眼忙个不停，“快！快！秒他！啊——会不会玩啊！”

    她烦躁地叹口气，手里扔了鼠标摘下耳机。

    这才发现身后有人。

    程珞生往后一瞧，见是她，这才松了口气：“啊，你来了。”

    她转回身喝口水，又想起什么似的，紧惕转头：“门关紧没？”

    “……关，关紧了。”林懿丘眨眨眼，缓慢地点一下头。

    她走到旁边，挡住她电脑屏幕，觉得她不太正常：“你还好吧？”

    “活着呢。”程珞生眉头微蹙，了一上午游戏，她已然很是厌倦，索性关了电脑，就着旋转椅往后一蹬，她滑到房间中央：“吃穿不愁。是个人样。”

    林懿丘观察她神情，“那你闷在房里不吃东西？”

    “我吃了呀。”程珞生一脸理所应当，她“喏”一声往房间另一边的零食柜扬扬下巴，“我是那种和自己过不去的人吗？”

    林懿丘顺着她视线看过去，落地窗边专门用来喝下午茶的矮几上堆满了花花绿绿的零食糖果包装袋。

    程珞生从转椅上跳下来走去矮几边，她伸个懒腰，拎起一袋没拆封的鱿鱼丝递给她，“吃么？”

    “……”

    林懿丘走过去，程珞生垂眸收拾着桌上散开的垃圾袋，她之前都不会主动做这些。

    掩饰终究只是掩饰。此刻面无表情、眼睑微垂，这才是现下最符合程珞生心境的神情。

    两人一时无言。

    良久，程珞生问她：“我哥脸怎么样了？”

    林懿丘如实：“紫了。好像还有点肿。”

    程珞生不甚在意：“紫了就好，我还怕我手下留情了。”

    “……”

    林懿丘从对面坐去她旁边，她搂一下她肩：“你要是真心情不好，也不用这么强撑着。”

    “强不强撑都没用了。”她往后靠进单人沙发里，“我软的硬的方法都用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之前一直以为我是家里最受宠的一个，”程珞生把腿拿到沙发上，她抱着一只膝盖，“现在看来是我多想了。”

    “别这样想……”林懿丘有些无措，她在这种事上是没接触过的一片空白，也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真的，这种时候，那些从前会一直对我好的长辈们，不仅没一个帮我，还所有人都跳出来，程家让我享尽资源，必要时也应该报以回馈。”程珞生转头笑一下，笑里是一种不带期盼的无悲无喜。

    林懿丘抿住唇。

    她们身处的，所谓的豪门就是这样，永远逃不过的姓氏延续和家族奉献。

    “但懿丘，我想的是——我没什么喜欢的人都还好，无所谓和谁结婚，也不怕有最糟的情况。”她转过头，语气突然认真，“但如果换作你，你甘心吗？”

    “这……怎么就变成我了？”林懿丘无由有些慌，“这轮不到我吧？我舅舅那边还有人在我前面呢。”

    程珞生不以为然：“我姑姑那边也有比我年纪大一点的。这事哪有排队一？”

    林懿丘一霎沉默。

    “你从前都不会这么瞻前顾后，怎么现在倒不敢啦？”程珞生看着她，点明她心事，“你之前为了去找顾承林，连改学校都敢瞒着。如果你真的还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就不要犹豫，也不要再等。”

    -

    十二月底，耀城新一轮降温。

    这里虽然没有帝都偏北，但坏在没有暖气供应，冬雨缠-绵一周，整个城市笼罩在溶溶水雾里，风里掺着霜意，冷得很是透彻。

    月头的时候去机场送程珞生，离订婚日不到一月，她得回帝都先做准备，而且据，冯又谦那边已经早早到帝都了。

    她这个手机上也没有冯又谦的联系方式，但斟酌一圈，觉得似乎也用不着她去什么，于是也干脆作罢。

    而顾承林那边，虽然她是学生助理，但她一个多月来去他办公室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就连班级期末成绩统分也都是他让手底下的一个研究生做的。

    期末考完，顾承林剩下的安排也只有一个学术杂志的采访。

    因为两人还要回帝都参加订婚宴，行程也安排得比较紧张。下午做完采访，晚上就直接登机回去了。

    这天，耀城飘了点雨夹雪，林懿丘头一天和他约好九点在办公室对照下午采访内容，一起做一下准备。

    可时间转到十点，顾承林都没有出现。

    电话没有接，林懿丘等得有几分焦躁。

    倒不是怕错过下午工作，而是，上次顾承林像这样一连数个电话不接的时候，她最后是去医院里找见他的。

    等到十点半，她再坐不下去。

    手机点开通讯录，直接电话给吴正宪，问那边人要顾承林的住址。

    吴正宪也不啰嗦，二话不详细地址就发到了她手机上。

    林懿丘拿过伞，重新戴上手套，跑下楼梯走入雨中。

    雨天车难，点开搭车软件，号已经排到一时后面。

    林懿丘折了路线准备去校门口坐地铁。

    四十分钟，顺着导航到顾承林所住区楼下，在门口保安那里做了登记才被放行。

    她按照吴正宪发来的住址上到指定楼层。

    林懿丘先试着敲敲门，里面没有回应。

    她垂眼，望向门栓上的电子密码锁。

    滑盖开，她望着电子数字键盘，手微微攥起，很是为难。

    先试着输了顾承林的生日，上面显示密码错误。

    林懿丘心里升起一个念头，她深吸一口气，又不太敢确定自己的猜想。

    指尖在数字键盘上停留片刻，不再犹豫，她摁下自己的生日。

    随即，门锁“滴——”一声自动开锁。

    拧动把手，大门敞开，里面温暖的空气缓缓扑来。

    林懿丘睫毛微颤，只觉得一种难以言状的情绪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像是迟钝的人终有反应，而烈火燎原，不可向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