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被攥着, 贴在他心脏的地方。

    冬夜里，两人呼出的气是冷的，而手掌触碰到他敞开大衣里薄薄衬衫之下的肌肤, 那里是滚烫的。

    林懿丘很轻地眨一下眼, 很短的一个瞬间里, 她不真实到感觉自己在做梦。

    而这种奇妙的感触又将她拉回现实。

    她手掌覆盖下是他有力而急促的心跳，像是要告诉她，他这里是为她而跳动的。

    林懿丘忽然回想起自己回国读高三那年，学校寝室的墙面上贴了张世界地图。

    以前，她从来没觉得这个世界有什么到不了的地方，就算在地球另一边, 机票一买, 坐十几二十个时, 她照样去得了。

    可那一次，她望着亚洲到北美不过二三十公分的距离，是真的觉得遥远至极漫长至极。

    像是跌出梦境, 永远回不去。

    可今晚，自己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男人掩下一身矜贵，就这么清清落落地蹲在她身前, 坦诚自己的心跳, 坦诚自己的喜欢。

    林懿丘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沸腾的血液都变成了不断闪烁的粉红泡泡飘像头顶，一切有如云霄飞车般直冲而上。

    良久的沉默，连周边的风都配合着弱了些, 远处马路上的鸣笛声也安静下来。

    顾承林一直看着她，心观察着她的神情。

    二十多年，他从未这么紧张而冲动过。

    为情所困似乎不是他的风格，顾承林在心里自嘲地摇摇头, 或许，他是为她所困才对。

    蹲的时间有些长，顾承林挪动一下脚步，他变换一下姿势。

    听见窸窣动静，林懿丘总算如梦初醒，她终于抬眼：“嗯……没了？”

    这话有点搞人心态，顾承林被问得一愣，他无奈低笑一声，将她手从自己胸膛上拿开，仍旧握在手心里。

    “那你还想听什么？”他想了想，一副万事好商量的语气，“我给你听？”

    林懿丘脸又“噌”地一红，她咬一咬嘴唇，不想表现出自己急不可耐的样子。

    顾承林瞧见她眼底盈着的那点水光，他微微凑近，“那你答应吗？”

    男人的鼻息扑在自己鼻间，朴实而又赤诚的问话让她无从招架：“我……”

    林懿丘从她手里抽出手，带一点抖地理一理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

    她看一下他眼睛，有点受不住地去抬手挡他目光：“你别老看我呀……”

    顾承林捉住她捂自己眼睛的手，温柔一笑：“这不是在等你回答吗？”

    林懿丘害羞得不行，在他目光里做了会心理建设，正想开口，后院前面一道手电筒的光直直照过来。

    “谁在后面啊？”

    声音带着熟悉的慈祥，是姚玫和。

    林懿丘吓得一激灵，她上身下意识往后和面前男人拉开距离。

    顾承林也是动作一顿，他僵硬片刻，神态自若地站起身。

    手电筒光再次晃过来，林懿丘窘迫极了，她腾地一下站起来，直接拽着顾承林的手臂就往一边躲。

    顾承林手腕一转，反将妹妹一捉，直接将人又提溜回原地。

    他哭笑不得，“跑什么？”

    前面光越来越亮，姚玫和披着棉外套举着手电筒走过来，惊讶：“承林，丘？”

    顾承林：“外婆。”

    他手背一点在身后捉着林懿丘的手，感觉妹妹挣扎欲渐强，他只好松了手。

    林懿丘面上的笑容有一点点生硬，也跟着喊人：“……姚，姚奶奶好。”

    暗地里，她终于抽出手，在姚玫和疑惑的视线里，她默默往一边挪动几步。

    两人距离拉开。

    姚玫和有些看不懂，她看看顾承林又看看林懿丘，笑了：“你们这是……”

    “没，没有。”林懿丘一下抬头，迫不及待地否认。

    姚玫和将信将疑，“你这衣服怎么脏成这样了？”

    不仅是她，顾承林身上的那件西服也算不上多干净。

    “嗯……是，是我摔了一跤，”

    林懿丘脑海一片浆糊，她磕磕巴巴地将两人今晚发生的全过程用一句话美化成纯洁友谊的互帮互助：“那个……承林哥，他是偶然碰见的我，然后送我过来洗一下，对，洗一下。”

    顾承林一手抄进兜里，他微微侧头瞧一眼旁边努力解释的脑袋瓜，淡淡勾一勾嘴角。

    还挺能扯。

    姚玫和显然不信，她也懒得管他们年轻人的事，转身往回走：“你们过来就过来好了，怎么还走后门？”

    见妹妹又要开始编故事，他叹口气，伸手拉住她手腕，另一只手比在嘴边，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林懿丘：“……”

    顾承林拉着她跟上姚玫和，简单答：“车停在后面，就直接从后门进来了。”

    “我刚要睡觉，就听见后院有声音，没想到是你们两个。”姚玫和走在前面，蓦地回一下头，“这么晚过来，没出什么事吧？”

    两人十分有默契地松开手。

    顾承林微微笑笑：“没事，您放心。”

    “快都进来。”姚玫和关了手电筒，推开红木门，里面暖气充足，“你们年轻人就是好啊，晚上站外面都不冷？”

    林懿丘：“不冷不冷……”

    顾承林：“有一点。”

    几乎同时出声，两人语气一顿，眼神在空中过了个来回，气氛一下子就微妙起来。

    姚玫和总觉得这两个辈瞒着自己什么事：“你们俩怎么今天奇奇怪怪的？”

    “有……吗？”林懿丘弱弱出声。

    姚玫和觉得也不好多问，她往房间走：“我就不照顾你们啦。厨房还有银耳汤，想喝的话就让陈给你们热。”

    “陈姨估计也睡了。”顾承林，“您去休息吧，我们自己来。”

    目送人进了房间，门阖上，林懿丘才算长舒了口气：“吓死我了……”

    男人莞尔：“外婆不总会知道的？”

    林懿丘脸热，嘟囔：“我明明还没答应。”

    “行，”他手往她头顶按一下，“我等你答应。”

    房间里温度高，顾承林脱了外套，他让她自己坐，转身去厨房给她倒水。

    林懿丘坐不住，她习惯性在屋子里到处看看。

    绣和堂的装修很有晚清民国时的旧风格，八宝架上放着不少古董玩意儿，中间还摆了个无火香薰，几根白色的藤条伸出来，林懿丘靠过去闻一闻，一点陈旧玫瑰香。

    前面的红木窗外，瞧见黑天上清寒一弯月色，窗外庭院景色也如薄纱般朦胧。

    透过窗，她瞧见外面的石桌石凳，林懿丘盯着那看了一会儿，蓦地想起时候童言无忌的一个片段——

    那段时间正是她最无忧无虑、天真浪漫的时候，或许是有徐至诚护着，儿时的她很是顽劣，也尤为喜欢黏着她的承林哥哥。

    初夏时节，她趴在那座石桌上，在顾承林的监督下写作业。

    心思全然不在学业上，林懿丘倚着石桌撑头瞧他，酝酿许久终于鼓起勇气

    “承林哥，你看隔壁的哥哥姐姐后天就结婚了……”她咽一下口水，“你，我们什么时候能在一起呀？”

    阳光透过老老少少的枝叶落在他身上，彼时的顾承林刚刚成年，眉清目俊，家世优渥，帝都的二代圈里没什么人敢惹他。

    男人双腿交叠，手上平静地翻过一页书：“作业写完了？”

    “没。”妹妹诚实摇头。

    “那还不继续写？”

    林懿丘眼睛一亮，她直起身板，很会讨价还价：“是不是写完就能在一起了？”

    顾承林总算抬眼看她，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出她的脸，声音仍旧寡淡：“不是。”

    林懿丘失望地“哦”一声，连眉头都耷拉下去，继续趴回去了。

    见她困在手臂上，顾承林遂伸手点点她额头：“坐直一点，坏眼睛。”

    她不乐意地扭扭身子，摆成一个他满意的姿势。

    ……

    “在笑什么？”

    顾承林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林懿丘赶紧转身，她摸摸嘴角，否认：“我哪有笑。”

    男人简单穿着衬衫长裤，手上端着玻璃杯，他靠近半步，食指蹭一下她酒窝，那是只有笑的时候才会出现的浅浅阴影。

    林懿丘有些羞恼地瞪他一眼，拍开他手，觉得自从他完那番话后很多情绪和动作也不再克制。

    她从他手中拿过水杯抿一口，两手贴在杯壁上汲取温度：“我在想，你好像真的变了好多。”

    “怎么？”

    林懿丘想了想，控诉：“你之前对我经常板着脸，还有就是，经常不理我。”

    顾承林神色疑惑，有点不想认这个“罪名”：“有么？”

    “有。”她很认真的点点头。

    男人随即眉头微舒，他逼近一步，语气温柔，不知是蛊惑还是哄人：“那你不如现在答应我，我慢慢补偿你？”

    林懿丘摸摸鼻子，她赶紧移开目光不能被他带偏：“我就是要再考虑一下。”

    “但……”

    她语气转了个弯，眼里水波流转，像狐狸一样一边偷偷观察他神色一边捏着分寸耍性子。

    顾承林露出“洗耳恭听”的神色，等她下文。

    “可以先写张证明。”

    林懿丘怀着一点私心，她放下水杯，将他推进他卧室里。

    台灯开，她把他按在书桌前。

    顾承林一下明白。

    他之前出国那一晚，她跑到绣和堂翻窗找他，自己就写过一张纸条给她。

    没想到妹妹还记着这档子事。

    “好——”

    他无奈笑一下，从抽屉里抽出从前常用的那种稿纸，钢笔笔盖拧开。

    即将落笔时男人又停住动作，他抬头，确认似的瞧林懿丘一眼。

    姑娘脸颊微红，嘴角带着一害羞的笑，橘色灯光如星星般落进她眼底。

    虽然她嘴上着还没答应，但他知道她是高兴的。

    顾承林心里莞尔，她高兴那便由她吧。

    怎么都好。

    笔尖重新落到指上，仿佛时光回溯到数年之前那一晚，他笔迹遒劲如昔——

    【十二月二十九日，晴。

    顾承林向林懿丘正式表白。

    一生所爱，别无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