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庙妖风
“来衙门大牢里学规矩,”宋莺时冷笑:“那不就是关进大牢板子嘛!”
“谁?”
那县令耳朵一抖:“哪里来得大胆刁民,敢妄议朝事。”
他寻声望去,仰着脑袋一看,顿时惊得睁大了眼。这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啊!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诗文上一切夸张的华美词藻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原型。这脸,这细腰,还有这周身气派……这简直是洛神下凡了!
县太爷被摄走魂魄般喃喃自语:“乖乖,世间还有这么漂亮的人。”
那大个子守城军蹦出来,躬着身子,冲他挤眉弄眼道:“爷,这子八成是个贼,我们正准备把他关大牢里。然后,嘿嘿!”
“贼?”
县令蹦起来捅他肾:“胡八道。这么漂亮的人儿怎么可能是贼,贼有这样冰清玉洁的气质吗!贼有这么正气泠然的神韵吗?”
然后转头,仰着脸殷勤道:“公子勿怪。”
他狠咽一口唾沫,接着道:“手下人眼拙,叫公子受委屈了。为表歉意,还请公子过府一叙,高某做东,亲自招待。”
宋莺时被他那恶心的眼神盯得直反胃,冷冷得哼了一声。
那县令不知被戳到了哪个点,非但不生气,反而,浑身一个哆嗦,满脸涨上潮红,搓着手,结结巴巴地一个劲儿劝。
莺时来这西平县,为的就是调查这个高县令,虽然对其猥琐行径不齿,但也不能扭头就走。想想仓储蒸发的几十万斤粮,再看看门口着堆积如山般的孝敬粮,他翻身上马,自上俯视:“带路。”
县令激动地连跪带爬,扑腾着两条短腿把自己往马上挂。
县令府邸的浮夸程度让莺时这种活过一遍,自诩见过大场面的人都吃了一惊。
越缺什么,就越在乎什么。
他这府邸就一个字形容:大。
映入眼帘先是门前俩硕大的石狮子,有两层楼高,狰狞可怕,威猛摄人,不像是镇宅神兽,倒像是两只巨型怪兽,分分钟能把人当蝼蚁踩死那种。步上白玉阶,推开朱红门,一个堪比皇宫的巨型建筑这才在宋莺时面前展露它的真容。
“请进请进,”高县令伸手引他进府。
宋莺时也不谦让,先一步迈进宅院。
这宅邸分前后两院,前院有重兵把守,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不知道一个空荡荡的大堂有什么好守的……除非,这里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宋莺时面上不露声色,计划夜里再来探一遍。
后院看起来倒是正常许多,桥流水,假山瘦石,花园里有各色各样的花木,秋菊春牡丹,竞相开放,争奇斗艳。有两三个衣着华丽的女子正在花园里赏花。
莺时本来一扫而过的视线突然一顿。
秋菊,牡丹,芍药,腊梅……这些不同花期的花是怎么同时开放的,这不科学。她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满园春色,哪里是花朵,分明是有人用绢布制造成的假花。
奢靡至极。
西平县的农户在为生计发愁,收成不能果腹,麻衣不能蔽体。而这县的父母官却在自家建了皇宫,娇妻美妾,不甚快活。
“请,请请请。”
宋莺时跟着高县令穿过花园,那几个观赏假花的女子头也未曾抬,只顾盯着终年不褪色的花朵,她们都年轻貌美,脸上带着笑,那笑容却叫莺时后脊背发寒。
像是有人拿刀刻上去的一样。
美丽,却诡异。
路过花厅,走过回廊,两个少年在水榭上对弈,十五六岁的男孩子,脸上还带着稚气,眼神却已沧桑如老人。见有人经过,也不在意,目光专注于黑白交错的棋盘上。
那高县令远远看了两眼,露出满意神色,不自觉地低声:“美啊!美!”
“这十五六的男娃子就是美好,生机蓬勃,没粘上那些让人生厌的世俗习气,干干净净的,要是再添些书卷气,那简直是造物主的神奇了。”
他话间的姿态很是古怪,带着置身事外的高高在上,似乎在赏玩自己所拥有的一件工艺品。
那不是人。
而是承载着他对美的期待的器具。
莺时就差把恶心俩字写在脸上了,冷冷地目光俯视他:“你有病。”
“对对对,我有病,我有病,”高县令非但不生气反而满面红光,愉悦至极的样子:“美人,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太漂亮了。你就该生气,你越生气,就越好看,你越生气,我越兴奋。”
“神经病啊!”
“来来,我带你看个好东西,”着,他迈着碎步一溜跑,脸上肥肉颠颠的颤抖,他带着莺时来到一处破败宅院。
这院子和他府邸各处都不同,破败又简陋,几根嶙峋朽木支颐着长满荒草的屋檐,像是一阵风都能吹倒。
经过大开的门框往里走。
很难想象这样的地方还有人住。
破破烂烂的梁上吊着一团人形,走近才发现这是个女子,十七八岁,鬓发凌乱,一身白衣沾着血渍。那张脸却十分的漂亮,柳眉轻蹙,凤眼半阖,唇瓣被咬出血迹,镌刻出濒临崩溃的脆弱之美,像是单纯无害的白兔,在雪地里,在无遮无挡的旷野上,袒露着柔软腹部……吸引着豺狼垂涎的目光。
“这是我的私藏,高级货,没有其他人见过。
谁我都舍不得让他玩。”
“跑啊!接着跑啊!你不是很能跑吗?要不是周边商铺里都是我自己的人,这次还真叫你这个贱人给跑掉了,你可是我五十两银子换来的,别这身皮肉这张脸,你连命是我的。
我看看这次你还要怎么跑。”
那高县令拎起皮鞭,狠狠地抽在她身上,扭头冲着宋莺时赞叹道:“这才是真正的梨花带雨,芙蓉泣露。”
姑娘浑身一颤,她太虚弱,连□□也发不出,更别提反抗了。
鞭子是鹿皮鞭,似乎生着倒刺,她白色衣裙刹那间攀上一条蜿蜒的血藤蔓。
她无力反抗,莺时却可以。
宋莺时气急攻心,一手捏住了高县令握鞭的手,五指收拢。
“疼疼疼!”县令连连叫痛。
他手中鞭子瞬间脱离跌落。
都这个时候了,他鬣狗般贪婪地眼神还不住地在莺时身上游弋,他舔舔嘴唇开口道:“真好看,凶巴巴地样子也好看。”
他脸红脖子粗地哼哧哼哧喘粗气。
莺时看着他那副色眯眯的表情,只觉得恶心,松了手上力道,冷声:“她,我要了。”
“你要了?”县令甩甩手,被疼得龇牙咧嘴:“不成不成,她是私藏。”
“我没和你商量。”莺时瞪眼。
那县令被那骤然出现的威势压地一个哆嗦,双腿发软狼狈地软倒在地,话声腻腻歪歪在舌尖着颤儿:“你要她,也行~但是,我不能吃亏。”
“用你,换她。你留下陪我,我就放她离开。”
“哼,”宋莺时冷哼,斜睨一眼。
她半天没再话,高县令仰着脸,只能看见她藏在阴影中的半张侧脸。飞旋的灰尘中,她瘦削的下颌比雪还要洁白。
满室寂静,风声凌冽,吹动菱窗上破损的纸,发出哗哗响声。
“哈!我就知道你不愿意。”
“你们这些君子我见多了,目下无尘,见不得有人受苦受难。
实在不巧见到了,怎么办?
索性便闭了眼睛,不去看,阖上耳朵,不去听。好像不听不看,那些人,那些事,就不复存在一样。人间还是大好人间。”
“到底,我们是一类人。一样自私自利怕惹麻烦的大俗人。”
县令满脸窥破他所思所想的得意,他拍拍袖子准备起身。
不料,宋莺时一脚又把他踩回地上。
“碰”的声闷响,溅起的浮尘飞灰有半尺高。
县令脑袋猝不及防地磕在地上,眼前阵阵冒金星。流光溢彩的五色光斑中,他看见一条官靴包裹着的纤长的腿,直直踩在他的胸膛上,衣袍因为他的大动作翻飞。
宋莺时俯身,自上而下。目光炯炯好像两簇火种,有愤怒的烈焰燃烧,他面上似笑非笑:“你最好不要后悔。”
语气非但没有怯懦,反而满是威胁。
县令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
噗通,噗通,伴随着许久未曾有过的悸动情绪,他浑身一颤,狼狈地交叠起双腿。
*
宋莺时擅长陪人。
尤其擅长陪高县令这样欠骂又欠揍的狗官。
她有最能气死人的伶牙俐齿,也有最能锤死人的正义铁拳……当然,大多数时候,她更喜欢以德服人,尤其擅长抓住事物的特征进行具体又深刻的明,举例子,比方,下定义,作诠释……三百六十五度,从头到脚,自内而外,全方位无死角地帮助高县令重新认识他自己。
十天九晚。
红烛染到天明。
每一夜都激烈而精彩。
每一天高县令的黑眼圈都深上几分。
全县都知道高县令是土皇帝,玩儿得花,沉迷于酒色财气。后院里别三妻四妾了,光全县各地搜集入府的没名没分的美人都有几十个,享尽艳福。
人人都,他是被前几天收的狐狸精吸干了精气,这几天愈发消瘦,脸色蜡黄如纸,连走路都飘。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只有高县令自己知道,这些天他过的是什么倒霉日子。晚上,熬夜抄礼记,清早,跪直听训导,稍有违抗,对面砂锅大的铁拳就轮起来了。
也不知道他白手空拳的,是从哪儿来那么大力气。拳拳到肉,刚猛有力,一拳下去,他感觉自己半条老命都要交代进去。那拳头又快又疾,还光拣衣服下脆弱的地方下黑手。
他每时每刻都在后悔,后悔自己精虫上脑,以为捏住只野猫,结果招惹上的是只能吃人的斑斓猛虎。
不过,还好,他的苦日子就要熬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