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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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门大开,胡人的骑兵长驱直入,如潮水般漫入朔州城。此时正是正午,两侧民居飘荡着袅袅炊烟,街道上行人寥寥。

    几个卖苦力的短工捧着饭碗蹲在路边唠些家长里短,见到来势汹汹的骑兵,吓地碗都掉在地上,没头苍蝇一般蹿到屋里。

    瞬息之间,街道上的人全部变成了惊弓之鸟,飞也似的逃到屋中。门扉关的严严实实,屋里传来乱糟糟的响动。隔着单薄门板,似乎能听到那可怜胆鬼惊恐的粗喘。

    呼延吉嗤笑:“怂包孬种。”

    他饶有兴致地量周围街景。街道宽阔可以跑马,铺着层黄土。两旁屋舍林立,都是一般制式的三层高楼,看起来干净气派。

    比漫天黄沙的大漠可要富庶多了!

    可惜,过不了多久,这里就将变成又一座焦土荒城。

    “父亲,儿臣愿为先锋。”

    他身旁的大皇子呼延跺已经按捺不住杀意,两眼通红,抽刀在手:“这帮劣种活着就是浪费粮食,待儿臣去杀个痛快。”

    “好子!”

    呼延吉面带赞许,他看看麾下个顶个高大魁梧的兵士突然来了兴致:“今日围城狩猎,冲锋陷阵的个个都有赏,谁斩获的夏人猪猡最多,我封他个兵马元帅当一当!”

    他此言一出。

    好似在油锅里溅入一滴水,人群噼噼啪啪沸腾起来。个个杀意凛然,亮出手中兵刃,准备一较高低。呼延跺最先催马飞奔出去。他身后马蹄呼啸如同奔雷。一匹匹战马在街道上横冲直撞,争先恐后地往城内冲锋,唯恐慢一步,叫别人抢了先。

    两旁未来得及收起的果子摊被撞翻,翠绿果子哗啦啦滚了一地,重力悄然触发机关,被忽然冒出的地刺扎个对穿。

    呼延跺察觉到不对,赶忙勒紧缰绳,可战马速度过快,马蹄收势不及,一脚踏在锋利尖刺之上,巨大的惯性把马背上的人直接甩飞出去。

    他堪堪栽倒在路旁,脑子还是懵的,来不及反应自己是如何自马背跌落的,就看见了擦着脸颊的地刺。锋利刀尖排成密密麻麻的刀阵,在正午阳光下闪着寒芒。

    等待啜饮鲜血。

    他惊出满脊背的冷汗,瘫坐在地,在乱糟糟的人喊马嘶声中转身回看。

    原先安宁静谧的街道,已然变成了人间炼狱,绊马索,斩马刃,神不知鬼不觉冒出来的地刺遍布在街道的每一个角落。人仰马翻。到处都是鲜血,数不清多少马匹折断双腿,跪倒在地,徒然睁着泪眼痛苦嘶号。

    原先还催促战马高歌猛进的同伴多半都同他一样头破血流倒在路旁,运气好的只是流血,运气不好的直接被利刃砍断下肢,血流喷射而出染红周遭黄土。

    风卷残云一般。

    局势地覆天翻。

    眼看折损了一半的人马,呼延吉心在滴血,他当即想要断尾求生,率领部队掉头折返。却见刚刚还大剌剌敞开的城门此时紧闭,严丝合缝连只苍蝇都别想飞过去。

    城楼前不知何时飘扬起大夏的战旗,沉闷的鼓点急促敲响,滚雷一般响彻云霄。

    为首坐镇那人,满头白发,精神矍铄,不见丝毫病态,正是身经百战,素有用兵如神之称的老将军许冲。

    他身旁一排排披铁甲戴钢盔的夏人正列队立在城楼上,不知埋伏了多久。手中弓如满月,箭尖自上而下,对准街道上已然溃败地散沙一般的胡人。

    箭矢纷飞,密如牛毛,急似骤雨,密密麻麻的箭雨自四面八方汇集,交织成一张遮天蔽日的罗网,罩在朔州城上空,压在胡人头顶。

    白羽交错,杀气纵横。

    呼延吉仰头看向死对头那张云淡风轻的褶子脸,气得几欲呕出血来。他一手扯过身旁已经死去的尸首挡在身前,就这样,还是被流矢刺穿手臂,他拖着肉盾,缓慢地往街边挪,试图把自己藏在暗处角落里。等到四周安静下来,再没有箭矢破空声,这才悄悄探出头来。

    他逃的仓促,手边只有把匕首,预计先潜伏在暗处,悄悄杀个夏朝兵,然后再换上夏人的衣服瞒天过海逃出城。

    可惜,刚一冒头,就被当场抓获。

    本该在十里亭的江霜序已然回城,他端坐在马上,一张略显稚气的少年面庞此时绷得紧紧的,他身后是未消散的战火烟尘,夏朝士兵们正在清理战场,把失去战斗力的残兵败将用绳索捆束。

    千万人中,他竟然目不斜视,一眼就看向呼延吉的方向:

    “呼延可汗,现在,可以商谈两国停战之事了吗?”

    *

    “尘埃落定,那个北胡细作怎么办?”

    卓依被押解上前,她被真实战场的惨状吓得魂飞魄散,披头散发,形容癫狂,紧紧抓着那块白玉令牌,哆嗦:“别杀我!别杀我!”

    “嘿嘿,你们不能杀我!我有城主令。我有城主令。”

    “城主令?还有这种东西?”许冲疑惑。

    “害!按我们王爷的话,这叫府衙文创。”张青扶额,有些无可奈何道:“早些时候,那些豪绅巨贾天天上门给我们王爷送东西,什么珠宝,什么字画的,礼物送了一大堆。”

    “我们王爷来而不往非礼也。”

    “就特意去找匠人刻了这么个东西。流水线生产,一批八十个,他给送过礼的,人手一个,把那帮孙子美得还以为得了什么免死金牌,那叫一个嘚瑟。”

    “笑死,根本没有用。”

    “该抓还是抓。”

    “所以,对待这种吃里扒外的狗奸细,该杀还是得杀啊!”

    *

    这一战胜了。

    压倒性的胜利。

    以几乎为零的伤亡,换取北胡数千战俘,数百死伤。

    可宋莺时心里闷闷的,并不觉得痛快。

    俘虏们被押往地牢,战场上还遗留着断矢残肢,鲜血的腥气弥漫在街道上空久久不散,街道上的杀人机械拆除后,只留下满目疮痍,原先安宁街区已经千疮百孔,黄沙,马尸,变成暗黑色干涸血迹散落在街道四处,这里本应该是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园,如今却变成这么个鬼样子。

    战争残酷,从来没有真正的胜者可言。

    她只希望这一战能浇灭胡人自大猖狂的嚣张气焰,促使和谈顺利进行,两国不再受战争之苦。

    夜幕暗下来,黑云低垂,倾盖在朔州城上空。不多时,天边一声霹雳响,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不约而至,雷声滚滚,大雨倾盆,豆大的雨点密密匝匝自天际坠下。狂风吹,浮烟落,水流冲淡街道上的血迹。雨后,空气中只留清新的泥土气息。

    明天,似乎是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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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今天有些晚了,晚安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