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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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七场。

    因为将军的邀请,顾艇宇需要离开梁城几天。

    顾艇宇问南莘:“要跟我一起去吗?”

    要跟我一起去吗?

    在那座更大的城里,有更漂亮的衣物,有更闪亮的首饰,有更华丽的建筑,还有更新奇好吃的东西。

    要,跟我一起去吗?

    其实他只是不太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很多人都以为,南莘是安静的。只有顾艇宇知道,南莘之所以还安静着,是因为他顾艇宇帮她做了很多事情。

    她无需杀戮,自有口粮上门;不被后患侵扰,因为他毁灭了所有痕迹,并将她的气息心藏匿起来。

    但仍然有人循迹入了梁城。

    他怕她被别人搅扰了宁静,也怕她失去了他的庇佑,回到了最初相识的那一天,光着一双脚,衣不蔽体。

    即使明明知道她力量强大,比他比所有人都要强大,他依然担心她。

    顾艇宇在南莘面前半跪下来,摘下了头上的军帽,牵起了她交叠在膝前的纤细双手。

    南莘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可并没有把自己的手抽回去。

    顾艇宇半跪在她的面前,温柔的半是哄劝半是引诱道:“……去吧,跟我一起去。”

    离开梁城的那天,天光大好。

    她穿着湖水蓝的秀禾服,眯着眼睛望了望天。

    顾艇宇问:“怎么了?”

    南莘踮脚,在他的耳旁道:“开战了。”

    平静了数月的北方,战事再起,战线进一步扩大。

    无数流民由北向南奔逃,冤死的灵魂也一样。

    南莘刚醒的时候,吃过他们。可有了顾艇宇之后,她就不爱吃他们了。

    脏兮兮的满是怨气的灵魂,当然没有干净纯粹的灵魂好吃,她有了选择,就特别不喜欢那些循迹而来的想要被她吞食的生魂。

    “嗯。”顾艇宇将南莘发尾的一簇微翘轻轻理顺后,柔声,“我抱你。”

    生魂循着妖鬼共主而来,希望自己能成为那百万分之一的被妖主吞食后最终被妖力所淬化蜕变出的妖魂。

    冤魂的求生渴望尤其强烈,也就尤其迫切的想要靠近妖主,即使他们明明知道,他们有可能在惹怒妖主后被她碾灭神魂。

    这是一种本能的求生欲。

    但南莘知道,她已经淬化不出妖魂了。

    千万年,她被杀死过很多次。世间灵气渐渐枯竭,她已经没有那样的力量。

    如果有,她就不会留在顾艇宇的身边了。

    比起忠心耿耿脑子很少想事情的妖奴,顾艇宇要麻烦得多。

    非是同类,南莘很多时候不知道也不懂顾艇宇究竟在想什么。

    但她喜欢被顾艇宇抱在怀里。

    跟被妖奴抱着的时候不一样,顾艇宇是暖的,暖暖的像这漫天遍野的太阳。

    妖主不怕阳光,但妖奴们是怕的。

    他们躲避阳光,只能行走于黑暗。

    过去的时候,南莘总是会想,她穿着最漂亮的衣裙,戴着最漂亮的首饰,却总是在暗夜中行走,谁又能看到呢?

    而且,那些妖奴们也不知道什么叫好看。

    但顾艇宇不一样。

    他知道什么是好看,有时候明明看起来不好看的东西,他好看,穿起来也确实好看。

    他知道什么最适合她,也知道她最喜欢什么。

    可是,如果有妖奴,南莘还是不会要他。

    南莘总对自己,此刻她若不是实在无人可用,才不会选择要他。

    但顾艇宇有顾艇宇的好处。

    他一声煞气,又与妖主结契。结契之后又做了许多事情,导致他魂灵煞气更甚,蠢蠢欲动的生魂们都不大敢靠近。

    就因为这样,南莘开始喜欢跟他待在一起。

    因为,跟他待在一起的时候,比较不麻烦。生气,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顾艇宇要抱她的时候,她就很自然的攀上了顾艇宇的脖子。

    她比顾艇宇矮一个头,她需要踮起脚尖才能攀上他的脖子。

    她不带任何表情的面色平静的攀上了顾艇宇的脖子,看到他喉结微微滚动,微微有一瞬的失神后,才反应过来将她横抱起。

    南莘将她的头靠在顾艇宇的胸前,闭着眼睛想,是不是结契的时候有什么副作用?为什么这人的反应会越来越慢呢?

    这是她第一次与人类成功结契。

    人类总是太聪明,太多想法,千百年来,次次结契都被强烈抵抗,顾艇宇是第一个和她放弃一切抵抗真正与她成功结契的人类。

    原来不挣扎也会有副作用的,南莘想着,对顾艇宇:“你是第一个属于我的人,如果哪里不舒服,要告诉我。”

    “嗯。”顾艇宇应下却什么也没有。

    南莘半眯着眼仰头看着他的下颚:“别死了。”

    别一不心被结契弄死了。

    顾艇宇要死了,她得要自己做很多事情,很麻烦。

    顾艇宇垂目想她,笑道:“嗯。”

    还是什么也不。

    南莘就不算管他了。

    抱进车里,顾艇宇给南莘整理好了她的衣裙,关上门,从另一侧上了车。

    他刚坐好,闭着眼的南莘就歪了过来。

    顾艇宇慌忙偏了偏身子,将肩颈迎向她,她的的脑袋就刚好靠在了他厚实的肩颈上。

    顾艇宇低头,看见南莘长长的浓密的睫毛微微的颤,也看见了她微微弯起的嘴角上有满意的笑。

    南莘很少笑。

    她常常无悲无喜,看起来几乎没有表情。

    但也只是几乎。

    很偶尔的时候,她的情绪是会有波澜的。

    那种波澜绝大多数时候极轻极浅,微不可察,有时候又会因愉悦而放大。

    但每一次都不曾被顾艇宇错过。

    也应该,只有在面对顾艇宇的时候,南莘才会出现波澜。

    顾艇宇垂眸看见她扬起的嘴角时,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将下颌轻轻靠在南莘的头顶,只靠着却没舍得安然将头颅的重量放下。他微微向南莘的方向偏过头,看起来像是将侧脸贴上了南莘的发,但其实他并没有真的靠上去。

    但已经很近了。

    他闻到了属于她的独特清幽香味,也闻到了让他心安的味道。

    顾艇宇突然忍不住的冒昧的问:“如果我有危险,你会来救我吗?”

    南莘的声音冷漠又平静:“我,从来不救人。”

    “卡!”

    将剧本卷边捏在手里,仍回味着剧情的导演还没来得及出收工两个字,道具组已经一窝蜂冲进了现场。

    在收工的愉悦气氛中,陈推开道具车门走了下来。

    刚走下来的时候陈的脸还有些冷,仿佛是剧里的那个妖主南莘附体。结果她转头关上车门之后,脸上那股子冷峻的表情就已经全部不见了。

    路过工作人员的时候,陈一一向大家道着各位辛苦了,已经完全恢复了平常温柔可亲的样子。

    导演不由感叹,这种入戏快出戏也快的,真是老天赏饭吃的神仙啊。

    感叹着,仙女走到了面前。陈对导演抱歉道:“明后两天麻烦大家了,大后天我一定准时回来。”

    这是进组前就已经沟通好的事情,那时候陈的经纪人还特意到剧组来跟自己乐刨切。而且人家拍戏过程中吃苦耐劳从不喊累,不仅拍摄顺利还呈现出了比导演预期更好的效果。

    导演就是很遗憾,这样的神仙他为什么让她来演女四的?

    之前他为什么不找陈演个女一?

    可见自己的脑子也有点秀逗。

    导演天马行空的想着,嘴上立马回应:“没事没事,之前都好了,明后两天的戏也早就已经排好了,没事儿。”

    陈笑了笑,正准备离开,身后突然有个声音问:“明天几点的飞机?”

    是吕蒙的声音。

    陈没有立即回头,只默默抬头,与站在她对面的导演对视了一眼。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也都明白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导演立即道:“吕蒙啊,明天几场都有你的戏,很重要的,你过来一下。”导演抖开了手中已经卷成筒状的剧本,将吕蒙拉得远远的,很认真很细致的开始讨论起了剧情。

    陈赶紧转头溜了。

    剧组里,不专业的都以为吕蒙对她有好感想要追求她,专业的都心知肚明,吕蒙的状态多半是因为全情投入进角色后无法分离情绪而产生的情感投映。

    导演拉开吕蒙,是因为他明白陈的意思,也明白情感投映并不是真正的感情。

    很多时候演员出现了这种状态,觉得自己爱上了一个人,但其实只是在融入角色时产生了情绪的混淆。

    等醒来了,就会觉得曾经炽烈爱着的那个人什么也不是。

    就,被爱的那个挺惨的。

    简直是无妄之灾。

    无妄之灾的陈,又有花边新闻。

    可是吕蒙那时候很糊,糊到这个道花边从人们的眼前掠过去的时候,人们不禁询问:谁是吕蒙?

    没有人知道谁是吕蒙。

    大家都觉得这新闻不可信。

    黑流量陈,要搞花边新闻也一定会搞个萧霄那样的大流量。

    吕蒙是谁?

    是不是想蹭陈的黑流量?

    在那个当下,糊,成了这条道花边消息最好的保护色。

    没有人把它当成一回事。

    陈赶了第二天最早的一班飞机回到了A市。

    下了飞机,直接进棚拍摄,行程很赶。

    广告公司听Jumy公司新找的这明星没拍过广告,有点挠头。

    只有两天时间,他们得抓紧。

    明星们通常镜头感不强,表现力也比较有限。

    十几秒的色彩缤纷的广告看着短,但其实拍起来很复杂,因为那些缤纷的华丽的东西,很可能都是后制的。

    所以,明星们需要有足够的想象力和表现力进行来这种无实物表演。

    众所周知,无实物表演是最难的。

    靠想象来完成对戏,靠想象来完成情绪,而后制又会按照代言人各自不同的表达方式,进行画面的调整和更改。

    不到最后后制完成,连策划那边也很难清楚广告最后会呈现处什么样的效果。

    陈代言的这款气泡饮料是Jumy集团旗下的一个新品牌,名叫泡泡果林,

    Jumy是个旗下拥有多类食品、饮料品牌的老集团,他们家的产品品质上肯定没什么问题,另外陈喝过几瓶泡泡果林,橙汁味气泡饮料的味道还不错。

    陈到了之后,认真听完策划那边的构想,又针对拍摄环境给出了一些自己的看法和建议。

    这次广告的拍摄是棚内拍摄,场地不大,主要是靠后制画面撑起整条广告的色彩。

    陈就只需要配合一些喜悦的,惊奇的表情就可以了。

    李南看陈有这么多的想法,今天又是无实物拍摄,估计应该会弄到很晚。

    肖玲今天没陪着陈,她回了学校。

    临近毕业,学校那边有很多的事情,退宿舍、退饭卡、退学生证、退各种,还有需要办理的各类证件要提供的资料,等等等等,肖玲希望能趁着这两天人在A市赶紧把事情解决一下,实在不能解决的,只能到时候麻烦她的闺蜜帮忙。

    没有肖玲,李南也只好边处理手里的事情边陪着。

    她看了看腕表,又看了看手机,半泄气的解锁屏幕,李南发了个信息出去。

    让朋友帮忙放学的时候顺别接一下并帮忙带一会儿李悦,总要提前告诉别人。如果可以,她是真的不太想李悦跟那家的孩子多待在一起。

    但,有些事情没有办法。

    我们时常为了生活退让,也时常因为退让而显得无力。

    况且,随着孩子的长大,鸿沟的产生,李南跟李悦之间似乎出现了一种他们都在极力忽视,却依然难以装作不被看见的裂缝。

    李南的愤怒指责常常在李悦的无边沉默中渐渐无力消散。

    沉默将鸿沟日益变深变大,也日益撕裂着他们之间曾经无话不谈的亲密。

    可是,这好像也是成长带来的必然的问题。

    李南做好了奋战到深夜并且明天还会继续奋战一天的准备,哪知道拍摄工作进行得异常顺利,不到下午四点,陈已经完美结束了所有的工作。

    广告公司那边也很开心,策划和摄像那边都在交口称赞陈。

    这真的是第一次拍广告吗?

    不止对策划案理解的透彻,镜头感、想象力、表现力都趋近满分的好。

    这种游刃有余的感觉,通常来自于拥有多次拍摄广告经验的模特。

    他们是第一次见到,第一次拍广告能对角度、机位以及各种细节把握得如此准确的人。

    连后制组都忍不住艹了一声,通过明星的表演,只看原片都能感觉到很有画面,而且各角度也非常合适,他们都不用剪切调整人脸的大或位置,这TM少了多少工作啊!

    结束完工作,陈给李南递了张单子。

    单子是肖玲帮忙陈画出来的路线图。

    从广告拍摄地到恒和,沿途绕了好些路,路上清晰标注着需要停靠的地点,然后在停靠的地点上,肖玲还写下了停靠点的名字,比如万记烤鸭。

    而且她在名字旁边还特别标注了店里的招牌美食并进行了极其详细的备注。

    比如万记烤鸭那里,肖玲特别标注:蘸酱很好吃!要他们给多点!!包最多能让他们给你三盒!!!

    真是经验丰富的美食家。

    李南放眼一看,停靠点全是卖吃的。李南咂舌:“你这是干嘛?”想把自己撑死?

    陈开玩笑:“我去探望一个朋友,我准备把他撑死。”

    既然不是陈吃,那就……还行。

    李南一一下车去买,买到第六家的时候,李南不放心的提醒陈:“你给我少吃点。”

    陈笑:“好呢。”

    看着样子,听着语气,就觉得这个回应非常敷衍。

    李南就开始叨逼叨起来。

    陈捂着半边脸郁闷的侧头向外看。

    唉,有点烦。

    李南这边停车买东西也买的有点烦。

    实在有点多。

    需要买这么多东西吗???

    就李南吐槽的时候,她的电话响了。一听,就是一个不太好挂断的商务电话。

    陈戴了个口罩,压了个帽子下了车:“最后两家了,我去。”

    好在,她不红。

    她排队的时候人家只是多看了她两眼,没人真的认出来。

    这家热炒店队排得有点长,前头有个姑娘跟着老爸排队排的超无聊,先前百无聊赖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她爸脚面上。大约那地方也不大好下屁股,坐着不太舒服,这会儿姑娘又已经站起来在队伍旁边瞎晃。

    晃到陈面前的时候,圆圆眼珠可可爱爱的女孩看了陈一眼道:“哇,是公主大人啊。”

    她声音很,陈前后的人都在凑头聊天,没人听见。

    陈赶紧蹲下来回应孩:“你好。”

    她笑眯眯回应了孩子,希望孩子不要再叫。

    孩子们基本都有点偏执,你要不应,她有可能为了确认心中的怀疑,会一直不停的不停的叫。

    陈蹲下来做了回应,女孩非常高兴。

    她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然后嘴一笑脸上就有了两个可爱的酒窝。而后,女孩撅了撅垂在脸侧的两个从帽子上垂下来的长长兔爪,她头上的那个毛绒绒的白色兔子形状的帽子上,兔子的耳朵就开始一上一下的竖起又垂下。

    “哇,”陈捏了捏姑娘帽子上的兔耳朵,“真可爱。”

    姑娘眼睛滴溜溜的转:“你喜欢吗?”

    “嗯,喜欢,很可爱。”陈表扬她。

    姑娘道:“那我送给你啊。”

    陈:……

    “不用啦。”陈尬笑。

    姑娘眨巴眨巴眼:“你是不是觉得不好意思啊,你要是不好意思,可以把你头上那个帽子送我啊。”

    陈原本还想继续拒绝的,但姑娘:“我好朋友也喜欢你,她生日快到了,我到时候把你的帽子送给她!”

    这样的话……

    陈:“那这样,姐姐同意跟你换了。但你头上的帽子应该是爸爸妈妈给你买的,你去问问你爸爸能不能送出去跟人换东西,如果你爸爸同意了,姐姐就跟你换?”

    很快,女孩跑了回来,前头那位爸爸回了个头,向陈点了点。

    姑娘喜笑颜开重新跑回来:“我爸爸同意了呀。”

    陈就拿下了头上的帽子,跟姑娘做了交换。

    姑娘见她把兔子帽拿在手里,疑惑的问:“这么好看,你不戴吗?”

    陈:……

    陈:“戴,现在就戴。”

    骑虎难下,陈就在孩子天真烂漫的快乐眼神里,硬着脖子把这可爱的兔子帽扣在了头顶上。

    朋友的爸爸已经买好了东西,正在不远处等着。

    朋友就对陈挥挥手:“姐姐再见!”

    陈按了按兔爪,用上下摇摆的兔子耳朵回应了她。

    本来准备等朋友一走就摘下来的,可朋友都走了,陈还在那按着那兔子爪子玩。

    迈过了戴这超可爱帽子的心理障碍之后,陈居然觉得这东西还挺好玩的。

    她拎着两袋东西回到车上的时候,李南刚好挂了电话。

    她半转头看了回来的陈一眼,然后惊呆了:“你帽子呢?”

    “送人了。”陈道。

    李南:……

    她这艺人的画风总是奇奇怪怪。

    陈看李南一言难尽脸,突然很想逗逗这位班主任范儿的经纪人。

    陈捏捏兔爪,问她:“好看吗?”

    李南:……

    李南:“你高兴就好吧。”

    她无话可,转头开车。

    陈揪着兔爪,头上的兔子耳朵一动一动。

    她突然笑了起来。

    好像挺可爱的,那就这么去见许恙吧。

    本来,就是去送欢乐的嘛。这样,看起来就挺欢乐。

    于是,守株待兔的姚兆看见了带着个毛茸茸兔子帽子的显得十分低智的陈。

    姚兆:……

    一时间无话可的姚兆,也在同时忘记了绅士帮忙陈提拎一下她手里的两大堆东西。

    等进了许恙的病房,姚兆才想起来问陈:“重不重?”

    陈斜眼看他:“你觉得我买的都是气球吗?”

    被各种包袋勒得手臂出现条条红痕的陈,现在非常怀疑面前这位姚总的智商。

    重不重,这还需要问吗?

    姚兆被陈怼得万分尴尬:“行吧,辛苦了。”

    但他很快为自己找补了个话题:“买这么多,是除了你和许恙,又多算了我们的份吗?”

    我们。

    姚兆随口的,很自然的将他和许意算在了其中。

    陈看了看房间里的人。

    除了正走过来的许恙,一房一厅的病房内并没有别人。

    所以,姚兆口中,“我们”中的另一个人,在恒和里,但在其他的地方。

    陈抬头,看见了厅里的屋顶一角,那个的摄像头。

    恒和的某些病房里会有摄像头,一般需要取得家属的同意,或者有些病人家属会做这样的要求。许恙的情况特殊,这间病房是病人家属要求的。

    陈看到摄像头,又垂头继续摆桌子,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也像是并不怎么在意。

    许恙在桌边站了站,看姚兆和陈忙着摆桌子,就也来帮忙。

    他其实看起来除了沉默一点,几乎没有表情,其他都很正常。

    陈看他想来帮忙,就直接开始把从包袋里拿出来的餐盒递给他。

    姚兆皱了皱眉头,怪责道:“你怎么让一个病人帮忙?”

    陈很无所谓:“我觉得他没生病啊。”

    陈着,摊手向许恙:“头没破,手脚不缺,无明显伤痕,哪里生病了?”

    在此之前,姚兆已经对陈的牙尖嘴利有了一点印象。

    此刻,他有点牙痒,但碍于许恙在场,他也不好跟陈就此事据理力争。

    他总不能当着许恙的面告诉陈——许恙的精神有问题。

    而且,他也不信这么聪明的陈在多次接触过许恙之后,看不出一点端倪。

    倒是许恙,很坦然的接了陈的话:“我应该算是精神疾病。”

    他的声音沉沉的,低低的,没有起伏平仄,听起来像是机械语音给出的确诊报告。

    姚兆这一瞬间有点紧张。

    他的紧张,来源于他不知道并担心接下来的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女孩,通常脆弱又敏感。

    而且,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性。

    感觉到许恙的不对劲,和知道许恙究竟是为什么不对劲,这是两码事。

    这世界上,对于精神方面疾病的人,人们大多有着天然的优越和歧视。

    姚兆捏着餐盒,抬眉向陈。

    哪知道陈很无所谓的很轻飘飘的回应了许恙一句:“哦。”

    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明白。

    姚兆斜目向陈的时候,刚好和抬眉的陈看了个对眼。

    陈知道姚兆在担心什么。

    她想,监视器头那头的人或许也在担心这个。

    如果她不能好好解决他们心中的疑虑,估计今天她不可能得到跟许恙单独相处的机会。

    所以陈开口对许恙:“这其实很正常啊。”

    姚兆:???

    是他耳朵不好使了,还是陈确实脑子不好?

    什么叫这其实很正常?

    陈也没给他留插话的时间,随即解答了他的疑惑。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起身来对许恙郑重道:“这其实真的很正常,人生在世,大家多多少少都有点自己的问题,只是有些问题比较普遍,大部分人都有,所以大部人就觉得他们那样没有问题。”

    在认真完一段话后,陈的话风开始渐渐跳脱起来。

    她对没有任何表情的许恙道:“你知不知道神经病这个词?”

    姚兆双拳一紧,突然想揍人。

    许恙点头后,陈开始侃侃而谈:“神经病呢,这不是专有名词,它不代指某一个人群。比如我吧,我呢,天天被人骂,骂我神经病的人可多了,参加个节目,满屏弹幕骂我有毛病。那要这么,我可比你更值得住在这里。”

    陈歪理一完,还居然自嘲开起了玩笑:“哦,对了,以我的身份,我都没法在恒和住院。”

    姚兆:???

    插不上嘴,觉得不对,又觉得哪里好像有点道理。

    是很能安慰到人的,许恙有可能可以听明白的道理。

    这是什么路数?

    姚兆茫然望了眼天花板上的监视器。

    陈嘴叭叭,继续个不停:“就像姚总,……”

    姚兆陡然听见陈点名,直觉她接下来的话不会太好听,果然,他听见陈:“就像我们姚总吧,肯定也有人骂他神经病,竞争对手或者是被他怼过的人?”

    陈偏头向姚兆:“对吧,肯定有吧。”

    姚兆:……承认有,就是承认自己被人骂。

    承认没有,就是在反驳陈安慰许恙的那番话。

    而且事实上,神经病这个词在放在槽点满满的事件里,性质的确发生了某种变化。

    可以是一句吐槽,也可以是一句气愤下的谩骂。

    姚兆肯定是被人骂过的,他树大招风,骂得更难听的话都有。

    姚兆知道自己在被陈耍,但此情此景他依然必须承认下来。他嗯了一声,用轻飘飘的语气:“那肯定是有的。”

    陈对许恙结案陈词道:“你看,这并不是一个判断标准。”

    姚兆想点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不能。

    许恙伤过人,还几乎杀过人。

    这要是了,面前的这位姑娘一定必定肯定会夺路狂奔头都不敢再回一个。

    姚兆沉默下来,但许恙没有沉默。

    许恙:“我伤过人。”

    陈的动作顿了一秒,又很快的被她掩饰过去。

    伤过人。

    这才是为什么许恙会被严加看管的理由。

    他必然曾经一度非常难以控制,疯狂到被所有人忌惮。

    陈突然弯起了嘴角笑道:“好巧,我也伤过。”

    陈抬头,诚挚的真诚的近乎恳求的对姚兆道:“能让我跟许恙单独聊一下吗?”

    姚兆脑子还没转过来。

    什么叫好巧,我也伤过???

    这女的也不正常???

    问题是,姚兆觉得陈正常得不行。

    她看起来聪明又机灵,牙尖嘴利还会把人往坑里带。然后,一秒,画风突变,她微笑着客客气气的拿着扫帚想要把他从这间房里赶出去,还企图对许恙,她和许恙是一路人。

    这女的想干什么?

    姚兆觉得他不能也不可以出去!

    然而,这时候,姚兆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看号码,下意识的看了头顶监控器一眼,接了起来。

    “嗯?”姚兆目光逐渐诧异。

    然后很快,他做出了妥协。

    “好。”他挂断电话后,对许恙:“我有点事情,需要出去一下。”

    姚兆出去之后,陈让许恙坐了沙发,她在餐桌对面的厚地毯上直接盘腿坐了下来。

    许恙看了看,也学着她的样子盘腿坐了下来。

    陈问他:“你不需要餐桌礼仪什么的吗?”

    她已经大概猜到了许恙的身份。姚兆跟他走得这么近,许恙应该是许氏的什么人,很有可能是豪门许氏的直系。

    许氏家大业大的,豪门礼仪规矩必然不少。

    许恙遵循着这些规矩一板一眼长大,肯定不习惯她这么野的就餐方式。

    但许恙以同样的问题反问了她:“你不需要餐桌礼仪什么的吗。”

    许恙没有情绪,一句问题问出了陈述句的语气,但陈知道,他是在问她。

    陈哈哈笑:“我吧,如果很多人的场合,肯定是很有仪态的。如果跟朋友之类的私下在一起,就不太喜欢有仪态了。”

    可仪态这个东西,她从懂事起就开始学习,即便很多时候她并不想太守规矩,但即使席地而坐,即使拿着一次性筷子坐在路边烟火处,她依然是姿态最赏心悦目的那一个。

    即使,她的吃相很野。

    上辈子家里破产的那些年,她爸学会了蹲在路边花坛呼噜噜三分钟解决完一盒饭,她妈学会了大声在菜市场跟人砍价,她学会了跟普通孩子一样随意又无拘束的过每一天。

    等后来他爸立起来了之后,一家人重回上流社会居然都开始不太习惯。

    她妈有时候去奢侈品店扫货的时候,还会问柜姐能不能把零头给少了。

    少了零头之后,她妈会继续追问,是不是能给再个对折。

    私底下,他们一家应该都属于那个阶层的异类或奇葩。

    其实坦然接受了人生的潮起潮落,坦然接受了自己身上的不完美,坦然接受了自己不太愿意从众的心态,与人有异的时候也就开始能够非常坦然。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上辈子,她的团队经常吐槽她太过随性不敢放她去直播去综艺的原因。

    为人随性又跳脱,跟巅峰王者三金影后的头衔不但不搭,还感觉人设有点崩。

    陈回答了许恙的问题,许恙便也回答了陈:“我想学学你。”

    他的生活被人强制与大众隔绝开来,他的世界里,都是端正板坐着吃东西的人。

    所以,他突然很想学学不一样的陈。

    坐在地上,会不一样吗?

    当然是不一样的。

    因为,他开始离桌上的食物很近,也开始离对面的那个人很近。

    陈抻着头在一堆餐盒里找了找,终于找到了目标。她从最远的那个餐盒里拿了块芝麻饼:“来,你尝尝这个,这个是我坐飞机带回来的。”

    许恙接过来,咬了一口。

    “好吃吗?”陈问。

    “嗯。”

    许恙觉得自己其实并不懂能吃和好吃的区别。

    就像他不明白喜欢和很喜欢以及非常非常喜欢的区别。

    程度的形容,在他的面前是无效的。

    他只是觉得陈带来的东西,与平常他吃的,有一点点的不同。

    然而不同在何处,他其实并不知道。

    陈一个餐盒一个餐盒的报名字,与他一起一个一个的吃过来。

    很多东西应该她也是第一次吃,所以她还得去开一个奇怪的手绘地图,再对比包袋子里的单据去看一看,看看到底是哪一家的什么东西。

    许恙告诉她:“我们吃不完。”

    陈:“对,所以待会儿吃剩了,我们把这些东西送给他们。”

    陈咬着筷子尖,眼睛里突然有了些狡黠的光。

    那光一闪一闪,像夜空里最闪亮的北极星,但又不太一样。

    北极星是平静的,许恙屡次眺望时,心情也是平静的。

    但此刻,他的心里开始有一点点微微的异样,涌动的心潮微微的起伏,陈脑海中系统的导入值突然闪了闪。

    陈激动去看,然而那导入值只是闪了闪,数值并未变动。

    仍然卡在1%,一动不动。

    而隐隐闪动着的数值几乎证明了陈的猜测——她的系统是真的跟许恙这个人有联系。

    于是,铺垫良久的陈,终于决定在此时此刻进入正题。

    她捏着筷子,漫不经心的夹了一筷子叉烧,然后漫不经心的问:“虽然可能问起来会显得很冒昧,但我还是想问,许恙,能不能告诉我,这段时间你发生了什么?”

    告诉我你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导致如今你还住在这里。

    许恙是坦荡的。

    坦荡、平静又毫无遮掩的开始向她述起了那个往事。

    监控室。

    姚兆都快疯了。

    他转头问许意:“我们不需要阻止一下吗?”

    他娘的,如果这个时候陈听完直接夺门而出逃之夭夭,许恙是不是会内伤而死???

    许意淡淡道:“她必须知道这件事情。”

    陈,是主动接近许恙的。

    冥冥中巧合过多,像是有什么推着这两个人撞在了一起。

    所以,她必须知道许恙的事情。

    与其被别人告知,她最好是通过许恙知道这件事情。

    留下来,自然最好。

    逃走,那也是许恙本来的命运。

    就当做是让许恙提前感受了一次他总有一天将会面对的命运。

    许家不可能将许恙永永远远的禁锢在玻璃罩里。也许会有那么一天,玻璃罩碎裂,或者看守玻璃罩的人再也无力看守,这层强制罩在许恙世界里的罩子开之后,许恙就必须得独自面对并处理自己的生活。

    他也必须得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承担起必然的有色眼镜。

    陈,是许恙的第一次机会。

    也可能是许恙的最后一次机会。

    听完许意的回答,姚兆抠了抠眉心。

    他:“许意,你要是真这么豁达,我们为什么还会坐在这里?”

    如果真的这么豁达,你又为什么还会一直将他严加看管?

    许意笑:“你的对。但我此时此刻也确实是真的很想试一试。”

    回溯时光,许恙的叙述无波无澜,无悲无喜。

    意气飞扬的少年时光,在他那里变得像张白纸一样苍白,就连同桌被霸凌,他突然而来的不带愤怒的攻击,淋漓散落在时光中的斑驳血迹,也都像是褪了色的画卷。

    褪色之后,便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许恙的危险。

    这是一种潜藏在平静之下的暗流,连带着一种嗜血的毫无预兆的暴戾。

    但陈对人的感知从来极为深入又强烈,就像她对于自己虚构出的角色的感知。

    她听完,耸耸肩,很无所谓的笑了笑:“要不要听一听我的故事?”

    她的故事,跟许恙的开头不太一样,但结局近乎相同。

    暴戾血腥,沾染了飞扬的少年气,是与许恙苍白叙述的截然不同版本。

    陈:“许恙,你试着听一听我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  亲爱的天使们端午节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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