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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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十三是个好日子,云芫跟镇国候世子今日成婚,折棠和沈风之跟着帮忙。来帮忙的夫人看着折棠便欢喜——得益于她当初在猎场上的那番话,于是所有人见着她,都带着笑脸。

    这个跟长公主好可惜,怎么就怎么快的定了人家呢?那个长公主实在是心狠,沈家在江南徐州,多远,怎就舍得将折棠嫁到别处去。

    长公主笑盈盈的,道:“我就是觉得风之这孩子好。”

    那确实是真好。

    江南百年世家,溜达社区,还是嫡长子,能文能武,试问谁不动心?

    一位夫人就笑着道:“哎哟,你们是没瞧见沈家公子的模样,我要是年轻几岁,我也动心。”

    便有一人道:“老不知羞,这话还敢,快快来人给她封了嘴。”

    嘻嘻哈哈的拉着折棠趣,一般的姑娘便也脸红了,唯独折棠笑盈盈的站在原地,任由夫人们取笑,还颇为附和的道了一句:“我也觉得他长的好看。”

    沈风之被叫进来的时候听见这话,就站在门外等,等丫鬟叫他进去时,便给了折棠一个眼神。

    那眼神里混着一股的得意,就好似在:你果然看上了我的容颜一般,又惹得夫人们一阵笑,低头交耳这对新人可真配。

    长公主叫沈风之来,主要是为了在明面上将两人的事情定下来,先是口头定,然后便是定婚,那得等沈风之年后来了。

    过了明路,今日就到底是云芫的良辰吉时,长公主便叫折棠和沈风之出去,自己带着人去看嫁妆。

    那嫁妆第一台是齐溯亲自赐下来的。对长公主,齐溯有足够的尊重,即便对云芫不亲近,但该有的待遇都有,亲封了食禄的公主。

    那嫁妆头是一柄玉如意,是□□时期开朝时的东西。然后又是一扇屏风,屏风上画的是江山秀丽图——这个倒是齐溯自己的审美了。

    他去库房亲自挑的,挑了喜欢,就让人送过来。所以夫人们见到这屏风,便是一阵羡慕,放眼满天下,谁还能劳陛下亲自去将选嫁妆呢?

    也就是长公主一家了。

    一位穿着红色衣裳的夫人道:“公主,这次阿芫成婚,陛下挑了屏风,不得下次阿棠成婚,就要给她一把尚方宝剑了。”

    这话是谄媚之语,虽然谄媚的有些过分,且显得低俗,完之后,许多夫人都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眼神间有些尴尬——虽都是来好话的,但你这也太过分了吧?

    这是谁啊,怎么一点儿脸面也不要了。

    长公主倒是记得她,是盛家的人,便是盛木的堂妹家母亲,自从李家倒台之后,盛家便不行了,一味的心赔心,就怕新皇将他们家给宰了。

    如今李家众人被抓,当初的李家公子和三姑娘都成了阶下囚,李家贵妃直接被赐死跟随李家而去了,墙倒众人推,盛家为了讨好新帝,也在李家入狱当日,狠狠的羞辱了一番李家公子和李家三姑娘。

    这般的人家,长公主是看不起的,只是今日云芫邀了盛木过来,这家人不要脸,跟在后面来了,倒是一味的挤着上前,挤到了这晒嫁妆的院子里来。

    不过别的谄媚话也就算了,偏偏了折棠婚嫁的事情,还牵扯到了齐溯,只要想到齐溯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长公主便心中不舒服,再是想着今天是女儿的大好日子,也不能消气,便讥讽一笑,“尚方宝剑是何等重要之物,先斩后奏,可是儿戏之物?盛夫人若是没读过书,回去便好好问问家中的爷们。”

    那盛夫人被这般的了一顿,脸上白一阵青一阵,又不敢发怒,只僵硬着脸道:“是,是,是臣妇的不是了。”

    于是热闹的气氛为之一僵,倒是几个夫人看了一眼长公主,不知道她为何如此生气,便在心中存下了一个疑虑——按理来,不该如此的激动。

    但今日到底是个特殊的日子,于是话将话茬子接过去,道:“公主,盛夫人一贯的莽言莽语,你跟她计较什么。”

    这般完,又道:“盛夫人,你且出去看看,公主府里梅园可开的好,你第一次来公主府,折几枝花回去也是好的。”

    盛夫人连忙出去了,低头,羞于见人的模样。

    走几步,便连眼泪珠子也出来了,一路走,走到梅园,却见到女儿也被支来了此处,只觉得心中一阵恼怒,连忙走过去,“我的儿,你怎么来这里了?”

    她女儿这半年如过街的老鼠,是一点脾气也没有,木木的道:“阿木姐姐被折棠带走了,没人带着我,我便被指使来赏梅花。”

    这可真是!

    母女两个都被嫌弃了。盛夫人恨得牙痒痒,沉声牵着女儿的手道:“你放心,这天下都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阿娘就等着这公主府化为灰烬的那一天。”

    她女儿却看了她一眼,恹恹的道:“母亲也别这个了,三十年?三十年我们早就成了庶民了,就算是公主成了灰烬,也无济于事。”

    这话的盛夫人下不得台,被气的心中一梗,但又是自己女儿的,便狠狠的掐了她一把:“会不会话,啊,会不会话?!”

    然后两个人便一边一边骂的往边上去了,在他们走了之后。一位穿着华丽的妇人走了出来,问:“那是谁家的人?”

    夫人身边的妈妈道:“奴婢记得那是盛家的夫人。”

    衣着华丽的夫人将这一句话在嘴里呢喃了一遍,道:“原来是盛家的夫人,盛家……倒是有趣极了,过几天,给这位夫人和姑娘下个拜帖,请到咱们府上聚一聚。”

    那妈妈模样的人便道:“这样会不会得罪长公主一家?”

    贵妇人便轻蔑的笑了笑:“那有如何?管天管地也管不到人家愿意到我府上去。”

    正着,就见一阵人往外面去,那贵妇人让自己的贴身妈妈去问一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会是这桩婚事出什么事情了吧?

    要是出了事,那可真是太好了。

    谁知道贴身妈妈回来便神情古怪的道:“是陛下来了。”

    贵夫人:“……”

    真是奇了怪了,一个郡主出门子,天子既然到府里来。

    她啧了一句,“有了今日,镇国候家就好像是请了一尊祖宗回去。”

    这人一边一边走,“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

    “陛下亲临,我们是需要出去迎驾的。”折棠对着云芫道:“阿芫姐姐,刚给你盖上红盖头,如今该掀开了。”

    无论如何,云芫心中还是喜欢的,这就是一层恩宠,无论是她还是母亲,以后都会好过许多。

    京都哪个不长眼的人家还敢惹她们吗?

    她出嫁了,阿棠不久也会出嫁,还是嫁去江南那么远的地方,母亲一个人在家里,都有一层恩宠变多有一份荣耀。

    她还是感激陛下的。道:“没关系,也只是试着盖下罢了。”

    她是个极其善良的姑娘家,因为知道了折棠跟陛下之间的矛盾,还怕折棠不高兴,道:“来了便来了,放开些,也是他的好意,我们要心领的。”

    折棠就点点头,拉着她一起出门,见她穿着红嫁衣走在前面,突然觉得两人终于长大了,有了各自的归宿。

    她蓦地道:“阿芫姐姐,若是以后他们敢欺负你,我必定替你出气。”

    云芫便回头笑着:“是是是,大好的日子,这些做什么,也就是我不跟你计较。”

    然后又道:“我没有兄弟,自你就别家的弟弟一般,谁敢欺负我,你都自己一个人冲过去。”

    伺候她俩的丫鬟变哭笑不得,道:“陛下还在前面等着呢,两位主子,咱们这些话以后再。今日去镇国候府,三日后便回门了。”可是姑娘家嫁出去回门便不能勤,否则要遭娘家人的。

    当年,长公主就这一个孩子,便有人劝她收养一个男孩,长公主不要,她是公主,自有皇家俸禄,到时不用儿子养。

    女儿已经没有了父亲,她不想有人来她心里争女儿的东西。

    后来还是云王好歹,将折棠塞了过来,长公主想着是个女娃,多给一份嫁妆也就得了,刚开始也并没有想着如何好好养,只后来折棠实在是惹人喜欢,便如今将给云芫的嫁妆分成了两半,一半给女儿一半个折棠。

    折棠一路走一路想,若她如今还有软肋,变也是长公主跟云芫两人了。

    到了堂庭,齐溯坐在那边,底下是坐着好几个妇人,都是诰命夫人,一般人是没资格坐在这里的。

    她们两人走进去,长公主就连忙道:“阿芫,快过来谢过陛下,刚刚陛下,要牵着你出门呢。”

    这可不是简单的过来坐一坐,给长公主脸面了。

    按照大秦的习俗,姑娘嫁人,若是家中有兄弟的,便由兄弟背着出门,若是没有兄弟的,便由舅家出面。

    云家一伙子能早就跟长公主断了联系,所以云芫是没有兄弟的,那按照民间的习俗来,由长公主的兄弟背出去是最好的。

    在这之前,先皇的其他几个儿子也都来问过,但是长公主都回绝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嗯,那几个也不是省心的人,万一牵扯其中出了什么事情,将来是也不清。

    于是索性全部拒绝,谁知道今日齐溯竟然自己亲自提出了这个事情。

    但他是帝王,肯定是不能背着出门了,便是牵着出去。

    这也已经是隆恩中的隆恩了。

    这隆恩给谁,谁都得感激涕零,长公主心中便对齐溯又多了几分感激。不由得在心里想,若是折棠真的跟齐溯在一起,想来也就一家人团团圆圆了。

    只是她尊重折棠的意见,只能叹息一声,随后道:“陛下,时辰还没有到,您可要在园中走走?”

    齐溯点头,极为自然的道:“阿棠陪朕走走吧。”

    折棠抬头看了看他,道:“陛下,请。”

    两人便出了门,长公主对其他的妇人道:“几位,我们便先回去。”

    几位夫人无有不应的,见着折棠和皇帝身后跟着的太监宫女一行人,道:“陛下果然对长公主您十分敬重。”

    长公主笑笑,并不接话,倒是云芫又被带了回去,还有些忧心的道:“不会出事情吧?”

    长公主就道:“能出什么事情?在咱们自己家呢,无非就是陛下想跟阿棠话。”

    她毕竟是岁数大,心中有数,道:“你别跟着瞎搅和。”

    云芫就笑着道:“母亲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前几天你可是对着沈风之夸天夸地,只差将人捧到天上去,怎么今日就又犹豫起来。”

    长公主就纠结的道:“我总觉得陛下不像阿棠的那般,我总觉得他还有悔改的意思,哎,实在的,我是真觉得阿棠跟谁在一起都行……要是两个都要也行。”

    这也就是母女两个才能的私密话了,不然跟折棠也是不敢的。

    而另外一边,齐溯跟折棠两人走在梅园里面,相顾无语。

    折棠:“……”

    她总觉得今天的皇叔有一点点奇怪。

    自从上次在马车里面过皇叔其实根本不喜欢自己之后,皇叔就没有再为难过自己。

    她还以为他想通了,没想到今日又露出了一种可怕的眼神。

    齐溯:“你不用这般看着朕,阿棠,你之所以如今还敢对朕这般嚣张,也是仗着朕宠爱你罢了,朕回去想了很久,想着对你谁是太过宽容了。”

    折棠深觉不好,就要后退时,就见皇叔突然伸手,并没有碰触到她,反而是在做某个指令,折棠就发现秋水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在她的身上点了几下,她整个人都没有知觉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根本没有任何预料,昏过去前一瞬,折棠只想一句话:以后再也不敢跟皇叔单独走一块了。

    她倒下之后,齐溯将人心翼翼的交给秋水,自己回到堂庭,跟长公主道:“阿棠耍了性子,朕跟她了几句话便生气了,估计回屋子里去了。还劳姐姐晚上给朕几句好话。”

    长公主就哎了一声,叫人去唤折棠,谁知丫鬟回来,折棠身边的秋水道棠姑娘好像情绪不对,已经休息了,就不出来了。

    长公主虽然觉得这事情有点古怪,但是吉时已到,云芫已经在房中等着要出门了,便没有多什么,只领着齐溯往门口去,然后由齐溯牵着云芫的手上了轿子。

    随后齐溯离开了长公主府,直接回宫去了。一切都显得十分正常。

    女儿出嫁,长公主的心再没有能分成两半的,于是等所有的事情都办完之后,才想起来去看折棠,结果人去楼空,问厮丫鬟们也问不出来,就连秋水也不见了。

    长公主这才惊觉不对,大概能猜着这是齐溯做的,她想进宫,却发现齐溯留下了一封信。

    信中接折棠去行宫住一段日子,外人不会知道,也请长公主不要出去。

    至于沈风之,随他做什么,不用管。

    长公主真是又气又恼,刚刚对齐溯感激的心瞬间没了,知道他之所以会这么做,不过是因为想要劫走折棠罢了。

    为了不知不觉,从她府里面将人带走,他也是耗费了心机的。

    选在云芫成婚这一天出来示好,不仅仅是长公主和云芫会感激他,折棠也会感激他。

    于是就会放松警惕,连折棠都愿意跟他一起独自去梅园。

    此时,齐溯已经带着人去了行宫,皇家冬日里去行宫也是常事,并没有什么奇怪,于是所有人都没有怀疑,行宫中秘密的多了一个姑娘。

    折棠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黑夜了,屋子里面没有点蜡烛,也没有挂灯笼,外面狂风做响,她努力的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坐在黑暗中的皇叔。

    折棠:“……就跟鬼一般似的,你想吓唬谁呢?”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不想再刺,激这个已经疯了的男人。

    齐溯就缓缓的笑出声来:“如今胆子依然大,还敢骂朕是鬼了?”

    可见折棠已经抓住了他的脾气,即便是骂,他也欢喜的很。

    但一个人是不会彻底的了解另外一个人的。

    齐溯欢喜的表达方式,便是捉住她的手,将人直接用绳子捆了起来。

    折棠刚醒来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只觉得自己的身上浑身软绵绵的,齐溯捆她,她也任由她捆,只道:“皇叔将我抓来着,是准备要强行侵犯于我吗?”

    齐溯的手顿了顿,折棠就道:“若是皇叔想,那便快一些,左不过是那些事情,做完了,我还要回家吃饭呢,不然姑母会担心的。”

    齐溯就笑了。

    “朕之前可没有教过你这些东西,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跟那个沈风之……”

    一出这个名字,他的声音都变了,“你跟他做什么了?”

    折棠也笑,“清清白白的,我们能做什么,我们守规矩的很,不似皇叔,像个疯子一般。”

    她真的是累了。

    之前去江南,本以为时间过了,她走出来了,皇叔也会走出来。谁知道她是好了,皇叔却疯了。

    也不是突然疯的,现在仔细想来,他的性格本来就有点不对劲,杀人喜欢剥皮,碎尸。

    他的戾气本来就大。

    只是从前,她一味的顺从着他,两人还没有挑明这段感情的时候,他就不断地对她做着他想做的事情,如今她反抗了,他就露出本来面目了。折棠就道:“若是皇叔不想侵犯于,那皇叔想干什么呢?”

    “只关着我吗?还是想要将我在这个世上消失掉?”

    齐溯的手越捏越紧,良久,他问:“假如,假如朕是侵犯了你,你待如何?”

    折棠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还能怎么办,被一个畜生侵犯了,本身就是一件恶心的事情。”

    “皇叔在我这里,也就变成了一个恶心的人。”

    “若是那般,在我看来,皇叔已经足够恶心,那皇叔再恶心一点,与我而言,也就不会再有什么伤害了。”

    她的语气十分冷静,不出是什么情绪。

    “都这般了,我与皇叔之间再无情份可言,皇叔于我也不必再假惺惺的装作是亲人。”

    “我曾经过,我是皇叔救的,也是皇叔养的,我这条命给皇叔都可以。但今日,我到底是不欠皇叔了。”

    齐溯就缓缓的将头倾过去,将她的头发一点一点的顺好,再在她的脸上摩擦许久,将头靠在她的脖子上,贪念的吸了一口气:“阿棠,何必的这么绝情,我还什么都没有做呢——”

    他出来的话依旧是低低沉沉,折棠刚刚也只是强迫自己镇定自若,所以出口便是最能治住皇叔的话,但听他的这语气,依旧是那般危险。

    他的头又靠在她的身上,折棠本来僵硬的身子也迫使自己轻松下来,不能让皇叔看破了她的紧张。

    她就装作愤怒的往后面一仰,离开了皇叔的周边,大声道:“不管皇叔心里怎么想,只要皇叔敢这么做,便也不要怪我对你也做的绝……”

    齐溯就笑了,“哦?朕倒是不知道,你对朕还能做的如何绝?你都将朕骂成这副样子了,还能怎么办?杀了朕吗?”

    他一步一步的凑过来,折棠便慢慢的往后面移,移到最后,索性也不退了,道:“那皇叔还想怎么办?杀了我吗?”

    她都要气死了。

    怎么就突然对她发了疯。

    实在是不可理喻。

    齐溯就见她着实是被吓着了,便也不再继续往前,只是喟叹一声,“阿棠,朕多想不管不顾那么做,可朕毕竟还是疼你的。”

    折棠便心底松了一口气。

    她扭头,“你什么时候放我离开?”

    齐溯却道:“等你再次欢喜上的朕的时候。”

    折棠蓦的睁大眼睛,“皇叔,你不会吧,你想要将我困在你这屋子里吗?”

    齐溯便沉沉的笑起来,“有何不可呢?”

    折棠的心一点点的落下去。

    也是,你跟个疯子什么呢,是她错了,她就不该回来。

    可是想想,不回来不定长公主和云芫等人也会受到伤害。

    她顿了顿,又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你……你想对沈风之做什么?”

    齐溯:“阿棠,朕与你在一起,你替提他做什么?怎么,还想他来救你么?所以,阿棠啊,虽然你聪慧,沈风之也敢赌,但是你们最终还是忘记了,朕是个帝王,先帝是什么样子的,朕就比他更对这江山无所谓。”

    “你们以为朕刚刚继位,以为朕再怎么样,也会顾忌一点对不对?”

    “阿棠啊,你还真是……想的好。”

    折棠再一次认识了皇叔。

    她觉得皇叔这个人,已经彻底不是她认识的皇叔了。他变了,真的变了。

    她想了想,道:“皇叔,我跟沈风之,不过是一笔交易罢了,你别为难他,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要是欠了别人的,就一直记挂着。你看,你养了我一场,即便这般伤害我,我不是也叫你皇叔么?”

    “要是沈风之出了什么事情,我会内疚一辈子的,皇叔,你不想我让我死吧?”

    齐溯坐在那边不话。

    折棠就发现,自己又被动了。

    但对面是个皇帝。

    然后,又突然想到了一点,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可置信的道:“皇叔,你是不是已经抓住他了?”

    她垂着头,知道自己逃不过去了,在心中想了许久,决定再赌一把,恨恨的道:“你直接杀了他吧,也杀了我,反正你这般,我觉得活着也没什么兴致了。”

    这话总算是恢复了一些任性。

    齐溯便慢慢的走过去,将她搂进怀里,就跟这么多年一般,道:“阿棠,你听话些,我就不杀他了,好不好?我们还照之前一样,行不行。”

    折棠答的十分快,“行。”

    齐溯就捧着她的脸,“阿棠,可是真的?”

    折棠:“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可矫情的呢?”

    她道:“我听皇叔的话,但愿皇叔也别做让我内疚的事情。”

    齐溯便轻轻的点了点头,在她的额头上蜻蜓点水般碰了碰,道:“听话就好,你看,我们现在不是很好么?你要什么,朕都能给你,以前给不起你的,如今都能给你了。”

    折棠心如止水,她只觉得自己被绑的疼,“皇叔,我疼,你解开我的绳子吧,我不跑。”

    皇叔眼睛便阴晴不定起来,折棠理直气壮,学着自己以前的模样朝着他道:“皇叔,我疼!你绑着我疼!你是不是变了,你之前不会绑着我的。”

    齐溯便情不自禁的将她的绳子解开。

    诚如折棠所,以前的他怎么舍得绑住她呢,他将她的绳子松开,却一点儿安全感也没有,他将人抱起来,“阿棠,我抱着你去吃饭吧,好不好?”

    折棠终于发现皇叔是一点儿也不掩饰了。她道:“皇叔,我自己有脚,你这样,我就不高兴了。”

    齐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阿棠,你乖些。”

    折棠:“那你牵着我吧,你别让我生气啊——”

    她试探性的挣扎了下,发现皇叔还算好,也不算是不准,于是便直接跳下来,抱怨道:“皇叔,你给我吃什么了,我为什么软绵绵的,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齐溯便道:“乖,别套朕的话,你今天听话,明天就好了。”

    行吧。

    折棠就慢慢的被他牵着走,她发现这里早已经被改成了她喜欢的模样。

    这游廊,足够长,七绕八绕的,寻常人会觉得烦,但是她觉得喜欢。因为她时候喜欢牵着皇叔的手在这里走。

    走的越久越喜欢。

    但是皇叔问她为什么喜欢,她却谎了,她她喜欢弯弯绕绕的东西,比如游廊,比如钗子。

    如果是一根直直的钗子,那她不会喜欢的,必须要在头饰上面做成弯弯绕绕的形状。

    然后便是游廊两边的石头雕饰。雕的全部是她喜欢的树木,比如,云州的沙枣树,红叶李树。

    这些在她时候,跟皇叔仔仔细细地描述过一次。

    “为什么只雕一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呢?红叶李多么值钱,只要看见便会心生欢喜,还有沙枣树,云州最好的不就是沙枣树吗?”

    她年纪,不知道什么叫做审美,只对皇叔,“等我以后有了宅子,这张花花草草全部都换成树。”

    如今,皇叔也为她做到了。

    走过一个绕道,前面豁然开朗是一个凉亭。凉亭上面没有雕刻什么猛兽,而是将一棵树直接跟凉亭结合,参天大树庇佑着的凉亭,即便现在叶子都已经凋零,都阻挡不了大树的气势磅礴。

    齐溯就道:“怎么一直看着树?”

    折棠喃喃道:“那是我想要的树,也是我要做的事情。”

    只是如今,真的物是人非了。

    她记得之前她想,她跟皇叔,少年情谊,相互扶持,是永远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但今日她终于明白了,长大之后,什么都会变的。

    她跟皇叔也都变了。

    到了堂厅,只有一个赵德福和秋水在,赵德福亲自给他们布菜,看着折棠的目光有一丝讨好,道:“棠姑娘,今儿有您在,可要让陛下多吃几碗饭,这些日子,陛下茶饭不思,可让老奴们愁坏了。”

    折棠之前虽然跟皇叔好,但是跟赵德福也真的是泛泛之交。主要是赵德福这个奴才,实在是刁钻古怪,除了皇叔,他是真的油盐不进。

    她也想着跟皇叔身边的太监好关系,但是赵德福都避而远之,对赵德福而言,只有皇叔一个主子,任何人都别想从他嘴里探出一丝半点的东西,即便是被皇叔已经宠到天上去的她。

    她之前还都有不解,但是现在看来,其实赵德福十分有远见。

    看看,之前她总觉得自己的地位不会掉的,谁知道现在却成了阶下囚一般的人,她在皇叔面前也没有了当时的底气,而赵德福有。

    瞧瞧,都敢跟她这般的话了。不得将她带到行宫里来的主意,就有这老东西在一边提点。

    她就笑了笑,道:“主子吃不下东西,不然是奴才们伺候的不好,陛下既然是赵公公伺候的,想来是赵公公照顾不当,还是换个人来吧。”

    齐溯就摆了摆手,对赵德福:“你们都先下去吧。”

    等人都走了,笑着看她:“何必跟一个奴才动气,你若是不喜欢,杀了也就罢了。”

    折棠就一口气出不来:皇叔明明知道她不是这种性子,赵德福跟在皇叔身边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虽然话中带刺,但也没有做出什么事情。

    伤害她的是他的主子,一个奴才再是心中有弯弯绕绕,也没有多大的能力。

    她杀,皇叔就杀了,别管皇叔是不是疯子,她却是心中要内疚的。

    于是齐溯就见她又被她气着了,嗯,这回那年上到是真心实意了一些,不像刚刚总是虚模假样的,他这也不去逗她了,只道:“尝尝这道烤猪蹄,你不是最喜欢吃了吗?朕从今日早上就让人开始做了,你尝尝。”

    折棠就气愤的用手捧着猪蹄啃,啃着啃着就哭了。

    实在是这味道一吃就是云州王府时的厨子做的。

    两年前他们要从云州到京都,厨子求情求到她这边了,希望自己可以留在云州,不跟着王府一起迁到京都来了。

    折棠当时还替他做了主,给了一百两银子。

    只是没想到如今还是被皇叔抓来了京都。

    因为她之前过一句:“做烤猪蹄的还是咱们在云州的厨子做的好吃。”

    她一边哭一边啃,抽噎的不行,伤心极了:这可怎么办。他将她身边的人都牵扯进来了。

    她真的可以逃脱吗?

    她逃脱了,她身边这些人就要死光光了吧。

    但她自己也很可怜呀。

    她抹了把泪水,狠狠地将猪蹄咬了一口下来,齐溯便觉得这一口咬的应该是自己了。

    他就站起来走过去,唉声叹气的将折棠搂在怀里,任由她鼻涕眼泪往他身上招呼,道:“阿棠,你别想着逃了,逃不掉的。”

    普天之下,都是他的,她怎么能逃得掉呢。

    折棠抽噎:“那我逃到西域去。”

    齐溯:“那朕就把西域踏平了。”

    折棠都想死了。

    她是个极为正派,极为善良,极为坚强的姑娘,可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有了无数的阴暗念头。

    ——皇叔杀谁就杀谁吧,她不管了。

    ——即便姑母和云芫姐姐下去陪她了,也不要怪她。

    ——厨子死就死吧,赵德福死就死吧,大家一起死吧。

    她哭的更加大声了。

    她天生不是那样的人。

    她已经够坚强了,她已经够理智了,她已经做的够好了,可为什么还这么惨。

    她恶狠狠的抬头,一口咬在皇叔的手上,她牙口利,一下子就将皇叔的手咬出了一口大血,齐溯丝毫不动,还去轻轻的摸她的头。

    “咬吧,你解气就好。”

    折棠就觉得自己好像咬到了一团棉花,棉花虽然带了血,缺了一大团,但他闷不吭声,你就无能为力。

    恨得牙痒痒,却也再也不能多做什么了。

    她泪流满面的抬起头,道:“皇叔,你别尽欺负我,我已经够可怜了。”

    “我也很可怜的。”

    齐溯叹口气,“阿棠乖,阿棠乖了朕就不吓唬你了好不好。”

    他把她抱到腿上来拥着,道:“阿棠啊,朕就是缺了你不可,没法子,缺了你,朕就觉得日子索然无味。”

    “你看,之前你要正妻之位,要朕一辈子只你一个,当时朕没有答应你,如今朕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可以答应你了,你还跑什么呢?”

    他是在不懂。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该天长地久的在一起。

    折棠都麻木了。

    只恨自己当时乱花迷了眼,竟然看上了皇叔这么个人。

    她后悔了好不好?

    她被他抱着,被他喂了一口饭,就好像很早之前,她被他刚带回家的时候,他亲自给她喂饭一般。

    从前有多欢喜,有多感激,如今就有多恶心,反感。

    她闭着嘴巴,不肯再吃了,齐溯也不逼着她吃,只问:“明日想吃什么?”

    折棠:“随便,我没胃口。”

    她抬头,看着皇叔的眼睛,问:“皇叔,我这般,你高兴吗?”

    齐溯点头,“只要你乖,你听话,你待我朕的身边,朕便高兴。但离了你,朕就控制不住脾气,恨不得杀光所有人。”

    他将她搂的更紧了,道:“阿棠,朕已经在竭尽忍耐了,你别刺/激朕。”

    折棠就彻底累了。

    她要回去睡觉。

    齐溯就抱着她回去。她躺在一边,齐溯也直接上了床,两人盖一床被子相拥,他不做什么,她也不担心他做什么,于是相安无事,可算是安静下来。

    折棠本以为自己会一晚上睡不着,即便睡着了也会做噩梦,但是等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其实沾床就睡。

    皇叔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这个时辰,早朝应该也上完了。

    不过在行宫里,倒是也没什么早朝,只有事就被宣召进行宫里。

    折棠记得这行宫之所以被选做冬日里的行宫,是因为有温泉。

    她刚到京都的时候,有官家姐跟她炫耀她们能来温泉宫了泡温泉,她也跟皇叔抱怨了一句。

    “到时候,皇叔也给我买一个温泉庄子,我天天泡。”

    想到这里,她又要哭了。

    如今温泉宫是住上了,也是皇叔给的,但是皇叔却只想折断她的翅膀。

    她吃完早膳,便去练习射箭。

    伤春悲秋是没有用的,只有好好的过日子才算是对的起自己。等到齐溯回来的时候,便见她如往常一般,一直在那里拉弓射箭。

    只是那箭如今带着戾气,一根根都像是要杀人似的。

    若是按照往常,这时候阿棠就应该发现有人来了,可是现在她太沉溺于戾气之中,根本没有发觉他来了。

    她到底还是受了影响。

    齐溯就走进去,跟以前一般,拿着一本书在游廊下看了起来。

    此时,他终于觉得自己的心安静了。

    可是他的心真的安静了吗?

    他们这样真的是回到了从前吗?

    齐溯心中不免突然起了一些迷茫。他是一个认定了什么东西,便一定要将这一份东西留在身边的人。

    他是一个不喜欢改变的人。

    可他如今做到了,为什么会觉得其实并没有安心下来。

    他抬头看折棠,正看见她看过来,那双眼睛里面没有一点点感情,只有冰冷的目光。

    这在他之前就已经想过的。他觉得自己能够承受着这份目光,只要折棠乖乖的待在他身边,他就满足了。

    至于他到底是爱他还是恨他,齐溯觉得一点儿也不重要。

    但如今,他应该是估摸错了。

    他又坐在了游廊下,她又去了水榭里练弓箭练刀,但是他们之间,再没有那种气氛了。

    折棠见了皇叔来,也不话,只一味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她竭力的劝解自己。

    被关起来就被关起来吧。也算是给吃给住的,就当是上辈子做了孽,这辈子活的辛苦。

    吃的好,住的也好,也许以后还要陪皇叔睡,就当被盲婚哑嫁了吧?

    她努力的告诉自己其实活的还挺好的。

    有银子有势力不定以后还能杀了皇帝登基呢。

    她之前看话本,里面就有一本侯夫人杀了侯爷养白脸的。

    既然侯夫人做的,为什么她做不得呢?

    到时候,她就把皇叔也给锁起来,不给他吃饭,不给他出门,对着他:“乖,你乖乖的呆在笼子里就好,我就喜欢你乖。”

    呸!

    到时候看他疯不疯。

    不对,皇叔已经疯了。

    她狠狠地又射出了一根箭,正中红心。然后将弓箭对准了皇叔。

    她搭好了弓,箭头对着皇叔,齐溯便挑了挑眉,放下书来看她。

    这时候,赵德福正过来,见了这一幕,连忙吓得跪在地方,道:“陛下,陛下……”

    齐溯啧了一声,“阿棠,你敢吗?”

    折棠就不话。慢慢的将弓箭收回去,然后转身,对准了靶子,一箭过去,又中了红心。

    “皇叔,我想清楚了,这辈子可能栽在你手上了,你要娶我可以,得三媒六聘,正正经经的将我从朝阳门抬进去。”

    她道:“我这个人,向来是不矫情的,事情已经如此,只望皇叔日后不要得寸进尺,将我最后一点路也封死了。”

    齐溯的愿望成真了,却又觉得好像没成真,又一瞬间,他甚至没回过神来。

    良久之后,他才道了一句:“阿棠,只要你乖,我不会伤害你得。”

    他们就这般纠缠到死吧。

    他想。活着住一间屋子,死了进一个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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