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焰火
回去的路上,白雨信一直在想,那天他究竟为什么要跟顾明州吵架。
顾明州没有事先商量确实不对,但他们本就有一定的共识,各自做的事情互不相干,也不能全怪他。
是不是因为,那天听了萧豫的话之后,隐藏在心里的不安与自卑全面爆发,才将怒火宣泄在他身上了?
很奇怪,顾明州分明一直跟他生活在一起,可仿佛时至今日,他才真正地正视着对方。
如果换个位置,他有没有自信能够放下自尊,时时刻刻地哄着一个玻璃心的爱人?
恐怕还没开始,他就知难而退了吧?
从十五岁,到二十岁,这种事顾明州却足足做了五年。
不安又如何,自卑又怎样,顾明州又不是活该要给他处理一切负面情绪。
明明就是他不够强,知道跟不上,就该多多努力才是,难道要怪顾明州太厉害不成?
方才对着戴子濯得头头是道,觉得他那副“他弱他有理”的样子特别讨人厌。怎么轮到自己的时候,就不记得了?
猛然回首,白雨信方才发现,自己从前竟然是那么任性、那么幼稚的人。
他贸贸然离开,一句话没留,若是顾明州这样做,他肯定伤心死了。现在顾明州是什么心情呢,会不会恨他,讨厌他?
他们吵了架,顾明州会不会在战场分心,会不会因此而受伤?
他不由得握住腰间玉佩,刹那红了眼眶。
笨死了,真的笨死了,为什么他会这么笨?
自我厌弃到达了极点,白雨信站在田埂上,不受控制地哽咽起来。
想见他,他真的好想好想见顾明州。
回到叶家,阿才也回来了,向他汇报情况。
白雨信听了一会儿,垂下眼睫:“告诉所有的茶农,明年不涨租。日子过不下去了只管向东家支钱,但谁敢跑,一个都别想再回来。”
“好,”阿才愣了片刻,挠挠头,“那衙门那边.......”
“不告了,该干什么干什么。”
阿才听令下去,房间里再次空荡荡起来。
白雨信吃过饭,看书,睡下。
时间毫无意义地推移着,快要过年了,大家都不做生意了,叶家以茶叶生意为主,歇得更早,需要花费时间的事情少之又少。
孤独感就越发强烈。
除夕当晚下了雪。
叶星阑得了零花钱,在院子里欢呼不已,忽然冲进房间里。
白雨信被他扯得一愣,抗拒道:“我不出去.......啊!”
话音未落,后颈便被塞进一团又冰又凉的雪,转瞬化开了顺着脖子往下流。
白雨信:“......”
叶星阑得逞地大笑,跳下床就往外跑:“诶嘿,有本事来追我呀,你追不着~”
他贱兮兮的口气委实太欠了,白雨信嘴角一阵狂抽。
叶星阑刚跑到外面,就挨了两雪球,当即哎呦一声。
叶书韵站在树梢,从树叶上捏起一团雪,阴森森道:“敢撩拨我,你不要命了!”
阿才在院子正中,笑眯眯地捏了个大的:“叶公子,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是不是?”
叶星阑咽了口口水,连连后退,却撞到一个人的肩膀。
扭头一看,白雨信正慈祥地看着他。
叶正信捻着胡须远远地走过来,转头对罗绣织笑呵呵道:“年轻人就是有朝气啊,瞧瞧,多热闹。”
叶星阑吱哇乱叫,一路狂奔,紧接着一闪身,躲到假山后面。
一、二、三......扑通!
叶星阑心中大喜,从假山后探出头来:“哈哈哈,中计了吧,我可早就做好陷阱——”
话音未落,他便跟他爹来了个四目相对。
叶星阑:“......”
叶正信半个身子栽在地里,额头青筋暴跳:“叶星阑!!!”
片刻后,叶星阑顶着一头的包,口袋里的零花钱已经被收缴走,委屈巴巴地流眼泪。
叶书韵活动了下脖子,露出阴险的笑容:“傻子,过来,姐给你买了好吃的。”
叶星阑面露惊恐,立刻躲在白雨信身后:“救命啊,我姐会武功的,一拳下来我就死了!”
“叶姐,你别吓唬他了,”白雨信,“他胆子。”
当时叶星阑眼眶就湿润了,想不到白雨信被捉弄了居然一点不记仇,他以前居然没发现白雨信是这种以德报怨的人。
好人啊,大好人!
只听白雨信诚恳道:“好歹折一条腿吧。”
叶星阑:“......”
这院子里全员恶人,闻者落泪,见者伤心啊!
别看叶星阑整日撩闲,好像很有底气的样子,实则就是个弱鸡,谁也不过。
夜色渐渐降临,弦月方才升起,天空便炸开来了一朵朵烟花,明亮耀眼。
享乐子的事,叶家人自然是不能落了下风的。叶书韵手中鞭子卷起一根蜡烛,往外那么一甩,十几架烟花同时点燃,火焰冲向天空,旋即炸开。
叶家的下人都聚在一起,指着天上的烟花惊叹不已,四处都是欢声笑语。
明暗不定的火光照亮了整片漆黑的天空,驱散寒冷与孤独。
罗绣织歪着头,依偎在叶正信肩头。
叶星阑被绑在柱子上,仰起脸,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满足而快乐。
叶书韵一手执鞭,英姿飒爽,焰火的光芒描绘着她五官的轮廓,宛如画中人。
不远处,阿才痴痴地望着她。
一个年头的尾巴便这样精彩地、轰轰烈烈地结束了。
白雨信唇边掀起一个微笑,心情忽然好了许多。
从前他总觉得叶家人懒到极致,虽然不是什么坏人,可他们坐拥祖宗家产,却如此不知进取,简直愚不可及。
然而叶家所有人过得幸福安康,钱赚得够花就行,其余时间都用来做自己想做的事。
虽然白雨信并不认同他们整日遛鸟逗狗的生活方式,但至少他们是为了自己而活。
那么他呢?
他一心赚钱,钱已经赚到不少,那之后呢?
绚丽多变的焰火下,白雨信不禁问自己,他究竟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不是随波逐流,不是盲目追逐,不是为了讨好旁人。
只是为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