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海听了，深思片刻，问女儿道，“幼怡，咱家还有多少钱？要是还有得剩，先把老张的救命钱拿出来。”

    “没钱！”于幼怡不高兴地道。

    于大海一愣。

    “闺女啊，这可是救命的钱啊……”他吱吱唔唔了起来，“算爸爸找你借的好不好？老张跟我是一辈子的师兄弟，我不能看着他眼睁睁地死掉啊……”

    于幼怡阴沉着脸，起身出去了。

    病房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李扬名追了出去……

    陈子期连忙帮着于幼怡好话，“师傅，别幼怡生气了，换我、我也生气……那个疯婆子就跟糯米糍粑似的，被她沾上就甩不掉了！特别是，现在咱们还跟她官司呢，咱们要是为张师傅出了钱，岂不显得咱们理亏？到时候那个疯婆子又拿着这个来当借口……”

    于大海被吓了一跳！

    “咱们在官司？什么官司？”

    陈子期就一五一十地把当初于大海和老张被送进医院抢救时，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给了一遍。

    于大海半天都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

    于幼怡觉得憋屈得慌，走出了病房，扒在走廊上的玻璃窗处，看着医院里来来去去的人，发着呆。

    “我要是于叔，这钱我也会借出去的……”身后传来了李扬名的声音，“毕竟事关生死，而且这笔钱，那个疯婆子又享用不到。至于你担心的，以后疯婆子会不会拿这笔钱来做文章，咱们是因为理亏才会替张叔缴钱的……这凡事都讲求证据，警察也不是吃干饭的，对吧？”

    于幼怡回过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李扬名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他嘿嘿干笑了几声，又道，“……那个，不借也可以的。”

    于幼怡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哪里还有多余的钱？现在我手上一共也只剩下一万多点，爸爸这个样子，至少还要在医院里住上十天半个月的……这一万块钱，他自个儿还不够花呢！”

    李扬名一噎。

    “那这事儿，我来想想办法。”少年认真地道。

    于幼怡笑了起来。

    ——你想办法？你能想什么办法？你初二想跳级，连家教老师都请不起，而且妈妈另嫁，你自己一个月也就靠着你爸爸身故抚恤金来过活，你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但她也没将这话出口。

    “走，趁着这会儿有子期哥在守着爸爸，咱们去看看张师傅去！”于幼怡道。

    李扬名连忙应了一声，跟在她身后，急急地去了ICU所在的楼层。

    两人在等候区的长椅上，找到了胡子邋遢的马。

    马眼神呆滞，精神也不太好，见了她俩，垂头丧气地问，“……于师傅还好吗？”

    于幼怡把自己父亲的情况了，马眼里总算是露出了些许欣慰的神色，“那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于幼怡见他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心生隐恻。

    她把居委会大妈们告诉她的，如何向政府申请那个“城镇居民重大突发伤病救治”的办法和流程给了，还又邀请马跟她一块儿去跑这件事……

    马的眼神终于有些亮了，连忙用力点头。

    可没过一会儿，马又蔫了，“起来，于师傅的情况，其实当初比我师傅还严重些。可于师傅都醒了，我师傅却还在ICU里躺着……医生，是因为我师傅没有求生意识，他想死……”

    于幼怡和李扬名对视了一眼。

    马忿恨地道，“那个该千杀的疯婆子，闯了这么大的祸，把于师傅和我师傅砍成了这样……自己不拿钱出来医，反而还上我家去闹……幼怡啊，你可千万别放过这个疯婆子！对了，你可要心点，我听，这几天那疯婆子好像在忙着卖房子转移财产呢……”

    “没关系，”于幼怡冷冷地笑道，“……我不要钱。”

    马一愣。

    “我要她去坐牢。”她一字一句地道。

    马呆了一会儿，才由衷地称赞道，“对对对！就该这样……她生养的那几个儿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倒想看看，现在她为了逃避赔偿，把房子和一切财产都变卖了，将来坐完牢出来了，她的儿子女儿会怎么对她！”

    着，马又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幼怡，她能坐牢嘛？”

    于幼怡道，“光是她砍伤了我爸爸这一点……多了不敢，判她一两年应该可以的。如果张叔也一起起诉她的话，胜算多很多，她可能会被判得更严重……”

    “其实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张叔可以趁这个机会跟那个疯婆子离婚……放平时张叔要离，法院不一定判的，毕竟疯婆子没有经济收入，又有一堆儿女。但现在都要出人命案了，还能不让离？张叔都活了一辈子了，最后几年还不兴让人过点儿想过的轻松一点儿？”李扬名在一旁嘟嚷了起来。

    其实于幼怡也是这么想的，但于张两家太熟悉，且民间又有“宁教人崽，莫喊人分妻”的话，所以她根本开不了这个口。

    没想到，李扬名这个二愣子倒是毫无顾忌地张口就，啥也不考虑！

    再仔细看看，李扬名的眼睛里分明就闪着得意的光……

    所以，他压根儿就是故意装成无心的样子，实际上，却是有心给马听的！

    于幼怡又看向马……

    马果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学制茶这一行的，拜师如认父，选徒如认子。这当徒弟的赡养师傅一辈子的案例，也不是没有。

    所以，其实老张离不离婚，跟马的态度也很有关系。

    于幼怡不得不正视起李扬名这个人来。

    他聪明、勤奋、会做人、脑瓜子还转得特别快……

    李扬名已经感受到了于幼怡的注视，还以为自己哪儿错了话，连忙朝她投来了询问的眼神。

    于幼怡转头看向马，道，“马哥，我爸爸已经醒了，所以从明天开始，我就会去跑医药费报销的事儿，到时候所有的申请表格我都会拿一式两份，把我爸和张叔的一块儿填写了。总之我能搞定的，就我来搞定，我搞不定的，到时候再电话给你……”

    马十分感激，连声道谢。

    于幼怡又道，“其实我觉得，你该跟医生，既然张叔没了求生意识，所以最好让你进一进ICU，朝他喊喊话成吗？有时候，亲人的声音或许可以唤起病人的求生意识也不一定……”

    马的眼圈都红了。

    告别马哥，于幼怡和李扬名回到了于大海的病房。

    只是，刚踏进病房，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拿出手机一看，电话是李母来的。

    接通电话，李母告诉于幼怡，于家的房子租出去了。李母按于幼怡的要求，让租客签了一年租，又帮着收了两按一租，共计一千五百块钱。现在租客已经拿了钥匙，今天就搬进去。要是于幼怡没空过去拿钱呢，晚点儿就让老李把钱给送过来……

    于幼怡谢过了李母，钱先放在李母那儿，等周末她有空了再回去拿。

    等她讲完电话，于大海吃惊地道，“幼怡啊，你把咱家的房子租出去了？那，那……以后你住哪儿？”

    于幼怡道，“我平时不住校吗？以后等你好了，出了院，咱们一块儿住到茶山上去啊！周末我也回茶山！现在正是差钱的时候，以后就算你出了院，这康复期间的药钱估计也不少……镇上的房子先租一年出去吧，等以后咱们不缺钱了，再把房子要回来。”

    于大海半天都不出一句话来，可心里却酸酸涨涨的，既觉得难过，又感到骄傲……

    ——这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

    于幼怡又向学校请了一星期的假，开始了三头跑：去医院照顾爸爸、上派出所反映情况、去街道办事处和居委会申请“城镇居民重大突发伤病救治”……

    她差不多跑断了腿！

    好消息是，所有的事情都朝着好方向发展。

    于大海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好，住院两周以后，医生告诉于幼怡，让于大海再住院观察三天，如果情况一直稳定就能出院，自行在家里静养了。

    派出所那边已经正式受理了于幼怡的报案，也拿到了医院为于大海出具的伤情鉴定书。据张槐的情况也在好转，并且也向派出所报警，要求追究张婶的责任……所以派出所决定将两起案件并案侦查，张婶已经被请进了局子里，接受调查去了。

    而在于幼怡跑医疗报销的这件事上，也是异常的顺利。

    这大约是因为街道办事处和居委会的人已经知道了于大海的事儿，虽然现在多了一个张槐，也递交了同样的申请，但张槐的可悲际遇显然更加赢了那些婆婆妈妈们的心……

    所以很快，于大海和张槐两个人医疗报销都批了下来。

    在两人本来就有医保的情况下，再加上这个特殊的报销，最后于大海出院的时候，于幼怡去结了帐，于大海的医疗费一共花了近五万，医保报销了三万多，特殊伤病救治那里补贴了近八千块钱……

    先把爸爸安顿在茶山上以后，于幼怡又赶回了镇上。

    她先是找到了居委会和街道办事处，把她爸爸的情况明了一下，又找出了当时街道和居委会为发起居民捐款的明细帐，然后按着帐本将当初她收到的捐款全部如数退回。

    最后，于幼怡还花了二百块钱让陈子期去茶山隔壁的桔子园批发了几百斤桔子回来，请街道和居委会在把钱退给社区里的各家各户时，再送上几个桔子聊表谢意……

    街道和居委会的大妈对于幼怡的表现满意极了，都称赞这丫头会做人，是个懂事的。

    作者有话要：　　三更三更~